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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bluesky1108

[中长篇小说] 步微澜的《沉香豌》,完结+4篇番外!郑重推荐!~~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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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8 章

“妈,你和小婉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聊聊天,问问学xi工作。”
“真只有这些?”
“你怎么了?妈说的话你也不信?你妈是说话不知分寸的人?”
“那什么叫家境差人品低下?”
“……这不是事实吗?别说我带有色眼镜看人,环境差那是天生的,怨不得人,自己可以改变。但是改变生活不能靠手段,她认识你的时候多大?十九?二十?小小年纪——”
“……第一次,是我强迫她的。”
“……你这孩子!”他妈脸色骤变,“你被她抓到把柄了?苗苗?!”
……他笑出眼泪。“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总说我混账了。我没法不混账,天生的。”

“终于肯听我电话了?”
“……还要说什么?”
“看见你坐车回学校了,好在一大早车上人少,还有座位。”
“……”
“……今晚上月亮好。”
“……嗯。”
……
“就说错了一句话,至于判我死刑吗?”
“还要说这个?”
“我就想不明白,前几天还好好的。说错的那句话,你当我犯浑行不?”
你犯了多少次浑了?秦昊,你还没长大?你不能和小孩子一样每回犯了错,说句对不起,大人就能原谅。……不说了,要睡了。请你也别再打电话来。”
“别,别挂。你和我说说,有什么不顺眼的都说说。”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
“那不说话,也别挂,陪我看看月亮行不?”
……
“……每回、每回总会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做的时候又做不到。每回你总能一手建立点什么,然后又一手破坏掉。你总有这能力。以前,三年前的时候,我以为已经被你毁了,破破烂烂的,我缝缝补补,还把自己修好了——”
“猫儿……”
“你别拦着我,我一次说完也好。不然我也哽得难受。”她抽气,“你不坏。我以前恨你恨不能你死在我面前,后来一点点被你软化,知道你本质不坏。我守着自己的心,守得越来越艰难。可每次往你走近点的时候,就会被你有意无意的推远。每次我都和自己说你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我让步我原谅你,可再一再二再三,很累。你大事小事为我操心,我看在眼里,我感动。象你这样的人能做到这地步,应该是很难的。可比起来,我也不容易。你知道要对一个自己曾经恨过的人交出心交出信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的,怕自己错了,怕自己又一次被人伤害。到头来还是……你说结婚,我点头,我当时心里多希望是有了个依靠?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不住。从说结婚到现在,你夹在中间辛苦,我应付几头也辛苦。在你看来,只是一句话的小事,在我看来,等于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为了你,你妈妈说什么我可以不在意,因为是你妈妈,可如果你也象她一样认为我让你蒙羞,令你们家耻辱,甚至以为我有其他的目的,我铁打的心也承受不了。”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了,我已经对这三个字麻木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将来几十年,如果还是这样,一次次被你有意无意的伤了,然后一遍遍修补自己……我想象不出会有多辛苦。与其这样,不如早点结束。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是我们两个不适合。”
“……对不起。知道你不爱听,除了这句我没什么能说的。”
“……我挂了。”
“等会。孩子,孩子是真的?你没骗我?”
“……是真的。”
……
“……陈婉,如果能重新来过,我情愿一辈子远远看着你,也不会做那件事。对不起,陈婉,对不起。”
“没有重新来过这种事的。秦昊——”
“我知道,我明白。我听你的话……”我知道我对你的爱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爱之外的东西,比如说欲望比如说征服,当初也不知拿陌生的狂热的感情如何是好。所以总不能让你安之泰然,总让你让我一颗心找不到着落。我知道我的爱配不上你,你应该去找更纯净的感情。
月亮很圆,眼泪很咸,心中荒凉一片。

宋书愚懒洋洋的站姿懒洋洋的笑容吸引不少注目,拖着小型行李箱的空姐们从贵宾专属通道鱼贯而出,偷瞥之下捂嘴与同伴低语。宋书愚恍若不觉,只盯着出口。看见秦昊时,微微一愕,“我说,我认错人了是不?这么大把胡子?靠,你去做土匪去了?”

秦昊脸上不带笑意,问:“不是说没兄弟做了吗?”
“我们什么关系?说断就能断?”宋书愚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一手接过行李一手揽住秦昊后背,“没回京看爷爷?直接转济城的?”
“济城事办完了再回去。”
宋书愚见他脚步匆匆,也没点破,暗笑着追上去。
“秦瑶还好?”
秦昊点头,望向车外倒后的景致。“还行,闹li hun而已。”
“你这把胡子倒是挺帅,走沧桑路线?”
“我这个月全泡在菲沙河上游钓鲑鱼呢,又不用见人,知道消息后赶着回来哪有功夫料理?”
宋书愚扬扬眉,明显不相信。“一个月胡子能长这样,那荷尔蒙该分泌多少?”
“你就别和我东拉西扯了,说重点。”
重点叶慎晖没和你说?江文涛洪浩林shuan gui,洪建学被五六家银行追债,低价套现出逃,恒宇的南昀半湾被叶慎晖连锅端全部收进信诚建设。你可会享福,事情都给我们办完了才知道回来。不过朱雀巷我是不会再管了啊,我一人顾几头,七八个月短了几年命。”
“她,那封信交出去了?”
“交了,没她那封信怎么能办得这么利落?交了给叶慎晖,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信任他,关屋里说了大半个小时话,出来眼泪汪汪的就交了。”
秦昊眼神一黯,没有再说话。
宋书愚瞥他一眼,“别往心里去,不就一封信吗?你一老爷们,还计较这个?”
“她还好不好?”
你还真磨出耐性了,等到现在才问。还好,就是破腹产而已,宝宝才刚到五斤的样子,说是孕期没养好。她可是遭罪,才知道的时候差点被她舅打死,居委会带着管计生的人上门来抓,顶着周围邻居的闲言碎语坚持着,五六个月的肚子仰着头回校做论文答辩。东大我可没少帮她说话啊,这人情你可得记着。还有还有,夏天正热的时候我见她还一早起来帮她舅妈卖早点,白天听叶轻眉说是接了工厂的钉珠结绳的活儿在家里做。”宋书愚说完,只看见秦昊面朝车外露出的后脑勺,心里也有几分堵。“这也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想搭理,不想说破,倒想看看十多er shi nian后的笑话。”
“我们家老太爷狗血淋头的骂,既然抢了人家闺女,那就该一门子心思对人好,吃苦受罪一股脑全吞了才叫爷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活该!” 秦昊回头来苦笑。
宋书愚直到医院门口才说:“慢慢来,还有希望。”
“见过有这么丑的小子?”宋书愚悄声说。
秦昊点头,完全没注意听他说什么。皱巴巴的脸,眼睛紧闭,睡梦里小嘴很不满意的撇着。他的儿子。心中欢欣悲伤皆而有之,一时眼眶发热,喉间哽咽,难以自制。
“叫什么?取了名字没有?”
宋书愚听他说话都有些发颤,心里难受,拍拍秦昊肩膀安慰说:“还没顾上呢,听她舅妈喊豆丁。”
秦昊点点头,视线不离左右。
“行了,要不要去看看大人?再不看过两天就出院了。”
秦昊目光穿透走廊墙壁,突然别开脸,“不看了。我,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宋书愚理解地点点头,见他再往玻璃房里张望了一眼率先离开,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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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69 章
  出院的那天,难得的好天,市一住院部楼前有几株枫树,华盖蔽日般的红。正午的阳光在枝叶中跳跃,满目金色。

