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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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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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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8 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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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白领赵涤青的办公室在38屋,窗子对面是商务区的标志性建筑——未来时代大厦。他在抽屉里备好了一副能放大五十倍的双筒望远镜。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她的面庞魔鬼一样的靓丽,她的头发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还有她的衣着。现在还是个乍暖还寒的时节,可她却穿着夏天女人才穿的裙装。她的窗子还开着。

    可是当赵涤青从下往上数她在第几层时,那个女人和她的窗子一同消失。就是在这看似平常的恍惚之中,赵涤青陷入了一个个不解之谜……

    老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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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部 赵涤青之不解之谜 第一章 酒

  我们办公的阳光2000写字楼楼高三十八层,曾经是城市最显眼的建筑。说曾经,是因为在我们公司搬到这里来以后才三年,窗子对面便又起了一座更高的楼,大概有七十层吧——反正谁都没仔细数过。那栋未来时代大厦,号称是商务区的标志性建筑。它建起来以后,就把我的光线完全遮挡了。
  本来我是可以透过自己的窗玻璃看到外面的锦绣大地,
看到蜿蜒流过城区的河流,还有河流对岸那一片高级住宅区的。可现在我只能看到两栋楼之间一块狭小的花园,里面的亭台楼阁和长椅像积木一样摆放着,还有就是未来时代的窗子——那些窗子毫无生气地排列,缺乏变化,目光一瞧过去就立刻反弹回来。一过下午两点,我的办公室里就必须开灯。我们这栋曾经令人感到自豪的大楼,所谓的新世纪的阳光建筑,完全被覆盖在那座城市新欢的阴影之中。

  为这件事情,我们总经理汪平着急上火了两个星期。我的公司是著名的主流金融集团,有着数不清楚的投资项目,阳光被遮挡,除了办公不方便以外,公司的形象也受到很大影响。为此,汪平找到物业交涉,但物业表示没有办法。城市规划就是这么不合理,楼已经盖起来了又不能拆,只能认帐。汪平咽不下这口气,便和人家商量降低租金。但对方强硬地表示,这里寸土寸金,租金不仅不可能降,还有可能要涨呢。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把这里选为办公地址是一个错误。

  不过这些事情我并不关心,我只是老老实实地上班,拿我的工钱,当我的白领。所以,我经常看着汪平跑来跑去,心情却平静而漠然。我不爱和别人交流,我的话并不多,在下午两点阳光被遮挡住以前,我都沉默得像一块金子。他们大概就是看上了我这一点,让我当了董秘。一般董秘都是由伶俐的漂亮女人来当,但我们公司例外。据说我们的董事长对异性过敏,平时连老婆都不沾。他的老婆胖大魁梧,把他折磨的得了糖尿病。其实我对他们为什么要一个男人当董秘也不关心,让我当我就当,这份工作位置重要却不须担太多责任,我很满意。

  可我有个毛病大家都不知道,那就是我酗酒。如果不需要加班,我就一定会找到一个角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喝酒也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喜欢和大家一起喝,我只爱单独地坐在酒吧里,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然后我就喝红方、黑方、伏特加、杜松子、金酒、朗姆酒……往往是一杯接着一杯,五颜六色地喝得很凶,就这样喝上四五个小时。再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阳光被遮挡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向往酒杯了。所以,那个时候我的话会多一些,人也会变得快乐些。我知道,我生命中属于别人的一天就要结束,而属于我自己的一天行将开始。

  “你是一个称职的秘书。”汪平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喜欢巴结我,这我知道。董事长老刘单独向我安排工作的时候,总会很随意地问一些公司的日常状况,如果我向董事长说些什么,那会直接影响到总经理的前程。所以现在他就走进我的办公室,对我说:“实在是没办法,可我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这样吧,我们换一下办公室,你到我那边去,这样你的阳光就不会被挡住了。”

  我们的办公平台一共分两层。低级的员工都在下面那一层大平面,而像我这样的高级白领则很荣幸地上到了二楼——这一层被分成许多不相通的办公室,通过一个客厅连接起来。右侧最大的一间,面积占到这一层的三分之二,是老总的办公室,我和总经理以及副总们分别很委琐地盘踞在周边的小屋中。办公面积就是身份。下面的员工对楼上的人都是高山仰止,而我们,则对中间那间经常无声无息的大房敬畏有加。

  老刘之所以要把办公室搞得规模巨大,除了要体现金融投资公司的派头以外,最主要的是他在办公室里修建了一个迷你高尔夫球场。这个球场周围还布置了一些绿色植物。他在办公室练球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他的球太臭。这位在金融圈呼风唤雨的老总经常在球场上被人耻笑,他当然要给自己定一个提高水准的目标。

  可惜的是,球场建起来了,他的球技却仍无长进。

  公司平时的人并不多,所以二楼显得有些空旷寂静。有时候,我能听到饮水机压缩机的启动声,有时候,我还能听到电脑风扇突然运转和木地板的悄然开裂。

  我们刚刚入住阳光2000的时候,汪平也主动和我调换了房间。我的房间方向朝阳,是因为他固执地把阳光让给我,自己抢先搬到了阴面,现在呢,阴面反而更像阳面了。所以,他讨好地建议我们再把房间换过来。

  我说:“谢谢您的好意。我是一个秘书,怎么能和总经理换办公室?您这不是要砸我的饭碗吗?阴暗不会影响我工作的,请您放心。”

  要是他十分钟前和我说话,我只能回答他:“不用了,谢谢。”而现在我跟他说可这么多,完全是因为阳光正在消失,我喜欢的阴影正从玻璃的一侧蔓延开来。但汪平不知道我心情愉快的原因,他一定是认为我在感激他。于是,他很得意地跟我抱怨了几句自己的苦恼,就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他走了我就清净了。我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对面的窗子。对面那些更高档的办公室已经有公司入住了,所以一些窗子也有了变化,比如有不同颜色的窗帘了,比如有了一些绿色的植物。当然,我还能看到比我低的楼层里的人——两栋大楼挨得如此之近,不可能不引发人的窥视欲望,为这个,我的抽屉里已经备好了一副能放大五十倍的双筒望远镜。不过我看别人,对面楼高层上的人也有可能看到我,没准有一个和我同样无所事事的家伙,正盯着我想:“这小子怎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我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西装,我很不喜欢这个颜色,这衣服是我在公司的年终晚会上抽奖得的。昨天晚上我喝得实在太多了,结果把我那件黑色的西服吐得一塌糊涂,今天只好把它送到干洗店,匆忙之中我才想起,我的几件西服都在干洗店洗着,取不出来,所以我只好穿这件白西装,这让我看上去像个三十年代的上海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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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没关系,
西服的颜色并不影响我迎接阴影的好心情。我仔细品味着对面的窗子,努力想看清楚里面的人。

  很快,我的目光就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吸引。首先吸引我的是她的面庞,真是魔鬼一样的靓丽容貌,她的身体我则很难瞧清楚,因为她是坐在那里。另外吸引我的还有她的衣着。现在还是个乍暖还寒的时节,可她却穿着夏天女人才穿的裙装,而她的窗子还开着。

  这个女人正优雅地在电脑上敲字,她的头发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她好象在寻找什么文件,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念叨着什么。她非常可爱,不由得让我羡慕起对面楼上的人来。一个公司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那么这个公司一定是活色生香,上班能够上得赏心悦目。

  我站起来,开始从下往上数她在第几层。可那些千篇一律的窗子让人的眼睛很快就花了,数着数着我就数串了行,只好重新数。第二遍数上来的时候我直犯傻,因为那个女人和她的窗子一同消失——换句话说,她把窗子关上了,这样,她的窗子,就立刻隐没在无数同样的窗子中。

  我立刻打开抽屉拿出望远镜来,仔细瞄着对面,希望能透过玻璃再看到那个女人。可惜,望远镜只能放大目标,却没有透视功能。玻璃里面都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沮丧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是下午两点四十七分,离下班大约还有两个半小时。阴影正好完全遮盖了我的桌面。

  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我开始在网上查找未来时代大厦的电话号码,然后拨通了他们的销售部。接电话的是一个小姑娘。我口气很大地问她,十层到十五层还有多少平方的面积空着。小姑娘回答:“总共有六千多平方米。请问先生您是哪个公司?”

  我没有回答小姑娘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那么,有没有什么公司已经住了进去?”

  “有一家法国的银行办事处在十一层。”女孩说,“还有一家金融公司即将入驻,不过,我们不能透露他们的信息。”

  我得意起来,知道公司的名字就好找人了。我看了一眼对面的楼,继续盘问她:“我想要能开窗的办公室,因为我抽烟抽得很凶。你们有吗?”

  “对不起先生,我们的窗子设计都是无法开启的,因为高层写字楼容易出现意外,我们设计时统一要求不能开窗。不过每扇窗子上面都有可以打开的换气窗,屋子里也有换气的系统。我保证您抽完烟后一分钟就能把空气会变得焕然一新。”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开窗就不出意外了吗?我想,我们这栋楼就是可以开窗的,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

  更何况那个女孩是在开着的窗子里,这让我觉得自己见了鬼。

  女孩继续在电话里说:“先生,您有兴趣吗?您是否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或者直接到我们这里来看看……”

  我挂断电话,重新走到窗前,看着对面的大楼。所有的窗子都紧紧地关着,如同死一般沉寂。

  黄昏,我依旧是独自徜徉在大街上。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都生活在遥远的北方。当然,我也没有妻子和女友。我只是一个形单影只却比较富有的单身男人。别人想起我这样的人,第一印象肯定是生活丰富浪漫,甚至可能为害一方,但实际上我非常老实,老实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比如今天,我就在一家火锅店要了个辣火锅,慢条斯理地吃了两个小时,然后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去我每天都要去“坐班”的地方。我的车开得很好,但我不像其他高级职员一样喜欢开着好车招摇过市。我几乎从不开车,我认为开车简直是对身份的蔑视和侮辱。即使是在公司公干,我也是叫司机开车接送,这个习惯和老总相同。我想,人在生活中总要有些派头,不开车就是其中一种。

  我的生活富有规律而且决不过界,我只是有喝酒这种特殊的嗜好而已。在车上我还想:“这样有趣吗?”我看着车窗外面在夜幕中渐渐生动起来的城市,叹了一口气。管它呢,人生如同牌局,我只是要按自己的牌理出牌。

  “百花露”酒吧就在城市边缘的一块空地上,这里人迹稀少,不会像城里的酒吧那样喧闹,甚至还会有流莺出现,让人不能专心致志地享受品饮之乐。这个酒吧座落在葵花街,这本身就是一条安静的街,“百花露”更是寂静得仿佛天堂一样。我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柜台后指挥小工调鸡尾酒,酒吧只在临窗的一角坐了一对恋人。我选择离那对男女最远的一个桌子坐下,向着老板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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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板转头看见了我,
于是他亲自端过来八杯各种颜色的烈酒,外加一桶冰块、五听汤力水。这是我的老规矩——这堆酒是我每晚的第一轮,大概要喝两小时。如果是周末我会喝三轮,但大多数时间只喝两轮。如果我喝醉了,老板会把我抬到出租车上,多给司机五十块钱让人把我送回家。我的地址——无论是住家还是公司,都记在他的笔记本上——也不知道这个城市有多少出租车司机认识我这个醉鬼的家——当然,我还有一张信用卡存在老板的柜上,每天凌晨我走的时候,老板那个美丽的太太都会欢天喜地在POSS机上把我的卡划掉。我相信,到了月底和银行结帐的时候,累计起来的数字足以抵消我给他们带来的辛苦。

  今天老板的脸色有点灰暗,我猜那是昨天晚上让我给害了。昨天我挺高兴,就在他这里一直喝到后半夜三点半。这已经大大超过他的忍受极限,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喝,而且我把他这里弄得一片狼籍。想来把我鼓捣回家以后,他又和太太小工收拾到了半天,这样他就几乎没时间睡觉了。

  他把酒放在我面前,然后从托盘上拿起自己的茶杯,坐到了我的对面,跟我商量道:“今天少喝点吧。”

  我边往杯子里倒汤力水,边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说为什么,只是略微带点忧郁地瞧着我。看我喝完了第一杯他才说:“你这样喝下去脑子会出问题的。”

  “不会。”我说,“我脑子好使得很,比大多数人都好使。”

  “你会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是吗?”他又说。

  我停下来,仔细地盯着老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幽幽地泛着光芒。

  “昨天送你回家的出租车司机,把你送走后又回来了。他告诉我,你指挥他开到了一家洗衣店,把自己穿的西服给洗了。你把西服送进去洗的时候健步如飞,根本就不像喝多了酒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正常吗?”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是回忆不出昨天晚上回家的过程。其实一般人喝高了的时候,做事情都很清醒,但睡过一觉以后就会出现记忆缺失,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比如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回家了,西服拿去洗了,但怎么做的却一点都记不得。记不得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老板说:“不正常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个洗衣店。那里并没有洗衣店的,司机说那里本来是我的酒吧。你指挥司机在马路上拐了好几个弯,又回到我们这条街上。你大摇大摆地下车,把衣服脱了就进了洗衣店。当时司机在车里看得目瞪口呆,明明二十分钟前还是‘百花露’的招牌,却顷刻之间变成了‘绿缘’洗衣店。他把你送回家后又折了回来,看到的还是‘百花露’酒吧,于是进来和我说了整个过程。我也觉得很古怪。”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对老板说:“你可真会编故事。你这么说就是为了让我少喝两杯,你好早点睡觉。”

  老板说:“洗衣服总得有收据吧?”

  我想想,收据好象就在我的皮包里。我把包拿过来,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那张粉红色的收条,上面写着的是今天的日期:4月17日,还清楚地标明了洗衣店的地址:葵花街9765号。

  我沉默了。这个地址我太熟悉了,这是“百花露”酒吧的地址。我有点吃惊,然后就听到我喉咙里发出了轻微却古怪的声音。

  窗前的那对男女一直在低头嘀咕着什么,但又根本听不到声音。而我这轻微的一哼却惊动了他们。他们扭转过脸来,认真地打量着我。这一瞬间,我注意到那个男的鼻头上有个痦子,这让他像个丑角。

  我出声音并不是因为惊恐,也不是因为事出蹊跷让自己想不通。我出声音是因为我想到,我可能永远拿不回我的西服了。我现在身上的这身乳白色西装,日常还能应付,但在正规的董事会会议上就会显得很不端庄。我必须在明天天亮以前买的新的西服,或者找回我送到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洗衣店里的西服。

  我对老板说:“我今天必须喝第三轮。我需要喝大。”

  老板有点失望地站起身来,他叹了口气,回到他的柜台去了。

  酒是好东西。我边喝边想。不同的酒有不同的作用,喝国产的白酒,会有一种慢慢让人漂浮的感觉,而喝洋酒,则让人越喝越感觉出身体的重量,每一口、每一杯洋酒都如同石头那样冰冷而瓷实。我并不喜欢那些五颜六色、名称稀奇古怪的鸡尾酒,那些东西外表华丽,但总是弥漫着一股不纯正的感觉,仿佛是衣着光鲜的女明星,看着让人垂涎欲滴,但真要把她弄到手,还真得有股不怕脏不怕累的劲头。我只喜欢醇的酒,没有杂色,味道浓烈。我要各种各样的醇酒,把它们依次喝下去。如果要混合,也要它们在我的胃中混合,我愿意先享受酒的纯洁,然后再享受它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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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百花露”酒吧里的灯光渐渐昏暗起来,
那对小男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老板在音响里放起了低沉悠扬的背景音乐。这样的环境是我最喜欢的。我不记得我到底喝了多少杯,我只记得中间老板走过来两次,给我端酒。我感觉身体在下坠,而思想却在上升。我仿佛浮到空中,俯视着整个酒吧间。我看到一个孤独的、衣食不愁的男人,正斜斜地倚在酒吧的桌前,如饮甘露一般,把那些酒顺畅而熟练地喝下去,喝得叫人乍舌,也喝得我心中暗自得意。他真厉害,他是生活在酒精中的生物,他在依靠酒发酵自己——每天,这个男人都要有酒精来灌溉,这样他才能保持他的优越感、他的自尊,还有他的聪明和敏捷。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顶爬过,便抬头看看酒吧的天花板。这个酒吧装修得古色古香,天花是完全按照旧式的房屋修建的,有纵横交错的木梁,没有油漆,散发着木头独有的味道。由于灯光昏暗,我不能看清楚细节,我只看到那个孤独的饮者巨大的身影在天花上轻微地晃动,我还看到了蜘蛛网。肯定,这个天花从建成以来就没有人收拾过,上面落满了灰尘。接着,我就看到了那个在天花上爬动的东西,那是一只迷路的蚂蚁。它在上面东游西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只是在灰尘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它只知道向前,一直向前,发现不对的时候停下来,考虑一下,再向右。它的右边是房梁的背面——但很快它又爬了出来。它是在围绕着一个圆柱形的物体转圈,不过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原地踏步。它肯定是以为,自己走了很多的路,只是这条路永远看不到尽头。

  接着,我看到天花板上的影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个喝酒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已经被浇透了,他现在要找出那家干洗店,找回自己的西服。

  我走出“百花露”酒吧,胳膊上搭着白色的西服,手里拿着包。我什么都没拉下,我喝完酒后脑子清醒得出奇,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酒吧的门牌号码。没错,就是葵花街9765。

  我刚确认了门牌上的号码,酒吧的灯就立刻黑掉了。老板已经被我拖垮,他再也扛不住了,必须去睡觉。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上去后对司机说:“我去葵花街9765号。”

  司机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把汽车开到路口,右转,走到下一个红绿灯再右转,然后过了一座桥,第三次右转,这就到了葵花街。我们城市的出租车都是些便宜货,很轻,甚至还没有我有分量——我喝完酒以后是很沉的。现在,这只穿行在城市里的小蚂蚁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我让司机把汽车停在路边,打开灯——借助着微弱的灯光我从包里找出了那张洗衣收据。我蛮有把握地认为,只要我一走下汽车,就能看到洗衣店。

  可是我错了。我迷茫地站在马路边,看着周围黑茫茫的一片。整个葵花街死一般寂静。没有“绿缘”洗衣店,也没有“百花露”酒吧。那里好象是一片树林,反正什么有光亮的东西都没有。

  我是真的有点糊涂了,我疑惑地看看出租车,那个司机也悠闲地瞧着我。他肯定是在为我走了冤枉路而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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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霉运

  赵涤青从来不失态,可是他今天却有问题。他早晨来到公司的时候,白色的西服很不清爽,上面有斑斑点点的酒渍。平时他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尘不染,一天换一身西服的。
  西服的问题倒还在其次,
主要是他的有点心不在焉,仿佛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上午老总带他去乡村赛马场,老总下马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去扶一下,这让老总的脸色很难看,整个中午饭都没理他。看到赵涤青脸色苍白,老总问:“你是不舒服么?”

