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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bluesky1108

[中长篇小说] 步微澜的《沉香豌》,完结+4篇番外!郑重推荐!~~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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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8章 柴米

每到生命转折处,总会特别挂念父母。
  
  不需要他们有远见卓识,只渴望一杯温热的茶一句暖心的话,以他们的人生智慧指引她走正确的方向。可她只能孤身作战,一路摸爬滚打地过来,错对与否唯有靠直觉靠本能选择。
  
  那天下午,本以为他会失落失望进而怨气满腹,秦昊出了机场就打了电话来报平安,实在让陈婉有些意外。接下来连续两日没有联络,她在忐忑中度过。考试在即,完全没有心思在书上。她回去金盛,洗汰拾掇,以忙碌纾解焦躁。直到华灯初上,才煮了碗面慢慢吃起来。
  
  铃声响起时,她一筷子面掉回碗里,汤水溅起几滴在下巴上,也顾不得擦,抓起桌上的手机就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他声音比往常沙哑,想来是没怎么睡过觉。
  
  “在家。不是,在你家。”另一头默不作声,陈婉解释说:“我没事上来收拾收拾屋子。”细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独自来金盛,难怪他不能置信。
  
  “这个时候才吃饭?”他似乎听见她抽纸擦嘴巴的声音。
  
  陈婉应了声,然后便是沉默。“你爷爷……”
  
  “还好,算是抢救及时,不过还昏迷着,看接下来几天情况怎么样。我现在在医院,估计又是一夜。”
  
  “那就好。”陈婉长吁口气,稍觉轻松。“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
  
  两个字之后又是只闻呼吸声。卸去了心头上千钧重负,可是仍有无形的压力跨越空间传递过来,她不知如何安慰如何解释,静默许久说:“那我挂了,你自己也小心身体。”
  
  “别。”秦昊情急地拦阻,低声说:“别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算是不说话,听着你的呼吸声,知道你在旁边也好。”
  
  他简单的话总会出其不意地直击心灵,陈婉死咬着拇指抵御怦然的心跳。
  
  两个人,相依相偎着,却各自营筑着各自的希翼。
  
  如今隔着千里之遥,静寂中,却反而有种灵魂沟通的契合。
  
  怎么言说这忽远忽近的距离?
  
  “我,那天有点乱了方寸。总觉得我奶奶没见过你,很遗憾。如果我爷爷也……所以也没考虑多的。其实你说的对,你来了也帮不上忙,乱哄哄的我也顾及不了你。这个时候来处境会很尴尬。”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一示好立时自我检讨,再一次难以判别她的拒绝是对是错。“我也有不对,我——”陈婉想说其实她也很彷徨,她也想去想站在他身边。可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连自身都解释不通的话,如何理直气壮地向其他人解释?
  
  “这几天夜里没睡,一遍遍想我们的事。还有一年多你就毕业了,我看起来笃定,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到时候我拿什么借口继续下去?每回我妈来,你总是避开。我说带你见见父母,你也拒绝。我知道你脸皮薄,你不同意我也不敢再提。我爷爷病了,我想着也算是个机会,没想到弄巧成拙。”
  
  见面。以什么理由见?他想当然地计划着,但是从没描述过他们的将来。他甚至没有说过……他只说喜欢她,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这些话说出来与乞求他施舍怜悯无异,她指甲狠狠挠着桌面,将无法言述的尽数吞回去。
  
  “猫儿,还在不在?”他困顿地问。
  
  “在。”她惘然答。
  
  “早点睡吧。看书别看太久。对了,你一个在家记得把门反锁上。”
  
  挂电话时,模糊听见一声叹息。陈婉不确定是否出自幻觉,记忆里,他不是会叹气的人。
  
  春节前秦昊回来将济城的事情处理完又匆匆回京,再见已是十五之后。明显的瘦了,下巴尖削。他死命箍实双臂,象是要把她嵌进胸膛里。陈婉心里涌出一股欢喜,单纯的只为见到他而欢喜。她忘记身处在家属区门口,紧紧回拥他,“你没有生我的气是不是?”
  
  “怎么会?”他说着紧随着一阵巨烈的咳嗽。“我是真的走不开。”
  
  “感冒了?”她伸手触碰他的额角。“是不是发烧?”
  
  “没事,咳了两天了,快好了。”
  
  她喜欢的孙燕姿在唱“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陈婉低声哼着,每次侧脸对上的都是秦昊的微笑,路灯延绵后退,光影明暗交替,投影在他脸上。他闷咳,然后问:“老是看我做什么?”
  
  “好像很久不见了,好像好陌生。”
  
  秦昊若有所思,“那就好,我们真能从陌生人重新开始就好了。”
  
  她心神微动,反握住他的手,他回眼望来,舒眉展唇全是喜悦。
  
  “爷爷好不好?”
  
  “好,天天吼着说要吃红烧大排红烧肉,骂我们都是不孝顺的东西,合伙虐待他。”
  
  陈婉抿嘴偷笑,秦昊将车在路边悄然停下,用力搂住她,深深地吻着。她屏住呼吸应和,他的体温、耳边的音乐、车外昏黄的街灯,悉数铭印在躁动的心里。“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他们相识到现在一幕幕在心上依次流淌过,像是在这个吻里轮回了几万年。
  
  第二天早上陈婉帮舅妈在路口卖完早餐,拨通电话后响了很久秦昊才接起来,说话含糊不清的。陈婉放心不下,上去金盛,秦昊果然在发烧。
  
  她推他起来去医院,他像小孩子一样扭着身子往床里躲。陈婉发毛,用尽力气扯住他胳膊往外捞,却一个趔趄被他拖进怀里。
  
  “陪我睡会就好了,真的,昨晚上如果不是你要回家,在这陪我我绝对已经好了。”
  
  陈婉好气又好笑,“你姓赖的是不是?发烧也赖我?”
  
  “只要不去医院怎么都行。我已经闻了一个月消毒水味了。”他的表情很是委屈。
  
  牛高马大的个子窝在她怀里撒娇的情景还真不多见,陈婉无奈说:“那我去给你买药。”说完腰上的手劲大了点,掐得她有点疼,听他迷糊地嘀咕着不能放她走,她细声说:“你轻点,我不走。我就去楼下买了药,马上回来。”
  
  姜汤姜可乐退烧药轮番上阵,到了傍晚终于退了烧。陈婉打电话回家托辞说在何心眉家过夜,然后捧着粥回到他床前坐下。吃完粥一抬头间是他高烧后发亮的眼睛,她随即湮没在灼灼光芒里。
  
  “猫儿,我们结婚好不好?”
  
  一句话犹如洪水猛兽,陈婉呆愕地望住他,心中骇然。亟亟欲逃地站起来说:“你烧昏头了,我去给你盛碗粥来。”她冲进厨房,伫立许久才平复心底的狂澜。
  
  夜里,他继续昏睡,她默数着他的呼吸,细听北风呼号。她看遍他脸上每一寸毛孔每一条细纹,手指在他心眼的位置轻轻打转。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能不能保证以后都不伤害我?能不能时光倒流,以陌生的面孔重新来过?
  
  清晨他醒来,她还在酣睡。皮肤白里透着粉红,两片唇瓣象婴儿一样微微张开。他撑起半边身体看了她许久,世上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幸福存在。
  
  早上他连声咕囔说不要喝粥,陈婉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穿上大衣拿了钱夹准备下楼。
  
  “去哪?”
  
  “我去市场。”
  
  “我也去。”
  
  他绝口不提昨天那句话,陈婉在如释重负之后有些莫名的失望,同时又懊恼不堪。瞪他一眼,“外头雪还没化,我又不是去超市,是去上海路后面的老菜场,你也去?”那地方满地的污水和泥泞,不用想就知道说出来他绝对摇头。谁知他连声答应,真换了衣服陪她出来。
  
  路上还有薄冰,“我还有点用处的是不是?”他乐呵呵地说,挽着她的手,托着她一边腰怕她摔倒。
  
  老菜场里,秦昊好奇地四处张望,随着陈婉游走在一排排红绿青黄间。她蹲下挑鱼时,他伫足在她身侧,听她用济城话与人讨价还价,端详她愉悦的笑容。
  
  吃饭时,他眼巴巴地望着她面前的酸辣海蛎子疙瘩汤,“为什么我没有?你让病人吃青菜,你吃海鲜?”
  
  陈婉哭笑不得,“你要忌口,等你好了,五块钱三斤的海蛎子随你吃个饱。”
  
  “我喝了一天粥,嘴巴淡出鸟毛了。”他不满,“我把鱼汤分你一半,你把酸辣汤分我一半。”
  
  陈婉招架不住他无辜的眼神,“受不了你,拿碗来。”
  
  他心满意足地率先开动,眼里是得逞的笑。
  
  这一瞬如柴米夫妻居家度日般平凡、踏实,她从未想过能从他那里获得的感觉,如同空气般不经意地吸入胸腔里。他寻缝索隙地,渗透进的不止是她的生活,还有她的心。如果这是爱,为什么爱会让人畏缩怯懦?
  
  “猫儿,知道我想生病想了多久吗?”秦昊停下筷子,“那回我们吵架,你给方老二送汤那次,我就在想,换了病了的是我该多好。”
  
  他脸上如愿以偿的快慰是真的,“傻气。”
  
  他笑得敞亮光明,憨憨得,她心中暖意油生,感觉得到自己心里的刺与不堪负累的那些在他憨实的笑容里柔软、淡化、消褪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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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9 章