 
  舅妈喜不自胜,连连说:“我们豆丁脚头好,连出院老天爷也要开眼。”  

  臂弯里新被子里裹着的小家伙还在酣睡,五官皱在一起,鼻翼一张一阖。这样粉嫩的一团肉,在她身体里用血养育十个月掉下来的一团肉,有了名字有了生命。陈婉迎向温煦的日头,眼中酸胀。

  舅妈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的讨债鬼,一点没错。小家伙是个磨人精,她分娩时羊水流干流尽,痛得几乎脱力仍然不愿意出来,到了这个世界又两三个小时一次不停顿的折腾。小小的身子哭起来惊天震地,肺活量能和大人相比。
  
  夜里几经艰难哄了豆丁重新入睡,陈婉抱着他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臭小子离开怀抱就哭,连舅妈也无奈,说不能这样惯出坏习惯。她明白其中道理,可小家伙一哭她就揪心的疼。换尿片喂奶时,看见他肉乎乎粉嫩嫩的手手脚脚,她想,所有的,都是值得的。  

 当初知道怀孕是在分手后,果然如老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连续几天,她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去面对。直到有一日宁小雅从梦中哭醒,抽噎着说:“我又做梦了,还是站在墙角那里,呜呜地喊我妈妈。”

她悲从中来,过去握住小雅的手,低声安慰,最后才说:“小雅,怎么办?我也有了。”
  
 何心眉吓得几乎掉下床,懵了许久只能喊一声“天……”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小雅的伤痛,她应该是决绝地选择和他做了断。可那一刻,她强烈希望生下来。她无父无母,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不适当的时候出现的孩子是厄运,还是老天垂怜?谁能判断?  

  何心眉知道她的决定后,又是望天。过了好一会才说:“你这是自私,为了满足你自己的需要带他来这个世界,他将来要受多少白眼?就算你能养活他,以后的教育怎么办?养孩子又不是养小狗,给口饭吃就行。”

  她以沉默为坚持。  

  宁小雅闷坐了许久才说:“我支持陈婉。虽然我选了应该做的,可是我后悔,一直在自责在后悔,后悔好多天了,我怕会后悔一辈子。”
何心眉拿她们没办法,爬起来拿起纸笔,一样样列举其中的困难,然后丢在陈婉面前,“你自己看,这是我能想到的,还有我想不到的。”

 事实正如何心眉列举的那些,想到的想不得的,一单单连续出现,等待她披荆斩棘。

  先是舅舅,当时他怒火中烧,陈婉没见过舅舅有那样的表情,抄起厨房的擀面杖就要抽她,结果被舅妈死死抱住。“明天就去医院,还有,是谁的?你和我老实说。哪家的王八羔子?老子不活活揍死他不姓巩。”

  她跪着不出声,长发拂着脸,遮住地上的泪渍。

  “说话!谁家的?小婉,你爸妈在天上看着,你给我们丢脸不要紧,不能丢你爸妈的脸。”

“地上凉,你有……可不能跪,起来小婉,起来慢慢说。”舅妈过来扶她起身,她说不出话,伏在地上继续猛力磕头,笃笃有声。

  “小婉,这是不成的。将来嫁不了人,那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她感觉自己已经象过了一辈子了。“舅舅舅妈,当作是陈家的孩子也好,当作是我多了个血亲也好,让我生下来行吗?我保证将来我自己养,我保证将来——”


  “你这叫什么话?舅舅是因为不想养这孩子?舅舅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起来说话,跪久了伤身子。”

  舅舅那天之后没有再催促她去医院,只是烟比以往抽多了,除了去印刷厂食堂上班之外又在菜市场找了个临时摊位,早上采购时一并驼多两筐蔬菜交给舅妈卖完早点后守摊。她每早起来,瓦罐里总有舅舅夜里炖好的汤。
她越来越寡言,每每看见舅舅抽烟时垂丧的表情和斑斑白发就自责、懊悔,自己的坚持给这个家平添苦痛,她甚至想干脆去医院算了,或者问人借点钱,一走了之。但是,当二十周的时候,神奇的胎动神奇地连接她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割舍。

 她帮舅妈一起卖早点,一起出摊卖菜,到五六个月时借了何心眉一条蓬松的裙子回校。“还行,不大看得出,就当你胖了,有人问就说肚子胀气。”何心眉总有安慰人的能力,陈婉难得一笑说:“你摸摸,来,怕什么?摸摸。”注视何心眉眼中惊异渐渐放大,她轻笑,笑完泪盈于眶。

  小雅急不可待,“何心眉,走开,让我摸摸。”

  “小雅,如果我说要感谢你,会不会很不厚道?”

  小雅摇头说:“就当做连我的一起活下去了就好。”
"

 “豆丁,要谢谢你宁阿姨,没有她,你现在还在天上种花种草闲发呆呢。”陈婉的伤口站久了还有些疼,缓缓坐下时惊醒了豆丁,嘴一瘪,就要准备嚎啕。“不哭不哭,吵醒了你舅爷爷会打屁股的。乖哦。”她学着舅妈的样子,托着小家伙轻轻摇摆。

 舅妈教过怎么抱,怎样拿手臂托住后脑。当豆丁第一次被舅妈送到她面前时她紧张得脑中空洞,拿这软呼呼的小东西不知如何是好。可真正一抱起来,一切顺理成章,似乎是本能,是天性,是心底最角落的土壤里一颗埋藏了二十多年悄悄萌芽的种子。!