  “没有。”赵涤青依旧露出他那沉着的笑容。他心里可能已经警醒了,跑上前去给老板拉开车门。

  老总不满意地嘟囔着:“你今天挺奇怪的,跟中了邪似的。你要是感觉累就休息几天吧,你的年假不是还没休么?”

  “我不累,没什么事。”赵涤青说。

  老总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我是说你反应太慢了今天。”

  赵涤青没有回话,只是冲老总笑笑。按理说这种笑容应该是抱歉式的,可他的笑却显得有些诡秘。

  他竟然没有把老总的车门关严就走向自己的汽车。老总很费劲地伸出手来重新关了下车门,嘴里嘟囔道:“真是莫名其妙。”

  下车后赵涤青没有回公司,而是晃悠到未来时代大厦来了。他进入未来时代大厦的前厅时大约是一点二十分,正是各个公司开始上班的时候。到外面吃饭或者休息的白领们如同潮水一样涌回来,又如同春节要回家的民工们一样,守候在电梯前。这有点出乎赵涤青的意外,他还以为这栋楼目前还没什么人入住——没想到只有不到一半的入住率电梯前就会人满为患。八部电梯像牛车一样缓慢地上下,聚在一楼的人们则不停地看表。赵涤青想,按照这个速度,要是谁在顶层上班,估计到了办公室也就快下班了。

  下一部电梯开门的时候,赵涤青侧身挤进去,在角落里站好了一个位置。接着,电梯的报警器就响了起来,有人喊:“超载了,下去一个人吧。”

  一个站在门口的大胖子左右瞧瞧,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很不情愿地退到了电梯外面。可电梯关门的时候,突然有个女孩又冲了进来。她不顾大家不满的目光,只是说:“对不起,我要晚了。”

  好在电梯并没有再报警。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电梯关门,开始上升。

  赵涤青是想去十一层的。他想去看看那个法国银行的办事处,之后再回到二楼的商务中心,给自己买一件新的西装。他的面前都是人头,他只是听那个最后进来的女孩念叨了一声:“十四楼,谢谢。”

  女孩的声音引起了赵涤青的注意,他试图看清楚这个女孩的容貌或者穿着。可惜,人太多了,从他的角度,顶多能看到半个肩膀,而这半个肩膀,也被一堆浓密的头发给挡住了。那头发,被染成耀眼的古铜色。

  赵涤青变了主意,他决定先在十四楼下电梯。他想看清楚那个女孩是不是他昨天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女人。

  在这中间,电梯停了好多次。每一层都有人下,每一层都有人上。好在楼层提示板很高,赵涤青看到电梯在十三层停住后,就开始往外挤。挤到门口他才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她是在哪层下的电梯呢?赵涤青满腹狐疑,自己明明是听她说十四层的,难道是他听错了?或者是那个女孩中途变了主意?

  电梯门再打开,他一个人走出来,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黏合剂味道。这一层正在做装修,楼道的拐角处传来的是叮叮冬冬的敲击声。赵涤青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几个工人正光着膀子干活。

  “请问,这是什么公司在装修?”赵涤青客气地说。

  一个民工抬起头来,显然对赵涤青这样衣冠楚楚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感到不解。当然,他也没听清楚赵涤青在问什么。他旁边的那个中年人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中年人对赵涤青说:“我们是装修公司的,老板叫我们来干活我们就来了。客户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他只跟我们老板联系。”

  赵涤青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老板在吗?”

  “不在,他一般不来的。”中年人说完,就低头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赵涤青伸着脑袋往里面看看,里面很狼籍地堆积着木料和油漆,东西很多,但干活的人却不多。这表明装修离完工还有好大一段距离。这样的房间那个女孩是不可能来的。他把这宽大的楼层走了一遍,到处都堆着装修的材料。这家公司肯定是包下了一层楼。赵涤青打定主意,一会儿他要弄清楚十四层是谁给买下来了。

  赵涤青又走到面对自己办公室一侧的窗子面前,看了看密封的玻璃窗。未来时代大厦的玻璃窗都很宽大,双层钢化玻璃,只有上面细窄的一条能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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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回到电梯门前,
按下了呼唤钮,他打算再去十一层看看。可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楼层显示,这一层是十五层。

  为了方便销售,未来时代大厦不设十四层,十三层上面就直接叫十五层了。同样的道理,所有带四字的楼层都被忽略掉,所以连前台的服务生都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大厦到底有多少层高。赵涤青从“十五”层下来后又去十一层转了转,那里的确有一家法国的银行办事处,只是根本没有开业。这栋楼太新了,新到让人感觉糊涂。赵涤青有点气急败坏,站在空空荡荡的楼层中,他几乎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已经被酒精给浸泡坏了。

  他在二楼商业区的专卖店里匆忙给自己买了件新的西装,对着镜子,直接就穿在身上,然后急惶惶地往外走。在门口的柜台上,他还拿了一张未来时代大厦的楼书,上面有大厦前厅和各个楼层的平面图。他边走边匆匆地翻着,他看到这个号称有七十层高的大楼,前厅设计了八部工作电梯。他奇怪地想,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自己就赶上了这栋大楼这么的电梯这么挤?

  赵涤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两点三十分,太阳开始向西倾斜,阴影正开始遮挡他的窗玻璃。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甜腻腻的。他想,可能是谁帮他打扫卫生,用什么药水擦桌子了。不过他没心思琢磨味道,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抽屉里拿出望远镜,向对面的楼层窥视。

  他又看见了打开的窗子,看到了那个穿夏装的古铜色头发女孩。这回他看得比较清楚——那个女孩正坐在窗前,在电脑前写着什么。赵涤青几乎敢肯定这就是他在电梯里遇到的女孩。女孩面对着她,可能是在打一个酸楚的文章,也可能是在上网。她边敲字边叹息,妩媚万分,赵涤青不仅看得有些痴了。

  他又开始数女孩所在的楼层,这回他决定当着女孩的面给数清楚。

  倒霉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他数得太专心太投入,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而走进来的人恰恰是老总,还有陪同他的经理汪平。他们两个人站在赵涤青的身后,不声不响地等着他——赵涤青数着数着突然感觉不对,他猛地回过头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老总面色阴沉地问:“你看完了?”

  望远镜还在赵涤青的手里,这让他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对于每个人自己来说,窥视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一旦这窥视突然行藏败露,尤其是被自己的上司看到,就很难解释得名正言顺。赵涤青手拿望远镜,如同拿着一柄敲破自己名声的铁锤。他想了想,还是辞不达意地说:“我只是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我想弄明白……”

  老总不客气地打断他:“过五分钟你到我的办公室来。”

  赵涤青颓唐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这回的人丢得有些过分。为了弄清楚那个女孩的来历,他付出的代价简直太大了。他把望远镜放回抽屉,转头又看了看对面,女孩和她的窗户已经不见。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阴影准确地遮盖了他的办公桌。

  老总的办公室的门显得阴沉,和赵涤青的心情差不多。赵涤青进去的时候,老总正站在班台右侧的空地,挥舞着高尔夫球杆。那是一片人造的草坪,绿茵茵的煞是好看。见了赵涤青,老总只是示意他坐到沙发上,自己却继续琢磨挥杆的技巧。

  赵涤青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明显地感到了老总的冷落。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吧,老总才走到他的面前。他语气平和地问赵涤青:“这两天你一直在喝酒吧?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吗?”

  公司的董事长并不是一个声色俱厉的人,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发脾气的。但今天赵涤青看出,老总是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忧虑、担心和不满。赵涤青不明白,怎么自己喝酒的事情老板也知道?一种不相的预感在他心中缓缓升起。一个人酗酒、衣冠不整,再加上在办公室拿着望远镜偷窥别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董秘呢?赵涤青自己也觉得,应该把自己从这栋楼里扔出去。刚才他进屋的时候还想着向老板解释呢,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去休假吧。”老总又提起了这个话题,“你已经两年没有假期了,这样对你的压力太大。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会影响工作的。而且,像你这个年龄,身边没有女人怎么行呢?你去想办法找个女人去,就这样,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安排你自己决定,所有的费用我来报销。一个月以后,你到人力资源部报到,给你重新安排工作。”

  这是对下属十分宽大的待遇。赵涤青感激地冲老总笑笑,站起身来说:“谢谢老板。”

  “不谢。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有个好的精神。我们还需要你呢。”老总很客气地说。接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来,告诉赵涤青:“下午六点以前你把它送到全德投资公司的张总那里,之后,你就有一个月的自由了。”

  赵涤青下楼的时候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是董秘,这种传递文件的事情应该由更低职位的人去做。显然,从这一刻起,他的位置已经被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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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几乎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他拿了自己的新西服,又在胳膊上搭上了那件脏的白色西服,想了想,还把望远镜揣在公文包里,就这样鼓鼓囊囊地出了门。出门的时候他和汪平打了个照面,汪平似乎对他这个时候出去没有思想准备,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赵涤青是很少在这个钟点上街的。才下午三点半,阳光斜射在建筑上,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赵涤青有时候也感到奇怪,怎么有这么多人工作时间不呆在办公室里,而在大街上闲晃。而现在,他自己也成了闲晃的人群中的一个了。赵涤青摇摇头,招呼了一辆出租汽车。他关上车门的时候又看了未来时代大厦一眼,那座大厦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子都貌似有序地排列着,但又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赵涤青想,就是这些窗子,今天叫自己颜面扫地。

  全德投资在闹市区的一栋小楼里,这栋小楼已经很破旧了。赵涤青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会在这么小的地方办公?看来在这点上,张总的思维,和自己的老总并不相同。

  全德投资的前台在一楼,光线十分昏暗。赵涤青看到的是一片忙乱,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来到前台,告诉前台小姐,这份文件是主流投资的刘总送给张总的。交割完这一切,他便头也没回地走了。

  赵涤青踟躇在街头,想着自己的确是无处可去,便钻进了一家西式的茶餐厅,上到二楼,拣了临窗的座位坐下来。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他想把自己的思路好好地捋一捋。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问题是:谁告诉老板自己在喝酒?第二个问题是:未来时代大厦当窗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第三个问题:洗衣店哪里去了?第四个问题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他是董秘,这个职位并不显眼,但却很重要。眼见得老板是不再信任他了,如果自己要到别的公司去,又该怎么解释这个被原来公司解聘的过程呢?

  赵涤青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被动了,但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动到什么程度。他要了一杯清咖,慢慢品味着。咖啡的感觉和酒是完全不同的,咖啡能让他的神经绷起来。即使是在忙碌的时候,他的神经都没有这样紧张过。一般来讲,像他这样层次的人,一旦终止了自己在别人公司里的职位,就意味着该自立名号去创业。但现在他的问题是,他几乎所有的钱都拿去换酒喝了,手里还供着一套公寓。而且,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适合打理全局的人。这个所谓的带薪的假期一过,不出半年,自己就该沦落到身无长物、卖房子卖地的尴尬结局中去了。有时候人的境遇真的是变化很快。赵涤青想,在自己风光无限的昨天,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对公司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失去这份工作——即使是失去,也不是现在失去。

  茶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围的座位全满了。赵涤青想起今天是周末,这个被他视作休憩打尖的场所,实际上是很多小白领进行约会或者过生日的重要地方。他的身边布满了叽叽喳喳的人。赵涤青怕人多,他几乎想站起身来离去。

  他招手,想唤侍者过来结帐。

  可是侍者正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赵涤青只好无聊地继续转动着咖啡杯子,又把自己的思路转了回来。自己真是背透了,遇到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说给谁谁都不相信。

  一个女孩从人群中走出来,她实在是找不到座位了,只好到赵涤青的身边,问他这个桌子能不能坐。赵涤青看了她一眼,说当然能坐。

  女孩感激地笑笑,就坐到对面了。这个女孩长得并不出众,身体单薄,脸上还有几粒雀斑。她穿着很普通的职业套装,看上去就是哪个公司的低级职员。她坐到那里,仿佛是一棵不起眼的树。赵涤青本来没打算再理她,可是,她却看着窗外,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赵涤青在这边转动杯子,女孩在那边却越哭越厉害,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赵涤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把纸巾递给她。女孩这才重新注意到对面有个人。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赵涤青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这本来就是公共场所,你哭你的,没关系。”

  女孩说她叫金小令。就像赵涤青想的一样,她在一家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当职员,具体的工作就是负责和官员们打交道,跑批文盖章什么的。她平时很忙,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有时候刚刚还在打印文件,转眼就会被派往另一个城市出差。这样的工作性质,往好说是永远对未来保持神秘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本来金小令也挺喜欢这样的工作的——但如果发生的事情太意外了,让她不知所措,她就会特别难过。这就是金小令哭的原因——她从外地出差两个星期以后,回来发现到机场接她的竟然是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男朋友,另一个是她的男朋友的女朋友。男朋友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爱上了别人。”男朋友的女朋友说:“请你承认现实。”

  那个女孩比金小令漂亮多了,所以,金小令除了到这个茶餐厅来独自哭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说我怎么办?那是我的男人,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他。”金小令不服气地说,“可我又不能杀他——我几乎就要把他杀了。”

  “哦。”赵涤青平静地说,“我想你并不是不能失去他……”

  “就是,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金小令坚强地打断赵涤青。

  “恩,
你只是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你感觉是背后被人做了手脚,有小动作,你被黑了。你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所以你不能平静。”

  “你怎么说得这么准?”金小令说,“我就是这么想的,要分手也应该是我先提出来。”

  赵涤青说:“我说得准是因为我也被黑了。你被黑了,你还知道是谁干的,我被黑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金小令明显地松了口气,“怎么会有比我运气还差的人?”

  赵涤青就这样和金小令认识了。赵涤青想,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被老板从公司里轰了出来,却在茶餐厅捡了个没人要的姑娘,然后带着这个姑娘去火锅店吃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去“百花露”酒吧喝酒。金小令问他:“你一定要去喝酒吗?喝酒太多了对身体不好,早点回家不行吗?”