  秦昊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也格外讨厌济城湿漉漉的春天。只是有伊人巧笑倩兮地说:“春天多好啊,有马齿苋做馄饨,有香椿炒蛋,有槐花饼,还有杨花萝卜,等一年也就这两个月。”他对着那两汪春水的眼眸,除了点头唯有点头。
  厨房的阳台向西,午后的阳光透过她新买的紫藤花纱帘照进来,隐约能看见阳台上她种的九层塔和指天椒。料理台上的骨瓷盘子里还剩几颗杨花萝卜,表皮沁了水,染得盘底紫汪汪的,象幅淡彩水粉画。
  他倚着门边,不知是第几次兴起成家的冲动。
  上午和宋书愚在楼下会所玩了几局斯诺克,心不在焉地还被宋书愚嘲笑他成了居家过日子的老爷们。他倒是想,可也要人点头答应才行啊!
  他求过婚,他当时没有烧昏头,可陈婉的反应……她怕,他何尝不怕?婚姻从未被他列入个人计划里,仅仅打算玩到一定年纪需要社会认可的时候身边谁趁手就娶谁。在那之前,他压根不想背负什么责任。
  可是,一切都变了。原来责任这样东西,不是主观能拒绝的。到了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原来人总要承担点什么才能走得踏实、走得稳当。
  令人焦躁的是目前一切陷于僵局。他不敢再提,她故作镇定的表情下的惶然没躲过他的眼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害怕自己小心守护的一方疆土只是空中楼阁。
  他和宋书愚发牢骚说:“不行就来硬的,哪天我妈来堵着我们俩了,死丫头片子不认也要认。”
  宋书愚一球清杆,回头一副无奈表情,“你别又犯浑。你爸你妈的态度你没摸清,贸贸然的,不是让陈婉难堪?”
  秦昊闻言不语。他妈上来金盛无数次,陈婉虽说是躲着,但是衣服什么的总是有迹可循。他妈是什么人?不闻不问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把这事放在眼里,那又如何?“他们什么态度我不操心。我活了快三十年了,唯一一次想结婚,唯一一次想和谁过一辈子。别人,我没放心上。就算我妈拦着怎么了?拿张结婚证就是9块钱的事。”
  宋书愚望他半晌,失笑说:“我有时候还真服了你一根筋到底的脾气。吴乐雅你说清楚了?人家可是等了你好几年。”
  “打住。她可不是等我好几年,她是等三十以前有没有比我更好的出现。我是浑,可我不傻。和她说过无数次咱俩没关系,还这样时远时近地走着,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那是把对方当候补队员呢。”去年吴乐雅已经坚持要和陈婉见面,秦昊一句“那要看你嫂子愿不愿意”把她气得直咬牙,今年她毕业回国,秦昊想起她眼高于顶自我自为的性子和一贯的行事风格,颇有些头疼。
  宋书愚相当理解地拍拍他肩膀,“兄弟,任重道远。”
  “站门口做什么?”陈婉的嗔怪把秦昊思绪拉回来,“有空不帮忙?”
  秦昊走过去,帮她把洗好的碗碟收起,“我说下回菜多放点盐。”
  她停下手,“今天的不合你口味?”
  “不是,是别做的太好了。那两个吃货,吃上瘾了见天往我们家钻可不是个事。”
  陈婉莞尔一笑,“宋老师帮了我多少忙?何心眉又是我最要好的,我也没别的可以谢他们,偶尔做几个菜有什么?”
  “那不相干。累着你不说,还不长眼色。刚才不是我开赶,估摸他们现在还在外头吆喝着要吃要喝,把我当伙计使唤。”
  “那天天光我们两个腻着你也不嫌烦?”
  “烦什么?说起来我们今天还没腻过。”秦昊说着就动起手来,抱了她上料理台上坐好了,立时以唇相就,挑拨开她唇瓣,含弄吮吸,直到她呜呜喘着气低哼时才放过她。
  “别闹了,大白天的。”陈婉拨开胸前的爪子,白他一眼。顾盼间星眸流光,秦昊一时无以自制,凑着她耳心问说:“就在这试试好不好?”
  “疯了你。”陈婉面红耳赤地挣扎着要下地,却被他拦腰抱了个满怀。
  “行,不答应这个,答应别的。”他拨开她头发托起她的脸,郑重其事地说:“约个时间带我去你家见见你舅舅?”
  陈婉刹那僵住。
  “三个选择,先见你舅舅;或者先见我父母;或者谁也不见,我们直接去民政局。”
  陈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如果我挑第四个呢?”
  他嘴角微扬,忽然在她鼻尖上轻啄一口,“看样子有进步,上回说我烧糊涂了,这次还行,没生气。你不嫌我烦,我就每天问一次,问到你点头为止。”
  他嘴上说笑,眼神却无比正经。陈婉望进他眼底,心头微颤。“你知道,那代表什么?”
  两个人对对方的喜欢到了一定程度会不会就是这样,想用一种方式将幸福延续到永远?她没说过喜欢他,可他现在已经能令她笑进眼底笑进心里,是不是就代表喜欢?“知道。”
  陈婉指尖在他肩膀上划弄着,沉默良久。“等我毕业了再说好不好?”
  秦昊凝视她数秒,然后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行。不过要盖个章才算数。”话音一止便低下头噙住她双唇。“猫儿,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不?”
  “别这样叫,”他的热气呼呼地搔弄她耳侧,她一阵酸麻,“何心眉说肉麻。”
  “别理她,这叫情趣,她懂个屁。”说着贴紧了她,粘吻成一团。
  她招架不住探进上衣里的魔掌,小腿凭空踢打着,嘴里咿唔有声。直到两人紧密相触时才恢复了一线理智,“出去,你没带那个。”她越挣扎包裹得他越深入,饱胀的感觉无遮挡地紧贴着她的柔软,每动一分便一阵震颤。
  “这时候叫我出来不如杀了我。安全期,我算过的。”他掌下细细的揉捏抚慰,情动不可抑,“我最后放外面。”说着抽口冷气,“别动了,夹断了你以后用什么?”她仰空扬着两条粉腿,嘟着被他吸啜得殷红的嘴唇。听她发恼地说他坏,表情苦乐难辨,可爱到了极处,他再是忍耐不住,堵住她的嘴巴,猛力大肆侵伐起来。
  “混蛋。”陈婉抬头见何心眉一脸的不解,这才意识到自己痛骂出声。抚着发热发烫的脸掩饰说:“好冷。像是感冒了。”
  何心眉最近迷上了一个女性论坛,天天在里面扮演知音姐姐为人指点迷津,以糊弄人为乐。听见陈婉说冷,只是顺手把窗子关了,眼睛又回到电脑前。
  “十一真不跟我们去?”宁小雅瞪完天花板,翻身问陈婉说。
  “不去了,我在家看书。”宁小雅她们参加的社团组织国庆去登山,陈婉也不是没兴趣,只是事先约好了秦昊。想到那个人,她心里烦躁。这半年他越发肆无忌惮,家里几乎所有地方都是他们战斗的疆土。昨天晚上在浴缸里他收不住火,结果半夜两个人吵完架一起出去找药店。陈婉越想越觉得他是故意的,越想越是恨不能咬他一口。想问问是不是男人都这么混账,周围仅只宁小雅一个咨询对象。她瞥一眼宁小雅阴郁的脸色,话到嘴边又作罢。
  “还看什么书?马上就实习了。”宁小雅闷声说,“你不用担心,秦大少估计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担心的是我们。”
  宁小雅的话不无酸意,陈婉倒没往心上放。小雅男友家在省外,如果最后不能在一个城市工作,异地恋的未来惨淡。将临毕业,小雅备受煎熬。“你别担心,实在找不到我们开饭馆,我掌勺,你掌柜,赵国治跑堂,何心眉站门口挺胸招客。”
  这是她们经常说的笑话,宁小雅转忧为乐,哧哧直笑。何心眉啐说:“胆子生毛敢拿我开涮?陈婉你和秦大少在一起学坏了,他天天在家教你练银剑是不是?”
  陈婉想起昨天晚上的绮靡,脸一红,“不搭理你们,我继续看书。”
  国庆假期,秦昊却爽约。陈婉敏锐地感觉到他言辞闪躲,只是淡淡应了声“随你”就挂了电话。他紧接着又拨过来问:“是不是不高兴了?”
  “你说呢?”陈婉顾忌厅里的舅舅,走进自己房间才说。不知何时起两人已经亲密到这程度?仅凭声波,已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被欺骗的感觉、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试探着交出一颗心时被背叛的感觉,层层裹挟而来,呼吸几欲凝滞。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他着急,“吴乐雅来了,他们博物馆和省博物馆国庆办联展,你别误会,我不是要陪她,是有些事要处理。”
  陈婉想了一下才记起那个妹妹,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在英国读名校学艺术的美女。强克制住无由的惊慌,低声问:“既然是妹妹,你直说好了。躲躲闪闪的我还以为怎么了。”
  秦昊当即语塞。沉默由电话那头反馈过来,陈婉一颗心缓缓跌进谷底。
  “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担心你误会。”
  “怎么会?”陈婉强笑,“那你多陪陪她。我趁有空在家看书,12月六级考试呢。”
  “真不生气?”他犹自有些不放心。
  “不生气。”陈婉勉强挂着笑容。走出房间,舅舅问:“是同学?”她点头的刹那,笑容几乎碎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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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0 章

  夜里下起雨,陈婉偷偷潜进厨房。
  洗手准备干活时才发现一双手抖个不停,坚持着把和好的面和调好的馅拿出来,坐下的时候两条腿是软的。
  她不知坐了多久。
  “尊敬的省委省政府省纪检委……”
  脑中闪过爸爸的声音,整个人似筛糠般再次战栗起来。数年来在心底盘旋不去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在这个让她尚算安定完满的世界几乎崩塌的答案前,蒋小薇、吴乐雅、秦昊的真实内心、她的妒意与自伤……不值一提。
  晚上为了平复焦躁的心绪,她翻开母亲的日记本细细品味父母的隽永深情。这两年多来,生活被学业和秦昊占据着,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细读妈妈的日记。不时低念出声,不时会心一笑。日记到他们婚前止,大概是因为婚后的忙碌中断了日记的习惯,但从头到尾读下来像是经历了一遍他们的青春。
  掩卷后仍然睡不着,不经意地拿起又翻了翻,对着台灯陈婉赫然发现背面的几张凸凹不平,迎着光明显地有刻划的痕迹。她用指尖摩挲,辨不出具体字迹。灵光一现,找了支铅笔,斜斜地涂抹上去,白纸渐渐变成铅色,父亲的笔迹慢慢呈现出来。
  “尊敬的省委省政府省纪检委,尊敬的各级领导:本人以党性与生命庄严起誓,以下陈述全部属实……”
  脸上冰凉,她手背抹了抹才知道全是泪。
  我爸爸不是坏人。她发狂般极欲打开窗户对着全世界嘶吼宣告,越是抵抗这种冲动身体颤抖越甚。终于知道了答案,如果不是爸爸孤注一掷前的遗言,恐怕在岁月流逝里她也会渐渐相信假象。原来爸爸不是不爱她,他在两难的境地虽然选择了要对自己的错误负责,可是仍然想到要保护她,知道她年纪小,承受不起残酷的现实,所以把一切隐藏起来,静待她长大后发现。原来他不是一句话没有留,他说:“对不起,我的小宝贝。在最后,只能向你道歉向你母亲忏悔。”
  爸爸,爸爸……
  她拿什么为父亲正名?她该怎么做?谁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灯光昏暗,锅盏安详,任窗外萧索的风卷进残雨,她坐在狭小的角落开始动手压包子皮,揽馅,将顶端旋成花摆好在小蒸笼里。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以一种沉默的力量对抗频临崩溃的绝望。一笼两笼……层层往上。
  舅舅进来时,看见两排高高的蒸笼很是有些惊愕。“几点起来的?一晚上没睡?”
  “舅……”她开口时突然哽咽,灯光下,双鬓白霜,不经意中舅舅已经老了。她将满肚子话咽回去,“睡不着就起来了。”
  巩自强看了眼她脸上的残泪,洗了手也搬了张凳子坐下,一边揉了揉面一边问:“听你舅妈说有要好的男同学?晚上来电话吵了嘴了?”见她不出声,继续说:“舅舅不是老古板,有好的带回来看看,有委屈别藏着掖着,舅舅给你出头。”
  陈婉点头,难受到了极处是作闷作呕的感觉。
  “你和你妈一个脾气,你妈也是这样,再不痛快也是一个人强撑着。在外头吃苦受罪,回家从来不吭声。她的病也是,早去医院,说不准还能多活几年。”
  “舅……”
  “别和你妈学,憋坏的是自己身子。有事和舅舅说,舅舅帮你。”
  说?不说?以舅舅嫉恶如仇的脾气知道后恐怕是无休止的上访。照父亲遗书所讲,他一共寄出两封检举信,应该都石沉大海,不然的话最后也不会选择绝路。如此,现在更加没有倚仗的情况下,他们家是否承担得起难以预计的后果?舅舅舅妈已入暮年,小宇刚刚踏进人生,舅舅腹部还有一条骇人的伤疤,那封信足以颠覆现在平静的生活……
  陈婉哽声不停点头,望向舅舅斑斑白发,终究把所有的吞了回去。
  卖完早点推了车回家,她站在窗前眺望楼下。前面的楼挡住视线,但她知道秦昊应该还在街角的车里。卖早点时已经发现他人在车里,凝望她的一举一动,她一颗心悬荡在崩溃边缘,无暇顾及昨晚的妒意和怨怒。
  忽然有种冲动有种渴望,象海水漫过堤岸。分明是不值得信任的人,这一刻最想见到的,竟然是他。
  “怎么会在这?”她站在车门边问。
  他伸手捞她上来坐好。“睡不着。算算时间你也快起来了,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在帮你舅妈卖早点,这么冷的早晨,怎么不多睡会?”
  他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会在黎明时刻默默在街角看着她?如果在意,为什么会刻意欺瞒?她想不明白,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触目所及是窗外凄凄怨怨的秋雨,她无可救药地渴望他的温暖。
  “知道你在生气,手机一直关着,看见我在这里也装看不见。不过我还是等到你下来了不是?猫儿……”
  陈婉打断他的话,“抱抱我好吗?”
  秦昊望住她,从未见过她怯怯的无助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试探地张开手,她已经投进来,窝在他怀中。软软的身子微微战抖,象是在哭。他拨开她头发,果然半边小脸湿漉漉的,更是慌的六神无主,“你别哭啊,有事好好说。是生我的气是不是?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我只是觉得吴乐雅没什么好说的,她跟我们没关系。我昨天也不是为了她,是因为我妈……猫儿,咱不哭了好不好?生气你打我就是了。”说着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陈婉只是不停摇头,无处可宣泄的巨大的绝望,压在胸口。从啜泣到嚎啕,只有这样才能纾解一点点几欲崩裂的疼痛。
  秦昊心神大乱,迭声自责:“好好的怎么掉起金豆子来了?都怪我,打这儿起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了行不?不哭了,哭得我心都揪起来了。”
  他的安慰勾起她无以言说的悲伤,益发不可收拾。
  怀中柔软的身子不停战栗,那种熟悉的痛惜的感觉绵绵密密地浸入毛孔里,透入四肢百骸。时间流淌,秦昊没有再劝,手掌缓缓地抚着她脊背,直到她停了哭声,只余抽噎。
  “家里出什么事了?”
  陈婉摇头。
  “瞧着都变花猫脸了。呦,还鱼吐泡。”他将她鼻涕喷出的泡抹掉,见她尴尬得想笑,嘴巴张开却又撇下去不由心里一酸,“怎么了?有什么大事?不能和我说吗?”
  她还是摇头。
  秦昊强捺住突起的不被信任的焦虑与沮丧,故作轻松一笑后说:“那是因为我?因为吴乐雅?哭得天地失色的,我能把这当作是吃醋不?”
  “你别逗我了,我没事,只是想起爸爸妈妈心里难受。像是今天才突然发现世界天昏地暗的,什么都没有了。”
  “胡说什么呢?不还有你舅舅,还有我是不是?”
  他托着她的腮拭泪的掌心温厚有力,陈婉抿紧嘴,再次泫然。
  “你也一夜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他揉揉她脑袋,表情严肃地说:“昨天是有原因的,临出门时我妈扯住我谈大事。人生大事,婚姻大事。我说老大不小的,是该结婚了。人都挑好了,就等她一句话呢。”
  他省略的应该还有很多,陈婉无暇他顾,陷在他严肃专注的眼神中,坚强的盾甲脆弱不堪。“真、真的结婚?”生命里似乎有个敌人叫“厄运”,伺伏在她的未来,随时准备着予以重击。她提防着戒备着,唯恐失去幸福。好累。哪怕是枯草不是浮木,这一刻,她也顾不得了。“真的结婚?”
  他的沉默让陈婉有数秒的惶然,接着看他弯起嘴角,象是从惊愕与激动中摆脱出来,倏然间整个人焕发一层光芒。
  他望着她笑了许久,才握着她手掌置于唇边亲吻着,视线不离她左右,沙声说:“真的结婚。猫儿,嫁给我?点头给我看,不用说话,只要点个头。”
  陈婉在他热切的眼神中忽地惶遽万分,却听他说:“知道我等今天多久了?天天跟荡秋千似的,一边是幸福一边是害怕,荡来荡去的,不能自主,永远落不到实处。”
  原来他也有同样的感受,患得患失的,不安的心被折磨得惶惶欲碎。
  她像是被催眠般轻轻点头。
  他瞬时狂喜的表情如雷殛般穿透她的心脏。
  他吻她,激烈地吻她。她回吻,用同样激烈的方式。死命咬着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头,死命地,想抓住点什么、想证明什么。这样的吻,从未有过。
  她知道很多年后都会记得此时此刻,记得被幸福震慑时的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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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1 章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女人会注视自己的婚戒而不微笑的。陈婉也不例外。

