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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天天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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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涤青和景晓玲只有晚上能在一起。赵涤青一般是早晨六点就出车,
晚上八九点钟回来。景晓玲则找了几份兼职的家教,给几个小孩上上钢琴或美术课。两个人每月的收入加起来,不到一万块钱,而房供则有五千多。景晓玲拿了钱去银行交,赵涤青试探着说:“要不,咱们不交了。这交房供跟抽血似的,让人心疼。干脆搬你那里住得了。”景晓玲则坚决地说:“不行。这里我还没有住够呢。无论如何得坚持住。”

  赵涤青这才明白,景晓玲已经把那天半夜她站在客厅窗前说的那些话全忘了。

  梦游症!赵涤青的脑子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判断。他一边开着车在马路边扫活一边想,没想到第一个和自己过夜的女人,在第一个夜晚就被自己发现是梦游症。

  就这样过了有两个月,赵涤青实在是忍不住了。交完房供剩下的钱,根本就不够买好的洋酒喝,他的酒柜里即将空空如野。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和景晓玲摊牌,这个局他实在是撑不下去。

  周一,景晓玲突然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那天景晓玲没课,想去服装市场买件夏天穿的衣服。赵涤青平时是根本不屑去那样的市场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要是去名牌专卖店,身上的现金根本就不够买哪怕是一件T恤。所以,他才开车拉景晓玲去逛服装摊。那里的货色倒是很齐全,任何世界名牌都有,这让赵涤青感觉十分吃惊。景晓玲跟他说:“你没见过吧?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对这里是最熟悉的了。我们司空见惯。”

  赵涤青摆弄着那些衣服,乍一看还真瞧不出什么破绽来。他想,也许那些在写字楼里光彩四射的女孩们,就是在这里淘的宝。所以,那些女孩的骄傲和自信,可能是建立在冒牌货的基础上。想到这里,赵涤青笑了。

  看到赵涤青心情不错,景晓玲便很小心地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赵涤青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总觉得,和景晓玲在一起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他是出租汽车司机一样。真正属于他的生活,应该是在董事会上,是在那些呼风唤雨的商业巨头身边。而他的妻子,也应该是真正有教养的、风情万种的古铜色头发女孩。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所有谜底都揭穿的基础上,如果赵涤青不能证明自己是个思维正常敏捷的人,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到他想去的那个圈子。为了这个,他可以忍受侮辱,委曲求全。但是,他没想过真的和景晓玲结婚。

  结婚就意味着,他不想回到从前了,他将在目前这条堕落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你自己逛吧,我还要出车。”赵涤青搪塞地说,“在这里说结婚的事,有些不合适吧?”

  景晓玲平静地说:“好吧,你再考虑一下。另外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怀孕了。”

  赵涤青的脑子炸了——这方面他一直很小心的,想不到还是出了事。

  实际上,赵涤青没有出车,他就是想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好好想想办法。

  赵涤青不知道景晓玲为什么对他不依不饶的。如果说自己以前有身份,收入不错,性格爽朗的话,吸引年轻的女孩还有情可缘。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按照他的逻辑,所有的女孩都会思量再三,躲着他走路。可景晓玲偏偏不这么想。景晓玲反而认为,赵涤青的落魄正好是他和自己处在了同样的阶层,谁都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还有,景晓玲为什么会怀孕?他做事情一向是小心翼翼的,难道是这个姑娘暗地里使了手脚?

  赵涤青发现,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会面临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解决不了,就产生了积压。当积压到一定的程度时,人就会自暴自弃,由着它去了。赵涤青现在就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本来很正常和平静的生活,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而且还有可能继续面目全非下去。

  他的脑子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感觉有点累了,便把车停下来。

  他把车窗摇下来,想透透空气,让心情轻松一点。这时候突然有人敲他的车身。一个女孩站在车外问:“师傅,走吗?”

  赵涤青扭过头去看她,她正笑颜如花地瞧着车里,古铜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荡,透出别样的妩媚。

  女孩看清楚是赵涤青,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起来。她问:“怎么是你?”

  “是我。我的伤养好了,又出来拉活了。”赵涤青说。

  女孩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她说:“你受伤了?没人向我汇报啊。对了,拉我去未来时代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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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涤青故意拣堵车的地段走,
为的是拖延的时间长一点。女孩开始并不着急,后来就生气了,问他:“你干没干过这行?不会走路啊?”

  “我以前的确不是干这个的。”赵涤青说,“我以前就在你们未来时代大厦对面的阳光2000上班,我是一家金融公司的董秘。”

  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女孩说:“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你还知道董秘?”

  “当然。你知道几个月前那起凶杀案吗?”我问她,“一个胖女人从窗子里掉了下去。那个女人就是我们老总的太太,而那扇窗子,就是我办公室的窗子。”

  女孩笑得不行。她觉得赵涤青真是有意思透了。

  “你看你看,你们白领就这点不好,总觉得生活是按部就班的,不相信我们出租汽车司机,更瞧不起领子颜色稍微深一点的人。我就不能有点奇遇吗?”赵涤青问。

  “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太逗了。”女孩说,“你这人有幽默的细胞。我现在有点相信你当过董秘了。”

  她停了停又问:“那你们公司的那个案件破了吗?老总太太是自杀还是他杀?”