  赵涤青说:“不行,哪天都可以不去,但今天一定要去。你想回就先回去。”

  赵涤青曾经一度担心,那个失踪的酒吧会不会还在,会不会又变成了洗衣店。但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百花露”的霓虹灯招牌就清清楚楚地亮在那里。赵涤青还想,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女孩送回家再去喝酒,他是喜欢一个人喝酒的。但犹豫了片刻,依旧决定把金小令带在身边。金小令住的实在是太远了,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要是把她送回去再返回来,“百花露”的老板一定会抢先关门的。

  金小令是聪明的,她已经意识到她挖到宝贝了——她判断这个态度倨傲、谈吐优雅的男人,一定见过大世面,也一定有着很深的背景。关键是,他还是单身。金小令几乎没怎么打磕巴就同意和赵涤青一起去喝酒。她的潜意识已经替她做主,要抓住这个大活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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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我是凶手

  我还算喜欢这个姑娘,她说起话来有点不着四六,但总的说还是很乖的。其实女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她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当男人的家,而金小令恰恰在这点上很懂得分寸。她很容易就能让你感到,她愿意听你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家伙,我不怕女人粘在身上。既然没什么顾忌的事情了,我就不会有什么便宜让女人占了去。
  我决定带着她。如果谁要知道以后的事情,
就会明白我带着她是多么的正确。

  “百花露”的老板看到我带着一个女人来,显得有点吃惊。他冲我很不自然地笑笑,问我:“今天打算怎么喝?”

  “和昨天一样。”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认为他知道告密者是谁,我甚至觉得,他本身就是一个告密者,因为他有我的名片,通过这张名片他完全能够想办法找到我的董事长。他不喜欢我每天晚上在他这里纠缠到后半夜,弄得他睡不成觉,于是他就拨了电话,让我的董事长知道,他的董秘是一个一下了班就嗜酒如命的酒腻子,他以为这样就会让我退缩,以后就再也不会来骚扰他。我今天就是想让他知道,他错了。一个失业的白领,不到他这里来喝酒,还有什么正经事可以做呢?

  我已经打定主意,在我的最后一分钱花干净之前,我要天天泡在这里,而且还要变本加厉。从今天开始,我每次都要在这里一直呆到天色破晓,直到我弄清楚所有的事情。

  “那么,小姐喝点什么?”老板问金小令。

  金小令没了主意。显然,她平时没时间泡在这样的场所里,对酒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用眼睛看着我。

  “你就喝点啤酒吧,其他的酒太烈,鸡尾酒又很不好喝,只是看样子的。”我替她对老板说:“给这位小姐拿瓶科罗娜。”

  老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说:“就你一个人喝烈酒吗?”。他显然在提示我,和女人在一起喝酒,首先应该想到的是把女人灌醉而不是把自己灌醉。他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心怀鬼胎。

  我没有理他,而是拉着金小令到我的座位上坐下来。我给金小令要啤酒,一方面是出于对她酒量的顾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啤酒还算便宜。我不得不考虑和这个狡猾的老板打持久战,在我取得胜利之前,我必须得细水长流。

  老板站在我旁边说:“今天我决定了,你们随便喝。”他回过身去用手在他的柜台方向划了一个大弧线,“你们可千万别客气,想喝什么就点什么,今天是我请客。”

  别说金小令傻了,就是我也有些犯愣。这太出乎意料,也太反常。

  我问:“你请什么客?有什么可庆祝的吗?”我在猜,这个家伙是不是因为举报了我而有些幸灾乐祸。

  老板说:“我当然有可庆祝的。我告诉你吧,我的酒吧已经倒闭了,因为这地方压根就没什么人来,只有你。我挣不到什么钱不说,还得每天点灯熬油地陪着你。我陪了你也有整整一年了吧?现在是我率先扛不住了,所以,今天是我陪你的最后一个晚上。到了明天,我就解脱了,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安心睡大觉了。你说,这样的事情,还不值得庆祝一下啊?”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语塞。好象他的酒吧,是让我给生生喝垮了似的。

  还是金小令反应快。她对老板说:“那我就和他喝一样的酒吧。你拿双份,他喝什么我跟就是了。”

  喝着酒我有点气馁,怎么敌人要撤了?

  金小令看见我大口大口地喝酒,顿时目瞪口呆。她说:“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喝的,我以为你会像外国人一样慢慢来呢。”我告诉她,这才叫饮酒。“知道什么叫饮吗?就是大口喝痛快喝。”金小令嗫嚅道:“那我试着跟跟。”我被逗笑了,我说:“行,你跟到哪儿算哪儿,千万别勉强。”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老板也加入到我们之中来。反正他也不能走,一个人干呆着又无趣,便拿了瓶好酒开了,坐到我们身边。而金小令此时已经彻底垮掉——她的眼睛睁不开,脑袋直往我肩膀上靠。我只好踉跄地起来,找了三把椅子拼长,把她堆了上去。当时我还很清醒地想,这就叫摆平吧。因为怕她着凉,我把她的和我的新西服和白西服都堆到她身上。安顿好这个姑娘后,我就专心地和老板探讨,他为什么要去我的公司黑我。

  “不会,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人。”老板听了我的叙述后说,“你想我会这么去对待我的顾客吗?即便不是顾客,是朋友,或者是什么其他人,我也不会这么做的。”他胡乱解释着自己的人品。

  果真是不承认啊,这在我的预料之内。我只好换个方式帮他回忆:“你可能不会这么做,但你那漂亮媳妇儿未必和你一样。是我每天拖着你让你不能休息,她一定会抱怨我让她独守空房。所以,她就决定去举报了。”

  “这更不可能了。”老板斜着眼睛看着我说,“你这都是些什么思维啊?她虽然有抱怨,但你的信用卡毕竟还在我们手里。你是我们这一年以来最大的财神爷了。女人这一辈子,可能喜欢浪漫也喜欢英俊,但最终她们只爱两样东西:强壮的男人和货币。而在现在这个时代,她们几乎就只爱货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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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信用卡,
不是真的钱。”我在细节上和他争,想试试他喝到什么程度。

  “信用卡怎么不是钱?电子货币也是货币啊。”老板很清醒。我推算,他的酒量跟我差不多。今天我是碰到对手了。

  “你那个服务员呢?”我看到酒吧里只有老板一个人,便问:“别是告了密以后偷偷溜走了吧?”

  “是我把他给轰走了,今天下午就走了。我给了他三个月的工资,让他赶紧去另谋高就。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我就别耽误人家了。”

  他的动作倒是真快。我想,这小子现在还很周全地防护着自己,针扎水泼都没用,看来是酒没浇透。我拿起杯子,就又和他干了三杯。

  快天亮的时候,老板已经从我的怀疑对象变成了我的朋友,他和我一起分析谁有可能去告诉我的董事长我是一个酒精依赖者。老板说:“你这样胡乱猜疑是没有用的,实际上,真正在暗算你的人,肯定是你不那么容易想到的人。比如你的竞争对手,或者是你在公司里的仇家。暗算总是要有理由的,而且是处心积虑,否则那还叫暗算么?他们要是让你轻易就猜到,未免也太笨了吧。”老板说到这里,我们几乎同时想起了昨天坐在角落里的那对恋人。我说:“会是他们吗?”

  老板摇头说:“也不像。我从来就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像认识你。我这里客人不多,见过的我一定都有印象。”

  “可他们议论过我。他们看我喝酒的时候嘀咕了半天。”

  “谁看你喝酒都嘀咕,我都嘀咕了一年了。”他把酒杯拿起来和我碰,“有你这么喝酒的吗?”他把酒一饮而尽,不由得有些委屈,“你这么个喝法,被人举报丢了工作也是活该。你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好吗?告诉你,你想喝好酒就别当董秘,想当好董秘就别喝酒。世界上的道理就这么简单,什么都不能两全!”

  我看他已经有点情绪发泄的意思,就打算停止这个话题。我问他:“咱们不说举报的事情了,咱们说洗衣店的事情。我找不到那个和你同样地址的洗衣店了,难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另外一条葵花街,另外一个9765号?”

  老板哈哈笑了起来,仿佛我说的话很幽默。他说:“我只是告诉你,总这么喝酒脑子会出问题的,想让你少喝点。我是为你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严肃地对他说:“我那些失踪的西服还有那张洗衣店的收据告诉我,我的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那个奇怪的洗衣店。”

  “好吧好吧,是洗衣店的问题。”老板的脑袋已经垂到桌子上,他没有力气再和我争执了。我不想让他睡着,我的事情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呢。我使劲地推他,想把他弄醒,可他的鼾声已经不可遏止地在酒吧里回荡起来。

  我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清晨了,阳光还没有完全照亮城市,一切都显得朦胧、潮湿。空气很凉,让人舒服,感觉能把人的呼吸道洗涤一遍。早晨五点半,上一次我在这个时刻醒着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公司董事大会——我为整理董事会的记录而熬了夜。那时候未来时代大厦刚刚打了个地基,我从办公室打开窗子,看到的是被阳光映成金色的河流,河上宽广的大桥,还有河对岸大片的红色顶子的别墅区。在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它们也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城市,成为人口密集汽车拥堵的地方。但三年前,它们的上方甚至还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薄雾,让人联想到荒野,联想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我一点都不知道,未来时代大厦坚硬地挡住了我的视线。而我,也渐渐习惯了昏暗,而且还喜欢上了昏暗。我的眼睛只看到了眼前的五十多米——就是我的窗子和未来时代的距离。我在那么高档的写字楼里生活,我喝着很好的酒,住着体面的公寓,可我却看不到远方。

  金小令几乎是挂在我的胳膊上,被我从酒吧拖到街头。她似乎已经醒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腿,如果不扶她,她就会瘫软下来。我跟她说:“你该走了,你要么去上班,要么就回家。”

  她勉强把眼睛睁开,对我说:“我已经完了,我必须立刻睡觉,我的头快疼死了,我一定要睡。”

  她的语言混乱无序,表达的意思却是明确的。我已经无力再拖着她,只好叫来出租车,把她塞到后座里,然后问她:“你家的地址是什么地方?告诉司机,让他送你回家!”

  金小令看到座位,几乎立刻崩溃。她最后瞧了我一眼,便如同一滩泥一样倒了下去,任凭怎么推也推不醒了。

  司机问我:“先生怎么办?我把她送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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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懊丧地叹了口气,
说:“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在汽车里坐了下来之后,我的精神也放松了,疲惫和困倦不可‘遏止地袭来。司机没有再问我什么,就开动了汽车。我想,反正他应该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他不会走错路的。

  汽车拐了个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上了出租车以后的事情,我就完全记不得了。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脱得精光地躺在被窝里。看看天光,似乎已经是下午。我居然喝醉了。以前我喝到夜里两三点钟,睡上三四个小时就神采奕奕。而昨天夜里,我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因为昨天夜里所有的酒都是免费的。

  我依稀想起似乎有个失恋的姑娘跟着我。我把衣服穿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子死一般沉寂,根本就没有别人。我走到厨房里想喝点凉水,结果发现橱台上摆了许多吃的,有面包、培根、水果和一瓶红酒。显然,这个金小令已经率先醒来。她不仅帮我脱掉衣服把我塞到被窝里,还略微收拾了房间。她从我的裤兜里找出了钥匙,到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东西再放回来,然后就默默地离去了。她甚至没有忘记给我买一张晚报。我把红酒打开,倒了半纸杯,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动着。这姑娘有眼力劲儿。

  从今天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用上班了,所以我有点无所适从。我盘算着一会儿去干点什么。我想起“百花露”酒吧就有了主意,我得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关门了。要是没关门我肯定还要继续和老板的消耗战。我必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就这样丢了饭碗。当然,它要是真的关张了,我还得去要回我的信用卡。我估计那里边至少还有一万块钱,这笔钱以前不起眼,现在似乎对我很重要了。

  我就着红酒吃着面包,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很无聊,全是明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关心的其实是经济报道,而晚报上这些报道很少,即使是有也是肤浅和错误的,一看就是记者在假装内行,或者干脆就是收了谁的钱做的歌颂文章。我很快就翻过了经济版。下一页是社会新闻版。结果,右下角一篇很小的文章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昨日一女子坠楼身亡》。文章写道:“昨天下午四时许,一中年女性在本市东郊商务区一高楼坠楼身亡。据调查,该女性系某大公司董事长夫人,死前并无任何反常表现,警方也未发现遗书。”接着,这篇文章详细描写了目击者看到的整个过程,什么一声惊呼,“砰”的一声,等等。记者采访的目击者是未来时代大厦十五层的装修工人,他们是从窗子里看到对面楼上有人掉下去的。我饶有兴味地看着,琢磨着我要是晚走一会就好了,也许我就能看到这出好戏。这篇文章最后写道:“该名女性是否是自杀现在还没有结论,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此事。”

  我们董事长让我休假是对的,我的脑子确实很木,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把我和这桩坠楼案联系起来。我的门铃响了起来,我还以为是那个叫金小令的姑娘回来找我了呢,我情绪饱满地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却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个白脸对我说:“我们是警察。”

  警察来找我,是因为我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他们自己都为这么容易就找到我而感到奇怪。在他们的汽车里,那个白脸对我说:“像你这种变态杀人的,作案以后一般就逃了,如果不逃,那也基本就自杀了。我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敲你的门,根本就没想到你还在家睡觉。”

  我说:“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在家睡觉,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杀人,我只是喝酒喝多了。”

  白脸说;“那你倒是说说,你昨天晚上在哪喝的酒?”

  “我在葵花街9765号的‘百花露’酒吧。一直喝到今天早晨天亮。”我很有把握地、掷地有声地说。

  白脸笑笑,拉了警笛,把汽车拐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这是去“百花露”酒吧的路。很快我们就上了葵花街——一拐过来我就知道完了。在本来“百花露”酒吧应该存在的地方,只存在了一片草坪和一堆新栽的树苗。那个酒吧不仅没了招牌和门脸,连房子都没了。 就算是我走了以后他们立刻拆房,也不该干净得这么利索。

  警察问我:“你没有记错吧?”

  “没有。酒吧应该是在这里的。”我绝望地坚持。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在家睡了半个月。

  “算了,有什么事情还是到我们队上说吧。”白脸的助手不耐烦地打断我,“其实昨天晚上你喝没喝酒和这个案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拉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对我们撒谎了。”

  “我以前就在这一带当片警。”白脸慢条斯理地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百花露’酒吧。以前这里是一个洗衣店,后来因为是违章建筑,一年前就拆掉了。这个洗衣店叫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皱起了眉头。

  “叫‘绿缘’洗衣店。”我说。

  “对,
没错!”白脸吃惊地看着我,“你连这个也知道啊?”

  虽然我的身份还只是“嫌疑人”,被带到警局是接受询问,但我知道我的麻烦大了。我已经能听出他们的逻辑推论:我偷窥被老板发现,遭到了严厉的批评。我的心中当然羞愧难当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朝谁发。这时候正好老板的太太来公司,她找到我要求见老总。我一看机会来了,立刻凶像毕露,趁着老板太太不备把她从我的办公室窗子推了出去。我既有杀人动机又有杀人的机会,我杀完人后便堂而皇之地出了公司,我给张总送东西然后就一去不回,今天也没去上班。我甚至还向来找我的警察捏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百花露”酒吧。这说明我是撒谎成性,而且还有可能穷凶极恶。这件事情简直就应该是我干的,我最合适了,我自己都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干这件事情。

  推论已经成立,剩下的事情,就是找证据来证明这个推论。

  “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我说,“凶手肯定是非常狡猾的,你们想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案件,就这么让你们给破了?”