三颗钻石并列,秦昊说代表前世今生来世。

她但笑不语。

“宁可信其有。你不嫌膈手我还想找镶九颗的。”他对她的不置可否有点挠头,“真不喜欢?不喜欢那等我们正式结婚的时候买独钻的。”

“没说不喜欢,我本来想着简简单单一个圈的就好。”

他这才松口气一般,“那再买就是了。”

一起还有只手镯,用螺丝上紧了,他笑眯眯地把专用的螺丝刀收好。“这回算是把你给套牢了,双保险,看你能跑哪去。”

他沾沾自喜的,颇带点孩子气,陈婉好笑不已。

那天的一时冲动尚来不及后悔,他已经四处嚷嚷开来。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未来也早在他计划里,连见他父母的日子也确定下来。

“你别操心,安心读你的书,别想着实习什么的四处跑。工作的事交给我,毕业我们就举行婚礼。”他拥紧了她密密地吻,“我们两个算真正在一起了是不?结婚,生孩子,娶儿媳妇,抱孙子,听起来这活法儿不错。”

“服了你了,能想那么远。”

他抓紧她的手掌一根根吸吮指尖,“猫儿,你不会半路变卦的是不是?”

被他严肃的眼神包围着,陈婉迟疑难决。他这些天一副展望未来的雀跃,看在眼中,她微微心动。他有删繁就简的能力,也有一股子万事不放在眼里的神气。在她需要一棵大树支撑时,嫁给他,应该是个合适的选择吧?

可是,一切恍惚似梦般。

就这样把自己的未来交付给这个人,是否太过轻率?

他甚至,连爱也没有。

“元旦见了我父母,然后去你家?过年和我回去拜望爷爷?没多久你就毕业了,我要把手头上的事早料理好才行,还有房子也要操心……”

听他絮絮念叨不停,急不可待的样子,陈婉在心里叹气。“你真这么有信心?你家……”舅舅会有什么反应她不敢深想,仅只想及他家的门槛已经足以让人却步。

“别胡思乱想的,我父母也就平常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不会吃了你。”话是如此,秦昊也有少许不安。十一吴乐雅来时,他母亲的态度格外亲切,向来不多过问他的事情的习惯也随之打破。他不得不揣度其中的原因。在他说已经找到可意的人后,他妈没有太多意见,似乎有些默许的成分。长辈沉着缄默的态度应该令他安然才是,可一颗心惴惴的,总觉得不太对劲。秦昊掌心缓缓摩挲陈婉的背脊,“你什么也不用管,交给我行了。我像是等了一辈子了,只要你肯点头,别的什么我也不惧。”

车进了警备森严的明月湖南畔,陈婉跌宕起伏的情绪反而沉淀下来。最糟糕的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有什么?

秦昊的母亲一看就是玲珑剔透的人物,握着陈婉的手时笑得极为亲切和蔼,“我儿子果然好眼光。”斜睨一眼在旁无比得意的秦昊,对陈婉说:“苗苗脾气暴,和他在一起处这么久难为你了。”

苗苗?陈婉望向秦昊,暗自发笑。

“行了,妈,我都多大岁数了?老那样叫。”秦昊一脸窘色,“进去里面说话。”

坐下后不外是问些家庭情况,陈婉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在说到自己年纪时,秦昊母亲意味深长地拖着嗓子说了句“那还小。”目光扫过她指上的戒指,说起了其他。陈婉心头突跳,秦昊渐渐有些不耐,“我已经和你们报备过一回了,还要重复一次?爸还没回来?”

石香兰笑容微敛,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平时多忙,多大的人了还没定性?就一会也坐不住?”说着望向陈婉解释:“小五爸爸事情多,平时回来的晚,中午我还提醒过他,应该不会等多久。照说在外面见面比较正式一些,不过小陈你也知道我们家环境,不方便。”

陈婉连连点头中,石香兰听见小保姆开门的声音站了起来。陈婉随即起身,手已经被秦昊握实捏了捏。抬眼是他安慰的笑,她心下稍安。

这样的客气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可是笑容背后的疏离与矜持比直接的拒绝还要让人瑟缩。
回家的路上,秦昊低哼着歌,一派闲适。“我说的没错吧,我妈我爸都是易相处的人。我爸是严肃些,平常对我也是僵着脸,不会笑的那种。不是特别对你一个。”

陈婉低低嗯了声,面对他的轻松雀跃无言以答。

“还郁着脸?”下车时他问:“别想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添堵,想想回去怎么和你舅舅说,约个时间见面才是正经。”

陈婉点点头,推开门想下车,被他一手拉住,“忘了什么了?”说着侧过脸。

她微笑,在他脸上轻啄一口。他眼中喜悦的光彩耀人,她心中怦然而动,“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站我这边是不是?”

“当然了,你是我媳妇儿我不站你这头站哪儿?”他说得理所当然,见她俏生生的立在车旁,听见媳妇儿三个字双颊微红,羞不可抑,不由大乐:“上来,坐回来,我们研究下你该叫我什么?”

陈婉啐他一口“没正经的”,转身就跑,直到楼梯口仍不解脸上的潮热和心中的悸动。

回到家里先拨通了何心眉电话,何心眉果然已经着急得跳脚,连声问“怎么样?”

“就那样,说说话,他爸爸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坐一会去他房间看了看,就回来了。一般见家长都是这样是不是?”

“我不是问这个,是他们家里人的态度。老宋说秦大耗子的妈可精明的人,我怕你别吃什么暗亏。”

“怎么会?他家人很和善也很客气。”客气得距离遥远。“说到我家的情况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

“那就行。”何心眉明显松了口气,“那种人家应该是很客气,很过分礼貌的吧,毕竟都端着身份。你就好了,毕业就嫁人,我是毕业就失业。羡慕死我了。”

陈婉失笑,“你羡慕什么,前些天还阴阳怪气的骂他来着。”

那是因为他对不住你,现在他肯给个交代,虽说还不解恨,但也算在往好处发展。”

“可给个交代就代表喜欢和爱吗?”陈婉怅然问。

何心眉沉默,过一会问说:“那事,你还耿在心上?”

“没有。”陈婉摇头,“想了也无能为力,所以偶尔想到那里去了就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慢慢忘了它。我只是不确定就这样了?将来就和他一起了?”

“你是婚前恐惧症是不是?喜不喜欢他你自己不知道?照我说,喜欢他就上,管他家里人如何,你又不是和他爸妈过一辈子。”

“可结婚不是两个人,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他家人不满意……”

“你别杞人忧天了,还没到那步。何况如果真有问题也要看他秦大少的态度,就当做是考验,不过关就让他滚蛋。”

陈婉轻笑出声,然后低声郑重说:“何心眉,我真的喜欢你。”

何心眉象是有些感动,静默数秒,故作惊讶地嚷嚷:“千万不要,我对同性没性趣。”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别胡思乱想了,看他平常牛气哄哄的,有事你丢给他扛着就是了。”

秦昊同样知道有些问题只能自己去面对,他一路故作轻松就是不想令陈婉察觉到什么。回到家见父母坐在小客厅里说话,他抿紧嘴,一言不发也坐下。

“刚才我和你妈统一了一下意见,小陈人不错,看起来斯文有礼貌。不过年纪太小了点,性格人品还有待观察。现在谈结婚早了些,也不太适合。” 秦仲怀喝口茶站起来说:“你们母子聊着,我先回书房。”

秦仲怀走后,秦昊重新坐下来。知子莫若母,反过来也一样。他母亲笑容后潜藏的挑剔能瞒过陈婉,瞒不了他。“妈,爸的意思是?”