  妈妈,你看见了吗?我也当妈妈了。
  
 她倚着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又被豆丁呼天震地的哭声吵醒,臭小子脸涨的红红的,很不高兴。手臂酸痛,把豆丁换过另一边,舅妈已经睡眼惺忪地走来取了奶瓶去烫。“舅妈,你去睡吧。没一会就天亮了。”
  
 “那我再睡一会接你的班,带孩子是辛苦,熬过这半年就好。唉,这样坐月子法,会不会落什么病根的?”
“舅妈,我没那么娇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相比较,怀他的时候才叫辛苦。吃什么吐什么,躺下来没有一个安稳觉。后来显怀,周围邻居指指点点,她进进出出时能视若不见,可舅舅舅妈背地里长吁短叹她是知道的。再接着居委的人冲上门说没有准生证就要强行引产,舅舅拿着菜刀堵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然后,宋书愚带着叶慎晖找上家门。他们是为了那封信。
  
  叶慎晖这个人,陈婉以前听秦昊说过很多,依旧觉得是有层雾笼罩俨若云端的人物。她猜不透那封信与他有什么关联,但想必很是重要。她谨记舅舅和老二的话,不能随便给人,不能随便相信人。可那天,她被打动了他说起年少时光,眼中有和她同样的自伤和挣扎,他们有同样的经历,他们同样是从灰烬里重塑的自我。她选择相信他,但是有条件,一是帮她办zhun 生证和将来宝宝的户口,一是不准告诉姓秦的任何人。
她的话像是触碰到他某条神经,他看着她,却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眼中悲伤无法言语,最后才像是从遥远处飘回来一般,神情恍惚问她:“你确定要生下来?一个人养?没有父亲?前面的困难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全部承担起来?”

 陈婉点头。  

  “女人都是疯子。”他那时忽地这样说,然后重新归于一贯的沉静,“孩子小五也有份的,虽然我和宋书愚对他的一些行为不赞成,甚至是反感,可认真来讲,你这样对他不公平。而且,单身女人带孩子长大,困难想象不到的多。人还是要顺应现实,不要强加给自己一些承受不起的负担。”

 “你们觉得我很恶毒是不是?或者你们都觉得我恨他,所以找一种方式报复。”她下意识地拨弄手上那只镯子,一遍遍绕圈,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说:“其实你们想多了。我没想过将来他有一天知道后会后悔会什么什么的。我忙着活命,根本没空考虑那些。就是简简单单的生孩子,生我自己的孩子而已。如果将来秦昊能成熟些,或者我脾气能软化点,他来看看也没什么。但是,这孩子是我一力保下来,是我拿我不多的全部换来的,他姓陈。”

  那之后,她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关注所有的新闻,老二不甚其烦,“你顾着自己的肚子,有你这样当妈的?人家都是好吃好睡好好的养。你放一万个心,有消息我会不告诉你?睡你的觉去。”

  她哪里睡得着?下午穿珠子的时候,脑袋一耷拉就醒,夜里背疼得没法翻身,脚趾抽筋她只能坐起来默默忍受那种疼痛。

  后来消息传来,她当时几乎站不稳。洪浩林和江文涛被双规是内部消息,叶慎晖电话里大略提了下,然后说洪建学越境潜逃。在老二那里确定了这个消息时,压在心头多年的重负突然消失了,仅剩一片空惘。

  “舅,是不是真的?”

  
  舅舅放下电话,“明天我去公墓给你爸妈烧纸,说道说道。你等生了再去。”


她呐呐点头,走进自己房间在床沿坐下许久才回过神,失声痛哭。  

 谁说没公道的?做了错事终将偿还,只是人已经死了,有什么用?那个曾经呵呵笑着说要给她攒嫁妆,老了就给她带孩子煮饭的人,早已经死了。  

  “舅妈,我好像在尿尿。”

 “哎呦我的老天爷,是羊水破了要生了……老巩老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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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70 章

何心眉躬身在摇床边,很是奇怪,“这才一个月,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才生下来象个小老头,这一看,这小鼻子小下巴还真象你们家……你们家的人。”

  “这孩子啊,就是见风长。别看我们豆丁小,这才一个月,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舅妈没听懂何心眉话里忽略掉的那部分。

  陈婉刚从厨房出来,莞尔一笑,说:“何心眉,你灰头土脸的别碰我儿子,先洗洗去。”

何心眉毕业进了报社,风风火火四处跑,而小雅则已经远赴大洋彼岸,至于她,豆丁满月后马上也要继续她的人生。

    何心眉洗了手回来,见陈婉舅妈已经出去了,马上拉她坐下,问:“叶慎晖送的房子怎么不要?”

  她沉默,最后还是说:“不能要。”

“你怎么就一根筋?你以为那是白给的?人都说了是感谢。你知道他们把洪家的搞倒了赚了多少钱?洪建学的恒宇被他们联手收购,地皮房子几乎是白菜价。只南昀半湾去掉银行贷款能有这个数。”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见陈婉只是笑,不由又着急说:“没你爸爸的信,他们有这么容易吗?叶慎晖什么不多,钱多房子多,你收他一套房子,对他半点影响也没有。”

“我知道你现在跑财经版,有内幕消息。房子的事情我也想过,你以为我不心动?过年时小宇带女朋友回家,一看我们家环境就皱眉,还好还没有多问什么。我舅妈后来心可酸,坐房里大半天没出来。小宇说读完硕士想办法留在北京,可哪里那么容易?将来总要结婚。我这又带了个孩子,没脸没皮的,看了叶慎晖送来的房子怎么会不心动?可和我舅一说,我舅不答应,说那等于是把我爸爸卖了。”

何心眉无奈,“你们一家都是这臭脾气。”

  “呵呵,总有办法想的。”
  “那工作呢?”
  “叶慎晖说在信诚给我留个位置,老二也说想开酒楼,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还没考虑好。”
  “那行。看谁家给的钱多就是了。”

“先不说了,我去厨房。宋老师和老二也快到了,到了就开席。”  
 老二和宋书愚卷着冷风进门,“在楼下撞上的,变天了,外头风可大。”老二边说边拎了一大筐鸡蛋进厨房,“我妈乡下亲戚帮忙收的。”
  
  “你一早去城关镇?这么冷的天?”
  
  “我凌晨在帝宫睡了几小时,刚收好不趁新鲜拿回来,等什么时候?”

  “上次的还没吃完,先放着。你陪宋老师坐一会,我这边快好了。”!
  “你宋老师有你舅和何心眉陪着,我帮你打下手?”

“不用,你什么也不会。我要炝锅了,你先出去坐。”方存正的心思陈婉不是不明白,多年前她出于安定的向往曾经有过刹那的心动,可是现下尽管舅妈一再暗示她也绝对不可以接受。利用他的爱,对他何其不公。热油弹上掌背,她甩开瞬间的失神。
  
 人不多,但陈婉用足了心思落足料操办,比以往在朱雀巷摆宴时的水准尚要高几层。何心眉碗里装着松茸土鸡,嘴上含着子姜米椒鸭,兀自哇哇叫:“陈婉,你偏心,以前去金盛吃饭没见过你做这几个菜。”说完就被宋书愚在桌下踢了一脚,醒过神来偷窥陈婉舅舅的脸色补救说:“老宋,我们在你家做饭,陈婉明显留了一手的。”

巩自强抿口酒说:“其实越简单的才越考手艺,家常菜才见真功夫。”

  宋书愚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巩叔,你们家的馆子不做了,就没想过再开间?” 
 