  “当然是他杀,自杀有什么说头。”赵涤青说,“而且,警察开始还怀疑我是凶手。”

  女孩故做吃惊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董秘了?我还以为你是杀人后潜伏起来了呢。”

  赵涤青现在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她知道和你配合,知道怎么能打发无聊的时光。在和她的闲聊打镲中,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他们就要到未来时代了。

  女孩下车的时候,一定要赵涤青给他留个电话。女孩说:“我喜欢坐你的车。以后我要用车,就给你打电话。”

  赵涤青看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温若佳。便问:“你就不怕你男朋友揍你?”

  女孩撇撇嘴:“甭理他,他是狗脾气,狗屎一坨。”

  “好吧,不过他肯定会打我的。到时候你得为我撑腰。”

  女孩从前车窗把头凑近赵涤青,说:“你就这么没骨气?你打不过他吗?那你是怎么把老总太太从窗子里扔下来的?”

  “那不是我干的。”赵涤青说,“真正的凶手是我们总经理。他想篡位。”

  女孩认真地盯着赵涤青,一字一句地说:“我怎么觉得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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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心病

  我和景晓玲的婚事办得很仓促,因为我们想体面也体面不起来,我们没有多少钱了。我没有什么朋友,我的父母远在北方,我现在负担不起他们来回的机票钱。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而景晓玲呢?叫来的只是一堆幼儿园老师。
  “你的父母、亲戚什么的怎么不请?”我曾经问她。她反问我说:“你不也是没请吗?”

  “我只是觉得,
我现在这个状态,结婚还是不炫耀的好。”我解释。

  景晓玲笑笑,没有评价我的态度。她说:“我这个样子,最好也不要请亲戚了。”

  景晓玲的肚子已经有点显形了,她不想把这个样子在亲戚面前暴露。但仍然有人拿这件事情打镲,她的幼儿园园长就说我们是“奉子成婚”——实际上,园长很不看好我们婚姻。景晓玲完全不在乎,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我的身边,整个婚礼是一步也不离开。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人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只有我能看得出来,她笑是因为她终于心愿得偿,我最终还是落入她的手中。这里面既有得意,也有满足。

  我知道我已经被毁了,我的后半生将彻底砸在这个女人的手里。我将没有机会过上我想过的生活,我将按照她的意愿,过着拖家带口、平淡不堪的生活。我透过她的笑容,已经能看到我那糟糕透顶的未来。我想,我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高尚的生活中去了。

  景晓玲可是完全不在乎这些。女人就是这样,只能看到眼前的,现在她得到她想要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景晓玲还不太在乎的是自己的身孕。我们挨着桌子给客人们敬酒,本来我的酒量很大,这些酒都应该是我喝,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景晓玲却抢在我前面把酒喝掉。很快她就喝得有些大了。我把她拉到旁边说:“你不能喝就别逞能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景晓玲醉眼迷朦地看着我说:“我怕这些国产的白酒你喝不惯,替你挡一挡。你要是喝坏了,我害怕。”

  我知道,她是怕我再回到老路上去。在她的眼里,我是好不容易才正常起来的,她认为这都是她的功劳。现在,她怎么可能再让我回去呢。我越来越感到绝望。好吧,我可以忘掉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可以忘掉“绿缘”洗衣店和“百花露”酒吧,忘掉金小令怎么变成景晓玲,忘掉我是怎么一步一步堕落到今天这个样子的,甚至我还可以忘掉酒……相反,我还要表现出感到欣慰的状态,毕竟我还没有被送到精神病医生那里去,没有被套进约束服中去。这的确都是在景晓玲——我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婆的努力下完成的。我对她应该永远心存感激。

  婚后我们就一直住在我的公寓里。景晓玲说,要在这里度蜜月,坐月子。我问她:“你不是说这栋房子不干净吗?你还说要把它租出去。”

  “不,我不祖。”景晓玲笑着对我说,“我怎么会说出租房子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又看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意图,“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还记得吗?上次你铺床的时候,看见衣柜前面有一个孩子。你还叫了起来。”

  “我可是孕妇,你不要和我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好不好?”景晓玲不满地把脸扭向另一边。她现在完全沉浸在一种成就感里,她塑造了一个全新的男人,现在她正准备塑造下一个男人。她已经去做了CT了,科学技术告诉她,她怀的是个男孩。

  我不打算再和她争执下去了。现在,我发现我的全部兴趣也都开始向她肚子里的孩子转移,也就是向现实生活转移。我起早贪黑,拼命地挣钱,每挣到一块钱,我都把它理解成为我儿子的一杯牛奶、一颗果糖。我希望这样集腋成裘地建筑我未来的生活,不再想太多的事情。

  而且我发现了我一个重大的变化,我不想喝酒了。先是因为我要随时出车而不喝,后来,即使我闲的时候,也不想喝了。

  温若佳在这期间找过我两次,一次是半夜,她要去歌厅玩儿,让我赶到住处接她。第二次是凌晨,她要从歌厅回家,可是她想不起来她家的地址了,站在歌厅门口给我打电话。

  我迷迷糊糊的,说:“你怎么能连你家都忘掉?”

  她在电话那头哈哈狂笑起来。她说:“我没忘,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肯定是在搂着老婆睡觉吧?”

  我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继续在电话里挑衅道:“我男朋友说了,哪天要好好请你喝顿大酒,让你痛快一次。”

  我收了线,因为我已经感到景晓玲站到了我的身后。我回过头来,看见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机。她问:“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是个女人么?”

  “是。”我老实地说,“实际上没什么,她只是经常用我的车的一个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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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出租车司机都会有这样的客户么?”景晓玲不让步,
“他们都会在半夜三更把出租车司机叫醒?”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说我的客户记不住自己的家门了?我自己都不相信。

  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温若佳。我坚信这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女孩,她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骚扰我到底了。她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接我一趟啊?”