“你爸爸总结过了,不合适。人是好姑娘,但是不适合你,不适合我们家。”

“有什么不适合的?爸也说小婉斯文有礼貌,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懂事知分寸,我还没见过比她强的。”

“才说两句你就跳起来做什么?”石香兰瞥他一眼,见儿子坐回去才平心静气说:“我和你爸爸没有门第之见,小陈外在条件确实不错,但是不适合。从进门就看出来,拘谨,没有大家气,我不是挑剔,你可以拿她和你两个堂嫂比较一下。”

秦昊无语而笑,“谁家女孩第一次见家长不拘谨不怕丑的,妈你是存心挑刺呢。如果不拘谨不害臊自来熟的你还会说人没家教。我那两个嫂子?看见有好处眼珠子不错地盯着不放,是大家气派!她们连小婉一手指尖都比不上。”

“胡说什么?”石香兰少有的脸色骤变,“这话给你大伯家听见象什么样子?”见秦昊沉默下来,才又说:“她才多大点?大学没毕业,什么都没定下来。用不用急着结婚?戒指都戴上了。”

“妈,我上回已经说过了,急的是我不是她。我要是不抓紧点……”

“不抓紧点怎么样?飞了?小雅等了你多少年?我看着她大的,从小一门子心思在你身上,你这孩子猪油糊了眼睛,怎么好坏不分?

秦昊开口想说这事和吴乐雅完全无关,接着听他妈厉声冷叱:“别和我说什么懂事知分寸,自尊自爱的女孩不会婚前和人同居。”

那天的一时冲动尚来不及后悔,他已经四处嚷嚷开来。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未来也早在他计划里,连见他父母的日子也确定下来。

“你别操心,安心读你的书,别想着实习什么的四处跑。工作的事交给我,毕业我们就举行婚礼。”他拥紧了她密密地吻,“我们两个算真正在一起了是不?结婚,生孩子,娶儿媳妇,抱孙子,听起来这活法儿不错。”

“服了你了,能想那么远。”

他抓紧她的手掌一根根吸吮指尖,“猫儿,你不会半路变卦的是不是?”

被他严肃的眼神包围着,陈婉迟疑难决。他这些天一副展望未来的雀跃,看在眼中,她微微心动。他有删繁就简的能力,也有一股子万事不放在眼里的神气。在她需要一棵大树支撑时,嫁给他,应该是个合适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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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2 章
激愤羞惭后悔……兼而有之,堵在心上,极欲辩解但是说不出一个字。秦昊胸膛起伏不停,听他妈继续语气平缓但坚定地说:“你妈还没老,脑子也没懵。从小你个性独立,我也是一直放任着,没多管你。你和她同居这么久,我说过什么话?每回上去看,衣帽间里一排排新衣服新鞋,吊牌还没取,一件抵得过人半年工资。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贪慕虚荣……”

“衣服都是我买的,不关她的事……”

“我当然知道是你买的,以她家的条件买得起?这也就算了,你们这一代价值观和我们不同,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不干涉。不过这样的女孩子,你还想娶进家,别问你爸爸的意见,我这个向来惯着你的首先就不同意。我和你爸是开明人,家里根本不需要攀附谁,能锦上添花最好,不能也没所谓。只希望你找个懂事的知书识礼的会体贴人的,或是象你两个嫂子那种在事业上能帮上你的。小陈样子长得是不错,可越好看的花越难养。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她这样一个爱慕虚荣行为不检点的女孩能和你共富贵,能不能和你共患难?”

贪慕虚荣、不知检点,声声敲打秦昊的耳鼓,轰轰做响。加诸在陈婉身上的抨击,此刻听来与自己遭受到羞辱一般无二。气极之后反而是异常的镇静,“妈,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小婉在一起是我主动,她从来没贪过我什么。就算是现在,她只要放假有空,一样会帮她舅妈在路口卖早点,一样是家务活不落下。她家里困难,从没开口问我要过钱和东西,我有时候想帮她的忙也被她直接拒了。包括结婚也是,我提了快一年了,她才终于点头。这样本分的女孩被我遇上了是我的福气,你们误解她……”

“你能确定她不是欲擒故纵?现在的姑娘们心眼可不少。”石香兰抢白说,说罢端起茶杯,杯盖撞击杯沿的清脆声音在沉默的空气里回响。她看一眼额上青筋暴跳,脸色阴沉的儿子,叹气说:“我和你爸爸的意思是先不急,缓个一段时间,了解了解。她如果真心喜欢你的,又年轻,等个一年两年的有什么不行?”

“我明白你和爸的打算,一个‘拖’字把我们拖散是不是?”

他的执拗不可理喻,石香兰被激出三分火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浑?你们还年轻,诚心想一起过日子的我和你爸爸拆得散?我就不明白小雅可爱大方的你不要,要个不知根底的,你是被人长相迷住了是不是?”

“谁说不知根底,她是什么人我认识她四年多了我不清楚?你们还不了解她就先把她人品否定掉,你们知道她自己赚学费生活费?你们知道我十多二十万现金摆在家里她连眼角都没扫一下?”之前宋书愚曾告诫过,在父母面前尽量有商有量,不能让父母将怨怼转移到陈婉身上。可现在急怒攻心,再是遏制不住,“吴乐雅是天仙都好,不是我要的。我就认准陈婉一个,这事我浑到底了。”

他妈沉默许久,显然也是在压抑什么,克制什么,最后才问:“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她父亲的历史遗留问题你也清楚?”

秦昊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上次认真讲明白和陈婉的关系后父母不可能没动作,想必是把陈婉三代查了个遍。“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小婉主动跟我提的。我不觉得他爸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人都不在了,丑闻也过去好几年了,能有几个人记得?”

“幼稚。我们家摊上个那样的亲家,对你爸爸有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不是不懂。人言可畏。”石香兰再次叹息,“算了,你如果坚持要结婚,我们也拦不住。小陈人怎么样,我们也是通过侧面了解到的,接下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深入了解后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和你爸爸不会反对。”

母亲的妥协非但不令秦昊感觉轻松,反而更添无形压力。关于陈婉的父亲陈海行,他把话说死了是陈婉主动坦言,底气之不足只有自己明了。极力忽略她对他的不信任带来的困扰,还是按出陈婉的号码。

她埋怨说不敢睡,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

秦昊想象她小脸藏在被窝里偷偷说话的样子,困扰和烦躁被一种踏实的幸福感悄悄取代,“和我妈谈我们的事,把时间给忘了。想起你好的地方,说了个没完。我爸妈赞不绝口的,一直夸你呢。”
她像是抿住嘴在轻笑,接着问:“真的?你没骗我?”

“你对自己没信心,也不能侮辱我的眼光啊。我喜欢的人错得了?”

秦昊仍旧是惯常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陈婉这才放心说:“那可能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你爸妈不是很喜欢。现在才稍微踏实点。那我先去睡了。”

“等会。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以前不肯说的现在总能说了吧。”秦昊静候着她的反应,急促的呼吸声依稀可闻。

“说什么?”她问,随即哑然失笑,“你不就是想听我说那句吗?翻来覆去的折腾我。”

“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早在得知她父亲是陈海行时便期待能有获得她信任的一天,能够亲耳听她诉说过往。时至今日,他们之间总有一层雾霭藩篱。他不知何时能有资格获得她的信赖。

秦昊听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喜欢你”,握着电话久久没出声。

尽管不是他此刻期望的,但辛苦经营到今天终于有了回报,一时悲欣莫辨,百感交集。“我也是,你想象不到有多喜欢。”他对着那头的消逝的音波说。

元旦过后,秦昊对陈婉谆谆诱导:“别脸皮薄,经常去我家坐坐。人和人不都是靠多见面多聊天才能相互了解吗?将来就是一家人,早点了解比以后慢慢磨合不是更好点?”

听来也有几分道理,陈婉没有再拒绝他的邀请。

第二次去他家时,秦昊去洗手间,陈婉坐在秦昊妈妈身后看她们打麻将。她不懂这些消遣,如坐针毡,打了声招呼说去厨房帮忙。走到小客厅门口,听见桌上一个阿姨悄声问:“是小五对象?长得可俊。”

秦昊妈妈干笑两声说:“是苗苗同事而已。”

然后是众人若有所悟的笑声和搓牌声。

陈婉灰心。是她太过幼稚,虽说知道他家门槛高,可多少也有些侥幸心理。再加上秦昊口口声声地说父母开明通达,也就轻信了。原来是这个傻子在两头做掩护。

和舅舅说了没?年前我在济城,时间随你舅舅方便,哪天都成。”回去时他问。

陈婉以沉默作答。她尝试过几次想和舅舅讲,每每话到嘴边又止住,总感觉时机不对。此时无比庆幸,否则岂不是要舅舅和她一起承受别人的轻怠?

“在想什么?魂飘哪去了?”秦昊拨弄两下她的脑袋。

“我说……”结婚是她主动提起,现在打退堂鼓会不会太不厚道?“我说,迟几天行不行?舅舅这段时间不太舒服,我没机会讲。”

“不舒服?怎么了?老伤口?”

陈婉点头。说谎是他教的,如今面不改色地用在他身上,很是讽刺。

“那具体什么时候?”他紧迫不放。

“年后再说好不好?”

相处日深知道他是粗中有细的人,外表恣情放纵,内里精乖细巧。见他一直不做声,陈婉明白他是想到什么。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门口,他才问:“你怎么打算的?老老实实和我说。”

陈婉何尝不想知道该怎么做?那天的冲动,是因为风雨飘摇里贪恋他的顾惜和温柔,想牢牢抓住;还是出于真心的爱与托付?

裹足不前,是因为害怕远处迷雾后的深渊,抑或深信自己没有他人的好运?

她爱不爱他?答不出来。如果不是爱,为什么想到要退还他的戒指,心口就一阵阵抽痛?如果这是爱,为什么爱会让人胆小怯懦?

“年后再说好不好?你也劝我要和你父母多相处,老实讲,我明白你们这种家庭,要接受需要时间。我舅舅是真正的明白人,如果你父母能同意,我想我舅舅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他楞住。

“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是不是?”

秦昊捏住她的手,陈婉疼得皱眉,他这才意识到放松开来,“我妈趁我不在的时候和你说什么了?”接着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她自己去找过你?”

陈婉有点想笑,“你说什么?你妈还会拿一捆钱来砸死我?叫我和你分手?又不是演电视剧。”笑完郑重说:“真没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有时候是笨,但是察言观色的能力从小就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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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3 章ˇ 
  吴乐雅无视秦昊铁青的脸色,好奇地向车外张望,“她就住这里?很旧的房子了。”
 
前方的人影逐渐清晰,他心跳如初。半个月没见,只知道她感冒发烧,不知道她瘦成这样。“你既然打定主意不下车,那就少说废话。坐后面去,” 秦昊一拳砸在她靠背上,“听见没有?叫你坐后头。”
  
吴乐雅笑笑,跳下车时恰好与陈婉站了个面对面。秦昊见势头不好,急急地跟着下来。却见吴乐雅伸出手,轻飘飘“嗨”了一声,“我是吴乐雅。”

  陈婉很是震惊的表情,顾不及看秦昊,阖上微张的嘴巴也伸出手,“陈婉。”说完目光投向秦昊,满是询问。
  
  “过完年一起回济城的。”秦昊解释,“我妈说她呆家里闷,叫我带她出来玩。”一路而来,几次叫吴乐雅下车,吴乐雅狗皮膏药般粘在座位上。他忍耐到了极限,当下也没好脸色,拉开副驾驶车门哄陈婉坐上去。

  吴乐雅见秦昊自顾自走过去另一边,顿顿脚,悻悻开了后车门。  

  “我听五哥说你比我还小,小几岁?”
  
  “什么你你你的,叫嫂子。”

  初始慌乱的心平复下来,陈婉欠过半边身对后座一脸不高兴的吴乐雅说:“叫名字好了。”然后转向秦昊:“你妹妹是客,你当主人的别阴着个脸行吗?”

