过境以西

听雨

每天吃过晚饭，我喜欢坐在窗台边，无论冬夏还是风雨。只要有太阳我就会坐在那里。看着它缓缓地，从容地落进山的另一边。剩下的余辉映照着的天边的云彩，红彤彤的，带有悲伤的美感。多少年过去了，岁月依旧，或者说更旧了。我每个傍晚都坐在那里，从一开始我就在想，我会在这里坐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坐在那里看了2897次的日落，心中也无端的难过了2897次。

往事大致分两种，一种你以为你忘了，另一种你以为你不会忘。那些我以为我不会忘记的，想必幻化成所谓的永恒，刻骨铭心，但是恰恰这些信誓旦旦要没齿难忘的，偏偏在那些念念不忘的日子，被我遗忘了，在满心欢喜和望眼欲穿的等待中没了下文。

现在我要说的却是那些我以为我忘了的，它们像是风干的落叶，在空中飘零，轻得仿佛不在。或许他们其实回来过，见我忙着，或是忧愁，就有转身走了。很多年过去，他们渐渐地有了无比的重量。

"来世的恋人"
在一个雨天，也是一个傍晚，雨点轻轻地叩击着屋顶和窗台，雨水从窗户的玻璃上，不紧不慢地滑落，扭曲了外面的世界，让时空倒流。所有的等待以往事的名义，在那一刻卷土重来。它带着我穿梭了时空，跑在光的前端，跑进思之极处。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响，知了在树上肆无忌惮的放歌，池塘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蛙叫，像是对蝉歌的取笑。蜜蜂在一群淡黄色的小花中上下寻觅，找寻着他在上一季时的恋人。
在树下浓荫的长椅上，我沿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向上望去，看到一片绿色的斑斓，还有粉白之间一片湛蓝的天。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如果没有失恋，那又怎么对得起爱情。
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抬头望着我。

“你爱我么？”
“当然！”
“会爱多久？”
“从今天开始到世界末日。”
“真的么？”
“真的！”
“即使我不爱你了？”
“恩！——即使是这样！”
“即使我离开了你？”
“恩！——即使是这样！”
“那你会去找我么？”
“会的，无论天涯海角。”
“……”

她又低下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这样的问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的日子也不是第一天，一切就像是一种心平气和的阅读，让人平静，令人欣然。

平时的她喜欢发呆，坐在房间的窗子旁边，一动不动，无论周围的出现什么响声，她都不理。一坐就是好久。像是一个梦游患者，仿佛等待着那些早已永远消失的一切重新出现。在那样的时候我不敢打扰她，怕她惊醒后就会走火入魔。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一切如常，柜子里整齐的衣服，床上新换的被单，桌上做好的晚餐，还有一张窄窄的字条，上面是她的笔迹“今生你若找不到，来世一定能。”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E-mail，里面是我之前写给她的一封信：
“你说你害怕独处，于是我陪你捱过静夜的孤独；你说你不想停下脚步，于是我陪你走过沙漠的荒芜；你若抱怨去日多苦，我就只留下这最后的祝福，它还不能出口，只能躲在角落地偷偷地哭。”

那一夜我坐在宿舍里，靠着墙壁，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然后倒头睡去。

多少年后，没想到记忆又找上门来，带着债主的风度。不过一切都已模糊，只剩下支离的片段。
而且有时候记忆会欺骗我们，要我们分不清有些事情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我们的想象。所以不要相信我，我可能在撒谎！
或许我从来不曾真的和她在一起，或许只是在某一个地点和她相遇，或许只是在某一个的时间同她交谈，或许只是在某一个角落与她独处。或许就连这些也靠不住，或许我只是我想的太多。

"今生的朋友"

沿着时光的轨迹，我一路走来，在要逼近而立之年的时候。我开始眺望，也开始回想。发觉，那些与我前生有约，今生有缘的人，无论那些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似乎都已经来过了。现在剩我一个人，还在这片土地上踽踽独行。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也可能是中午。他来敲我的房门，我打开门，看到一个瘦瘦的中国男生微笑地站在门外。

“有硬币么？——换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10Euro的纸币。
“打烟么？”
“恩！”
“楼下的打烟机坏了。”
“是么？！——哪里还能买到烟？”
“只有加油站了。”
“远么？”
“远。”
“多远？”
“远到让你觉得，买包烟是不值得的。”
“哦，这样啊！——谢谢！”

他失望的离开，要走出拐角时，我对他说，“介意抽卷烟么？”
他回头看我，好像没有听清。“自己卷的烟，行么？”我说。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太行了！”
那天，在房间里，我给他卷了第一支烟。他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喊辣。我笑着说，“习惯就好了。”

在那以后很多的索然无味的日子里，我们就坐在宿舍的凉台上，一边卷烟，一边喝酒，一边向往着现实以外的东西。

“以后你想做什么？”他问我。
“你呢？”我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反问他。
“成功，我一定要成功。他妈的轮也轮到我了。”
“哪一种？”
“无所谓。反正要衣锦还乡。——你没听说Z辍学回国后，自己开了公司，现在身家五百万。——操！丫来了5年了，德语还说不上整话呢？”
“人家那叫，清一色的不定式。”
“每次打工都还是我带着他……”
“人啊。各精一门！”我点了一支烟，“你想赶这个时髦——做生意。”
“现在德国，你放眼望望，10个有9个做国际贸易。”
“那不还剩一个呢么？”
“——还剩那一个是做进出口贸易。”
“那要是咱们不是那块料怎么办呢？”
“那就抢银行！”他转过头看着我，“有句话不是说么‘富贵险中求’。”
“哈哈！好啊，那咱们得先抢一个丝袜店，套在头上，免得别人认出来。”
后来我们详细讨论了抢银行的每一个细节。
当然，再后来这两位激情壮怀的年轻人，并没有做生意，也没有抢银行。大概因为其中的一个，天生懦弱和多愁。

后来的日子就在空想中慢慢地走到了尽头，我们毕业了。在他回国的前一天，我们在宿舍里，喝了个通宵，说了些肝胆相照的话，然后大哭一场。第二天在火车的站台上，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担心以后没有机会再跟你说了。”他熄灭了手中的烟，“她走的前一天，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她不让我告诉你。” 我诧异望着他，想要追问他，却觉得嗓子咸咸的，苦涩地发不出声。
“我要是你，我不会怪她。”后来他在我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听完，我手中的烟掉了。

后记

迄今，我已离开我上学的那个城市很多年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回去看看。
我时常梦到这样的一扇门，木质的，带有金属的把手，门的下面总是关不严，往外透着光。好像就是以前学生宿舍楼下的那扇门。推开那扇门，里面有酒吧，有台球桌，有沙发和乒乓球台，有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和冲我挥动的手。但我不敢推开那扇门，我担心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那些搬不走还迟留在砖缝里的回忆。
真的是这样么？我有撒谎了。其实我担心，如果真的推开了那扇门，原来里面的人都在。酒吧，台球桌，沙发和乒乓球台也都在，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我又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和冲我挥动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唯有我老了。

宁墨如曦

喜欢你淡淡的文风，让我突然之间觉得回忆是有颜色的。

不会飞的鱼

也许有一天，有足够的勇气，站在这里，却无法再回忆，忘却了，三生石上旧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