  “难道街上就没有别的出租车了吗?”我真的有些恼火,“我现在还在被窝里。我不打算去接你,而且以后我也不想再接你。”

  温若佳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问我:“是不是你老婆醒了?你不会是说真的吧?我告诉你,我可以给你双份的钱,只要你随叫随到。”

  我叹了口气,看看景晓玲。她的眼光还是那样直勾勾的。她喃喃地说:“这房子,真是活见鬼了,还是租掉吧。”

  我立刻放松下来。我知道她还在睡眠中。明天早晨天一亮,她就会对现在的事情毫无印象。

  我向医疗机构认真地咨询过梦游症是怎么回事。医生告诉我,这种病还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法,他建议我带景晓玲去看看心理咨询师。“你打这个电话。”他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串号码,“但我也没有把握是否会有效果。你必须在睡觉的时候紧紧地搂住你老婆,不要让她跑出去。据我所知,跑出去梦游十几二十年的都有。那就是真的丢了。”

  医生的说法让我有些紧张,我似乎真的得带景晓玲去看看病了,尤其是现在。如果她真的丢了,那就是一下丢两个。

  我当然不能跟她直说。我知道跟一个人说带她去看心理咨询师的时候,她会有多么大的抵触情绪。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有毛病。当初景晓玲说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就差点真的疯掉。

  我只是跟景晓玲说,我有个医生朋友,对孕妇保健很有些研究,我们可以去看看他,让他给我们提些建议。景晓玲兴奋地说:“那好啊,什么时候去?要不要给人家送点礼?”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在一片高尚别墅区内,看上去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这里的房子顶都是红色的,在未来时代盖起来以前,我站在阳光2000的办公室窗前,经常隔着那条河流眺望它。我带景晓玲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四处乱转,她开玩笑似的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住到这里来?”

  我的神情立刻就黯淡下来。老实说,我的出租车在这个地方是太显眼了,这个院子里停了大量的奔驰宝马,最次的车可能就是本田,刚开始门卫都不让我进来。他站在我车前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出租车不能进院子。”

  我跟门卫解释,说我的车现在是不营业的,车上坐的是我太太,她是来这个院子里看医生的。门卫根本就不信。我只好质问他说:“你看她挺着大肚子,你就好意思让她自己走进去吗?”

  门卫没了主意。他犹豫了片刻,便跑到门卫室里打了个电话,之后走到我面前有礼貌地说:“先生,我们领导同意您进去,但您把客人送到地方后请务必尽快出来。我们这里的业主都很反感出租车的,希望您能理解。”

  和门卫的交涉已经让我非常不愉快了,景晓玲再这么问我,就更让我恼火。本来,我是完全有希望,也有机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住到这样的宅子里来的。可是现在,我只能开着出租车,到这里来忍受门卫的歧视。这一切,都拜这个询问我入住别墅期限的大肚子女人所赐。

  景晓玲看我不高兴,赶紧转变了话题:“其实是否住到这里来不重要的,关键是让生活快乐。不是吗?每个有钱人都是一肚子苦恼的,他们未必有咱们舒坦。”

  景晓玲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骨子里图慕虚荣,偏偏还装出一副大度奉献的样子来。我早就看透她了。

  当然,她说的也没错,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一切都在情在理,没什么好反驳的。

  在联排别墅的中间一套门口,我停了车。我下车去按门铃,门上的小对讲器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是谁?”

  我客气地问:“徐先生吗?我是赵涤青。”

  那个小护士打扮的女孩出来开门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对。我们跟着小护士进屋,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屋子里面完全是正常的家居布置,根本看不出半点诊所的意思。小护士带我们上到二楼,在一扇绛红色的木门前站住。她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就是这里,你们自己进去吧。”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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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女人也不对劲,
我想。

  我一见到这位徐医生就全明白了,我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的声音我太熟悉,我足足在“百花露”酒吧听这个声音絮叨了一年多。我根本就没想到酒吧老板摇身一变会成为心理医生,更没想到他老婆现在是一身护士打扮,见了我跟不认识似的。我在心中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变态,那么这对夫妻才是真的变态。

  现在,这位徐医生就坐在他的大班台后面和蔼可亲地瞧着我。他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睛,镜架上还挂着细链子,活象俄国十月革命前道貌岸然的十二月党人。他如同瞎子一样地瞧着我,然后又瞧瞧景晓玲。这蒜装得可不是一般的像。

  他问:“你们二位谁是患者?”

  景晓玲拉拉我的胳膊,意思是这还用问吗?我盯了一眼她的眼睛,她好象也完全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两个人都在假装没见过面。

  我转身问徐医生:“在开始之前我想问您个问题。”

  “好啊。”他非常和蔼地说,“请问吧。要不要先喝一杯水?”

  我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看着他问:“您知道‘百花露’酒吧吗?”

  景晓玲的脸色“倏”地就变了,她紧拉住我的手,低声对我说:“你怎么了?你没喝酒吧?”

  她肯定是认定我又开始犯病了。只有我知道,我必须抓住今天这个机会,把所有问题都弄得水落石出。

  景晓玲不好意思地对徐医生说:“医生,真对不起,他不是想问这个。”

  我用力甩开景晓玲,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对他说:“你听清楚没有?我问的就是这个。我再重复一遍,你知道‘百花露’酒吧吗?”