  秦昊闻言微笑,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

  吴乐雅听见客与主两个字,抿住嘴,视线从他们交握的双手移向车外。陈婉看在眼里,笑意微漾地对秦昊说:“电话里也不说有客人,那就别去看电影了?去哪里走走还好。”

  秦昊连连点头,“那去小环山。山上的大元寺香火旺,你也正好去求求神,今年能嫁头好人家。”后面那句显然是对吴乐雅说的。

  吴乐雅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挤兑,打鼻子里哼了声,嘟起嘴撒娇说:“我今天穿着高跟靴子,崴了脚五哥你背我?大冷的天我也不想往山上跑。你们本来是打算去哪就去哪,不用顾及我,照原计划就行了。”

  秦昊在京时听陈婉说想看指环王,再三叮嘱等他回来一起。到了地头,他先去买票。吴乐雅望着他背影,神色变幻,跺了下脚追了上去,攀肩膀挽胳膊,无比自然。陈婉扯扯嘴角一笑了之,转身静静浏览墙上的海报。

 进了影院,吴乐雅坚持要坐秦昊旁边,秦昊黑着脸把她扯起来丢去左侧的位置,自己在中间坐下。陈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个纠缠,想到他们这样打打闹闹地从小到大,不由为他生命里自己缺失的那些岁月酸恻。

  银幕上的大制作万分精彩,银幕下的毫不逊色。影院环绕的立体声中是吴乐雅隐约的莺鸣燕语,稍有惊恐处便往秦昊怀里躲,然后象意识到什么似的对陈婉不好意思地笑。黑暗里瞳仁微闪,陈婉知道那是挑衅的光。

出来后看见秦昊山雨欲来的面色陈婉才略觉心安,他去拿车时吴乐雅紧了紧大衣领口,用极为遗憾怅惘的语气说:“五哥变了,以前他从来不去电影院的,嫌脏嫌乱嫌吵,更不用说买一堆零食了。五哥变得……”

后面的词不用说,陈婉已然明白。世俗?低层次?无非是类似的话。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笑起来,抬头迎上吴乐雅困惑的眼睛,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吴乐雅精致妆容的脸上笑意顿敛,有丝陌生的快意漫上陈婉心头。  
  上车时吴乐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秦昊说先送她回家,她赌气问:“你们去哪里?”

  秦昊怒极反笑,说:“我们半个月没见面了,现在去亲热。你也要跟着?”

  吴乐雅被噎住说不出话,陈婉面红耳赤。

  “那送我回家前先去那个什么酱香园,出来时妈妈交代说买点酱瓜,爸爸这些天胃口不好,晚上说吃粥。”
“我说你那称呼和你交代过多少次了?什么爸爸妈妈的?你的还是我的?避嫌你懂不懂?任谁听见都不好。”

  “有什么不对?我叫了几十年了,爸爸妈妈没反对,你得瑟什么?”
  
秦昊看一眼垂眉敛目的陈婉,火气无可遏制,“我得瑟?我被冤了几十年了……”

“我才冤了几十年了!我打小什么心思想法……”

  尖锐的擦地声起,陈婉被急刹车甩向前,又被安全带扯回来。只能见一声“滚!”定眼看去是秦昊涨红的脸,粗壮的颈子上青筋勃发。“滚!”

  再探后是吴乐雅吓呆了的脸,想是没见过秦昊暴怒的模样,下嘴唇颤抖、眼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很有三分梨花带雨的柔美。

陈婉未及反应过来,秦昊已经下车,伸手开了后车门。“下来。”
  
  吴乐雅往后躲,嘴里喊着“不下就不下。”手臂却被秦昊大手抓住整个人向外拖。
^  
  年前到年后,去见她舅舅然后一起回京拜望爷爷,筹措的计划没一样能实现,年中结婚的打算一个不小心就将是镜中月水中花。更难受的,一头是父母对他们关系轻描淡写浑不着意的态度,另一头是陈婉若即若离虚实难辨的疏离,胶着的局面里似乎只有他一个在努力在用心。再加上他妈有意无意的将他与吴乐雅安排到一处……

秦昊克制着压抑着,可越坚忍爆发的欲望就越强烈。“给我下来!站好了别往我身上靠。”秦昊把她身子扶正,“这一百你拿着打车。一下午我是受够了,你爱哪哪切。以后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乱鼓捣事,有你好瞧的。”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回了驾驶座。-
  
  马路上围观的车辆一部部重新发动,倒后镜里吴乐雅哭丧的脸逐渐消失。陈婉想笑,又感觉太不厚道,抿紧了嘴死憋着。

  “会不会觉得我太绝情太狠心了?”秦昊闷声许久才发问。
  
  陈婉摇头。如果他拖泥带水粘糊不清的,那她再无存在的必要。
  
  “就知道你生气,电影院里一直不说话,小脸板得和我初中班主任一个样。老实说,是吃醋了不?”
  
她乜他一眼,“谁生气谁吃醋了?我当看戏呢。我死板板的,不会象她那样撒娇,正好看懂了学两招。”

“开头我也是忍着,我妈交代过的,又是十多年感情,不好太落她面子。”他右手探来握住她的捏了捏,“可如果太过份,让你难受了,我怎么也得让她不好过。你别怕我就行,打死我不会那样吼你。”

  陈婉回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回到金盛,大门一关她先搂住他脖子狂吻。突如其来的激情迅雷般在他脑中横扫而过,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以一种彻底的、毫不掩饰的姿态。秦昊心跳突止,回复的瞬间他用力抱紧怀中人,偏过头反吻住她。

  他以为自己知道对她的想念有多深,可再次品尝到她唇舌的触感,才知道思念远远不够。

 “想我了?”他抱着半裸的她往卧房走,如雷的心跳伴随她断断续续的吟哦。“猫儿,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缓缓进入时用一种虔诚的渴求的语气说。
 
  发根处是他有力的手掌,怀抱里他的身体强壮到足以为她遮风避雨。陈婉定定看着他,四目相投,其间的火花似乎比身体交融时所点燃的更加深入心灵。

  这一刻,她恍悟自己是爱他的。"

“我弄疼你了?”他停住不敢动,“别哭别哭。”

 手掌滑过脸厐为她拭泪,陈婉侧头吻他的掌心。秦昊低低地哼了一声,埋首盖住她的嘴唇。她死死地搂紧他,迎向他最激烈的探寻。
  
  
秦昊回到明月湖父母家时眉眼间不掩喜色,开门的小保姆对他歪着嘴做了个鬼脸,他停下口中低哼的歌,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才进去。

  站在小客厅门口往里望,吴乐雅坐在沙发上怔怔对着电视,眼睛肿得象两颗大水蜜桃。

  “呦,哭到现在?几个小时了?累不累啊你?”

  吴乐雅扭过头来,眼中毫无平日光彩。

  秦昊冷笑一声,开口准备说话已经被他妈从身后推了个踉跄。
  
  “我以为你风花雪月的忘记家门在哪了。”石香兰拿着冰袋走进去,吴乐雅眼里又开始泛起泪光。

“你还知道要回来?”

  “我当然回来啊,我还想看看这位——”秦昊拿下巴往吴乐雅指了指,“看看这位公主怎么告状的。从小就会玩这把戏!你莲藕心眼长那么多,怎么不见长脑子?”

  “我是没脑子,还好奇想看看你捧在手心里的是什么人物?也不过如此。”吴乐雅冷笑。

  “什么人物——”

  “都住嘴。”石香兰厉声呵斥,“小五你懵了心了?小雅人生地不熟的,你把她丢大街上?她出门追你时跑得急没带钱你不知道?这样的天你让人一姑娘在外头一路走回来,越发混账了!”

  “我给了她一百块钱叫她自己打车的。”秦昊怒瞪着吴乐雅,大有不老实说话就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气势。