  这句话说出来,我突然觉得有点熟。恍然想起,这是昨天夜里“百花露”酒吧的老板跟我说的。一想到这里,我的酒瘾就犯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往常这个钟点,我已经坐在酒吧里,迎接我的第一轮痛饮了,而今天,我却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临着杀人的指控。没有酒的夜晚实在是很难熬,我就觉得好象有一大群蚂蚁从我的脚尖和脚心慢慢爬上来。它们爬上我的膝盖,爬上我的大腿,爬上我的肚子,最后爬到我的心里。我几乎被它们弄得坐立不安,喘不过气来。

  警察看我的态度不正确,干脆不理我了,把我一个人撂在有一面大玻璃的房间中,他们则在玻璃的另一侧一边抽烟一边议论着什么。我几乎要晕倒了——就在这个时刻,我突然想到了金小令——下午五点,我和她在茶餐厅,我在很不耐烦地听她讲她失恋的故事,而她是证明我没有作案时间的唯一的人。世界就是这样,昨天我是她的救命稻草,而今天,她已经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了。

  我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趴到了那块大玻璃上,拼命地敲打着。我一定是脸色苍白,脸形扭曲,因为我看到警察转过头来,都出现了吃惊的表情。几个人立刻跑向那扇通向我房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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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和景晓玲厮守

  直到过了午夜,警察才把金小令找到。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赵涤青的楼下转悠,脸上挂满了泪花。她对警察说,赵涤青这个男人和她共度良宵后就不知所踪,敲他的门也不应声。“难道他就想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甩掉?”
  金小令告诉警察,
其实她不叫金小令,她的名字叫景晓玲。她也不是什么外贸公司的白领职员,她是一名幼儿园老师。景晓玲说的情况和赵涤青讲的有很大出入,但有一点是重要的,也足以解脱赵涤青的嫌疑,那就是,在赵涤青老板的太太从赵涤青的办公室里掉下去的时候,赵涤青正和她在一起转咖啡杯子,因此,赵涤青不可能做案。

  警察知道了赵涤青不是凶手,警察也知道了赵涤青是一个深度的酒精依赖症患者。这个人的脑子实际上是处在高度的混沌状态之中。他对警察说的一切,未必就是信口雌黄,他只是说了他看到的和他听到的。实际上,他根本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比如,他把和自己有鱼水之欢的姑娘的名字和职业都记错了,比如,他说他的很多件西服都送到那个“绿缘”洗衣店干洗,可洗衣店却神秘消失——实际上,他皮包中的那张发票,是一年前的4月17日那家洗衣店给他出具的,他没有按时去取衣服,洗衣店就被拆掉了。这和他非要找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百花露”酒吧是一个道理。

  赵涤青几乎是处于昏迷的状态,嘴里吐着白沫,眼睛通红,四肢不停地抽搐着,脸已经扭曲变形。警察正手忙脚乱地要找医生,景晓玲镇定地说:“你们不用着急,我有办法。”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打开,冲着赵涤青的嘴就灌了下去。说也奇怪,赵涤青一直是紧咬牙关的,开水都灌不下去,结果酒一沾唇,哗啦一下喝了足有半瓶。

  警察们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涤青的脸色正常起来。他的喉咙咕噜噜响了几声,眼睛就睁开了。

  警察问景晓玲:“你经常这样,身上带着酒吗?”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有一阵赵涤青都没出门。每天下午,景晓玲下班后会给他带食物和酒来。这也就是他未来二十四小时的补给。剩下的时间,赵涤青要么昏睡,要么就发呆。他几乎是从早晨开始就盼望景晓玲的到来。他有时候也想去景晓玲的幼儿园看看她,但拉开衣柜看到那件白色西服,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他在警察署的表现已经彻底断送了他的前途。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酒鬼,是一个偷窥狂,现在又加上了一条妄想狂,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了,哪怕这栋楼只有三十八层。

  他曾经想回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报道,但他觉得这样太没面子了。更何况老总正陷在太太被谋杀的窘境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到他。后来,公司有人给他送来一笔钱,就算了结了他的职位。

  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职业装,对他来讲几乎没有任何的意义。

  情绪低落,他便放弃了出门的想法。

  景晓玲来的时候,还会给他带一些药物,这些药主要是治疗酒精依赖的。但赵涤青拒绝服用。景晓玲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你老这么下去怎么行呢?你看到了那么多幻觉,这不是正常人的表现啊。你如果在短期内不能好起来,你就会垮掉了。下一步,还不知道你会做什么。”

  景晓玲提到这些,赵涤青的脾气就会变暴。他不客气地打断景晓玲说:“我是正常的。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比如你,你明明告诉我你叫金小令,你明明跟我说你出差回来后发现被男朋友甩了。我对世界的一切认知、我的一切自尊和自信,都建立在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的基础上。现在你却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你们在开什么玩笑?你们不仅要剥夺我的工作,还要剥夺我正常的生活。你们是何居心啊?”

  景晓玲觉得赵涤青是个病人,不和他争,独自跑到厨房去饮泣。赵涤青听到她哭,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在自己形容落魄的时候,只有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每天来陪伴他。而自己呢?至少目前不能离开她。一想到这里,赵涤青就到厨房去,轻轻地拍打景晓玲的后背,哄她。赵涤青温柔地说:“咱们换个话题吧,猜猜到底谁是凶杀案的凶手。”

  景晓玲破涕为笑。她认为赵涤青只要还愿意和人交流,就是有救。她说:“这有什么好猜的?杀人的肯定是你们老总嘛。至少他是主使。他太太是个醋瓶子,管他太严。他连秘书都得用男的,那他还不被憋急了?那他还不得除掉这个身边的累赘?”

  赵涤青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女人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我们老总有钱,有钱了能做很多事情,所以他不会为女人这样一件小事去杀人的。他的问题是,他并不是被女人看得太严,而是根本就不沾女人。即使真的是他杀的,那也绝对不是这个原因,后面一定会有一个天大的理由。”

  “是你想多了。”景晓玲看见赵涤青高兴,就故意和他争论,“杀人不需要理由的。如果真的需要理由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出现杀人的事情。你们老总变态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变态的种子,就看它发芽不发芽。”

  景晓玲说出这句话,突然就停住了。她发现赵涤青在用很奇怪的表情看她。赵涤青没有再出声,而是转身回到房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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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景晓玲突然感觉到,
赵涤青可能就正在发芽。

  关于赵涤青和景晓玲的关系,两个人也有不同的说法。景晓玲坚持认为她和赵涤青在那天晚上已经共度良宵了,但赵涤青却坚决否认。赵涤青说:“不可能,你倒是说说,我是那种把女人灌醉然后趁机肆意妄为的男人吗?”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的争吵,景晓玲总是处于下风。她只是说:“要是没有,我怎么会跟警察承认呢?那是要做笔录的。我还是一个年轻女孩,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开玩笑。”

  人在酒后乱性是有可能的,但赵涤青却坚信自己不会。因为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呢?她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标准相差实在是太远了。如果说谁能打动赵涤青的话,也就是未来时代大厦窗子中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要不赵涤青也不会拿望远镜偷窥,更不会亲自跑过去侦察。而对于景晓玲,赵涤青虽然在心中很感激她,上床是万万没可能的。但这些要是和景晓玲说出来,未免也太伤害她了。所以赵涤青也不想多说。他只是问:“行,你脑子比我清楚。那你倒说说,我们那天晚上是在哪里喝的酒?”

  “你别想不承认。”景晓玲眼圈都红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喝的酒。我们去外贸商店买了好多酒,手里拿不了就装在我的包里。然后,我们喝得一塌糊涂。我醒来的时候,就睡在你的身边。有一瓶酒一直在我的包里,在警署就是用这瓶酒救的你的命。”

  赵涤青无话可说。所有的人都在否认他的一切知觉,他还能说什么呢?唯一没有被否认的,就是他偷窥别人的事实——那个从公司带回来的望远镜被景晓玲摆在客厅里的装饰柜上,在那里沉默着,但实际也是发言。景晓玲并没有问这望远镜的来历,但赵涤青想,她肯定已经明白并相信了一切。

  他已经不是白领了,不是社会主流。他是一个没有工作的酒鬼。这样的人说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更何况他对那天回家后的事情也没有记忆。与其这样不如不说。他只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克制欲望,坚决不和这个追求自己的女孩上床。

  景晓玲说:“你别总呆在家里了,有时间的话也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这时候赵涤青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门了。天都热了。

  后来赵涤青就出去了。他不穿西装,只是穿着一件花格衬衣,再加条休闲裤。他想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这样自己还会好受些。

  赵涤青出去一般是在午后。他先去吃午饭,然后就去两个地方,要么是未来时代大厦,要么是葵花街。他对这两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下午两点,赵涤青坐在未来时代大厦楼下的街心花园里,仰望着这座沉寂的大楼,往往要看上一个多小时。那个女人再也不出现了,窗子再也不打开了——赵涤青想,这一切和那起凶案有没有关系呢?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一定对自己相当的了解,故意把案件的所有线索都往自己的身上引,想把自己当成替罪羊。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认识了一个能为自己做证的姑娘。他的确想不到,连赵涤青自己都想不到。

  那么,这个凶手肯定是和那个向老板告密的人有关系了。也许,就是那个告密者本人。赵涤青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对在“百花露”酒吧里嘀嘀咕咕的恋人。

  赵涤青是第一次在这个角度仰望这一左一右两栋大厦。这里就像一个幽深的巨大的峡谷。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子已经被换上了新的玻璃,不知道里面现在坐的是什么人。有时候他也有一种回公司看看的冲动,去找他的老总理论,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完全能胜任董秘工作的人。但很快就克制住了。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他不应该回去。

  他的另一个徜徉的场所就是葵花街。“百花露”酒吧坐落的地方,永远是那片绿地,那片小树林,下午还有工人在浇水。他已经在周围认真地打听过了,没有人知道“百花露”酒吧,知道“绿缘”洗衣店的倒有不少。在那询问的一个个瞬间,赵涤青心中都快崩溃了。

  “你不用费那么大的心思。”景晓玲劝他,“破案是警察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涤青想,当然还是有关系的,否则,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是一个正常人?

  景晓玲多次建议赵涤青去看看心理医生,都被赵涤青拒绝了。赵涤青不认为自己的心理有什么问题,这和景晓玲的看法正相反,也和大多数人的看法相反。在警署,那个白脸警察就跟景晓玲嘀咕说:“这小子要真是你男朋友,该瞧病就赶紧瞧病吧。”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萌发了带赵涤青去看病的念头的。

  但是赵涤青不去。他知道医生会对他说什么。“第一步就是让我戒酒,然后给我吃什么镇定药,甚至会把我绑到床上去。我不干。”

  景晓玲说:“怎么会呢?心理医生又不是精神病医生。”

  “都一样,他们都是串通好的,要挣钱啊。”赵涤青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这话真不像是正常人说出来的,他赶紧找补道:“我很正常,我相信我会找出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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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景晓玲看来,
越是说自己正常的人越是有毛病。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她说:“我和你总是想不到一块去,对吧?你既不吃药又不看医生,就打算在家里耗下去吗?”

  赵涤青不喜欢景晓玲,但现在又离不开她。如果景晓玲不来看他,那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赵涤青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以前逃避人群的报复。他是最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酒馆里,谁都不搭理的。可现在,景晓玲在不停地搭理他。人的景遇就是这样,天亮的时候会风光无限,还总是抱怨阳光强烈,可一旦天黑了,就会感觉脆弱、无助,担心未来没有希望并且恐惧死亡。

  好在景晓玲很能体谅他,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照顾孩子是她的强项,还不间断地给他带点酒来。这说明景晓玲打算固执地坚持和赵涤青的关系。偶尔赵涤青也会怀疑自己,如果没有肉体的关系,那么一个女人怎么会坚决地和一个不正常的社会分子交往呢?赵涤青就问她:“你干吗老缠着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来了!”景晓玲说。

  赵涤青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喜欢你有为什么吗?”景晓玲看着赵涤青的眼睛说,“不为什么,只是我愿意这样。”

  赵涤青心想,也许景晓玲是盼着自己赶紧好起来。如果自己是“正常”的话,肯定还是前途无量的。景晓玲这是在押宝呢。

  一想到这里赵涤青就反复提醒自己:“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我本来就是正常的。”

  景晓玲一直看着赵涤青,也就是说,她一下班就会来赵涤青家,陪他吃晚饭,陪他喝酒直到深夜。她看着赵涤青喝得差不多了安顿他睡觉,而自己则睡在客厅里守着他。这样,赵涤青就不会在深更半夜还在街头酒吧泡着了。景晓玲和他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闷头喝,让赵涤青也觉得这样很好。慢慢地,他感到自己并不一定非要喝烈酒,喝景晓玲带的红酒也很不错,后来景晓玲开始给他带啤酒了。这让赵涤青突然警觉起来。景晓玲很有耐心啊,她是想用这种办法让自己逐渐摆脱对酒精的依赖。她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只是这个计划她并没有和赵涤青说。

  琢磨出景晓玲的用心后,赵涤青就肯定要出去大喝一次了。

  赵涤青依旧有滋有味地喝景晓玲带来的任何酒。他想,和景晓玲争辩是没有意义的,那样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知道他只要听话,景晓玲就能得到满足,就不会逼着他吃什么药或者非去看医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机会,在夜里溜出去。

  果然,有一天景晓玲来的时候就很疲惫。她说,幼儿园班上一个孩子突然犯了急病,他们几个老师折腾了一天,总算给孩子救过来了:“我还得去医院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旅游呢,今天赶不回来,我们要给他陪床。”

  赵涤青说:“你换件衣服吧。”景晓玲这些日子把自己的衣服和各种细软都搬了过来,仿佛要在他这里扎驻下来。

  景晓玲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赵涤青笑道,“你慢慢来,别着急。”

  赵涤青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让景晓玲彻底放松警惕。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景晓玲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关严房门。赵涤青坐在客厅里,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任何女人,不管她长成什么样,都有自己妩媚的地方。赵涤青看着她的身段,心里有些毛糙。这时候景晓玲回头,笑着看了赵涤青一眼,赵涤青似乎从来没有从她的眸子中看见过这样温柔的、充满感情的目光,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虚情假意地对待景晓玲有些过分。

  赵涤青低下头,暗暗希望景晓玲快些离开。

  为了保险起见,赵涤青坚持把景晓玲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在景晓玲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赵涤青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赵涤青没有再去葵花街,他知道他找不到“百花露”酒吧,老板已经明确地跟他说过,酒吧关张了。关张就意味着消失,再也找不到的意思。他很随便地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酒吧就进去喝一杯,但他觉得城里的酒吧太闹,全是假装高雅的白领在假装高雅,听那些三流歌手糟蹋歌,个个都不是久留之地。后来他索性买了瓶酒,揣在怀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起来。

  赵涤青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瞎转悠,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未来时代大厦的下面。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多了,便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样,从怀里摸出酒来,拔掉瓶塞,有滋有味地喝着。夜已经很深了,两栋楼都沉默着,给人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有一些小咬慢慢围了上来,赵涤青轰了轰没轰走,也就随它去了。赵涤青觉得,自己喝也应该让蚊子喝,这样才像一次盛宴。不能让蚊子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不知道下次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一样溜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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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半个月前,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这个样子。看看自己的打扮吧,花格子的衬衫,脏兮兮的裤子,脸上乱糟糟地长着胡子。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就应该体会得多一点。赵涤青想,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会体验到衣食富足锦衣貂裘的生活,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他又抑制不住地看了一眼自己办公室的窗子。这下他大吃一惊。他看见窗子里有一柄高尔夫球杆在挥动。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那里边有什么人,或者房间是否开着灯。可当他看第二眼的时候,一切都死寂如常。

  也许这是幻觉吧。赵涤青想。这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幻觉。但赵涤青还是不能接受“百花露”酒吧也是个幻觉。幻觉都是出现在一瞬间的事情,不可能有持续一年的幻觉。要是这样,自己该怎么解释每天都是在哪里喝醉的呢?

  一阵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战。这么温暖的季节里,哪儿来的这么冷的风啊?

  赵涤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里,身边有高高的吊瓶架。周围朦朦胧胧的,一时也看不清楚有什么人。

  他感觉嘴巴里充满了难闻的味道,喉咙里火辣辣的。他想喝水,但却不能出声。他只好想办法翻身,想弄出点响声来。

  “他醒了。”有人说了句话,接着他看到景晓玲长着雀斑的脸神奇地出现在他身旁。赵涤青吃力地冲她笑笑。

  景晓玲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她抽噎着问赵涤青:“你想吃东西么?”

  赵涤青张了张嘴。他的嘴唇因为干裂而变了颜色。景晓玲立刻明白了,她给赵涤青端了杯水过来。

  赵涤青喝了水,才说出话:“你还是把我弄到医院里来了。”

  景晓玲说:“我是在收容站把你找到的。你在未来时代大厦下面的花园里喝醉了,躺在长椅上睡觉,是早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了你,把你当流浪汉送到了收容站。你一直昏睡不醒,他们到处找你认识的人,一直问到警察,才把我叫来。那时候刚刚早晨八点半,我到了幼儿园门口,进去打了卡就跑去接你。”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赵涤青酒精中毒,处在昏迷当中,而且还发了高烧。景晓玲赶紧把他送到医院。赵涤青就这样在医院里昏睡了三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现在是下午吗?”赵涤青问,“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辞职了。”景晓玲说,“我一直都在陪你,没有时间再去上班了。”

  赵涤青这才发现,景晓玲在他旁边支了张行军床,她就一直在这里给自己陪床。赵涤青心里一凉,自己这回算是彻底落到了这个姑娘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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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案情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狼狈、如此糟糕的?我没有了体面的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没有了常规的思维,现在又没有了酒和自由。我每天早晨被迫吃那些我都叫不上名字来的药片,然后打针,然后天刚擦黑便被勒令睡觉。在病房的夜晚叫人辗转难眠。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未来时代大厦的那堆窗子。那些窗子在我的眼前排列、组合、旋转,只有十秒钟就叫我头晕目眩。我赶紧睁开眼睛,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跄地跑到卫生间大口地呕吐。
  景晓玲听到动静,
也爬了起来。她站在我背后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忧郁。

  “你走吧。”我说,“我这样是拖累你,把你也弄得不正常了。你应该过普通女孩那样快乐的日子,别在我这里作践自己了。”

  “你赶我?”景晓玲幽幽地说,“你就要好了,这个时候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转过身来,对她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我不喝酒了我也不会爱上你,我们没有未来,没有好的结果,你的苦心全都是白费,你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我的意思说清楚了吗?”