  徐医生示意我坐下,他慢条斯理地说:“要说开酒吧,我的确是打算退休后开个酒吧的。你问的‘百花露’酒吧,我还真的不知道。”

  “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我再也忍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的信用卡还在你手里。翻你老婆的兜看看,这张卡就在她兜里!”

  景晓玲都快急哭了。她横在我和医生之间,用央求的语气说:“你别这么激动行吗?我们是来看医生的,不是来讨论喝酒的。有话慢慢说好吗?”

  “好。”我向后退了一步,坐到沙发上,“这位徐老板——徐医生,请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好吗?这对我很重要。那钱,我都可以不要,但你一定要告诉我,‘百花露’酒吧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见什么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医生,所以必须有医生的口气。他还说自己是单身,没有老婆。这样的问题把我的肺都快气炸了。我看见什么了,你能不知道吗?

  还是景晓玲反应得比较快,她已经明白了对面这个医生对妇产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他肯定是传说中的心理咨询师。景晓玲不明白的是,一向对心理医生万分抵触的我,为什么会带她来这个诊所。唯一的解释是,我又找到了所谓的什么“线索”,带她来是为了证明那个“百花露”酒吧的存在。

  景晓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照她的理解说了一遍。她告诉医生,我是一个因为酗酒而被解职的高级白领,差点被卷入一起谋杀案中。因为酗酒,我可能会产生一些幻觉,比如我坚持说一年多以来我在一个叫“百花露”的酒吧喝酒,而这个酒吧连同它的老板却不翼而飞——这使我开始怀疑现实中的一切,变得极为敏感、脆弱、自大和神经质。今天,我一定是把徐医生认成是酒吧老板了,所以,才会有刚才的表现。

  景晓玲说话的时候,思路清晰,表达简洁。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女人,我没想到她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明了。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我没有打断她,而是看着那个所谓的医生。我想知道他的反应。本来,我是要给景晓玲治疗梦游症的,现在,这场治疗已经演变成景晓玲对我的控诉会了。虽然她说得语重心长,但我还是听出了她对我真正的评价。

  既然这样,干吗非要嫁给我?我本身也很不情愿。

  徐医生一直装模做样地听着,中间插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我看出他今天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是酒吧老板,我也看出他正准备词汇,他马上就要把我形容成一个妄想狂。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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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医生松了口气,
冲桌子上的话筒问:“是谁?”

  是院子里的保安。他看到一辆出租车长时间停在楼下,就挨家挨户找司机,要让出租车离开院子。

  “这辆车的司机是我的病人。”徐医生解释说。他瞧了我一眼,叹口气说:“我建议你,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不要从事汽车营运行业了。”

  我真想把他那副眼镜扔在地上,再踩上无数脚。

  这件事情没有完。景晓玲签单的时候我想,我不会再放过这个家伙的,我要彻底揭穿他。不过我并不着急,我有他的电话、住址,就没什么可着急的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他就范,除非他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度消失。

  我开车出来的时候,景晓玲已经没了进来时那股兴奋劲儿。她坐在我旁边一直闷闷不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精神病才诓我来看医生的?”

  我没理她,接着开我的车。景晓玲望着窗外发了会呆,居然啜泣起来。那个可怜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可是这个时候,我的心中只有愤懑。

  我强压下怒火,对她说:“你别想那么多。我不是故意的行了吗?我问你,你刚才和那个徐医生说话,把我形容得如此龌龊不堪。那是你对我的真实想法吗?”

  “是的。”她心如死灰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从在警署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这么想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婚?你就没看到两败俱伤的结局吗?”我把车停在路边,大声地问她。

  “因为和你结婚有成就感。”景晓玲说,“我做事情从来就不半途而废的,我就要和你结婚。”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嘴角却显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张半哭半笑的脸第一次让我觉得脊梁上窜出一股凉气。

  执拗的女人是会叫人恐惧的。

  景晓玲的预产期就要到了,她的行动也愈发不便,我跟她说:“像你这种情况,还是提前一点去医院比较稳妥。我总在外面出车,怕万一照顾不到你,会出事。”

  景晓玲说:“好吧,我们今天就去医院。”

  我们收拾了点东西,就开车去提前联系好的那家专业的妇产医院。这家医院的收费比别的医院要贵,但条件也更好。我搀着景晓玲进电梯,然后走出公寓的大厅。我的邻居们对我侧目而视。我已经听说了,有的人向物业提了意见,说出租车司机都住这样的公寓,使他们的层次降低了。物业对我已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的水龙头有些漏水,他们也不管修。但我不在乎。我不拖欠任何物业的管理费用,在这方面比很多高尚人士表现得要好很多,所以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我让景晓玲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车库拿车。就在我把汽车开到景晓玲身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温若佳。

  温若佳说:“我要用车,去郊区,你半个小时到。”她的口气不容置疑,接着就挂断电话。

  景晓玲看到我接电话,问我:“是谁啊?有要紧的事情吗?”

  我为难地瞧着她,说:“是一个客户,要用车去郊区。”

  “那你去吧,挣钱要紧。”她居然善解人意地说,“我自己去医院就可以了,没事的。”

  我得承认,这是我第一次不想见温若佳。其实也不是不想见,就是觉得不是时候。我有点神不守舍,只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然后回医院看看景晓玲。她一个人要完成住院的诸多手续,让人不放心。

  “你怎么不说话?”温若佳问我,“我多付你钱就是要让你和我说话的。你不说话坐你的车就没意义了。”

  “你让我说什么呢?”我实在是没心情。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两旁,掠过的是密密麻麻的植物,车速达到120公里,我几乎看不清那些是什么树。

  温若佳说:“随便你说什么吧。说说你最近都干吗了,还有你老婆,她人漂亮吗?”