“我都被气懵了,回过劲钱都不知道被风吹哪去了。你们两个人影早不见了,我不走路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会打电话?不会打车到门口下了喊人来给钱?我还说你是故意诋毁呢,整个下午你存心捣乱当我是傻子?你读几年书越读脑子越短路了是不是?我和你嫂子是你能……”话未说完,已经被他妈一耳光呼扇过来。秦昊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嫂子谁也破坏不了。”侧脸朝向气得发战的石香兰:“妈,我和小婉说好了,过些天就去看她舅舅,等她毕业我们就结婚。民政局大门朝哪个方向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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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秦昊以前告诉过她,无论任何时刻他都会选择站在她这一方。
  甜言蜜语不足为信,但是当他真正如此选择时,陈婉的感动不能用言语描述。
  她说回去马上找机会和舅舅谈,秦昊抚摸她下唇的手指停住,呼吸沉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低声问:“这回真下决心了?”
  陈婉郑重其事地点头。
  他眼中光芒转亮,盛满喜悦。
  她止不住会心的笑。
  可春节假期刚过,当纪检委专案小组登门时,她知道将会再次食言。
  “小婉,你跟我进来。”舅舅脸色阴沉地把专案组两名工作人员送出门后对陈婉说。
  陈婉看一眼慌得手脚无措的舅妈,抿紧嘴跟舅舅进了房间。
  “刚才你说的是真话假话?”
  陈婉低头盯着脚尖,再抬头时脸色坚毅,“信是真的,爸爸的和我寄出去的,都是真的。骗他们不是我写的是因为不想给你们惹麻烦。”
  “你这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巩自强震惊地站起来吼。“这么大的事不和大人讲?”
  “没想到他们会找上门来。”陈婉又重新低下头,使劲抠着指甲,老老实实坦白说:“我寄的匿名信,我想着应该不会有事的,就算猜到是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后来信寄出去很久没动静,我还问人探过口风,我以为又和爸爸以前那样没人管,几乎死心。想不到拖几个月他们才找上门来。”
  巩自强缓缓坐下去,“你爸爸的信呢?还是把原件也寄出去了?”
  “我没那么笨!寄的是复印件。原件我这就去拿。”
  再回来时舅妈也进房间,把信交给舅舅,陈婉在床沿坐下。
  巩自强视线越往下,神色越平静,看到结尾已如死水般。把信递给陈婉舅妈,他哆嗦着抽支烟出来,却几次打不着火。陈婉连忙接过火机,帮舅舅点燃。
  “什么时候找到这封信的?”
  “去年十——”陈婉深吸口气,将大致经过复述遍。
  舅舅闷头抽烟,颤抖的手指渐趋稳定。但是看完信的舅妈眼里包着泪,张口想说话,泪水已经止不住。“这叫什么事什么人啊?这不活活逼死人吗?”
  陈婉见舅妈流泪,再克制不住眼中的酸意。只见小肩膀抽动却不闻声,巩自强看着更加心如刀绞,“你哭什么?你长辈呢。小婉,你也别哭。哭解决不办法,我要想想事怎么处理才行。”说着又重新燃支烟,陷进复杂的心绪里。
  许久后巩自强抬头,“这事我相信有偿还公道的一天,不过不能急。小婉,信你妥善保管好。今天来的人既然是专案组,那就是已经立案。他们旁敲侧击的想要原件,有可能秉公办案,也有可能是别的。我们要慎重,这信一交出去就什么证据也没了。所以要给也一定要给信得过的人。”
  陈婉不停头。
  “还有,件事不能随便和人说。不到有转机的那就不能逞强,你舅舅活几十年,凭着一股血性,连你也护不周全就太对不住你妈妈爸爸。”
  “舅……”
  “你这孩子,”巩自强叹气,“你还没把我们当家人?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担着。”
  “我怕给家里惹麻烦……”
  “你和你妈一样的驴脾气。这样的事能不和大人商量?惹了麻烦怎么了?再大的麻烦也有舅舅给扛着。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听到没有?”
  陈婉头。回了自己房间,按出秦昊的号码,思量许久又一个个消掉。想了想,拨通方存正的电话,能够毫无保留地付托信任的朋友似乎也只有他。
  方存正去年年底将一摊子做碟子的设备厂房全部盘给了别人,电话接通时正在帝宫对酒水帐,“还没开学?”
  “快,还有两天。”上回见面拜托方存正帮他打探消息,毕竟他人面广,三教九流的认识的人多。“上次的事……”
  “你等等,我进办公室说。”
  听见重重的关门声,陈婉才重新开口:“今天有人来找……”
  她将大概复述遍后,方存正才说:“你舅得有道理。那封信不能随便交出去,那是唯一的本钱,能不能帮你爸翻案就靠它。这事是不是真能查到底,还要看上面的态度。上头有动静,我们多多少少能听到风声,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再不济,到最后没办法可想的时候,大不拿着信往高处走。”
  “我想帮爸我爸翻案不太可能,毕竟他也有错。我只是希望能让其他更坏的、逼死我爸爸的人也受到惩罚。”
  ……“哭了?”
  “没有,就是鼻子塞。”
  他沉默着,过了会小心试探:“这事怎么不问问他?他想知道内情比我们容易。”
  “我不敢。”陈婉抽抽鼻子,“我怕影响太大,他们家……”方存正大概不知如何安慰,陈婉能想象到他坐在办公桌前抓脑袋的样子。“没打算和他说,只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把他家也牵扯进来的话,麻烦就大了。”
  “我明白,我们不找他,有我帮你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第时间和你说。”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春节前我忙着盘厂子给人,还真有事忘记了。贺疯子被抓了,年前严打的时候抓到的,那家伙跑到南方去混两年。早段时间带批货回来,进济东地面就被逮着了。这事,会不会和你爸的事情有关?”
  “不可能。我爸怎么会和黑道有关?”陈婉想不通其中关键。
  “你想啊,贺疯子一贯和江磊那帮人走得近,鞍前马后的……”
  “我明白了。”陈婉一点即透,“是不是从他那里审到什么,和江磊他爸有牵扯?”话音颤抖,颗心咚咚直跳。
  “你先别急,这事不能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看准了再走下一步。”似乎连方存正也听见她如雷的心跳,慌忙劝阻说。“贺疯子要是真的判下来了,进了里边我不玩死他?”
  “我知道。谢谢你,老二。”
  “别客套了,听不惯你的客气话。我们做不成……反正,任何时候还是朋友不是?”
  朋友。陈婉我默默头。
  开学后,宿舍楼里明显比以往清静不少。找到实习单位的几乎都离开了宿舍,有门路没门路的也都是混最后半年。何心眉泡在宿舍里上网睡觉,陈婉与她作伴。
  “你家耗子呢?”何心眉最爱陈婉舅舅做的卤菜,见陈婉递来犹豫半秒钟还是接过去。
  陈婉把其他东西丢床上,躺下来叹气,“和我怄气呢。送了我回来说了声再见就走了。”舅舅近段时日强打精神,一夕间老几岁,家里愁云惨雾的,没一声笑。叫她怎么和舅舅提结婚的事?偏偏又不能向秦昊表露半蛛丝马迹,只能拖延着过几天。他以为是她再次胆怯犹豫推搪,刚才神情黯然,像是连发作也无力了。
  陈婉想想他刚才欲言又止垂头丧气的表情,心里酸痛。
  “你俩……”何心眉含着五香牛肉摇头,“我现在连劝也懒劝了。好的时候蜜里调油的,不好起来跟仇人似的。这种恋爱太伤神,真像宁小雅说的,不伤筋动骨不荡气回肠就不叫爱情?”
  “那你来场柔情似水的来给我们见识见识?”
  “免了。我自己过得挺好。”她舒服地叹息,“现在就等我妈的消息,我还想多读两年,我家西太后不乐意。说书读多嫁不出去。那好,我就听她的,等西太后给我找到工作,我就混吃等死地享清福。”
  陈婉莞尔,坐起来收拾床上的东西。
  “你呢?你家那个怎么说?”
  “他不是保险公司就是银行,总之是轻省工作就行。我没多问。没有也没什么,我自己找就是了。或者真的开个馆子,想开馆子想疯了。老二手上有点余钱想开酒楼,问我愿不愿意帮忙。你别说,我还真有动心。”
  “哇咔咔,那就精彩。”何心眉很有煽风火看热闹的激动,“黑道大哥与贵胄公子火拼,欲知鹿死随手,且看……”
  “行了你。我只是心痒痒的,又不会真答应。”陈婉白她一眼,“小雅不知道怎么样了,上回她找到实习单位,赵国治反而没有。”
  说完还在低头收拾,门砰地被撞开。宁小雅惨白着脸走进来,脚步虚浮,陈婉一看急忙上前扶住。宁小雅已经强撑不住,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陈婉身上。
  “何心眉,来帮忙。”
  何心眉一脚把凳子踢开,扶宁小雅躺下去。宁小雅看清是何心眉,“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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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5章
陈婉特别羡慕校园里的恋爱,因为彼此赋予对方的是最纯净的心。如果磨合成功,相依相恋一世,那就是高原与风,冰川与水,世上最完美的搭配。
可是大家都说,初恋成功的机率太小。
早在半年多前,小雅和男朋友已经矛盾重重。因为不舍与赵国治分开,连家人让她出国的计划也搁置一旁,专心找工作单位,为自己为赵国治。到头来,所有努力成空,赵国治决定回家。对于宁小雅,他摊手,“看还有没有缘分。”
陈婉被宁小雅的失落颓丧的情绪感染,加上她和秦昊一波三折的,春寒料峭,在眼中是隆冬的肃杀之气。
年后秦昊一直在忙,陈婉只知道他和叶慎晖一起做房地产项目,没有过问其他。她觉察得到他的烦躁不安,猜不透他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父母的阻挠,或是因为他的推诿。
晚上被他逗弄的象猫一样哼哼时,被他一巴掌打在屁股上,陈婉睁开眼睛,“疼!”
“我比你还疼。等你来个来个电话说一句解释的话,从中午等到现在。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
中午和方存正吃完饭无巧不巧地遇上他进门,秦昊一行十来个人,也不方便多说,打了声招呼,陈婉就拉着方存正落荒而逃。“说话就说,你的手别乱动。”她往后躲,她如影随形地跟来,“就只是吃顿饭而已,你和别人吃饭我也没计较过。我和他只是朋友,有什么好生气的?”
“哪能一样?他一天不结婚我一天放心不下,你一天不和我结婚我更放心不下。”
“那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好了。”她说着自己先乐起来。“你轻点,咬疼我了。”
他抬头,强自压抑着,黑色的瞳仁因怒气格外闪亮,沙声对她说:"你究竟怎么想的给我一句老实话。一天天往后拖,”手掌用力拖着她腰间,陈婉感觉得到掌下的积怒。“我全部人通知过了,你是打算不告诉你舅舅直接跟我去拿结婚证还是打算半路变卦走人?陈婉,你要敢变卦,我,我......”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怎样,只是一想到她中途毁约,心已经跟裂开了似得。
“我没有,我也是认真的!”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让陈婉有些忐忑。“你爸妈到现在没有一个准确的回应,我舅舅心情不好,天天脸色黑得像锅底,我怎么说?下个月!我保证!我发誓!”

手臂搂着他颈子,扁着嘴,哀哀婉婉地,这样的请求他没法拒绝。“那好,你说的,下个月。下个月再不行,我一口把你吞进肚子里省事。”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深嗅着熟悉的味道,狂人的背后是唯有自己才明了的恐慌。“我对什么都有信心,唯独对你没有。以前你多骄傲啊,看我的时候连眼皮也不屑抬一下。多难才到现在这样?”为什么老觉得是做梦?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从前。又像有个倒计时器在脑子里,每跳一下心也跟着慌一次。

以前......陈婉发现快忘了三年前,崩溃前的哀求,穿透身体的痛,把手机砸向墙壁时那声嘶嚎......身上有些发冷,手臂下意识地抱紧他。“不说这个啦好不好?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似有似无地点点头,用尽全部力气回拥她。

不动筋伤骨不是爱。

我这辈子爱这一遭足够了。

宁小雅每次吵架和好之后总这样讲,可惜当日眼中濯濯清辉已不复见。哭累了,骂累了,眼睛定定望着床顶,灰白似一片尘埃。

陈婉把化验单攥得紧紧的,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坐在旁边的何心眉不停咬手指甲,想必她脑中也在重复着赵国治的话,表情恶狠狠的。赵国治在电话里说:"我也没办法。”然后像是良心发现加了句:“如果......我可以请假赶回去,钱也好说。”

陈婉冷笑。消蚀了的青春、纯真,对爱的憧憬,还有无辜的生命,拿什么来弥补?几时才能治愈?

越想心越痛,那种痛深切如刀,凌迟所有希望。

“快三个月了......''她打破死寂的气氛,知道残忍,还是残忍地轻声说;"要做决定了。”

骨肉的生、或死,对女人来说,大概是世界上最痛彻骨髓的抉择。泪水淌下小雅眼角。

“我觉得不能要。”何心眉把手指咬的光秃秃的,再次说:“小雅,再不舍得也不能要。”

宁小雅抽紧下颚抿紧嘴拼命点头,手却在自己肚子上轻微摩挲。

“别傻,想想将来,还有好几十年呢。赵国治那个贱人叫他去死,你将来一定会比他过得好的,相信我。”

陈婉想开口,铃声忽响。接完电话从外面走进来,看看像几乎死掉一半的宁小雅,眼眶一热,对何心眉说:“秦昊他妈说在外头逛街,想起我来了。问我有没有课,说找我聊聊天。”

何心眉呵呵地笑,笑得有些神经质地说:“该来的总要来的。要不要先跟你们耗子说一声?”

陈婉沉吟一下。“不用了,我应付得来。”

何心眉把陈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穿漂亮点,打个胜仗。”

推开包房门时,何心眉的话言犹在耳。“打个胜仗!”陈婉给自己鼓劲。

秦昊母亲见了她,笑容可掬。“这是济城唯一一家有粤式下午茶的地方,小点心不错,你等会尝尝。”

茶是菊普,陈婉站起来欠身斟茶。明知道对方来意不善,偏偏一副慈母模样,她唯有见招拆招。宁小雅那会怎么说?“英国贵族范儿,礼貌中带着浓郁的高人一等的矜持。”结果被何心眉抢白:“别胡咧咧了,就是一假惺惺的笑面虎,被你形容的那么好听。”

想起这个,陈婉微笑。

“难怪我们小五说找到你是他的福气,这样一幅好模样,我们家那傻小子不动心才怪。”

是说秦昊被狐狸精美色迷惑了?陈婉笑笑,静等下文。

“说我们小五傻,还真不是假话。我儿子怎么样,我最清楚不过。从小顽劣乖张,可心眼不坏。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的那种,就是脾气急,一个不顺心就使拧。能降得住他的人没几个。别只顾着听我说,我一说起儿子来没完。来试试这虾饺。”石香兰顿了顿转移话题问:“马上毕业了吧,找到什么工作了?”

“正在找。”

“我建议银行号,和你专业对口,又稳定轻松,说出去也体面。按你的家庭环境来说,能完成学业,再找个好工作,将来奉养你舅舅舅妈,一路过来,也够辛苦的。”

陈婉咬住下唇,没有接话。

“我听说小五前段时间托了他一个世伯,请人帮忙在分行里安排个位置。这孩子,任性惯了,很多事不爱和我们长辈商量,他爸爸为他暗地里利用家里关系很不高兴。我以前对你不太了解,后来听说了不少,我和小五他爸爸说,小陈是个好姑娘,如果进去了能努力工作、踏踏实实做人,凭真本事吃饭也没什么。”

“伯母,我想你误会了。秦昊帮我找工作的事情并不是我拜托他的——”

“是也没关系,那孩子爱帮人,况且你们处了几年了,帮你找份工作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老子只是气他不出声偷偷摸摸自己去找人,其实直接和我们说了,我们做长辈的怎么会不帮忙?”