 巩自强有些黯然,“开馆子讲门面讲人气,光凭好手艺没用。现在找个好门面可不容易。” 
  无非是钱罢了。宋书愚默默点头,想了想说:“其实不妨考虑做私房菜,人气不用操心,我和叶慎晖人面广,带了客过来凭你和小婉的手艺能留住客。”  

 “私房菜?”陈婉和方存正同时来了兴趣。

“不用找街面,一般就行,只要出入方便,好停车。装修素雅点,花不了多少钱。”
 
  “我可以在报社找人帮忙,副版里免费宣传,不花钱。”何心眉兴致高昂,“这比去叶慎晖公司上班强啊,只做晚上的,你还有多的时间照顾豆丁。又不用花太多本钱,只是个装修费用。”

   陈婉望一眼舅舅,微微心动。想问详细点,宋书愚站起来说声对不住去了厨房接电话。何心眉瘪瘪嘴,“装神弄鬼的,估计是新师母。”见陈婉好奇,解释说:“这段时间一直神神秘秘的,问是不是我们师母,他没否认。”

换了舅妈上桌吃饭,陈婉抱着豆丁回房。把小家伙哄睡了,开了柜子,打最底下掏出个盒子。抚摸灰紫色丝绒面许久才把表拿出来,一只是爸爸的,一只是他送的。不知是因为需要每天上弦而想起他,还是因为想着他才记得每天要上弦。指腹在表背他的名字缩写上画圈圈,一圈一圈,百种滋味象涟漪般漾进心里去。
  
 送他们离开时,陈婉喊宋书愚慢走一步,“宋老师,你认识人多。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卖了好吗?”

  宋书愚看看袋里的盒子,抬眼望住她。

“我只有这一样能值点钱的。我、住院费,还有平常的,我花了舅舅不少钱了。”
 
 宋书愚点头离开,走了几步又回来说:“真打算做私房菜的话,我问问老叶,他做那一行,找地方轻而易举。租金你也不用多担心,我和他谈。”上车时,他回头看一眼,陈婉还站在楼道口,比往年丰润点,腰背笔直,微昂着头,象小环山上的一株梅枝。

 送了何心眉回家,电梯继续向上,打开后毫无意外见秦昊站他门口。“跟了我一路,就知道没好事。我可是吃饱了想睡觉的啊,你自便。”

 “别卖关子了,你动作快点。”秦昊一屁股坐下,催促说。

  “嘿嘿。”宋书愚不紧不慢开了酒递给他,进去换了衣服才掏出两张照片来,“满月照我可帮你讨到了,怎么谢我?”

秦昊却听不见他说话,视线投在手中,灯光下眸中银光微闪。“大了好多。鼻子眼都长开了,很像、很像我。”
  
“是象你,能把人折腾死。我在她家两三个小时,就没见小家伙消停过。一家几口人围着转,陈婉连正经饭也没顾上吃两口。到末了我们吃好了,小家伙反倒折腾累了,睡着了。”宋书愚与秦昊相视而笑,眼见秦昊眼中是父亲的骄傲光芒,不由暗自喟叹。“名字也起了,陈恪礼。恪己守礼,我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警告你?”

“行了,你就别拿我开涮了。”秦昊嘴角有丝苦意。“她好不好?”
 “你不是跟了她一个月了吗?好不好你不知道?”
  “她没下过两次楼,远远看一眼能看见什么?”

  “应该不太好。这个给你。”宋书愚进屋拿了陈婉的袋子出来,“说是想卖掉。”
  
 只看盒子秦昊已然知道是什么,摸摸手腕处自己的那块,她的名字每分每秒贴住自己的脉搏跳动,人却只能遥遥相望。“你帮我把钱给她,多少我转给你。”

    “小五,你什么打算?就这样、一直这样?”

 秦昊杯中见底仍然沉默着,许久后才说:“她恨我到这地步,我能怎样?强扭的瓜不甜,我远远看着她就好了。”
  
  “和你说过几次了,孩子是分手后才知道的。她要真恨你,会生下来?”
  
  “即使不恨我,她也不愿意和我一块。”他窝在沙发最角落,目光哀凉,“拿打掉孩子作分手理由,我明白她的意思。想让我恨她,恨到生老病死各不相干,这样她才有安生日子过。我随她的意,站远点好好看着她就行。将来……”将来他不敢想,生老病死,下一句是男婚女嫁。他见过好几次方存正的车停在在她家楼下,还有一回见他抱着新童车上楼。克制住上去揍人的冲动后是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家里人都知道了?”
 
  秦昊默默点头,“老太爷劈头盖脸来了通电话骂人,我妈没办法,说上门赔罪,又被老太爷骂一顿,叫她少掺合。既然一开始不喜欢,不劳驾她喜欢。”他扯扯嘴角,“我也说了,叫她少帮倒忙。不是他们……”他捂住脸,心底苦楚无可遏阻地蔓延开来。

  宋书愚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懂爱情,所有人都自以为懂得爱情。可是,另一种更珍贵的更奢侈的感情,不问代价的付出,毫无欲望的顾惜,有几个人能懂?
  
  “小五,少喝点酒。再喝下去人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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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71 章

车越靠近朱雀巷,陈婉的心越跳动非常。何心眉问:“你没事吧?脸色不好看。”她说没事。开膛破肚总要伤元气,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仍是脸色青白。站久了,伤口仍会隐隐作痛。而且,她没想到宋书愚说的第二处位置,竟然位于朱雀巷。
  
前几年她还经常回朱雀巷看看老屋,自从方存正搬走,而整条街几乎都被帷布蒙住大肆整修后,最近一年多两年的时间,没有踏足过这里。只是前段时间在电视新闻看见朱雀巷的新貌,还和舅舅说没想到不起眼的旧居能变成这样子。清水河疏浚工程早已结束,引来的北江水清可见底。朱雀大街扩宽了几乎一倍有多,一部分以石桩凌于河面,鹅卵石人行道以樱树隔开车道,可以想象几年后樱花似雪的繁茂。至于她们家以前的那排排老屋,变化更是惊人。

  陈婉伫足于街口,惊赞莫名。“我一年多没来,变化这么大?”
  宋书愚颇有些得意,说:“何止一年多,已经三四年了。只是修复古建筑是巧活费心思费功夫,所以工程进度慢,平常人看不出太大变化而已。”说着下巴往前仰,“已经有部分商家进驻了,酒吧几间,书店,餐饮,连画廊也有两家。”
  何心眉已经拿出小本子置于手中。

  宋书愚嗤笑说:“行了,才当几天记者就有职业病了?忘记你跑什么线的了?”