  “漂亮。”我言不由衷地说,“比你差点有限。”

  温若佳得意地笑起来。

  “对了,你在那个未来时代大厦里哪家公司工作啊?是那个法国银行吗?”我假装无意地提起来。

  “你问这个干吗?你跟踪我了?”温若佳警惕起来。

  “没有啊。我只是好奇。你要是上班族,怎么可能这个时间去郊外玩呢?会男朋友?”

  温若佳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你看你看,你一张嘴就叫人开心。”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我说正经的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好奇,给我说说。”

  温若佳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的工作就是专业谈恋爱,专门收拾男人。”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医院的人焦急地说:“你是景晓玲的家属吗?你太太就要生了。你必须立刻赶到医院里来。”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有两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是景晓玲生的那么快,刚住进病房,没打磕巴就把孩子给生了。

  第二个没想到,就是温若佳居然是一名高级妓女。她没有男朋友,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除了我以外,其他的都是她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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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中部 景晓玲之梦里梦外 第八章 儿子的玩具

  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奇怪的事情,比如“百花露”酒吧,比如徐医生……等等。你要是打算把这些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都闹清楚再生活下去,那么,你就永远无法继续。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图,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对于女人而言,永远不必追寻答案的问题是:你的老公对你是否忠诚。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求证。
  任何老公都不会对你一心一意,
哪怕他腰缠万贯,或者他一文不名。他对你烦的时候,你能看出他对别的女人的渴望和对你的厌恶;他对你好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的虚情假意,感觉到他是在安排演出。婚姻就是过场,大家仅仅是在努力遵守规则和程序而已,其实都不专心的。

  我结婚三年了,儿子三岁了。这三年里,我能看到我身边的人的变化。比如赵涤青,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腰已经不是很直,虽然他才三十出头。这是他为以前的放浪付出的代价。他喝酒太多了。他现在滴酒不沾,可酗酒对身体造成的损伤已经无法逆转,他的身体和他那辆跑了四十万公里的出租车一样,提前透支,破败不堪。他依旧说话不多,沉默,执拗,他从一个英俊洒脱的人,变成了一个被生活压迫的人。只是他用眼睛看你的时候,你能看到一种狠,那是他的不屈服。这种眼神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吃惊,之后便手脚冰凉,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这三年里,他一直在和一个神秘的女人交往。尽管他做事很诡秘,但我依旧知道。和女人有关的事情,是瞒不过女人的。有时候凭着直觉,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赵涤青坚持说,那个女人只是他的客户。这话鬼才相信。有三年如一日的客户么?更何况,我知道那个女客户的头发,是古铜色的。

  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赵涤青,他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根据。但令人奇怪的是,他自己却相信。

  我的儿子赵陶陶的性格很像赵涤青,这让我隐隐约约有些担忧。他身体瘦弱,脸经常是苍白的,眼睛大而无神。他小时候在我怀里,经常吃着奶就突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种对他所在的怀抱、对他面对的面孔的怀疑态度,那种对一切的不信任,让人毛骨悚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安全的,他经常左顾右盼,毫不专心。他有时候会没来由地大哭,撕心裂肺,让我心烦意乱,有时候却会在深更半夜醒着。他睡在我的身边,当我晚上翻身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和喃喃自语。我扭过头去,看到儿子平静地瞪着我,嘴角流露出一点微笑。

  我问赵涤青:“你觉得他正常么?”

  赵涤青看了一眼他,漠不关心地说:“有什么不正常?我觉得他挺好。”

  赵涤青生命的支柱并不是我,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秘密。他现在似乎就在为解开他心头的不疑问而生存,他拼命想证明他是正常的。时光荏苒,他的调查与搜索没有任何进展。但他并没有为此而垂头丧气,反而更加兴致勃勃。调查已经不是他的手段,而是他的终极目的了。他已经忘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他能够破解一切,他回写字楼当董秘的愿望也已经彻底落空。可他必须这么做,甚至不惜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我们生活得很辛苦,养儿子,供楼,几乎没有什么积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为吃穿发愁。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身上穿的是结婚时候买的外套。赵涤青也是这样。他总是穿着那身白色的西服,当然现在那身衣服已经看不出是白色的,它被浆洗得发灰,布满褶皱。赵涤青曾经多次提出把房子出租,我没有同意。这房子是我们唯一的栖息地,如果没有了房子,我们就会一无所有,彻底断绝和过去生活的一切联系。因此,我坚持我们房子的存在,我认为是它让我们有动力去努力。

  赵涤青有时候会突然对我说:“其实你夜里经常起来,对我说,你的确是想出租这个房子。”

  我不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自己能不知道么?所以,我相信这些是他的幻觉,就像他许许多多其他的幻觉一样。如果不是幻觉,那就肯定是他的诡计。

  我儿子从小就没什么玩具。他喜欢赵涤青那个惹祸的望远镜,整天举着那个玩意儿东瞧西看,有时候对着什么能看上半个小时。我有些害怕他会就此走火入魔,便对赵涤青说:“你还是给他买点新玩具吧。”