  景晓玲被我的话气坏了,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回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去了。我看到她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在不停地抖动。她一定是在哭泣。这个女孩现在肯定是被伤透了心。一瞬间我的心也软了,想是不是去安慰一下她。可走到她床边我又停住了。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让事情再恶化下去。我只希望明天天一亮,她就知难而退。

  可是天亮的时候,景晓玲依旧给我打饭倒水,神色如常,仿佛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周后,我出院了。医生早就说让我出院,他们认为我只不过是喝多了,根本没必要在医院里住那么久,更何况还要个陪床,这显得太兴师动众了些。他们没有当面和我说这话,而是趁景晓玲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跟她说的。从心里讲,景晓玲是不愿意我出院的,因为一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喝个痛快。只有在医院里,我才能收敛和自控。她就对医生说:“还是再住些日子吧,你们没觉得他还没好利落吗?”

  “我们这里床位也比较紧张。而且,他要是精神上有问题,你们去相关的专业医院才比较对。住在我们这儿,有点不伦不类。”医生说,“其实我们也愿意你们多住些日子,我们还能收住院费呢,可是你看,还有好多病人住不进来,床位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你们能不能理解一下。”

  就这样,我出院了。办好出院手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景晓玲很紧张。那时已近黄昏,看得出她怕我提出去喝酒。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我,轻声问:“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我们要不要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我说:“当然应该庆祝。”

  我带着她来到一个比较高档的川菜馆,要了一个小包间。我们点的菜被包装得很漂亮,有的肉片被挑在竹签上,有的青菜被像插花一样插在玻璃瓶里。打扮整洁的侍者恭恭敬敬地给我们的杯中续鲜榨果汁。我很渴,就大口喝了起来。

  “你看,你不喝酒也能生活得很好,这两天你都胖了。”景晓玲在旁边用鼓励的语气说。

  “你认为我这叫生活得好吗?”我放下喝空的杯子,严厉地看着她。刚开始我认识的金小令可不是在这样。我最反感的,就是女人总自以为是,总想把她的男人按自己的想法变个模样。这个景晓玲,根本就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视为她的囊中之物,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生活习惯,我怎么能认为这样的生活是变好了呢?

  不过景晓玲好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来忍受我的质问。她并不生气,叫服务生给我倒果汁,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住院的那几天,你们公司出的案件已经被侦破了。真正的凶手水落石出——就是你们的总经理。”

  我举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是怕你在医院里太激动,所以没有告诉你。现在跟你说吧,是他做的圈套。”

  和所有的重大刑事案件一样,这次的事情是为了钱和女人。我们董事长患有比较严重的糖尿病,身体上的一些功能已经失去了。董事长太太长期寂寞无聊,就开始做点投资生意,很快就做大了,有几年简直是一帆风顺,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人生不快乐的人更容易得到金钱,但也没有人会永远顺利下去——在一次股市的震荡里,她赔了,而且很惨,亏损的数额已经接近一个亿了。像她这样的大户,消息是很灵通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出这种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被人给黑掉了,这是一次阴谋,是故意的、有目的的。

  再怎么有钱,一个亿的损失也很难交代。所以,老板太太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端详。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这位孤单而又充满仇恨的太太,进行了一次复杂而隐秘的调查。调查的结果让她不寒而栗,幕后操纵的黑手,竟然是总经理汪平。

  实际上,这位总经理也是瞒着所有人在进行投资的生意。他在一家巨型的投资公司拥有一些股份。只是他做事情很周详,把老总和他太太都瞒得严严实实。老总太太认为,总经理的目的并不是在股市上占她便宜那么简单,他的想法是联合众多大户,把自己的家财掏空,进而取代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金融新贵。

  就这样,在拿到了证据之后,酝酿撤换汪平并对其予以惩罚的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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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双方都决定使用阴谋的时候,
最忌讳的就是走露风声。而这个走露风声的家伙,就是老总的好朋友,全德投资公司的张总。

  尽管有病在身,我们董事长仍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玩马,他经常带着我去马场骑马。另一个就是高尔夫。说句实话,这两样他都不怎么样,他不敢骑那些英俊的、矫健的、有脾气的马,他只愿意骑那些被骟割过的老老实实的家伙。他也不会在高尔夫球场上露脸,顶多是在练习场上打几个洞,还经常把球打丢了。连球童都抱怨说,伺候我们老总很累,跋山涉水的如同是越野长跑。为这个,张总没少挤兑他。所以,他干脆在自己的大办公室搞了个小球洞,为的是可以时常练习。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并不是喜欢或者擅长什么,他们从事这些运动只是为自己贴个标签,好把自己与广大芸芸众生区别开来。

  还是说那个张总吧。老总太太对汪平的指证揭发使老总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他不想就相信自己的太太,他从来就对女人不抱什么好感,认为女人只会自作聪明地坏事,尤其是自己的太太。她只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妇女,平时以股市为乐,大钱小钱都不嫌地往回捞,她怎么能有耐心去调查别人?我们老总甚至觉得她有些神经质,所以鼓励她去股市上消耗剩余精力,赢了赔了也都无所谓。但这回的损失也的确太离谱了,所以,他想委托张总把他了解的情况予以核实。

  朋友的忙是肯定要帮的。张总就调动了一切的关系在核查这件事情。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据张总回忆,一个被询问过的操盘手恰好是汪平的朋友,他觉出事情不对,就把情况捅出去。也就是说,汪平在这次争斗中获取了信息上的优势。而我们老总和他的朋友张总,简直是太大意了。

  汪平认为,事已至此,唯一能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杀死老总的太太,使一些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

  他的这个结论有些牵强但也可以理解,因为他要是暴露了,可就不是被炒鱿鱼那么简单了。

  景晓玲不厌其烦的冗长的叙述让我兴奋。我对站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你赶紧去给我拿瓶酒,要……”我看了一眼景晓玲,怕她因为生气而中断讲述,只好说,“红酒吧。”

  景晓玲没有对我的举动做出反应,而是继续她的叙述。

  为了准备这次谋杀,我们经理干了几件事情, 他认为我的办公室是再恰当不过的行凶场所,因为它正对着未来时代大厦,对面的人完全可以看清楚一个女人是怎样从窗子里跳出去的。因此,他试图让我从我的办公室搬出来——当然,他自己也不会搬进去,他只想让房间空着,这样方便他的计划。

  但是,我很不知趣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对我这个董事长身边的红人顿生怒气。于是,他的第二个想法就出笼了:嫁祸给我。汪平有研究员工和同事私生活的癖好,平时谁做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他不止一次派人跟踪他感兴趣的员工,不止一次地研究他们的办公室和办公桌。警察后来从他家里找出了能打开我们公司所有房间、抽屉和柜子的整套钥匙。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他进入了我的办公室,打开了我的抽屉,发现了我的望远镜,因此他认定我是一个可以被嫁祸的人。他还派人跟踪我,全面调查了我的业余生活,他知道我经常在街头买醉,或者把酒带回家喝。瞧,我是一个标准的变态杀人的胚子,他从这些细节里得出结论,认为把我的行为曝光以后,人们会更相信我是杀人狂。

  事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经知道老总要带我去马场。于是,那天上午老总歪歪斜斜地骑在他的马上的时候,他给老总的手机发了短信,揭发我是一个酒鬼,以扰乱老总的精神——老总当然会很生气,他再看见我没有熨烫的有污迹的白西服,就更气不打一处来。接着,经理让人冒充马场的人给老总太太打电话,说老总从骑马摔了,要她立刻来公司一趟。

  老总太太是个胖子,她风风火火赶到公司的时候,脑门已经见了汗,身上洋溢着浓重的汗味。那股味道远处闻甜甜的,但一走进却令人恶心。总经理先把这位胖太太让到了我的办公室里,说他正在调车,让老总太太稍等几分钟。

  胖太太进了我的办公室,看见没人,还奇怪地问:“小赵去哪了?”

  “小赵去物业部了。”总经理笑嘻嘻地说,“对面未来时代太遮光,影响了我们,他去交涉,希望物业能降低房租,维护我们公司的权益。现在,他的房间就是我们最亮堂的房间了。”

  “老总的伤怎么样?要紧么?在哪个医院?”胖太太边说边扭过脸去,看对面的未来时代大厦。

  然后,她的后脑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用你们老总的高尔夫球杆打的老总太太。他这样做有两个用心——他把球杆放回老总办公室后,老总肯定还要把玩,这样上面就只有老总的指纹了。即便警察认定死者不是自杀,也是先怀疑到你后怀疑到老总,他前面有两个替罪羊。”景晓玲从容地说,好象她本人已经事先看透了经理的心思,“然后,他就把那具胖胖的尸体装到你办公室的衣柜里了。你没有打开衣柜的习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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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我那天的衣服太脏了,
我不会把它挂起来的。我脱下它来就随手放在一边。我这里就算乱点也没关系,很少有人到我办公室里来,他们一般都是叫我出去。我是秘书。”我说。

  “这就对了。当你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当你拿着望远镜向对面张望的时候,你的衣柜里已经有了一具女尸,只是你不知道。”

  酒已经喝下去一半了,我的感觉又开始飘忽起来。有一具尸体在我的柜子里,难怪当时我闻到屋子里有奇怪的味道。只是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

  我又想起我在半夜里看到的我的办公室里有球杆挥舞的画面。这么说这不完全是幻觉了?就算是幻觉,也是有事实依据的。

  景晓玲看我走神,说:“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说了。”我说,“我的一切预感都是正确的。在这件事情中,最洞若观火的还是我。”

  是的,一切都如我所料,上亿的资金是重大的杀人理由,对我进行跟踪以利于栽赃,差点就把我装了进去,幸亏我那么及时地认识了景晓玲——只是,警察并没有向景晓玲交代跟踪我的是谁。我喝醉的那天晚上,在草坪上看到的我办公室窗子中有人挥舞高尔夫球杆的画面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场景。我想,我肯定是有了神秘的第六感,这样才能看到以前曾经发生了事情。我和其他人其实并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喜欢喝酒。一定是酒精赋予了如此高超的技能和才华。

  依此类推,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话,那么跟踪我的人肯定就是那个鼻子上有黑点的卡通男人,或者是他的女朋友。

  那天下午,汪平是故意把老总带到我的房间里去的,他的目的就是制造我和老总内心的混乱,让那个尸体沉睡在柜子的下午赶紧过去。他本来是准备等到下班再把尸体扔到楼下去的。他没想到三点钟老板就把我发了出去。他在办公室门口和我打照面的时候,心里肯定是喜出望外。这简直是天意——我们二楼的工作区本来就人迹罕至,谁消失了,谁还在,都是无法统计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公司里没有任何人再知道我在这个钟点离开了公司。这就为他把事情推到我头上创造了最好的条件。

  然后呢,他进入我的办公室,打开窗子,把胖女人扔了下去。他一定是做得很吃力,人死了要比活着的时候重好多,更何况,那个女人本来就分量不轻。

  对面的装修工看到的是一个女人跳了下来。他们兴奋极了,几乎是奔走相告,然后聚集到窗子边,争夺着最佳的观察位置。直到他们的头走过来,这才想起要报案。

  在这段时间里,汪平很从容地擦干血迹,收拾好一切,下班回家了。

  由于尸体是头先着地,那块被高尔夫球杆打击的致命伤刚开始居然没被看出来。可以想见的是,后来警察发现受害者死亡时间比她跳楼的时间要早上四五个小时的时候,会是多么吃惊。

  而这个时候,我们老总还在琢磨他的高尔夫球技呢。我则垂头丧气地转动咖啡杯子,和一个开始叫金小令后来叫景晓玲的姑娘扯闲篇儿。

  但疑问还是没有完全解开。是谁在跟踪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们跟踪我去的是“百花露”酒吧,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比我更倒霉的是我的老总。我只是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正常人的身份。而他呢?被他的下属背叛,失去了一亿的金钱,失去了老婆,而且也差点被冤枉——他的糖尿病一定是更严重了吧?他要是被当凶手给毙了,那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可惜,由于我的明察秋毫和警察的恪尽职守,他没有能抢到这个头彩。

  我还敢判定的一点的就是:作为杀人凶手,我的总经理已经变态了。他是一个变态杀人者。因为他根本就没必要采取复杂的在办公室杀人然后栽赃的做法。要是我做这件事情,我只要把胖太太一杀,然后装在汽车里拉到深山老林中一埋,就完了。我们老总一定认为,胖太太是和哪个小白脸卷了一个亿逃走了。所以,他选择在我的办公室里杀人,完全是因为他的思维不太正常。

  他是变态者的另一个理由就是,他有全套的钥匙。我们公司各个办公室的钥匙,只在物业公司那里保存了完整的一套,加上其他员工的抽屉、柜子钥匙,怎么也有几百把了,他全都拿到了手。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图财害命,那么要这些东西纯属是画蛇添足。可他居然做了,像一个收藏者一样,专心致志地收藏了整套的钥匙,也许还专心致志地研究跟踪了我们每一个人,可能连清洁工和实习秘书都没有放过。如果没有强迫症和窥视癖,他是怎么能坚持几年如一日地完成这个工作的?要是未来有一天,他真的爬上了公司老总这个位置,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恐怖统治?

  我拿着酒杯走神了。景晓玲推推我问:“你想什么呢?你是怎么预感的?怎么洞若观火的?”

  “是的,
我的确曾经看到过很多破碎的画面,只是我没有能够把它们给连接起来。”我说,“现在这些事情还很不完整,我也说不清楚,说了也白说。等以后我都搞清楚再说吧。”

  景晓玲不太相信地看着我笑。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现在是少有的轻松。由于这个案件破了,它的过程证明了我看到和听到的甚至闻到的东西是有根据的,所以我又变得空前自信起来,身体舒服多了。

  我跟景晓玲说:“你这些日子为我花了不少钱,还辞了工作。我看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找工作吧。我也应该找份工作了。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景晓玲一定是认为她的工作取得了成效,辛苦没有白搭,眼睛里居然闪烁着泪花。

  “我真的这么想的。”我说,“我就要一文不名了,不找工作怎么行?”

  说句实在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当白领,我真的身无长技,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曾经打算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这样就可以抛开纠缠我的景晓玲,抛开了解我底细的所有人,重新开始。可是,我觉得这样走很不甘心,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揭开呢。比如,我真的要找到那间酒吧,那间洗衣店,还有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否则,我将无法解释我的人生。

  我想了半天,想起我会开汽车。

  景晓玲听说我打算去当出租车司机的时候,一般是忧虑一半是欢喜,忧虑的是像我这样酗酒成性的人开车,那是很危险的;欢喜的是,也许我会因为职业的原因,把酒戒掉。

  她怎么会知道,我选择这个行业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我要把我想找的东西找出来。

  我的感觉,一个巨大的秘密摆在我的面前,而现在,它只不过是刚刚被揭开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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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温若佳

  赵涤青是用公司给他的补偿金买的出租车,车新,他的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可是他开出租车的第一天就被人打了。那天早晨,
赵涤青拉的第一个客人是一对男女,男人的岁数比女的大一些,显然他是送女的去上班。因为那个女的把头发染成了古铜色,又是去未来时代大厦,所以赵涤青就格外关注人家,在后视镜里看了半天。在路上,那两个人就没消停过,小动作特别的多,甚至发出了呻吟,这导致赵涤青差点把车开上马路牙子。他一脚急刹车才算没出事,结果女的从男的腿上掉到了地上。男的当时就急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赵涤青没吭声,在过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又是一脚急刹车,这样,女的终于把脸转向了前面,开口说:“你故意的吧你?”

  赵涤青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很清秀也很妩媚。眼睛、鼻梁和嘴唇都标准地漂亮。赵涤青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可惜。怎么找了这么个男人。”

  不久后他们就到了未来时代大厦。女人下了车,径直就向里面跑去。赵涤青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其实他真正想的,是跟她进去到电梯间,弄清楚她要去几楼。赵涤青一点都没注意到,那个男人在后座上脸色非常难看。

  等到了男人的目的地,男人说:“你等着我,我身上没钱,我去办公室取。”

  赵涤青就等着。赵涤青还琢磨呢,想自己不会这么背运吧,头一天就碰到赖帐的。

  男人没有赖帐,除了带钱出来以外还带了四五个帮手。他们把赵涤青拽下车来,一通暴打。赵涤青只好蜷缩住身体,用双手抱住头,任凭拳脚像雨点般落下来。之后男人喝止了那几个同伴,男人说:“行了行了,别打出人命来,教训一下这个花痴就成了。”

  那几个人停住手,有一个还蹲下来,看看赵涤青的伤势。

  男人从车上拔出赵涤青的钥匙,围着赵涤青的车,划了一圈。男人笑道:“你的车有记号了,以后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再上你的车了。”

  他把钥匙和一把零钱扔到赵涤青身上,笑着扬长而去。

  景晓玲问赵涤青:“你干这个行吗?”