 何心眉闻言有些委顿,收了本子说:“等我换了社会新闻版,这里怕是早被人写烂了。”

  “还早,正式招商还有段时间,后面的一部分还没修缮完,纯阳观那头也还没和宗教局商议好,估计还有个半年一年的才能热闹起来。我们先去看看之前说的那家房子。”
  
 宋书愚站在廊檐下开门时,陈婉脸色呆滞看了看旁边墙上挂着的写着“朱雀巷9号”的木牌,以及灰砖墙瓦上垂下的半墙青黄交错的藤蔓,转身对上的是何心眉瞠目结舌的表情。定定神,随宋书愚迈进去。穿过照壁,又是一道门楣。进去后是大厅,旁边各有一间耳房,透过厅中落地木窗的雕花玻璃能看见中间天井。大厅角落有拱门,出去后便是以前厨房的位置,沿墙根改造成的一排回廊。回廊旁是天井,说是天井倒像是玻璃花房,明池里依稀有两尾锦鲤的影子。再向后走,是明显住家格局,中间一小厅,两边各有一间带洗手间的睡房。中间的小起居室推开落地窗就是后院,老月桂还在,隆冬时节,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我看了几家就觉得这里不错。前面的厅摆八九张桌子是够的,边上的两间作厨房、放材料。后面这里,可以改五六间包房。这样的装修,一碟小炒收个四五十不成问题。地方不大,也不用请多少人,有三五个服务员足够了。”

 “这里,是叶慎晖家的?”陈婉眼神从月桂移向宋书愚,不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个变化。

  宋书愚绝对镇定地点头。“整条街几乎都是朱雀商投的,投资方是信诚。”
  
 “可是,这里是陈婉以前的家啊!”何心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厅中回响。

  “不会吧。”宋书愚有丝惊讶,“这么巧?”  

  “宋老师,这样的我们家租不起,我舅舅以前卖房子的钱已经用了不少了。”

  “应该租得起,整个朱雀巷招商是有优惠的,头三年合同期租金可以减免一部分。正常的减免之外,我还能帮你再谈低一点。还有,那块表,我已经帮你卖掉了。实在不够的话,说真的,我一直想问问你接不接受参股,你知道我也算是个饕餮,开个馆子……”他摸摸下巴,有些欣羡。

  “就这里了。”何心眉扯动陈婉衫脚,“老宋肯入股,你还担心什么?”

  “等我再想想,心眉,这不是小事。”不是她不动心,可实在感觉诡异。
  “行,那我们先回去,我看你面色不太好。顺便去银行,我把卖表的钱也给你。”
  
  去到银行,让陈婉再次惊怔。


“是2000年限量发行的陀飞轮,市价是这个数一倍以上。不过表背后刻了名字,所以价钱抬不上去。”

  宋书愚的表情像是实话,陈婉几个月前曾经去星汇城里最大的一间表行估过价,当时给的价格已经足以让她惊愕了。只是那人感觉不诚恳,再者,她也不舍得,后来犹疑不定的,才随之放弃。  
“这样的话,你舅舅添点,如果愿意让我参两成股,足够了。”
  
 “让我想想,还有我舅舅那里也要商量。”

  她俨若在梦中,浑浑噩噩地上了楼,豆丁哭声震地的才回了魂一般。“你走了没多久就醒了,玩了一会就开始找你,找不见就开始哭。喂了奶睡了一会又来劲了。”舅妈拿这个霸王龙没办法,见豆丁一回陈婉怀抱立时止了干嚎,不由摇头说:“还是和自己妈贴心。”

  陈婉好笑不已说:“豆丁,舅奶奶吃醋了怎么办?”小家伙兀自砸吧着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舅妈,舅还没回来?”

  “快了,我去准备晚饭,你去躺会。前两天豆丁感冒,可把你折腾坏了。”

  陈婉回房躺下却睡不着,胸口涨奶,肚皮微疼。她亲了口豆丁的小脸蛋,唇下分明是秦昊缩小的轮廓。舅舅审过她几次豆丁的父亲究竟是谁,她犟着不答,最后才无奈作罢。舅妈也偷偷问过她,旁敲侧击的说看豆丁的样子就知道爸爸帅,陈婉也只是笑笑。

  她知道他不在济城,去年这时候想必是带着伤心离开。她苦笑,只有在自己心上划一道,才能割舍的,何止是他。有时也会问自己与何心眉相同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可不残忍,未来在极度的幸福与极度的伤怀间跌撞,说不准哪一天仍然会是这种结局。甚至在无数次争吵失意后,就连短暂的快乐也会充满不真实感。如此,不如放各自一条生路。
  
 都说她坚强。她不坚强,她的心不足以应付一次次的整合。很久前她说过,爱情只是饿的时候一碟热腾腾的盖浇饭,累的时候一把稳当当的椅子。她不需要高潮迭起激动人心的爱情,只要适时的信赖与相互依偎。他承诺过,没有做到。

 “豆丁,长大后娶老婆要记得,伤了人一次,不要伤第二次,伤了第二次,不要伤第三次。你这喜欢折腾人的小坏蛋,折腾你妈妈没所谓。爱情,经不起你折腾的。”

  晚上舅舅回来,说到白天去看的两个地方。陈婉问舅舅当初买房子的是不是叶慎晖,舅舅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中间人。“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再等等。马上春节了,过了年再筹措也没关系。”舅舅话是如此,可这几个月家里停了卖早点的收入,全靠卖房子的老本。陈婉即便今天手上攥了一笔钱,也依旧心下惶然。
  
 惶惶不定的另一个原因……陈婉打电话给何心眉,让她找机会侧面问问宋书愚,秦昊,是不是回来了。
  
  “不会吧,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真是回来还好了,你不方便问,我还想问问他拍拍屁股走了是什么意思。”
  
  “别。那也不是他的错,更何况,是我伤了他在先。”
  
“你们两个。”何心眉叹气,“谁伤谁?扯不清的糊涂账。真要回来怎么办?豆丁怎么办?不如和好算了,为孩子多想想。”
  
  陈婉笑笑说:“我如果能忍受争吵复合不停循环的日子,也就不会选择分手了。何况,已经过去快一年,说不准他的心已经改变了,也说不准身边有人了。总之,真要回来了,豆丁是姓陈的,谁也别想碰。”
  
  “别杞人忧天了,你等我消息。”
  
 何心眉再回电话时,她放下心头重负,可同时,隐隐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怅惘。她把不必要的想法抛掷一边,出去问了舅舅几号休息,接着又拨通电话,约好了第二次去朱雀巷的时间。
  
 宋书愚保持平常的语气说完最后一句再见,按掉电话,扬扬眉,“成了,不成也八九不离十了,说这个星期六想带她舅舅再去看一次。你现在开始想拿什么谢我还来得及。”
  
 秦昊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说:“给你个干爹做还不够?”
  