  这天黄昏赵涤青回来的时候,给儿子带了玩具。那是一堆可以拼装的塑料块,小孩子能把它们组装成汽车、房子,或者其他什么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赵陶陶很喜欢,抱着那一大堆就进里屋了。我们都没有注意他在屋子里做什么。这个时候,我刚刚开始喝酒。我喜欢喝的是红酒,不管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我都如饮甘露。赵涤青坐在我身旁,并不说话。他知道,我现在晚上不喝酒根本就睡不着觉,而早晨起床,要是不喝上一瓶红酒的话,我的神志就无法清醒。我是一个典型的酒精依赖者,就和三年前的赵涤青一样。

  赵涤青看了我一会儿,叹口气,到厨房做饭去了。他根本就懒得理我。

  我之所以提到这天黄昏,是因为从这天黄昏开始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些事情最后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从来不认为足以改变人的命运的偶然事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但它居然真的就发生了。

  赵涤青在厨房里炒菜,他放了辣椒,油烟很呛人,赵陶陶在里屋,坐在地上满心欢喜地摆弄他的新玩具,而我,刚刚喝完一瓶红酒,正在考虑是否要再打开一瓶。这时候,赵陶陶突然走出来,拉我的袖子。他的语言表达不够好,有事情总说不太清,就用行动表达。他拉我袖子,让我进屋,我知道,他有事情跟我说。

  一进到屋子里我就呆住了。因为赵陶陶让我进来的目的,是为了向我展示他新搭建的建筑——那堆塑料块奇迹般地组合成一栋大楼,静静地矗立在木地板上。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跳个不停。那不是整天让赵涤青心魂牵绕的未来时代大厦么?赵陶陶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是怎么把这个大楼摆弄出来的?我蹲下来,仔细翻找了玩具的说明书,说明书上并没有这样一座大楼的示范图。我握着赵陶陶的小手问他:“有人教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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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赵陶陶看到他的“作品”引起了反应,
很是得意,故意跟我卖起了关子。他嘟嘟囔囔地说:“妈妈喝酒了,不告诉你。”

  我抬头对着厨房喊:“赵涤青,你过来看看,你儿子干了什么?”

  赵涤青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他也看到了儿子制造的大楼。他饶有兴趣地弯下腰,把那栋楼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然后微笑着对赵陶陶说:“儿子,好样的。来,你帮爸爸数数,这楼有多少层。”

  赵陶陶收起自己得意的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仿佛是接受了很重要的任务。

  “不要让他数。”我制止道,“他还小,这样眼睛会花的。”

  “你懂什么?”赵涤青轻声而平静地说,“儿子聪明,他一定能数得清楚。你去喝你的酒,别的事情你少管。”

  他的眼睛充满了慈祥,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也仰起头,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励。在这一刻,巨大的担心笼罩着我。我害怕儿子会在父亲的影响下,心智迷茫,长大以后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我还感到我已经被孤立起来,他们现在是联盟,要共同对付唯一的能正常思维的人。

  赵陶陶并没有像赵涤青想象的那样,迅速把那座楼的层数数清楚。赵涤青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他告诉他爸爸,数了两遍,但一次七十三,一次七十五。赵涤青说:“这没有关系,你爸爸都数了好几年了,也没数过来。不着急,我们吃完饭再数。”赵陶陶不想吃饭,他还想继续他的事业。我急了,把玩具从他手中强行拿开,抱着他走到餐厅里。赵陶陶趴在我的肩头,双手紧紧地抓着我后背的衣服。赵涤青跟在后面,我知道赵陶陶正乞求地看着他。

  “你喝了酒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孩子,你是母亲,应该有耐心。”赵涤青一边吃饭一边指责我。这个时候,我正在喂赵陶陶吃西红柿汤,赵陶陶倔强地闭着嘴巴,泪水在他的眼睛中打转。

  “我应该怎么对待孩子?”我问赵涤青,“让他像你一样神经质?让他像你一样不做正事,而去钻研多少年前的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其实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它们存在!”赵涤青的脸开始变色,“它们糟蹋了我的生活,它们肯定存在。”

  “它们存在是因为你是一个酒鬼。糟蹋你生活的是酒精,是你自己不珍惜。”三年来,我是从来不会当着赵陶陶的面和赵涤青拌嘴的,可今天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我不能允许赵涤青把孩子从我的身边抢走,让他一开始就走上一条邪路。

  赵涤青重重地放下了筷子。他的双眼愤怒地盯着我。他问:“我不喝酒了又怎么样?生活开始好转了吗?”

  赵陶陶在我的怀里,惊恐地抽泣起来。

  “好好看看你自己吧,现在酗酒的是你,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赵涤青继续说,“看看你那只拿勺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吧?你已经把西红柿汤洒在儿子的衣服上了,这很难洗掉的。”赵涤青一边说着,一边幸灾乐祸起来,“这就是酒精的作用。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的确是在发抖,盛着汤的小勺子晃悠着,里面的液体泛起了涟漪。但这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气愤。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以为你是唯一走在正确的路上的人。”赵涤青说,“没有人是唯一正确的,他们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事情,尤其是在喝了酒以后,还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那就是愚蠢。”

  “好,你能说。”我知道,今天我已经成为了赵涤青的发泄对象,“我愚蠢。但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喝酒?是谁教我喝酒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赵涤青反问,“你为什么要阻挠我的一切?”