  “我看行。”赵涤青的头上贴着胶布,眼睛青肿着,神情却十分兴奋。他说:“我干这个行当,第一天就有收获。”

  景晓玲看着他,吃惊地说:“你没事吧?这也叫收获?”

  景晓玲完全听不明白赵涤青在说什么。赵涤青想,也用不着和她解释。有时候解释起来很麻烦的,不如不说。

  景晓玲把赵涤青的乱七八糟的衣物塞到洗衣机里去,打开电源。这个时候赵涤青来到他身后,说:“别干这个了,这个以后我有时间自己弄吧。咱们去喝酒。”

  景晓玲突然转过身来,抱住赵涤青就是一阵狂吻。赵涤青想躲开,可景晓玲的劲头很大,他居然推不开。

  景晓玲说:“我需要你。你只不过是个出租车司机,你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了,你必须接受我。”

  赵涤青觉得,他们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景晓玲说的赵涤青没什么可骄傲的,是指他现在已经不是白领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是蓝领,蓝领还有什么好挑的?对方人好,贤惠,就可以了。只有白领才在讲情调。为了摆脱景晓玲不停地追求自己所带来的精神压力,赵涤青很勉强地同意和景晓玲先睡觉。他想,什么东西,让她到手,她也就不会那么偏执地、想尽一切办法去追求了。好比景晓玲想买什么化妆品,不好意思直说,总是在嘴里念叨,赵涤青听明白以后主动给她买了,她下次就再也不说类似的事情了。赵涤青想,换来耳根清净,自己也好专心地破解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那天晚上他们事先又喝酒了。为了不让赵涤青节外生枝,景晓玲居然没有阻拦他喝烈酒。他们喝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就喝干了一瓶威士忌。然后呢,景晓玲高兴地去卧室铺床,赵涤青则站在一扇镜子前看自己。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眼睛青肿着,其中一只还睁不开了,只能眯着。整体感觉简直是五色斑斓,下巴显得是斜的,嘴也闭不严实,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面。赵涤青看着这张脸,居然感觉到了一阵阵恶心。怎么还有女人对这样的脸感兴趣?

  赵涤青正在转着心思,突然听到景晓玲在屋子中尖叫起来。景晓玲的叫声凄厉,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赵涤青赶紧进屋,看看她到底怎么了。赵涤青一进来,景晓玲就死死地抱住他,赵涤青感觉这个女人浑身冰凉,正无法遏止地剧烈地发抖。她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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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怎么了?”赵涤青问,
“怎么一惊一乍的?”

  景晓玲看着赵涤青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抖。然后,她的眼光在屋子里转悠,最后落到赵涤青放西服的那个衣柜上。

  赵涤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衣柜好好地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赵涤青问:“有什么东西吗?”

  景晓玲声音颤抖地说:“一个孩子,是一个孩子!”

  赵涤青走过去,打开衣柜,里面一切正常,看不出任何有人的痕迹。

  “我在铺床。”景晓玲声音颤抖着,“就突然感觉屋子里有人,我一抬头,看见了那个孩子站在那儿。”她用手指了指衣柜前面,“我就喊了,他就跑了。”

  “什么孩子?长什么样?”赵涤青问,“往哪里跑了?”

  景晓玲几乎哭出声来:“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他就拉开衣柜门进去了……”

  衣柜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好啦。”赵涤青站在衣柜前面,很正经地说,仿佛里面真有个孩子,“你怎么还不睡觉?睡觉去吧。乖。”

  然后他回过头来,对景晓玲说:“他走了,不见了。”

  景晓玲不由分说扑到赵涤青的怀里,号啕大哭。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涤青都在疑惑景晓玲是不是故意制造了这样的气氛,他觉得对方的神情简直是太逼真了。

  半夜里,赵涤青起来上厕所。他尽量把手脚放轻,以免把好不容易睡着的景晓玲惊醒。

  他浑身都热辣辣的。尤其是自己左边的肩膀,从里到外地酸痛。自从小学毕业以后,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在一张床上过夜,所以还显得有些不习惯。景晓玲执意要赵涤青抱着她睡,赵涤青便把左臂伸到了她脖子下面。由于不能翻身,所以左侧就相当的酸痛。赵涤青想,要是真和这个姑娘在一起过,就要经常和她换个方向睡,免得以后把自己的左半边给睡废了。

  赵涤青在厨房里喝完水,便摸索着穿过客厅,想回到卧室里去。他转进客厅的时候吓了一跳,一个人影清楚地印在地上。赵涤青的寒毛孔立刻全都张开了,后背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月光从窗外打进来,透过窗纱,透过那个女人的睡衣,使那个女人看上去很轻飘,仿佛没有重量。

  赵涤青把灯打开。那个女人仍然站在那里。赵涤青这才认出来,她是景晓玲。

  赵涤青问:“你怎么起来了?站在这里吓我一跳。你小心着凉啊。”

  景晓玲转过头来,看着赵涤青说:“我觉得这房子很古怪,我们应该把它租出去,我们搬走。”

  景晓玲的表情严肃,语音沉重。赵涤青拉着她的手说:“这种事情明天再说吧,回去睡觉。”

  景晓玲点点头说:“好。我自己会走。”她甩开赵涤青的手,扭头向卧室走去。

  景晓玲的步态坚定有力,仿佛是一个刚做出了重大决定的女干部。赵涤青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走路。

  景晓玲再也没有提过出租房子的事情,其实赵涤青也想把房子租掉,租金可以用来偿还贷款。还银行贷款毕竟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他和景晓玲的境况已经今非夕比了。只是他自己还有些不甘心。如果从这栋宅子中搬出去,那就意味着一种生活的结束,标志着自己正式从一个阶层掉入另一个阶层。房子是他的标志物,是对已经逝去的高档生活的一个念想。连个标志物都保存不下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情愿的。

  不过赵涤青也明白,自己作为董秘住在这里是合适的,作为出租汽车司机则太牵强,会被别人视为异类。他的司机身份将在这个高档公寓里显得格外抢眼。

  他只是不能自己说出来。既然景晓玲跟他提过这件事情,不如就把这个人情给她。赵涤青一方面在打听租户,另外一方面已经拿定主意,只要景晓玲正式地跟他再提出一次租房,他会立刻答应。

  奇怪的是,景晓玲把那天夜里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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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涤青和景晓玲只有晚上能在一起。赵涤青一般是早晨六点就出车,
晚上八九点钟回来。景晓玲则找了几份兼职的家教,给几个小孩上上钢琴或美术课。两个人每月的收入加起来,不到一万块钱,而房供则有五千多。景晓玲拿了钱去银行交,赵涤青试探着说:“要不,咱们不交了。这交房供跟抽血似的,让人心疼。干脆搬你那里住得了。”景晓玲则坚决地说:“不行。这里我还没有住够呢。无论如何得坚持住。”

  赵涤青这才明白,景晓玲已经把那天半夜她站在客厅窗前说的那些话全忘了。

  梦游症!赵涤青的脑子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判断。他一边开着车在马路边扫活一边想,没想到第一个和自己过夜的女人,在第一个夜晚就被自己发现是梦游症。

  就这样过了有两个月,赵涤青实在是忍不住了。交完房供剩下的钱,根本就不够买好的洋酒喝,他的酒柜里即将空空如野。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和景晓玲摊牌,这个局他实在是撑不下去。

  周一,景晓玲突然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那天景晓玲没课,想去服装市场买件夏天穿的衣服。赵涤青平时是根本不屑去那样的市场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要是去名牌专卖店,身上的现金根本就不够买哪怕是一件T恤。所以,他才开车拉景晓玲去逛服装摊。那里的货色倒是很齐全,任何世界名牌都有,这让赵涤青感觉十分吃惊。景晓玲跟他说:“你没见过吧?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对这里是最熟悉的了。我们司空见惯。”

  赵涤青摆弄着那些衣服,乍一看还真瞧不出什么破绽来。他想,也许那些在写字楼里光彩四射的女孩们,就是在这里淘的宝。所以,那些女孩的骄傲和自信,可能是建立在冒牌货的基础上。想到这里,赵涤青笑了。

  看到赵涤青心情不错,景晓玲便很小心地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赵涤青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总觉得,和景晓玲在一起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他是出租汽车司机一样。真正属于他的生活,应该是在董事会上,是在那些呼风唤雨的商业巨头身边。而他的妻子,也应该是真正有教养的、风情万种的古铜色头发女孩。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所有谜底都揭穿的基础上,如果赵涤青不能证明自己是个思维正常敏捷的人,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到他想去的那个圈子。为了这个,他可以忍受侮辱,委曲求全。但是,他没想过真的和景晓玲结婚。

  结婚就意味着,他不想回到从前了,他将在目前这条堕落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你自己逛吧,我还要出车。”赵涤青搪塞地说,“在这里说结婚的事,有些不合适吧?”

  景晓玲平静地说:“好吧,你再考虑一下。另外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怀孕了。”

  赵涤青的脑子炸了——这方面他一直很小心的,想不到还是出了事。

  实际上,赵涤青没有出车,他就是想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好好想想办法。

  赵涤青不知道景晓玲为什么对他不依不饶的。如果说自己以前有身份,收入不错,性格爽朗的话,吸引年轻的女孩还有情可缘。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按照他的逻辑,所有的女孩都会思量再三,躲着他走路。可景晓玲偏偏不这么想。景晓玲反而认为,赵涤青的落魄正好是他和自己处在了同样的阶层,谁都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还有,景晓玲为什么会怀孕?他做事情一向是小心翼翼的,难道是这个姑娘暗地里使了手脚?

  赵涤青发现,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会面临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解决不了,就产生了积压。当积压到一定的程度时,人就会自暴自弃,由着它去了。赵涤青现在就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本来很正常和平静的生活,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而且还有可能继续面目全非下去。

  他的脑子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感觉有点累了,便把车停下来。

  他把车窗摇下来,想透透空气,让心情轻松一点。这时候突然有人敲他的车身。一个女孩站在车外问:“师傅,走吗?”

  赵涤青扭过头去看她,她正笑颜如花地瞧着车里,古铜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荡,透出别样的妩媚。

  女孩看清楚是赵涤青,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起来。她问:“怎么是你?”

  “是我。我的伤养好了,又出来拉活了。”赵涤青说。

  女孩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她说:“你受伤了?没人向我汇报啊。对了,拉我去未来时代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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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涤青故意拣堵车的地段走,
为的是拖延的时间长一点。女孩开始并不着急,后来就生气了,问他:“你干没干过这行?不会走路啊?”

  “我以前的确不是干这个的。”赵涤青说,“我以前就在你们未来时代大厦对面的阳光2000上班,我是一家金融公司的董秘。”

  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女孩说:“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你还知道董秘?”

  “当然。你知道几个月前那起凶杀案吗?”我问她,“一个胖女人从窗子里掉了下去。那个女人就是我们老总的太太,而那扇窗子,就是我办公室的窗子。”

  女孩笑得不行。她觉得赵涤青真是有意思透了。

  “你看你看,你们白领就这点不好,总觉得生活是按部就班的,不相信我们出租汽车司机,更瞧不起领子颜色稍微深一点的人。我就不能有点奇遇吗?”赵涤青问。

  “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太逗了。”女孩说,“你这人有幽默的细胞。我现在有点相信你当过董秘了。”

  她停了停又问:“那你们公司的那个案件破了吗?老总太太是自杀还是他杀?”

  “当然是他杀,自杀有什么说头。”赵涤青说,“而且,警察开始还怀疑我是凶手。”

  女孩故做吃惊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董秘了?我还以为你是杀人后潜伏起来了呢。”

  赵涤青现在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她知道和你配合,知道怎么能打发无聊的时光。在和她的闲聊打镲中,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他们就要到未来时代了。

  女孩下车的时候,一定要赵涤青给他留个电话。女孩说:“我喜欢坐你的车。以后我要用车,就给你打电话。”

  赵涤青看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温若佳。便问:“你就不怕你男朋友揍你?”

  女孩撇撇嘴:“甭理他,他是狗脾气,狗屎一坨。”

  “好吧,不过他肯定会打我的。到时候你得为我撑腰。”

  女孩从前车窗把头凑近赵涤青,说:“你就这么没骨气?你打不过他吗?那你是怎么把老总太太从窗子里扔下来的?”

  “那不是我干的。”赵涤青说,“真正的凶手是我们总经理。他想篡位。”

  女孩认真地盯着赵涤青,一字一句地说:“我怎么觉得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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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心病

  我和景晓玲的婚事办得很仓促,因为我们想体面也体面不起来,我们没有多少钱了。我没有什么朋友,我的父母远在北方,我现在负担不起他们来回的机票钱。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而景晓玲呢?叫来的只是一堆幼儿园老师。
  “你的父母、亲戚什么的怎么不请?”我曾经问她。她反问我说:“你不也是没请吗?”

  “我只是觉得,
我现在这个状态,结婚还是不炫耀的好。”我解释。

  景晓玲笑笑,没有评价我的态度。她说:“我这个样子,最好也不要请亲戚了。”

  景晓玲的肚子已经有点显形了,她不想把这个样子在亲戚面前暴露。但仍然有人拿这件事情打镲,她的幼儿园园长就说我们是“奉子成婚”——实际上,园长很不看好我们婚姻。景晓玲完全不在乎,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我的身边,整个婚礼是一步也不离开。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人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只有我能看得出来,她笑是因为她终于心愿得偿,我最终还是落入她的手中。这里面既有得意,也有满足。

  我知道我已经被毁了,我的后半生将彻底砸在这个女人的手里。我将没有机会过上我想过的生活,我将按照她的意愿,过着拖家带口、平淡不堪的生活。我透过她的笑容,已经能看到我那糟糕透顶的未来。我想,我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高尚的生活中去了。

  景晓玲可是完全不在乎这些。女人就是这样,只能看到眼前的,现在她得到她想要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景晓玲还不太在乎的是自己的身孕。我们挨着桌子给客人们敬酒,本来我的酒量很大,这些酒都应该是我喝,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景晓玲却抢在我前面把酒喝掉。很快她就喝得有些大了。我把她拉到旁边说:“你不能喝就别逞能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景晓玲醉眼迷朦地看着我说:“我怕这些国产的白酒你喝不惯,替你挡一挡。你要是喝坏了,我害怕。”

  我知道,她是怕我再回到老路上去。在她的眼里,我是好不容易才正常起来的,她认为这都是她的功劳。现在,她怎么可能再让我回去呢。我越来越感到绝望。好吧,我可以忘掉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可以忘掉“绿缘”洗衣店和“百花露”酒吧,忘掉金小令怎么变成景晓玲,忘掉我是怎么一步一步堕落到今天这个样子的,甚至我还可以忘掉酒……相反,我还要表现出感到欣慰的状态,毕竟我还没有被送到精神病医生那里去,没有被套进约束服中去。这的确都是在景晓玲——我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婆的努力下完成的。我对她应该永远心存感激。

  婚后我们就一直住在我的公寓里。景晓玲说,要在这里度蜜月,坐月子。我问她:“你不是说这栋房子不干净吗?你还说要把它租出去。”

  “不,我不祖。”景晓玲笑着对我说,“我怎么会说出租房子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又看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意图,“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还记得吗?上次你铺床的时候,看见衣柜前面有一个孩子。你还叫了起来。”

  “我可是孕妇,你不要和我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好不好?”景晓玲不满地把脸扭向另一边。她现在完全沉浸在一种成就感里,她塑造了一个全新的男人,现在她正准备塑造下一个男人。她已经去做了CT了,科学技术告诉她,她怀的是个男孩。

  我不打算再和她争执下去了。现在,我发现我的全部兴趣也都开始向她肚子里的孩子转移,也就是向现实生活转移。我起早贪黑,拼命地挣钱,每挣到一块钱,我都把它理解成为我儿子的一杯牛奶、一颗果糖。我希望这样集腋成裘地建筑我未来的生活,不再想太多的事情。

  而且我发现了我一个重大的变化,我不想喝酒了。先是因为我要随时出车而不喝,后来,即使我闲的时候,也不想喝了。

  温若佳在这期间找过我两次,一次是半夜,她要去歌厅玩儿,让我赶到住处接她。第二次是凌晨,她要从歌厅回家,可是她想不起来她家的地址了,站在歌厅门口给我打电话。

  我迷迷糊糊的,说:“你怎么能连你家都忘掉?”