“呵呵,你先看好你自个正牌老爹的位置再说大话。”宋书愚的话戳到小五痛处,见他神色黯然,开解说:“别想太多,还是有希望的。方存正和陈婉的相处就是好朋友那种,你别多心。”

 秦昊摇摇手上的酒,沉思片刻才缓缓说:“方老二输在出身上,我输在个性上。她是喜欢平静生活的人,仔细想想,老二才是最适合她的。不过,老二做得到的我也一样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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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春节前一周,陈婉尚在朱雀巷忙活。后面的三间大房改小包间,前面厨房的设备要订要安装,厅里的桌椅挂墙画,门口的招牌,还有酒水饮料一应干货,水电暖气,全部要在年前准备好。虽说大部分是辞了工作的舅舅在操办,舅妈也再三告诫她把身子养好了也不迟,千万别落什么病根。可关系到她,关系到豆丁的将来,她无法安坐在家。

  厨房收拾齐整那天,舅舅小心地摸摸不锈钢专业橱灶,喉结上下滚动,好久才说:“以前我们用那炉子比起来就是驳壳枪对美式大炮。”
 陈婉好笑,“舅,你天天在食堂见得还少了?”
  “不一样。这是自家的。”
   正说着话,听前门声响,透过窗子看见舅妈大衣一角。陈婉急急出去,舅妈已经抱了豆丁进来,连连呵气说:“闹着要找你,一下午没安生过。我见今天有点太阳,就打了车过来接你们爷俩。”
  豆丁全身裹得像只小狗熊,帽子下小嘴瘪着,眼眶里全是委屈。听见陈婉的声音,扑腾着小腿寻找着她。
  
 “妈妈抱,妈妈抱。”陈婉慌忙接过,舅妈想是也累着了,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喘气。她递了热茶过去,舅舅已经开声问:“你在家呆着就行了,出来孩子招了风又感冒怎么办?晚上小宇到家,家里菜都置办好了?”
  
  “好了,没好我有时间带小祖宗出来遛圈?这不见天好吗?”说着扫视大厅一周。“老巩,没想到咱家还有这一天。里面也妥当了?带我去里头看看。”
  
由木天花上吊下一排铜灯,仿明桌椅,印染的蓝桌布,冬天微弱黯淡的日光打在仿古地砖上,忽明忽暗。眼前的一切让陈婉也有些怔忡难信,豆丁已经一拳呼在她肩膀上。她捉住小家伙藏在衣袖里的小手,放在嘴边连连亲吻,小家伙乐呵呵地往她怀里躲。“妈妈马上就能赚钱了,豆丁。”
  
 收拾到傍晚,走前陈婉要穿大衣,刚准备把豆丁交给舅妈已经被舅舅接了去。“我来。”
  
 豆丁像是有些怕舅爷爷,撅着小嘴不敢擅动。陈婉楞住,这是她舅舅第一次抱豆丁。即使在医院里,他也沉着脸,任凭眼中泪光乍现。
  
 “舅。”
  
 “舅舅拦不住你,既然挑了这条路,多少苦全咽回去,坚持到了头就是好日子。”
  
“……对不起。”
  
  “别说这个。今天小宇回来,我们早点回去。豆丁,回去见小舅舅咯。”

  舅舅有力的手臂上上下下摇晃哄着豆丁玩,舅妈在旁连声埋怨叫他动作轻点,陈婉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到街口,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从对面马路飞驰而过的那辆车不熟悉,可车内那人的侧脸再熟悉不过。
  
  他回来了?
 
 “小婉,你歇歇,我来。”
  
 陈婉回过神,才发现手上两把刀已经停下来不知多久。“舅,没事,我可以。”
  
 年初八开张。年前叶慎晖择了开张这一天包下整间巩香居做信诚高层的春茗宴。十二围并不算多,但是和叶慎晖秘书谢小姐几经商讨终于确定的菜单里有几道菜是连舅舅也没做过几回的。陈婉半点不敢马虎,春节期间比对着家传的菜谱天天在店里演练了无数次。
  
 “在想豆丁呢?你舅妈在外头照看着,等会人到了也有小宇帮忙。别急,还早,足够时间准备的。”
  
  不急。她定定神,看看写字板上贴着的一张张菜单,再环视厨房一周。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头,是她的地盘,总有慰藉她心灵的能量。
  
 “就该这个样子,我看你像是失了几天的魂了。真正的大厨应该有股气,外头再乱场,心不能乱。”
  
  她象回到多年前凭着年少无畏第一次掌厨的那一日,深呼吸,各种食材的味道吸入肺腑,气韵充足时重新左右抄刀。蒲菜是当季特产,要碎如粉末,鸡胸肉要剁得稀烂如肉糜,用蛋清淘洗去渣留下肉汁,爆油加蒲菜翻炒,以奶汤浇头,入盅滑软细嫩雪白。翅汤也和平常食肆不同,慢火煨炖,加鲍汁和秘方提炼的虾油,汤色金黄透亮。连最平常的冷盘毛豆干也是用牛脊髓烹煮,再用舅舅多年的卤汁小火卤了一个上午,足够筋道。

宴尽人散时,叶慎晖出现在厨房门前。“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陈婉早知道外头的反应,听了这句仍然忍不住松了口长气,随之是快慰欢欣,满溢在胸臆里。舅舅搓搓手才握住叶慎晖的,眉目间喜悦自得皆而有之。

  以叶慎晖的人面,得到他的肯定,代表他们巩香居绝对有资格在竞争激烈的济城饮食业有一席立足之地。

  “这样不行,要多请几个人,今天不是从老二那里借了几个服务员,根本忙不过来。还有厨房里也要多请个人打下手,这可都是体力活,天天这种忙法别把你身子熬坏了。”舅妈前后奔走,也是满脸疲惫。

  陈婉从小宇手上接过已经酣睡的豆丁,“我还行,就是要请个人看着豆丁。舅妈,你们先忙着,我有事出去一下。”

 出了大门,河面上北风呼啸,直往脖子里灌。陈婉紧紧领口,拢住豆丁身上的小被子往街口走。不出所料,那辆看见多次的黑色车子就停在老地方。时间倒流,象是回到几年前,他惫懒的声音在耳边:“老地方等你,十分钟,过一秒我就去你家找你。”

  车上的人看见她,发动了车向前滑行了几米,在她停住脚的同时也停了下来。他下车,在寒潮来袭满目萧索的济城街头。在她眼前。

  隔街相望,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不舍地纠缠在她身上。过了一千多个日夜,所有的都变了,他看她的灼热目光没有变。豆丁像是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不安地扭动着,她把小家伙重新往上举了举,轻轻拍了拍后背,才缓缓走向他。
  
 “回来了?”
  