  赵陶陶的小手推开面前的汤勺,他哇哇大哭起来。

  我无法回答赵涤青的话,我不知道我从哪个方向来,要到哪个方向去。可我知道,我必须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总之,我没有料到这个人是如此的不堪,我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逐渐地振作起来,可他却不可遏止地一塌糊涂。

  邪恶正一点一点地包围着我。我是一个无助的女人。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做。我唯一爱的儿子,现在也要离我而去。我只能借助酒精,那些隐藏在红色的葡萄汁液深处的酒精,来保持我的勇气和耐心。我甚至认为,赵涤青选择那些塑料方块给赵陶陶当玩具是有预谋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儿子从我的手里夺走。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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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吃完饭,
赵陶陶便回到屋子里,继续摆弄他的玩具,赵涤青回到厨房里洗碗。而我,守着我的酒。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安静的时候,赵涤青的手机突然很刺耳地响起来。他从厨房冲出来,从门后挂着的外套兜中翻出手机,又跑回厨房,哼哼哈哈地说着什么。

  他又要出去了,让他出去的是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人。

  手机响起的时候,赵陶陶也停止了自己的“工作”,抬起头来,不安地注视着外面。他看到赵涤青开始穿外套,居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客厅里,抱住赵涤青的腿。赵涤青蹲下来,对赵陶陶说:“儿子,不怕。爸爸要出去挣钱,你就在家呆着,早点睡觉。没人敢欺负你,谁要欺负你了回头告诉爸爸。”

  我感到赵陶陶在用眼睛瞄着我。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赵涤青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子两人走了。每次都是这样。这个电话有可能在凌晨到来,也有可能在晚饭或者午饭的时候到来。不分场合,没有规律。赵涤青不管在做什么,哪怕是在做爱,都会立刻终止,转身就走。他对这个女人衷心不贰,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我想,如果说我的生活在赵涤青的影响下江河日下的话,那么他给赵陶陶买的这个古怪玩具,更是彻底把我和儿子引向了分离的道路,而他的半夜出走,又一次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打算关心和照顾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我哄赵陶陶睡觉。这个孩子在我身边翻来覆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青色。他知道我在注视他,便闭上眼睛,然后就势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我。我知道他没有睡,但我不想说破。我平躺在床上,想赵涤青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他的家笼罩着阴云?他知不知道他给他的老婆带来了多么大的不快乐?他的老婆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奇怪图案,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为了这个敏感忧郁的孩子,忧心忡忡。而他,却没心没肺地彻夜不归。我越想越难过,不由得落下泪来。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用手背抹去泪水。当我抹下泪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沙沙”的声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动。

  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天花板。一个细小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移动着。我的心立刻收缩了起来,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吗?

  我紧紧盯着那个影子在看,终于分辨出那是一只蚂蚁,它在两片树叶的阴影下穿梭。由于光线很暗,我的眼睛有点花,但勉强能看到,它忽前忽后,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它的脚摩擦着天花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这间房子怎么会有蚂蚁呢?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它,还有它的同伴,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涌动起来。它们有力地摆动着触角,眼睛中冒出暗蓝色的光芒。它们的牙齿是白森森的,表情凶悍,它们沿着墙角的石膏线前进,从一个侧面走到另外一个侧面。我下意识地护住赵陶陶,生怕他被这些蚂蚁伤害。我的手放在他的肩头,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忽急忽慢,没有节奏,但他的确已经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蚂蚁们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铿锵有力。我眼看着他们的队列笔直地前进,转过一个墙角,又转过一个墙角,然后又绕着房梁,螺旋式地疾走。我的屋顶有房梁吗?我怎么也没有发现过?我看着朦胧中的蚂蚁和突然出现的房梁,发觉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置身在一栋古老的宅子中。至少,是在一间仿古的建筑中。一刹那间,我觉得这个房子好熟悉,肯定在以前的什么时候来过。

  蚂蚁们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换了方向,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直在往前走。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在天花板上绕场一周。之后,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了——他们从我头顶的石膏线折向下,径直往我的面前爬来。带队的那个家伙脸上出现了神秘的笑容,它看着我在笑,它的嘴一咧开,我就看到它的牙齿。我的预感正确,它们不是没有目的的,它们的目标是我,也许还有赵陶陶。它们将找到我们,然后呼朋引类,密密麻麻地从墙上走下来,爬进我的头发、爬进我的耳朵和眼睛,爬满我们的全身。

  我害怕极了,不顾赵陶陶已经睡着,便尖叫起来。我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非常绝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再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耀了整个屋子。我看看身边,睡着的并不是赵陶陶,而是赵涤青。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翻身爬了起来,大喊一声:“赵陶陶!”

  我的喊声惊醒了赵涤青,他揉着眼睛,不满意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刚睡下没两个小时。”

  我摇着他的肩膀问:“儿子呢?他跑哪儿去了?”

  “他回自己房间睡了。”赵涤青咕哝着,
“你不困吗?怎么这么大精神头?”

  我没有理睬赵涤青,而是站起来走向赵陶陶的小房间。只是,赵陶陶从来不在那里睡。他还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他最喜欢的是他爸爸哄他,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大多数时间是我哄他。他不喜欢我,但总比他一个人睡要强一些。

  我跑到赵陶陶的房间中,松了一口气。赵陶陶已经起来,正坐在屋子中央摆弄他的玩具。他把那栋楼放在屋子中间,拿起自己的望远镜,入神地端详着。我看看墙上的钟表,刚刚早晨七点。我问他:“赵陶陶,你怎么起来了?起这么早干什么?”