“伯母,你们误会了。事实上,等论文命题下来了我会自己找。而且我们家前两年卖房子还有一笔钱,我舅舅一直打算开餐馆。将来找不到您说的那种体面工作,我也能靠自己吃饭。”

石香兰停了筷子,“那也是最坏的打算不是?人往高处走,换到哪个时代都是真理。我听说你年年专业考第一,年年拿奖学金,这么聪明,如果回到家里以前的那种环境生活不是埋没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攀高枝、利用秦昊往上爬,陈婉压住心头火,说:“伯母,我记得上次在伯父书房里看见一个条幅,印象很深。‘居庙堂之高,须有山林气味。处江湖之远,须有堂庙经纶。’秦伯伯那样的人也心怀自然,我想富贵荣华这样东西不是每个人必须的。我也一样,能过好生活没有人不向往,但是比较下来,安稳平凡的日子更实在。”

石香兰微怔,随即置之一笑,“说是那样说,努力工作,踏实做人,可这最本分的事情有几个人能做到?象我们家小五,也是眼睛长脑门上,毕业时他爸爸已经帮他铺好路,他不愿意,结果磕磕碰碰到现在。话说回来,小五是一根肠子到底死心眼的人,很容易被利用 操纵,他如果进了事业单位我也提心吊胆的。”

陈婉死死捏住台下自己战抖的手,定睛看着对方。“伯母,秦昊是不是容易被利用的人,认识他四五年,我很清楚。”

“再清楚也没我这个当妈的了解他品性。“石香兰审视的眼光不离她左右,许久后说:“我不兜圈子了。所有人,包括小五,总夸你坚强自立,可你的行为与其他人称道的刚巧相反。你认为我们做父母的该怎么看?怎么评价你的自立自爱?”

“伯母,我不明白您的刚巧相反是指什么?喜欢秦昊就是不自立不自爱?如果是这意思,你把他看得太低,把你们家的地位看得太高了。”陈婉呼吸急促,深吸一口气说:“别人眼里看的是他背后的光环,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他。他的家庭背景父母祖辈的地位和他傻乎乎的笑,对我巨细靡遗的关心一样,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对我来说,甚至还没有他傻乎乎的笑来得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就听我一句话话,你们不适合。小五天生要背负一些责任,我想你们不太明白这种责任的必须性。我说了这么多,不想提及你父亲,可不得不提。政治上的错误不能犯,错了污点会跟随一生。我们家一贯开明,没有门当户对的封建思想,但是家世清白是首要条件。不然的话,对小五,甚至对他爸爸都会有影响……”

陈婉脑中嗡嗡响,一时只看见对方嘴皮上下嚅动,已经辨不清到底说什么。打场胜仗回来,好像是何心眉说。她深呼吸,慢慢将体内那股浊气呼出去,听秦昊妈妈说:“人性我了解,生存是第一本能。小陈,你很聪明,我知道你……”

她腾地站起来,顾不及桌上筷子翻滚下地,竭力保持镇静说:“伯母,你想说的我大致明白了。多谢你没有提什么条件以分手为代价,至于合不合适的问题,我喜欢的是秦昊,想嫁的是他这个人。换过来,我想他也一样。你觉得我家世不清白,可以找秦昊谈,如果他也赞成你的看法,认为我令他蒙羞,请他站在我面前告诉我,我不反对分手。我还有课,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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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进车位时速度太快,冲出轮挡,险些撞上墙。

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恐惧。真相近在眼前,没有触碰的勇气。刺耳的余音在地下车库里回响,秦昊呆怔着坐了一小会才回过神,把车倒出来,离开金盛。

夜里再次回来,带着薄醉微醺。见到她的那一瞬,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不是说今天有事不过来吗?”

“送小雅回家就顺便上来了,找找资料。”她揉着眼睛说,“去喝酒了?”

秦昊无声点头。

“晚上电话里说在家?”陈婉惴惴不安地问。

他再次点头,站书房门口与她对视数秒,突然别开脸,“我去洗澡。”

以往这样,他会进来抱抱她,纠缠一个吻。醒过神,陈婉对空廖的房门苦笑。

下午回校,何心眉听她复述一遍经过,张开嘴巴好一会才合上,说:“你练了令狐冲的独孤九剑?遇强则强?”

她也是这般苦笑说:“总有一些底线是不容侵犯的。我说的话会不会很过分?”

“不过分。我只是没想到你平时寡言少语的……”

手撑着额头,再次回想下午的每个细节每个字,如同今晚重复的无数次。或许她冒犯了他母亲的尊严,那她的尊严与骄傲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苍白得不堪一提?

走进房间,站在浴室门口,听着哗哗的水声。他那句“不管任何时候我都站你这头”回荡在耳际,似乎还能轻嗅到望谷温泉里拂过发梢的山风送来的飘雪落蕊残香,可他郑重的表情、严肃的眼神已经消失了。

陈婉放下推门的手,回身拿了外套想离开,踌躇中又重新坐回床沿。

水流如注,掀起酒意压制的狂躁,秦昊一遍又一遍回忆这个下午。

下午接了电话回去,知道父亲逢主动来找,必定是有大事,只是没预料大到几乎能摧毁心底所有。

老头子说话方式习惯性的先抑后扬再抑,一上来说起叶慎晖,又赞他这几年在叶慎晖身上学到了三分稳重练达。

秦昊暗笑,他年头年后忙得焦头烂额的,有一半是叶慎晖功劳。南昀湖地块卖了一半给洪建学,那小子踌躇满志,一心想捞个盆满钵溢,拿到地上马的全部是高端高档住宅项目。叶慎晖黄雀在后,手上握着南昀湖最好的地块作安居计划,定位普通市民,小户型简装修,预计价格将低于洪建学百分之二十。目前一切在信诚屈指可数的几个高层掌握中,等五一正式开盘时,秦昊能想见洪建学知道预售价后崩溃的表情。

他笑是因为几年的筹划终于到了快揭盅的时刻,也是因为叶慎晖。那只老狐狸,算盘珠子划弄得比谁都响。一个安居计划,既捞到政治资本,又能套出大笔资金,还卖了个人情给他,顺便折了洪建学锐气。一石四鸟,不可谓不深算练达。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年你少了和狐朋狗友交往还是有好处的。”秦仲怀取下眼镜置于桌面,人往椅背靠去。“择友如淘金,沙尽不得宝啊。”

交错在腹间的双手青筋暴露,眼中精光敛去,顿现老态。秦昊和父亲并不亲近,行事疏懒的他样样入不了父亲法眼。年纪大了明白契小没什么是值得父亲骄傲的,也逐渐能理解父子惯来的疏离。瞥见父亲不经意间露出的疲惫,才恍觉为人子的不孝。“爸——”

“去年十一后,省纪委收到一封匿名检举揭发信。限于组织纪律,具体内容不能向你透露。”秦仲怀缓缓说道:“匿名信兼复印件,字迹模糊,不具备法律效率和立案要求。但年前一个被抓捕到的在逃犯,审讯中供认有人为黑社会充当保护伞。两件事情关联很深。本来与你无关,但是牵扯到的人和你有关。”秦仲怀坐直后眼神紧迫盯住儿子,“我只问你,小陈有没有向你透露过相关细节?”

秦昊心中巨震。强捺住惊涛骇浪,思忖下镇静问说:“没有。什么事和她有关?和她父亲有关?”

“年后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希望她能全力配合调查——”

“爸,你们的意思是——信是她寄的?”秦昊勉力自持,维护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不和我商量。她爸爸的事情我知道很久了,如果是和她爸爸有关,早干嘛去了?再来,有可能寄信的人多了,她舅舅、她爸爸的同事……”

秦仲怀扬扬手,止住秦昊的话。“信是由东大附近的邮局寄出的。”

秦昊词穷,沉默许久仍辩白说:“不会是她,她不可能有事不和我商量。”

“小昊。”他父亲沉吟片刻,“小陈掌握的她父亲的遗书是关键,里面透露她父亲自杀前曾经向组织递交两封检举信,结果石沉大海。如果情况属实,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她态度的不配合为调查工作带来很大阻碍,叫你回来一是问问你知不知道内情,再者是提醒你。我刚才说过择友如淘金,不仅是选择朋友,终身伴侣更是如此。”

秦昊全身紧绷,警觉的眼神望住父亲。

“你的婚事,我没有表过态。小陈踏实努力,这点我很欣赏,但是对她的动机存疑。年轻人行事冲动,我能理解,不过希望你不要盲目,遇事审慎分析。结婚的事多考虑考虑。”

“动机?爸你的意思是小婉是利用我?”秦昊觉得很是可笑,“如果利用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找我帮忙?那不更直截了当?”见父亲不置一词,只是静静看着他,秦昊收了笑,忽地感觉心底一丝丝凉意冒上来,“不就是时间上刚巧对着了吗?我和你们说要结婚的时候刚巧她寄了信出去。这有什么?”

“你也不小了,判断力不要被感情蒙蔽。”

秦昊与父亲对视良久,血脉奔腾下全身滚烫,只剩下一颗心逾觉冰凉。

热水浇灌不出一丝暖意,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外面,他不敢触碰真相。

开门时她正好准备敲门,两人都吓了一跳。秦昊听陈婉呐呐说了句“洗澡洗这么久,怕你有事。”他扔掉拭发的毛巾,开口就说:“去打电话给你舅,明天我去你家。”

陈婉呆愕,“为什么?不是说好下个月吗?你妈妈回去和你说了什么?”

他脑子懵了一天,不知道她后一句什么意思,注意力全在她的拒绝上,冷着脸拿了自己手机递给她,“自己打,我看着你打。约好时间见了面,下个星期我们去拿证,婚礼等你毕业了办。”

他脸色阴沉,语气冰冷。许久不见他这种模样,她打算坐下和他好好谈谈的想法一扫而空,只余惶遽。

“看着我做什么?要我帮你按号码?”激愤之气在她冷冷的瞪视中几欲喷薄而出,秦昊抢过电话准备拨号,见她喊了声“你发什么疯”接着来抢,举高了手慢慢说:“我疯不是一两天了,从认识你就疯了。我管你是人还是披了张画皮的鬼,我娶你娶定了,说我疯我也认了。”

陈婉怔住,回过味立时抿紧哆嗦的双唇,说不出话来。

秦昊马上心软,低声说:“结婚好不好?猫儿,别在拖我了,只要结了婚什么事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什么是人是鬼?什么认识我就是疯了?把话说清楚。”

我还想问清楚,你答应结婚有几成是真心的?”他笑,笑声艰涩,“我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就知道做了错事要受惩罚。行,没关系,什么我都不计较,只要能和你一起,能结婚就成。”

“你什么意思?”

“结婚,只要结婚,只要你肯一直装下去,装成和我一起高高兴兴的样子,你想怎样都行,想做什么我都帮你。还不成?还不成我掏了心掏了肺都给你。”

浊气攻心,陈婉胸口起伏,几次开口又合上发不出声音的嘴,转身拿了外套想走被他扭住手,“你还没给你舅打电话。”

“你喝多了,我当你今晚说的是醉话。”对峙良久呼吸平复后陈婉轻声说,见秦昊微微阖首不止,神态间颓丧无比,心下一酸,“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先回去,有话明天慢慢讲。”穿上外套准备拿自己的包时,听他在后面问:“我做了这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动过心?哪怕一成也好。”

她倏然转身,冷着脸回问:“我有没有动心你不知道?”