 他默然点头,注视她许久才将目光投向她怀中。
  
  “宋老师和你说了?要不要抱抱?”
  
  他像是没料到她会允许,手臂抬起,微颤着,又放下。“睡着了。”

  “没关系,醒了再哄就是了。”陈婉把豆丁递过去,“手托着后脑勺,已经会抬头了,就是直不了太久。小心!”

  她一句小心吓着他,弓着腰,两只大手战战兢兢笼着。“还好,还没醒。”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似震愕似满足的表情看在眼中,心里更是酸涩。
  
 “要不要去哪里坐坐说说话?”
  
  “不用了,我舅舅舅妈在店里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豆丁三天的时候。我,不敢打扰你,怕你生气。所以……”
  
 “都瞒着我,不是装修那天看见你,我还一直以为——过年也没回京?”
  
“没有。”不舍得离开,“我爷爷也不许我回去。”

  她咬住下唇,万分清楚那代表什么。“你们家全知道了?”说着就想抱回豆丁。
 
 “你别误会,我没想过要怎样。”豆丁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就是怕招你讨厌嫌弃,我才躲着,没想过要和你抢孩子。”
  
 她轻轻拍打豆丁后背安抚着,一边回头望,似乎怕她舅舅出来。凝视眼前熟悉的被风吹得红红的小脸一时间眼眶发热,他极力忽视心里被撕扯的痛感,把那种苦楚一寸寸咽下去,嚼也不嚼。
  
“猫儿……”不自觉又叫出声。
  
 “我出来——”同时开口,听他停顿,陈婉才继续说:“我出来是想和你说句谢谢的。开始以为是叶先生和宋老师好心,又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停帮我。春节前那天看见你,才知道不是那么简单。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谢谢。以前的,现在的,你给过我的,都谢谢。至于我给你的,从不甘心到甘心情愿的,不管是好是坏,你忘了它吧。”
  
  ……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没有和好的机会?”
  
 “从看见你那天开始,我已经考虑十多天了。那时候说分手也不只是一时之气,你也知道的。在一起有快乐的时候,但是很多东西掩盖在快乐下面,总会爆发,不是因为这也会因为那。我也说过,不是你不好,不是因为你家里的反对,是我们不适合。就当我们是结了婚又离婚的那种好不好?豆丁有一半是你的,你想他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其他……各有各的人生。”
  
“这是你真正要的?”宋书愚说给对方想要的生活,可是对方的梦想中没有你的话,何其让人绝望。
  
  “我现在挺好,有家里人帮忙,也找到自己爱做的事,还有豆丁。很满足。”她说着回头望望巩香居的招牌,“我要回去了,手机号没有变,你什么时候来济城什么时候想豆丁了随时可以打电话来。”
  
  “再让我亲亲他。”他低下头,怕胡子扎着小家伙,只敢虚吻一口,呼吸间是淡淡奶香,眼前酣睡的小模样逐渐模糊。

  “昊,你也安心过你的日子,不要太执迷了好不好?”

  不好。他望住她渐小渐淡的背影时想,与苍白的没有她的日子相比,与晦暗的失去光的日子相比,他情愿这样,情愿被痛感烧灼,以此证明心还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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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陈婉,幸福是自己争取的。一拐弯一转头,没有了就永远没有了。”何心眉含着热乎乎的苹果饼说,“有空再烤两个,不过瘾。”

   “一边去,我给我儿子做的苹果泥都给你做饼了,我儿子吃什么?还有,我很幸福。豆丁,是不是?妈妈有你最幸福。”
 
  豆丁躺在厨房门口的推车里,肉乎乎的小手指拨弄着车顶吊下来的七彩小鱼。听见妈妈的声音,适时地绽开嘴,露出世上最可爱的笑。每逢这个时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忘了和你说,昨天晚上洗了澡,小家伙趴床上,自己学翻身,哼哧哼哧费了老半天力气,小腿扑腾扑腾的,活象只小乌龟。把我和舅妈笑坏了。”

何心眉一边笑,一边摇头,“没救了,你现在就是一二十四孝老妈。”

 “是。”陈婉若有所思看着儿子,“每次抱他在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咿咿唔唔地自说自话,时不时对你露出笑,心里就有种软乎乎的感觉,整个心像是化成一滩水。等你将来做了妈妈就能体会了。”

  "  “那就这样了?将来懂事了,含着眼泪问你要爸爸的时候怎么办?总不是个事。”
 
  “我们现在也挺好啊,偶尔见一面,象朋友一样。”

 “只做朋友他能满足?我就不信了。”

陈婉知道秦昊不会满足,可他和以往大不一样。不会再蛮横地一定要介入她的生活,似乎只是静静地守候着,等待她惊寤的那一刻。但是对她来说,世上有很多东西比爱情更重要,亲情、友谊、现实的生活,这种认知在有了豆丁之后更加明确。劝他几次不要再执迷,他不出声之后,她对这样消耗他的时间只剩万分无奈。

  “小婉姐,外面来了一桌客,问现在开始营业了没有。我说中午不开市,那桌人没等我说完已经坐下了。”馆子里的小妹探了个脑袋进来问。

  “你先招呼着,我看看有什么材料。”巩香居因为都是费功夫的巧菜,开张两个多月来在济城渐渐有了点名头。本地客大多知道他们只做晚市,想来外面应该是旅游或者公务的外客。

 小妹出去了一圈又回来说:“他们说不赶时间,说着冲着我们馆子来的,只要是出名的那几个菜就成。”

“你忙吧,我先走了。”何心眉吮吮指尖的芝麻,随陈婉一起站起来说。“老宋说明天晚上来,留一桌子给他。豆丁,干妈走了,来,香一个。”

  何心眉一走,陈婉二话不说,将推车置于门口角落,挽起袖子就起炉开火。豆丁对她依赖性很重,最近习惯了放在厨房里。只要能看见她的影子,小家伙就能自得其乐,比舅妈抱着不停哄还要乖巧。她偶尔闲下来,看着豆丁玩着自己手指能玩到叽叽咕咕地笑,她也不由莞尔。想象他再过几年会走会跑的样子,大概也会象幼时的她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帮妈妈剥蒜头,眼巴巴地等锅里的煎饼出炉。
 
 菜上了一半,舅舅回来,将采买的蔬菜放好就接了她的手,问:“你舅妈呢?”