  赵陶陶抬头看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这才发现,我自己是穿戴整齐的。我的身上穿着灰色的套装,脚上瞪着高跟鞋。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褶皱提醒我,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我真的以为自己刚从外边回来呢。

  赵涤青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你梦游了。夜里三点半,我在葵花街把你找了回来。”

  我回头看着赵涤青,不相信他的话。

  “这是真的。为了让你相信这个事实,我没有给你换衣服,就把你抬到床上睡了。”赵涤青说,“你没什么可解释的,你现在应该立刻去看看医生,这种病很危险,可能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是我把赵陶陶抱回他的房间的。你昨天晚上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连门都没有锁,我怕以后的哪一天,有人会把他拐走。”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爸爸,我数清楚了。”看见赵涤青,赵陶陶高兴起来,“一共是七十八层。你看——”他把他的楼房举到赵涤青的面前,“这里有一层坏了,没有窗子,是十四层。”

  在那个“十四层” 上,一个塑料块残缺了一角,仿佛是一扇打开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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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梦游

  赵涤青拉着温若佳在大街上转悠。温若佳很放肆地把双腿搁在前面的仪表盘上。她的腿光滑细腻,在暗夜中闪耀出柔和的象牙色。这让赵涤青有些心猿意马。他提醒道:“你这样会让司机走神的,容易出危险。”
  温若佳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你走什么神?你又付不起钱!”

  温若佳从来不给赵涤青留面子,但是赵涤青也不生气。这些年,他好几次有把温若佳给“办”了的冲动,但他都克制住了。穷并不是他克制自己的主要因素,他之所以没有把温若佳“干掉”,一方面是因为有点自卑,毕竟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另一方面是由于温若佳是自己了解那些富足人物生活的唯一的窗口。她如同蝴蝶一般在那些经理和董事长之间穿梭,她有这个城市企业界精英们最全面的资料,她经常给他讲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而赵涤青最感兴趣的,就是发生在未来时代大厦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的同学在郊区农村里,办了一个小养牛场。说是养牛,实际上只有十几头牛,那是幌子。躲在养牛场后面的,是一个小院落,打理得非常别致,专门负责接待在偷情的人。他几乎和我一样生意兴隆。”温若佳谈笑自若地说,“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一掷千金的款婆,带着一个长头发的前卫艺术家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他们的年龄差距有二十岁了。我们那个同学特兴奋,给我打电话说,老女人的情人要投资他的养牛场,原因是艺术家非常热爱牛,热爱到仅次于女人和他的事业的地步。我一问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未来时代大厦里一个公司的老总太太,而当时我就陪着她的老公。”

  赵涤青知道,温若佳每天中午都要去未来时代,她的客户喜欢让她在下午陪着,直到晚上。她只有一次是早晨去的,那就是赵涤青挨打的那天。她没有解释过她为什么要早晨去,也许,她只是没有事做,那个早晨正好空闲。

  温若佳说起这些来毫不羞愧。她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才干这个行当的,同样,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出卖自己。她曾经跟赵涤青说:“我就是喜欢成功人士,迷他们迷得不得了。当然,我也喜欢钱,他们给我钱我不能拒绝。开始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玩,可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不过我从来不为此感觉到羞愧,因为我随叫随到,除了钱以外我不提其他要求,我可以按照对方的希望,把自己打扮成秘书、大学生、护士,或者其他什么人。你很难想象成功男人是多么变态,有时候一个女厨师就能让他们性欲膨胀。所以,我是一个既体贴又让男人感到放心的人,我既是尤物,又不会增加他们的负担。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贤惠的女人吗?”

  她居然用“贤惠”这个词给自己定位,把赵涤青给逗笑了。

  说实在的,赵涤青最终不能和温若佳有什么事情,多少还是因为他觉得温若佳有点“脏”。

  温若佳找赵涤青,有时候是急着去赴约会,有时候是去取东西,也有时候是让他拉自己回家,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无聊,找赵涤青聊天打镲。赵涤青虽然形容落魄,但白领的风骨犹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温若佳开心。所以,温若佳把赵涤青视为自己唯一的娱乐工具。赵涤青感觉温若佳找自己是太过频繁了些,温若佳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在紧张的生活工作之余,难得有调剂自己的机会,所以,她出双份的价钱,为的是让赵涤青不能拒绝。

  “一半是车钱,一半是你陪我说话的钱。”她说,“请你保持你的幽默。”

  赵涤青当然会保持自己的幽默,这也是他的资本。而且,他和景晓玲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机会幽默,所以他的幽默会尽数留给温若佳的。

  “你瞧,你做的事情和我做的事情,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为别人服务以换取报酬。”温若佳笑道,“只是岗位不同。”

  赵涤青在心里说:“一样个屁!你是卖肉的,我是卖力气的。而且,我和你交往,完全是因为我有着你永远想象不出的目的。”

  但他脸上却笑了。他说:“你可真逗啊。我知道你是本科毕业,你这么给自己找理论依据,让人听着就觉得有水平。”

  温若佳说:“那当然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赵涤青觉得,还是温若佳更懂得一点自己,可惜她干上了这么个“岗位”。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路上行人稀少,月色如水,清凉的晚风吹拂得人十分舒适。就这样,他们把汽车开到了葵花街。这个时候赵涤青刚好问道:“你去的公司是在未来时代大厦里多少层?你们那个公司是不是刚刚装修好?”

  三年来,赵涤青无数次问过这些问题,可每当问到这里时,他们就会被意外打断。比如,温若佳喊:“停车停车。”那是她到达目的地了;或者,一名警察把赵涤青的车拦住,那是警察告诉他们:“前方正在断路施工,请您绕行。”总之,仿佛是老天不想让赵涤青现在就知道答案,所以,他无一例外地被打断,无一例外地得不到结果。

  现在,街头寂静无人,只有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打在地上。赵涤青想:“今天,你总该回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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