“我以为我知道,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再推脱婚期,为什么要借着考我问我济东省公检法的事,为什么十一突然说答应和我结婚,为什么答应结婚又不提条件,甚至到了现在为什么还不和我说你父亲的事,要我从我父亲那里听到。”

一连串的为什么,陈婉如遭雷击,听到最后 一句时,已经止不住颤抖,遍体生寒。

秦昊软塌塌地抵着门,眼中浑不见一丝情绪,就这样看着她很久才说:“我以为我能不在乎,和自己说了一晚上说没关系,可还是在乎。你可以不喜欢我讨厌我,为什么要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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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利用你?”陈婉呐呐重复,顺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几乎瘫软。他母亲下午才贬斥过她利用她的心肝宝贝,想不到晚上再次听见这两个字。可笑莫名,又可悲不甚。陈婉啊陈婉,你想依靠的是棵大树,可悲的是抓到了一根浮草。

“我父亲——”停顿,她将哽咽吞下,“以前不说,是因为关系没到那一步。后来……我父亲的自杀很丑很丢人,十几岁开始看人白眼,连亲戚也笑,说我爸爸风光的时候没帮过他们,话外的意思死了活该。只有我舅舅收留我,可我舅妈有时候和街坊说起来,也有些瞧不起。贪污受贿,老百姓看不起正常,我心里不甘心,可也没办法。只能人前人后,避开这些话题。在你面前,在何心眉他们面前,都一样。十 一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爸爸遗书,才知道真相。有段时间他不经常回家,我那时候小,不懂,以为是忙。他其实是和单位里一个女同事好上了——”

她再次拼命呼吸,强忍心疼继续说:“那个女的有丈夫,有家庭有孩子。当时上海路改造,拆迁费和实际发放的数额相差很大,中间的钱全部进了——”

“恒宇地产。”

陈婉点头,知道他在听却半点不想看他,“一系列的文件是我父亲签名,出自谁的授意?受到谁的威胁?”她强忍眼中的湿热冷笑,“洪建学管建,江磊管拆,拆不了的贺疯子赶人,赚钱容易得像往自家舀水一样。事发后我爸爸办公室里搜出来的现金是他的好处费,我爸爸一直犹豫想上交又不敢,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从他偷偷寄了检举信又没动静之后就知道上面一连串的人。可他害怕,人家不怕,人家有证据。反腐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查到了他,所有的全着落到他身上。那时候才知道家里还有张一百万的存单,人家连银行划款的记录都做好了。他不跳楼怎么办?在里面几十年还好说,一辈子心里是对我妈妈的歉疚,和白白担上的罪名冤屈,怎么过下去?”

她视线停驻在地毯一角,秦昊悔恨交加,蹲下来伸手想握住她的。她蓦地抬头,“我利用你?利用了你什么?我有叫你帮我?我有让你利用你爸爸你们家的权势帮我?”

她眼厉入刀,秦昊无所遁形下一颗心被她戳刺得七零八落的,语声迟滞问:“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瞬时发笑,笑中藏泪,肩膀抽说:“说什么?你们家已经瞧我不起了,还要送上一脚随你们践踏?还是说求你们帮帮我,给个机会让我利用一下?好不容易逮到个台阶能往上爬啊,我不爬不是傻了吗?”语气极其讽刺讥诮,“我是傻了,我怎么能相信你?怎么相信你这样的混账还有真心?我还傻乎乎对你妈说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你,我眼睛瞎了,没看见你的狼心狗肺!”

“猫儿——”

“闭嘴,我不是你养的畜生。你才是畜生,我把心给了你这个畜生!”话音一止,她腾地站起来,抽起自己的包越过他身边。他猝不及防,醒过神来追上两步,拦腰抱着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伤到呼吸无以延续时,全身反而爆发无穷力量,她奋力挣脱开往门口冲,“秦昊,你可以去死了。”

“别走,你听我说两句。”他再次扑过来,箍实了任由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对不起。”

“你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她抬头时泪流满面,“秦昊,你扪心自问,你对不住我多少回?我就是铁打的,也经不住你的折磨。就这样了好不好?分手好不好?”她哀求。

他顿时象被丢进冰窖里,不敢再说一个字,只是强拥着她,越来越用力。

“放我走。”她再次挣扎,“别抱我,我恶心。”作呕作闷,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不放。你答应过嫁我的。”

她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笑得仰起头,嘶嘎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凄厉绝伦。

“对不起,猫儿,求你。对不起。”他惶然失措,不顾她的闪躲,捧着她的脸狂吻脸上的泪,咸涩的味道比不及心底的,“当我今天晚上发疯,你刚才也说我喝多了。对不起,我一听我爸说事情和你有关而我半点都不知情开始,我就乱了。再想到去年你结婚的时候刚巧你——”


“谁都可以冤枉我瞧不起我,你不行!谁和我说永远站我这边?做不到就不要随便承诺。”她厌恶地拿衣袖擦拭脸上的痕迹,手指银光忽闪,她怔怔看了几眼,发疯一样把戒指往下撸,然后一把扔出去,“去你的戒指,去你的真心,你不配。”

秦昊慌慌张张去捡戒指的当口,她向大门跑,开门时猛地被他从后推上。一对上他狂躁的眼睛,尘封已久冰冷的记忆象背后冰冷的门板一样袭上,她曾经被这样抵在门背上,紧随其后的是……

不能放你走,我知道你这样走就不会回头了。”他低沉的声音里隐藏的坚决令她心裂魂丧,知道那代表什么。当他说完对不起随即吻住她的时候,陈婉怕得几乎要堕地。

意识模糊地知道他在吻她,几乎不用呼吸地纠缠着一个吻;知道衣衫松褪,肩膀有凉意;知道他喃喃地一直在说对不起在说抱歉。如果之前还有激愤有怨怒,这一刻,心死如灰。

“你还想再来一次强奸?”她抓住唯一一抹理智问他。

“陈婉,那个家伙疯了?我刚才回宿舍差点被他抓到,见了我象见到仇人一样,好在我跑得快。”何心眉象龙卷风一样冲进来说。

陈婉把手机重新关机,丢进袋子里才说:“刚才打电话回家,舅妈说他上午去我家了。我舅不在,好在他没在我家发疯,不然吓坏我舅妈。”接连几天躲在何心眉家,连宁小雅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有什么事好好谈谈,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宁小雅担忧地说。

谈?和那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那晚她问他那句话时已经决定了一切。他想必同样清楚,那一刻面如死灰。

她冲进洗手间呕吐时,他连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蹲在马桶边,推开他递来的纸巾,说:“你让我恶心。”他当时灰败的脸哀绝的眼神让她今天想起来仍旧又恨又心痛。

他缓缓跪下的动作和他说她利用她时淡漠的语气一样,将是她终生的记忆。他默然凝视她许久,改蹲为跪,一只腿单膝着地,接着,是另一只腿。伸手试探地想抱她,又收回去,眼神是无望中焕发的那种迫切渴求,“原谅我。”

那一瞬,她几乎心软。

陈婉抚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对上宁小雅和何心眉忧心忡忡的目光说:“没什么好谈的,都过去了。”拿起袋子问,“是不是快到时间了?我们该走了。”小雅定了去医院的时间,这当口正是最心痛难忍的时候,让她为自己操心陈婉也不好过。

到医院送了宁小雅进手术室后,何心眉焦躁不安地拿出手机问:“又是他的电话!一路十多个了。真不接?”

陈婉平静的表情刹时崩裂,抿住嘴对自己冷笑。还在期待,她竟然还会对他有所期待!“心眉,帮我和他说,我们在医院。只说哪里,别说为什么。”她无法相信此时淡然说话的是自己,令人心悸的平静,只有死死捏住小雅病历的手指才透露出真实的情绪。

何心眉犹豫不决,对上她乞求的眼神点点头,按了接听键。

秦昊出现时,陈婉远远看着他四处张望寻找,顷刻间血液回流倒灌,心痛得无以复加。脑中闪过的是生命里和他一起时所有的快乐瞬息,伴着痛伴着心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以为前面将见到一线曙光,可是,除了失望只有绝望。

从今天开始,这一切,要连皮带肉滴着血,全部割舍掉。

他大步流星过来时,她颤巍巍站直了迎向他。

“病了?”他顾不得问其他,仅只两个字下的关切已经让她眼中泫然。

陈婉摇头,“刚做完手术。”

他像是恍惚意识到什么,脸上血色顿失。定神看了看周围的女人,犹觉得不敢置信。“陈婉,你胡说什么?”

陈婉此时苍白的脸已不需作假,扬扬手上的一叠东西,惨然一笑说:“九个星期。你问问何心眉,估计已经有小脑袋了。”

何心眉俨如石化般,凝固在陈婉身后。

秦昊眼神在两人间穿梭,最后停滞在陈婉身上。眼中由惊疑到激怒到愤懑,然后所有的渐渐淡去,如同火焰熄灭仅剩灰烬。“一定要这样?”他无法遏制颤抖,连话音也是断续的。

陈婉感觉不到分毫报复的快乐,强笑说:“不好吗?我恨你入骨,这下你恨我入骨。我们两个扯平了,也能顺理成章分手了。”

他闻言晃了晃,只有叫她名字的力气:“陈婉——”

“别说了,陈婉,别胡说了,好多人在看呢。我们回家再说。”何心眉在后面发狂一般拉扯她的衣袖,陈婉一把甩开,定定看住他:“这回能彻底分手了?”

他一直不出声,所有围观的人,远处伫足的人,视若无睹。眼中只有这个眼神怨毒的人影,象回到几年前某个同处医院的夜晚,她也是这般看着他,同样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眼神。“你也直恨着我?”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回答。

“你才知道?我以为那些已经淡化了遗忘了。你对我好,好到我守不住自己的心。可你多厉害啊,我端出一颗心的时候你顺手接过去扔地上踩几脚?你凭什么?凭你家的那几张臭脸?凭你家权势熏天?凭——”再说这些完全无意义,“你走,走的远远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陈婉,”他一脸哀绝,怅然注视她良久。“我们还有三年的约定。”

“三年。还差两三个月而已,你还能做什么?继续伤害我,继续让你妈一遍遍来和我说我家境卑贱人品低下,只会利用她的宝贝疙瘩,攀高枝作凤凰?别忘记你自己发的誓,众叛亲离,潦倒沦落一生。”

那一晚相似的寒意,象地狱里的寒意,密密的生长的藤蔓般蔓延全身。“我从开头就错了。三年前我就错了是不是?让我拿一辈子来赎罪,我落魄潦倒我心甘情愿。猫儿,”他费足所有力气才能开声说话,语声粗嘎得不似自己,“我情愿众叛亲离,潦倒一生,只要有你在旁边。”

她几乎要心软,泪水无声从他眼中淌下来时几乎要心软,面对骄纵的狂傲的恣情狷介的如今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哀求的他几乎要心软。

“那孩子呢?你不恨我?”她shiwei一般扬扬手中的化验单缴费单,竭力做出残忍的笑。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涌泉般滑下,“我们还有机会。”

陈婉咬紧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胃里翻江倒海的,恨不能立时将被痛绞的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她僵硬地站着,僵硬地说:“没有机会了。从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的时候你已经没资格做我孩子的父亲。回去也记得和你妈说,我没资格做她孙子的母亲,如她的愿了。”

围观的私语,逐渐放大,在脑中嗡嗡轰鸣,然后模糊、消失,只剩她冷寂的声音。心底有个声音不停重复说搞砸了,他不停点头向那个声音承认,他搞砸了一切。

有一种东西是你必须仰望的,象悬在苍穹天阙,只能远观。可他凭着狂热的爱强摘下来,因为知道是自己妄取的,益发用尽呵护,小心谨慎,结果仍有疏漏。

从开始就错了,从开始就搞砸了。他万念俱灰,一步步后退,步履漂浮,眼中只有渐小的人影,最后消失不见。

宁小雅出来时,神色委顿,面白如纸,mazuiyao性未过,意识还有些模糊。见两人眼神呆滞,她强颜欢笑说:“别都哭丧个脸,这不没事了吗?”

何心眉抹抹脸,带着鼻音说:“没事,大家都没事。”说着看一眼发怔的陈婉,悄声问说:“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陈婉哦了一声抬头,眼神迷惘,接着明白了何心眉说了什么,扯扯嘴角轻声说:“心眉,你知道吗?受一次伤,心口痛一回,痛完了心就会硬一点。这样一点一点一点,心会越来越硬,最后就变成铁石心肠。所以有人说,不愿意对人残忍,就唯有对自己残忍;不愿对自己残忍,就要舍得对人残忍。可我觉得,对人残忍和对自己残忍是一样的。”

三人同时陷进沉默,宁小雅品味着她的话首先放声大哭,何心眉本就眼浅,站一边开始流泪,陈婉回身拥住宁小雅,强忍了多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抱头痛哭嚎啕。

一次比一次坚硬的心,再也无法柔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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