  她在电话那头哈哈狂笑起来。她说:“我没忘,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肯定是在搂着老婆睡觉吧?”

  我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继续在电话里挑衅道:“我男朋友说了,哪天要好好请你喝顿大酒,让你痛快一次。”

  我收了线,因为我已经感到景晓玲站到了我的身后。我回过头来,看见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机。她问:“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是个女人么?”

  “是。”我老实地说,“实际上没什么,她只是经常用我的车的一个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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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出租车司机都会有这样的客户么?”景晓玲不让步,
“他们都会在半夜三更把出租车司机叫醒?”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说我的客户记不住自己的家门了?我自己都不相信。

  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温若佳。我坚信这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女孩,她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骚扰我到底了。她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接我一趟啊?”

  “难道街上就没有别的出租车了吗?”我真的有些恼火,“我现在还在被窝里。我不打算去接你,而且以后我也不想再接你。”

  温若佳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问我:“是不是你老婆醒了?你不会是说真的吧?我告诉你,我可以给你双份的钱,只要你随叫随到。”

  我叹了口气,看看景晓玲。她的眼光还是那样直勾勾的。她喃喃地说:“这房子,真是活见鬼了,还是租掉吧。”

  我立刻放松下来。我知道她还在睡眠中。明天早晨天一亮,她就会对现在的事情毫无印象。

  我向医疗机构认真地咨询过梦游症是怎么回事。医生告诉我,这种病还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法,他建议我带景晓玲去看看心理咨询师。“你打这个电话。”他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串号码,“但我也没有把握是否会有效果。你必须在睡觉的时候紧紧地搂住你老婆,不要让她跑出去。据我所知,跑出去梦游十几二十年的都有。那就是真的丢了。”

  医生的说法让我有些紧张,我似乎真的得带景晓玲去看看病了,尤其是现在。如果她真的丢了,那就是一下丢两个。

  我当然不能跟她直说。我知道跟一个人说带她去看心理咨询师的时候,她会有多么大的抵触情绪。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有毛病。当初景晓玲说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就差点真的疯掉。

  我只是跟景晓玲说,我有个医生朋友,对孕妇保健很有些研究,我们可以去看看他,让他给我们提些建议。景晓玲兴奋地说:“那好啊,什么时候去?要不要给人家送点礼?”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在一片高尚别墅区内,看上去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这里的房子顶都是红色的,在未来时代盖起来以前,我站在阳光2000的办公室窗前,经常隔着那条河流眺望它。我带景晓玲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四处乱转,她开玩笑似的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住到这里来?”

  我的神情立刻就黯淡下来。老实说,我的出租车在这个地方是太显眼了,这个院子里停了大量的奔驰宝马,最次的车可能就是本田,刚开始门卫都不让我进来。他站在我车前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出租车不能进院子。”

  我跟门卫解释,说我的车现在是不营业的,车上坐的是我太太,她是来这个院子里看医生的。门卫根本就不信。我只好质问他说:“你看她挺着大肚子,你就好意思让她自己走进去吗?”

  门卫没了主意。他犹豫了片刻,便跑到门卫室里打了个电话,之后走到我面前有礼貌地说:“先生,我们领导同意您进去,但您把客人送到地方后请务必尽快出来。我们这里的业主都很反感出租车的,希望您能理解。”

  和门卫的交涉已经让我非常不愉快了,景晓玲再这么问我,就更让我恼火。本来,我是完全有希望,也有机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住到这样的宅子里来的。可是现在,我只能开着出租车,到这里来忍受门卫的歧视。这一切,都拜这个询问我入住别墅期限的大肚子女人所赐。

  景晓玲看我不高兴,赶紧转变了话题:“其实是否住到这里来不重要的,关键是让生活快乐。不是吗?每个有钱人都是一肚子苦恼的,他们未必有咱们舒坦。”

  景晓玲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骨子里图慕虚荣,偏偏还装出一副大度奉献的样子来。我早就看透她了。

  当然,她说的也没错,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一切都在情在理,没什么好反驳的。

  在联排别墅的中间一套门口,我停了车。我下车去按门铃,门上的小对讲器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是谁?”

  我客气地问:“徐先生吗?我是赵涤青。”

  那个小护士打扮的女孩出来开门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对。我们跟着小护士进屋,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屋子里面完全是正常的家居布置,根本看不出半点诊所的意思。小护士带我们上到二楼,在一扇绛红色的木门前站住。她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就是这里,你们自己进去吧。”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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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女人也不对劲,
我想。

  我一见到这位徐医生就全明白了,我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的声音我太熟悉,我足足在“百花露”酒吧听这个声音絮叨了一年多。我根本就没想到酒吧老板摇身一变会成为心理医生,更没想到他老婆现在是一身护士打扮,见了我跟不认识似的。我在心中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变态,那么这对夫妻才是真的变态。

  现在,这位徐医生就坐在他的大班台后面和蔼可亲地瞧着我。他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睛,镜架上还挂着细链子,活象俄国十月革命前道貌岸然的十二月党人。他如同瞎子一样地瞧着我,然后又瞧瞧景晓玲。这蒜装得可不是一般的像。

  他问:“你们二位谁是患者?”

  景晓玲拉拉我的胳膊,意思是这还用问吗?我盯了一眼她的眼睛,她好象也完全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两个人都在假装没见过面。

  我转身问徐医生:“在开始之前我想问您个问题。”

  “好啊。”他非常和蔼地说,“请问吧。要不要先喝一杯水?”

  我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看着他问:“您知道‘百花露’酒吧吗?”

  景晓玲的脸色“倏”地就变了,她紧拉住我的手,低声对我说:“你怎么了?你没喝酒吧?”

  她肯定是认定我又开始犯病了。只有我知道,我必须抓住今天这个机会,把所有问题都弄得水落石出。

  景晓玲不好意思地对徐医生说:“医生,真对不起,他不是想问这个。”

  我用力甩开景晓玲,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对他说:“你听清楚没有?我问的就是这个。我再重复一遍,你知道‘百花露’酒吧吗?”

  徐医生示意我坐下,他慢条斯理地说:“要说开酒吧,我的确是打算退休后开个酒吧的。你问的‘百花露’酒吧,我还真的不知道。”

  “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我再也忍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的信用卡还在你手里。翻你老婆的兜看看,这张卡就在她兜里!”

  景晓玲都快急哭了。她横在我和医生之间,用央求的语气说:“你别这么激动行吗?我们是来看医生的,不是来讨论喝酒的。有话慢慢说好吗?”

  “好。”我向后退了一步,坐到沙发上,“这位徐老板——徐医生,请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好吗?这对我很重要。那钱,我都可以不要,但你一定要告诉我,‘百花露’酒吧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见什么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医生,所以必须有医生的口气。他还说自己是单身,没有老婆。这样的问题把我的肺都快气炸了。我看见什么了,你能不知道吗?

  还是景晓玲反应得比较快,她已经明白了对面这个医生对妇产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他肯定是传说中的心理咨询师。景晓玲不明白的是,一向对心理医生万分抵触的我,为什么会带她来这个诊所。唯一的解释是,我又找到了所谓的什么“线索”,带她来是为了证明那个“百花露”酒吧的存在。

  景晓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照她的理解说了一遍。她告诉医生,我是一个因为酗酒而被解职的高级白领,差点被卷入一起谋杀案中。因为酗酒,我可能会产生一些幻觉,比如我坚持说一年多以来我在一个叫“百花露”的酒吧喝酒,而这个酒吧连同它的老板却不翼而飞——这使我开始怀疑现实中的一切,变得极为敏感、脆弱、自大和神经质。今天,我一定是把徐医生认成是酒吧老板了,所以,才会有刚才的表现。

  景晓玲说话的时候,思路清晰,表达简洁。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女人,我没想到她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明了。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我没有打断她,而是看着那个所谓的医生。我想知道他的反应。本来,我是要给景晓玲治疗梦游症的,现在,这场治疗已经演变成景晓玲对我的控诉会了。虽然她说得语重心长,但我还是听出了她对我真正的评价。

  既然这样,干吗非要嫁给我?我本身也很不情愿。

  徐医生一直装模做样地听着,中间插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我看出他今天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是酒吧老板,我也看出他正准备词汇,他马上就要把我形容成一个妄想狂。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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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医生松了口气,
冲桌子上的话筒问:“是谁?”

  是院子里的保安。他看到一辆出租车长时间停在楼下,就挨家挨户找司机,要让出租车离开院子。

  “这辆车的司机是我的病人。”徐医生解释说。他瞧了我一眼,叹口气说:“我建议你,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不要从事汽车营运行业了。”

  我真想把他那副眼镜扔在地上,再踩上无数脚。

  这件事情没有完。景晓玲签单的时候我想,我不会再放过这个家伙的,我要彻底揭穿他。不过我并不着急,我有他的电话、住址,就没什么可着急的了,我总有一天会让他就范,除非他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度消失。

  我开车出来的时候,景晓玲已经没了进来时那股兴奋劲儿。她坐在我旁边一直闷闷不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精神病才诓我来看医生的?”

  我没理她,接着开我的车。景晓玲望着窗外发了会呆,居然啜泣起来。那个可怜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可是这个时候,我的心中只有愤懑。

  我强压下怒火,对她说:“你别想那么多。我不是故意的行了吗?我问你,你刚才和那个徐医生说话,把我形容得如此龌龊不堪。那是你对我的真实想法吗?”

  “是的。”她心如死灰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从在警署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这么想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婚?你就没看到两败俱伤的结局吗?”我把车停在路边,大声地问她。

  “因为和你结婚有成就感。”景晓玲说,“我做事情从来就不半途而废的,我就要和你结婚。”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嘴角却显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张半哭半笑的脸第一次让我觉得脊梁上窜出一股凉气。

  执拗的女人是会叫人恐惧的。

  景晓玲的预产期就要到了,她的行动也愈发不便,我跟她说:“像你这种情况,还是提前一点去医院比较稳妥。我总在外面出车,怕万一照顾不到你,会出事。”

  景晓玲说:“好吧,我们今天就去医院。”

  我们收拾了点东西,就开车去提前联系好的那家专业的妇产医院。这家医院的收费比别的医院要贵,但条件也更好。我搀着景晓玲进电梯,然后走出公寓的大厅。我的邻居们对我侧目而视。我已经听说了,有的人向物业提了意见,说出租车司机都住这样的公寓,使他们的层次降低了。物业对我已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的水龙头有些漏水,他们也不管修。但我不在乎。我不拖欠任何物业的管理费用,在这方面比很多高尚人士表现得要好很多,所以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我让景晓玲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车库拿车。就在我把汽车开到景晓玲身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温若佳。

  温若佳说:“我要用车,去郊区,你半个小时到。”她的口气不容置疑,接着就挂断电话。

  景晓玲看到我接电话,问我:“是谁啊?有要紧的事情吗?”

  我为难地瞧着她,说:“是一个客户,要用车去郊区。”

  “那你去吧,挣钱要紧。”她居然善解人意地说,“我自己去医院就可以了,没事的。”

  我得承认,这是我第一次不想见温若佳。其实也不是不想见,就是觉得不是时候。我有点神不守舍,只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然后回医院看看景晓玲。她一个人要完成住院的诸多手续,让人不放心。

  “你怎么不说话?”温若佳问我,“我多付你钱就是要让你和我说话的。你不说话坐你的车就没意义了。”

  “你让我说什么呢?”我实在是没心情。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两旁,掠过的是密密麻麻的植物,车速达到120公里,我几乎看不清那些是什么树。

  温若佳说:“随便你说什么吧。说说你最近都干吗了,还有你老婆,她人漂亮吗?”

  “漂亮。”我言不由衷地说,“比你差点有限。”

  温若佳得意地笑起来。

  “对了,你在那个未来时代大厦里哪家公司工作啊?是那个法国银行吗?”我假装无意地提起来。

  “你问这个干吗?你跟踪我了?”温若佳警惕起来。

  “没有啊。我只是好奇。你要是上班族,怎么可能这个时间去郊外玩呢?会男朋友?”

  温若佳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你看你看,你一张嘴就叫人开心。”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我说正经的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好奇,给我说说。”

  温若佳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的工作就是专业谈恋爱,专门收拾男人。”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医院的人焦急地说:“你是景晓玲的家属吗?你太太就要生了。你必须立刻赶到医院里来。”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有两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是景晓玲生的那么快,刚住进病房,没打磕巴就把孩子给生了。

  第二个没想到,就是温若佳居然是一名高级妓女。她没有男朋友,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除了我以外,其他的都是她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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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中部 景晓玲之梦里梦外 第八章 儿子的玩具

  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奇怪的事情,比如“百花露”酒吧,比如徐医生……等等。你要是打算把这些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都闹清楚再生活下去,那么,你就永远无法继续。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图,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对于女人而言,永远不必追寻答案的问题是:你的老公对你是否忠诚。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求证。
  任何老公都不会对你一心一意,
哪怕他腰缠万贯,或者他一文不名。他对你烦的时候,你能看出他对别的女人的渴望和对你的厌恶;他对你好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的虚情假意,感觉到他是在安排演出。婚姻就是过场,大家仅仅是在努力遵守规则和程序而已,其实都不专心的。

  我结婚三年了,儿子三岁了。这三年里,我能看到我身边的人的变化。比如赵涤青,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腰已经不是很直,虽然他才三十出头。这是他为以前的放浪付出的代价。他喝酒太多了。他现在滴酒不沾,可酗酒对身体造成的损伤已经无法逆转,他的身体和他那辆跑了四十万公里的出租车一样,提前透支,破败不堪。他依旧说话不多,沉默,执拗,他从一个英俊洒脱的人,变成了一个被生活压迫的人。只是他用眼睛看你的时候,你能看到一种狠,那是他的不屈服。这种眼神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吃惊,之后便手脚冰凉,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这三年里,他一直在和一个神秘的女人交往。尽管他做事很诡秘,但我依旧知道。和女人有关的事情,是瞒不过女人的。有时候凭着直觉,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赵涤青坚持说,那个女人只是他的客户。这话鬼才相信。有三年如一日的客户么?更何况,我知道那个女客户的头发,是古铜色的。

  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赵涤青,他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根据。但令人奇怪的是,他自己却相信。

  我的儿子赵陶陶的性格很像赵涤青,这让我隐隐约约有些担忧。他身体瘦弱,脸经常是苍白的,眼睛大而无神。他小时候在我怀里,经常吃着奶就突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种对他所在的怀抱、对他面对的面孔的怀疑态度,那种对一切的不信任,让人毛骨悚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安全的,他经常左顾右盼,毫不专心。他有时候会没来由地大哭,撕心裂肺,让我心烦意乱,有时候却会在深更半夜醒着。他睡在我的身边,当我晚上翻身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和喃喃自语。我扭过头去,看到儿子平静地瞪着我,嘴角流露出一点微笑。

  我问赵涤青:“你觉得他正常么?”

  赵涤青看了一眼他,漠不关心地说:“有什么不正常?我觉得他挺好。”

  赵涤青生命的支柱并不是我,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秘密。他现在似乎就在为解开他心头的不疑问而生存,他拼命想证明他是正常的。时光荏苒,他的调查与搜索没有任何进展。但他并没有为此而垂头丧气,反而更加兴致勃勃。调查已经不是他的手段,而是他的终极目的了。他已经忘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他能够破解一切,他回写字楼当董秘的愿望也已经彻底落空。可他必须这么做,甚至不惜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我们生活得很辛苦,养儿子,供楼,几乎没有什么积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为吃穿发愁。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身上穿的是结婚时候买的外套。赵涤青也是这样。他总是穿着那身白色的西服,当然现在那身衣服已经看不出是白色的,它被浆洗得发灰,布满褶皱。赵涤青曾经多次提出把房子出租,我没有同意。这房子是我们唯一的栖息地,如果没有了房子,我们就会一无所有,彻底断绝和过去生活的一切联系。因此,我坚持我们房子的存在,我认为是它让我们有动力去努力。

  赵涤青有时候会突然对我说:“其实你夜里经常起来,对我说,你的确是想出租这个房子。”

  我不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自己能不知道么?所以,我相信这些是他的幻觉,就像他许许多多其他的幻觉一样。如果不是幻觉,那就肯定是他的诡计。

  我儿子从小就没什么玩具。他喜欢赵涤青那个惹祸的望远镜,整天举着那个玩意儿东瞧西看,有时候对着什么能看上半个小时。我有些害怕他会就此走火入魔,便对赵涤青说:“你还是给他买点新玩具吧。”

  这天黄昏赵涤青回来的时候,给儿子带了玩具。那是一堆可以拼装的塑料块,小孩子能把它们组装成汽车、房子,或者其他什么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赵陶陶很喜欢,抱着那一大堆就进里屋了。我们都没有注意他在屋子里做什么。这个时候,我刚刚开始喝酒。我喜欢喝的是红酒,不管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我都如饮甘露。赵涤青坐在我身旁,并不说话。他知道,我现在晚上不喝酒根本就睡不着觉,而早晨起床,要是不喝上一瓶红酒的话,我的神志就无法清醒。我是一个典型的酒精依赖者,就和三年前的赵涤青一样。

  赵涤青看了我一会儿,叹口气,到厨房做饭去了。他根本就懒得理我。

  我之所以提到这天黄昏,是因为从这天黄昏开始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些事情最后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从来不认为足以改变人的命运的偶然事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但它居然真的就发生了。

  赵涤青在厨房里炒菜,他放了辣椒,油烟很呛人,赵陶陶在里屋,坐在地上满心欢喜地摆弄他的新玩具,而我,刚刚喝完一瓶红酒,正在考虑是否要再打开一瓶。这时候,赵陶陶突然走出来,拉我的袖子。他的语言表达不够好,有事情总说不太清,就用行动表达。他拉我袖子,让我进屋,我知道,他有事情跟我说。

  一进到屋子里我就呆住了。因为赵陶陶让我进来的目的,是为了向我展示他新搭建的建筑——那堆塑料块奇迹般地组合成一栋大楼,静静地矗立在木地板上。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跳个不停。那不是整天让赵涤青心魂牵绕的未来时代大厦么?赵陶陶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是怎么把这个大楼摆弄出来的?我蹲下来,仔细翻找了玩具的说明书,说明书上并没有这样一座大楼的示范图。我握着赵陶陶的小手问他:“有人教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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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赵陶陶看到他的“作品”引起了反应,
很是得意,故意跟我卖起了关子。他嘟嘟囔囔地说:“妈妈喝酒了,不告诉你。”

  我抬头对着厨房喊:“赵涤青,你过来看看,你儿子干了什么?”

  赵涤青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他也看到了儿子制造的大楼。他饶有兴趣地弯下腰,把那栋楼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然后微笑着对赵陶陶说:“儿子,好样的。来,你帮爸爸数数,这楼有多少层。”

  赵陶陶收起自己得意的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仿佛是接受了很重要的任务。

  “不要让他数。”我制止道,“他还小,这样眼睛会花的。”

  “你懂什么?”赵涤青轻声而平静地说,“儿子聪明,他一定能数得清楚。你去喝你的酒,别的事情你少管。”

  他的眼睛充满了慈祥,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也仰起头,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励。在这一刻,巨大的担心笼罩着我。我害怕儿子会在父亲的影响下,心智迷茫,长大以后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我还感到我已经被孤立起来,他们现在是联盟,要共同对付唯一的能正常思维的人。

  赵陶陶并没有像赵涤青想象的那样,迅速把那座楼的层数数清楚。赵涤青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他告诉他爸爸,数了两遍,但一次七十三,一次七十五。赵涤青说:“这没有关系,你爸爸都数了好几年了,也没数过来。不着急,我们吃完饭再数。”赵陶陶不想吃饭,他还想继续他的事业。我急了,把玩具从他手中强行拿开,抱着他走到餐厅里。赵陶陶趴在我的肩头,双手紧紧地抓着我后背的衣服。赵涤青跟在后面,我知道赵陶陶正乞求地看着他。

  “你喝了酒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孩子,你是母亲,应该有耐心。”赵涤青一边吃饭一边指责我。这个时候,我正在喂赵陶陶吃西红柿汤,赵陶陶倔强地闭着嘴巴,泪水在他的眼睛中打转。

  “我应该怎么对待孩子?”我问赵涤青,“让他像你一样神经质?让他像你一样不做正事,而去钻研多少年前的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其实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它们存在!”赵涤青的脸开始变色,“它们糟蹋了我的生活,它们肯定存在。”

  “它们存在是因为你是一个酒鬼。糟蹋你生活的是酒精,是你自己不珍惜。”三年来,我是从来不会当着赵陶陶的面和赵涤青拌嘴的,可今天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我不能允许赵涤青把孩子从我的身边抢走,让他一开始就走上一条邪路。

  赵涤青重重地放下了筷子。他的双眼愤怒地盯着我。他问:“我不喝酒了又怎么样?生活开始好转了吗?”

  赵陶陶在我的怀里,惊恐地抽泣起来。

  “好好看看你自己吧,现在酗酒的是你,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赵涤青继续说,“看看你那只拿勺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吧?你已经把西红柿汤洒在儿子的衣服上了,这很难洗掉的。”赵涤青一边说着,一边幸灾乐祸起来,“这就是酒精的作用。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的确是在发抖,盛着汤的小勺子晃悠着,里面的液体泛起了涟漪。但这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气愤。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以为你是唯一走在正确的路上的人。”赵涤青说,“没有人是唯一正确的,他们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事情,尤其是在喝了酒以后,还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那就是愚蠢。”

  “好,你能说。”我知道,今天我已经成为了赵涤青的发泄对象,“我愚蠢。但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喝酒?是谁教我喝酒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赵涤青反问,“你为什么要阻挠我的一切?”

  赵陶陶的小手推开面前的汤勺,他哇哇大哭起来。

  我无法回答赵涤青的话,我不知道我从哪个方向来,要到哪个方向去。可我知道,我必须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总之,我没有料到这个人是如此的不堪,我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逐渐地振作起来,可他却不可遏止地一塌糊涂。

  邪恶正一点一点地包围着我。我是一个无助的女人。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做。我唯一爱的儿子,现在也要离我而去。我只能借助酒精,那些隐藏在红色的葡萄汁液深处的酒精,来保持我的勇气和耐心。我甚至认为,赵涤青选择那些塑料方块给赵陶陶当玩具是有预谋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儿子从我的手里夺走。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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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吃完饭,
赵陶陶便回到屋子里,继续摆弄他的玩具,赵涤青回到厨房里洗碗。而我,守着我的酒。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安静的时候,赵涤青的手机突然很刺耳地响起来。他从厨房冲出来,从门后挂着的外套兜中翻出手机,又跑回厨房,哼哼哈哈地说着什么。

  他又要出去了,让他出去的是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人。

  手机响起的时候,赵陶陶也停止了自己的“工作”,抬起头来,不安地注视着外面。他看到赵涤青开始穿外套,居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客厅里,抱住赵涤青的腿。赵涤青蹲下来,对赵陶陶说:“儿子,不怕。爸爸要出去挣钱,你就在家呆着,早点睡觉。没人敢欺负你,谁要欺负你了回头告诉爸爸。”

  我感到赵陶陶在用眼睛瞄着我。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赵涤青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子两人走了。每次都是这样。这个电话有可能在凌晨到来,也有可能在晚饭或者午饭的时候到来。不分场合,没有规律。赵涤青不管在做什么,哪怕是在做爱,都会立刻终止,转身就走。他对这个女人衷心不贰,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我想,如果说我的生活在赵涤青的影响下江河日下的话,那么他给赵陶陶买的这个古怪玩具,更是彻底把我和儿子引向了分离的道路,而他的半夜出走,又一次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打算关心和照顾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我哄赵陶陶睡觉。这个孩子在我身边翻来覆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青色。他知道我在注视他,便闭上眼睛,然后就势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我。我知道他没有睡,但我不想说破。我平躺在床上,想赵涤青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他的家笼罩着阴云?他知不知道他给他的老婆带来了多么大的不快乐?他的老婆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奇怪图案,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为了这个敏感忧郁的孩子,忧心忡忡。而他,却没心没肺地彻夜不归。我越想越难过,不由得落下泪来。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用手背抹去泪水。当我抹下泪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沙沙”的声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动。

  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天花板。一个细小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移动着。我的心立刻收缩了起来,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吗?

  我紧紧盯着那个影子在看,终于分辨出那是一只蚂蚁,它在两片树叶的阴影下穿梭。由于光线很暗,我的眼睛有点花,但勉强能看到,它忽前忽后,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它的脚摩擦着天花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这间房子怎么会有蚂蚁呢?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它,还有它的同伴,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涌动起来。它们有力地摆动着触角,眼睛中冒出暗蓝色的光芒。它们的牙齿是白森森的,表情凶悍,它们沿着墙角的石膏线前进,从一个侧面走到另外一个侧面。我下意识地护住赵陶陶,生怕他被这些蚂蚁伤害。我的手放在他的肩头,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忽急忽慢,没有节奏,但他的确已经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蚂蚁们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铿锵有力。我眼看着他们的队列笔直地前进,转过一个墙角,又转过一个墙角,然后又绕着房梁,螺旋式地疾走。我的屋顶有房梁吗?我怎么也没有发现过?我看着朦胧中的蚂蚁和突然出现的房梁,发觉自己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置身在一栋古老的宅子中。至少,是在一间仿古的建筑中。一刹那间,我觉得这个房子好熟悉,肯定在以前的什么时候来过。

  蚂蚁们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换了方向,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直在往前走。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在天花板上绕场一周。之后,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了——他们从我头顶的石膏线折向下,径直往我的面前爬来。带队的那个家伙脸上出现了神秘的笑容,它看着我在笑,它的嘴一咧开,我就看到它的牙齿。我的预感正确,它们不是没有目的的,它们的目标是我,也许还有赵陶陶。它们将找到我们,然后呼朋引类,密密麻麻地从墙上走下来,爬进我的头发、爬进我的耳朵和眼睛,爬满我们的全身。

  我害怕极了,不顾赵陶陶已经睡着,便尖叫起来。我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非常绝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再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耀了整个屋子。我看看身边,睡着的并不是赵陶陶,而是赵涤青。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翻身爬了起来,大喊一声:“赵陶陶!”

  我的喊声惊醒了赵涤青,他揉着眼睛,不满意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刚睡下没两个小时。”

  我摇着他的肩膀问:“儿子呢?他跑哪儿去了?”

  “他回自己房间睡了。”赵涤青咕哝着,
“你不困吗?怎么这么大精神头?”

  我没有理睬赵涤青,而是站起来走向赵陶陶的小房间。只是,赵陶陶从来不在那里睡。他还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他最喜欢的是他爸爸哄他,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大多数时间是我哄他。他不喜欢我,但总比他一个人睡要强一些。

  我跑到赵陶陶的房间中,松了一口气。赵陶陶已经起来,正坐在屋子中央摆弄他的玩具。他把那栋楼放在屋子中间,拿起自己的望远镜,入神地端详着。我看看墙上的钟表,刚刚早晨七点。我问他:“赵陶陶,你怎么起来了?起这么早干什么?”

  赵陶陶抬头看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这才发现,我自己是穿戴整齐的。我的身上穿着灰色的套装,脚上瞪着高跟鞋。如果不是衣服上的褶皱提醒我,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我真的以为自己刚从外边回来呢。

  赵涤青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说:“你梦游了。夜里三点半,我在葵花街把你找了回来。”

  我回头看着赵涤青,不相信他的话。

  “这是真的。为了让你相信这个事实,我没有给你换衣服,就把你抬到床上睡了。”赵涤青说,“你没什么可解释的,你现在应该立刻去看看医生,这种病很危险,可能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是我把赵陶陶抱回他的房间的。你昨天晚上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连门都没有锁,我怕以后的哪一天,有人会把他拐走。”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爸爸,我数清楚了。”看见赵涤青,赵陶陶高兴起来,“一共是七十八层。你看——”他把他的楼房举到赵涤青的面前,“这里有一层坏了,没有窗子,是十四层。”

  在那个“十四层” 上,一个塑料块残缺了一角,仿佛是一扇打开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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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8 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梦游

  赵涤青拉着温若佳在大街上转悠。温若佳很放肆地把双腿搁在前面的仪表盘上。她的腿光滑细腻,在暗夜中闪耀出柔和的象牙色。这让赵涤青有些心猿意马。他提醒道:“你这样会让司机走神的,容易出危险。”
  温若佳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你走什么神?你又付不起钱!”

  温若佳从来不给赵涤青留面子,但是赵涤青也不生气。这些年,他好几次有把温若佳给“办”了的冲动,但他都克制住了。穷并不是他克制自己的主要因素,他之所以没有把温若佳“干掉”,一方面是因为有点自卑,毕竟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另一方面是由于温若佳是自己了解那些富足人物生活的唯一的窗口。她如同蝴蝶一般在那些经理和董事长之间穿梭,她有这个城市企业界精英们最全面的资料,她经常给他讲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而赵涤青最感兴趣的,就是发生在未来时代大厦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的同学在郊区农村里,办了一个小养牛场。说是养牛,实际上只有十几头牛,那是幌子。躲在养牛场后面的,是一个小院落,打理得非常别致,专门负责接待在偷情的人。他几乎和我一样生意兴隆。”温若佳谈笑自若地说,“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一掷千金的款婆,带着一个长头发的前卫艺术家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他们的年龄差距有二十岁了。我们那个同学特兴奋,给我打电话说,老女人的情人要投资他的养牛场,原因是艺术家非常热爱牛,热爱到仅次于女人和他的事业的地步。我一问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未来时代大厦里一个公司的老总太太,而当时我就陪着她的老公。”

  赵涤青知道,温若佳每天中午都要去未来时代,她的客户喜欢让她在下午陪着,直到晚上。她只有一次是早晨去的,那就是赵涤青挨打的那天。她没有解释过她为什么要早晨去,也许,她只是没有事做,那个早晨正好空闲。

  温若佳说起这些来毫不羞愧。她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才干这个行当的,同样,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出卖自己。她曾经跟赵涤青说:“我就是喜欢成功人士,迷他们迷得不得了。当然,我也喜欢钱,他们给我钱我不能拒绝。开始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玩,可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不过我从来不为此感觉到羞愧,因为我随叫随到,除了钱以外我不提其他要求,我可以按照对方的希望,把自己打扮成秘书、大学生、护士,或者其他什么人。你很难想象成功男人是多么变态,有时候一个女厨师就能让他们性欲膨胀。所以,我是一个既体贴又让男人感到放心的人,我既是尤物,又不会增加他们的负担。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贤惠的女人吗?”

  她居然用“贤惠”这个词给自己定位,把赵涤青给逗笑了。

  说实在的,赵涤青最终不能和温若佳有什么事情,多少还是因为他觉得温若佳有点“脏”。

  温若佳找赵涤青,有时候是急着去赴约会,有时候是去取东西,也有时候是让他拉自己回家,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无聊,找赵涤青聊天打镲。赵涤青虽然形容落魄,但白领的风骨犹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温若佳开心。所以,温若佳把赵涤青视为自己唯一的娱乐工具。赵涤青感觉温若佳找自己是太过频繁了些,温若佳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在紧张的生活工作之余,难得有调剂自己的机会,所以,她出双份的价钱,为的是让赵涤青不能拒绝。

  “一半是车钱,一半是你陪我说话的钱。”她说,“请你保持你的幽默。”

  赵涤青当然会保持自己的幽默,这也是他的资本。而且,他和景晓玲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机会幽默,所以他的幽默会尽数留给温若佳的。

  “你瞧,你做的事情和我做的事情,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为别人服务以换取报酬。”温若佳笑道,“只是岗位不同。”

  赵涤青在心里说:“一样个屁!你是卖肉的,我是卖力气的。而且,我和你交往,完全是因为我有着你永远想象不出的目的。”

  但他脸上却笑了。他说:“你可真逗啊。我知道你是本科毕业,你这么给自己找理论依据,让人听着就觉得有水平。”

  温若佳说:“那当然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赵涤青觉得,还是温若佳更懂得一点自己,可惜她干上了这么个“岗位”。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路上行人稀少,月色如水,清凉的晚风吹拂得人十分舒适。就这样,他们把汽车开到了葵花街。这个时候赵涤青刚好问道:“你去的公司是在未来时代大厦里多少层?你们那个公司是不是刚刚装修好?”

  三年来,赵涤青无数次问过这些问题,可每当问到这里时,他们就会被意外打断。比如,温若佳喊:“停车停车。”那是她到达目的地了;或者,一名警察把赵涤青的车拦住,那是警察告诉他们:“前方正在断路施工,请您绕行。”总之,仿佛是老天不想让赵涤青现在就知道答案,所以,他无一例外地被打断,无一例外地得不到结果。

  现在,街头寂静无人,只有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打在地上。赵涤青想:“今天,你总该回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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