  “这两天不舒服,舅妈说去后头找地方躺会。”

说话间厨房门口的阳光被阴影挡住,陈婉一扭身就看见有人躬着腰对豆丁扬着下巴逗他笑,身后还有两个人站在走廊阴影里。陈婉母性发作,急步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人的满头华发,当即放下心,欠身问:“老先生,是不是找洗手间?”

  那人拄着拐杖直了腰,逆光看不清样貌,比舅舅稍微矮一点的样子。象是视力不太好,眯起眼睛看了她许久,声音很温和迟缓地说:“豆丁妈妈?我是小五爷爷。”

  陈婉顿时悬起一颗心,回头看眼满脸警惕之色的舅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元宵节那天,秦昊的父母登门。道明来意后,舅舅对突然驾临的贵客只有三分客气,七分沉默,不表态不发言。倒是脾气向来温良的舅妈,在豆丁被秦昊母亲抱在怀里立刻大哭不止时说:“您别见怪,我们家这孩子,我抱着都一样会发脾气,别说不相干的外人了。”在秦昊父母告辞离开时更是毫不客气,把他们带来的礼物全部递回司机手上,然后关了大门。干脆利落得令陈婉下巴几乎堕地。

秦昊父母离开之后,陈婉避开被□的那一段,道出其他始末。五年间的所有不过是一段话而已,却已是人世几翻新。舅舅闷头许久没做声,再抬头时只说了一句:“舅舅没用,让自己孩子吃苦。”

  当时她耳边是豆丁不明就里的压抑气氛引起的哭嚎,眼前是舅舅的老泪纵横,心里干干瑟瑟的,枯涸得流不出一滴泪,“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他也不算坏,是我骗他孩子没有了他才选择离开。也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反对,我们真是性格很不合适。”


  舅舅摆摆手,说:“孩子是我们家的,我们养得起。他们家好与坏和我们不相干。”

  这之后,舅舅再没问过豆丁父亲的事情。但是今天秦昊爷爷的出现,让她与舅舅同时起了防备之心
  
 “我来济城,是专程来看你们母子的。”说着看看左右,问:“这位是……”

“秦老先生,这位是我舅舅。”
 
  秦昊爷爷与陈婉舅舅握了握手,耄耋垂暮,手掌青筋暴突依旧苍劲有力。巩自强猜到对方来意,但仍礼貌周全问:“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小周,你们去吃午饭,不用管我。”老太爷口中的小周也有四十上下,低应了一声,带着另一位工作人员进了后面包房。“我们就在这里聊天也行,没外人。”

  陈婉连忙搬了椅子来服侍他坐下,见他视线扫视一周又落在豆丁小车里再不移开,她过去将豆丁抱来。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心跳,豆丁乍一惊,瘪了嘴就准备哭。

 “豆丁,是太爷爷呢。”她蹲在旁边轻声哄着。
 
  秦昊爷爷沉吟说:“小五子一直说你脾气象他奶奶,我看比他奶奶温婉多了。”哆嗦着手掌抚摸豆丁脸蛋半晌才又说:“摸着可真象小五子襁褓时的小脸。我糖尿病,这两年视力越来越差了,想看清楚点也不成,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家伙走路说话。”

  “太爷爷身体好,一定能看见豆丁将来娶媳妇。”

“那也要孩子们孝顺,没有膈心的事才行。这一个个,哪个不操心?特别是老五。”说着就叹了口气。
  
 陈婉见话题转到秦昊身上,没有作答,只是把舅舅斟好的茶端了过来。“太爷爷喝茶。”

  “小巩,”秦昊爷爷倒是不接刚才的话题,转向陈婉舅舅,“过年小五的父母上门打扰了。”

  “哪里哪里。”巩自强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又不擅客套,说完哪里就停了下来。

  “我早就和他们说过,孩子大了,由不得大人操心,有麻烦有矛盾等他们自己解决。大人干涉的多,反而起副作用。当初如果不是他们阻拦,现在我们亲家坐在一起,也不会这么生分尴尬,小婉也不会连声爷爷也不叫。”

 
 “太爷爷……”
  
  “喊太爷爷是你心眼好,还肯让豆丁认他爸爸。你的性子比小五子他奶奶可和善多了,如果我那样对她,她早就和我抄家伙了。”秦昊爷爷一副遥想当年的模样,然后叹口气说:“所以说,这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我的脾气比五子还暴,和五子他奶奶磨了一辈子,那感情是打出来的。等人不见了,回想起来,才觉得亏欠她。你们也一样。小五子我看着他大,也是我最喜欢的孙子,性格可以说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他还小我就说,这孩子要往好处引导,不然做起坏事来,那可管不住。好在后来调皮捣蛋,倒没有犯过大错。对你,那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作恶。”

  
  陈婉垂头一勺勺喂豆丁吃苹果泥,静静地听着。

  “对不住你的地方,当爷爷的给你赔不是。是爷爷没教育好。”

  “太爷爷……”她停下来,面对垂暮老人恳切的眼睛不知怎么应对

  
  “那孩子我看着大的,不坏,就是性子燥。这几年我看着他一天天沉稳起来,一天比一天会想事,我知道,都是你调教的。我和他妈妈也说,娶媳妇要看什么家世门第?我们家有什么家世?他姥爷家有什么家世?不都是洗脚上田拿了几年枪杆子,侥幸活下来的人吗?没有那些,这会功夫说不准都蹲在山窝窝里挖红苕呢!有什么牛的?能把小五子燥脾气改好的就是好媳妇!所以,这头婚事,谁拦就是和我过不去。话说回来,小婉,你们相处了几年,说没感情爷爷不相信。小五子对不住你的地方爷爷不能说让你忘了它,不过,有几年感情在,又有了孩子,五子也在为你改变。你是良善人,原谅他吧。”

 “太爷爷,我已经原谅他了。我也和他说过,他对我好的我都记着,也很感激。秦伯伯和阿姨的态度也是为自己孩子好,所以我没记恨过。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适合。”

  “少年夫妻老来伴,适不适合都是磨出来的。我和他奶奶磨了一辈子,没想过不适合三个字。爷爷多句嘴,小五子是把你揣在心口上,现在这样,他心窝子空落落的难受劲,爷爷看着更难受。”
  
  陈婉无力迎视他的眼睛,舅舅脸色郁郁,递了张纸巾来,她接过擦了擦豆丁嘴巴。一时厨房里只有炉火的呼呼声与豆丁舞着小手要拿勺子玩的哼哼。

 “我那孙子,喝酒都喝废了。这回回去看我,顺便检查身体……”秦昊爷爷老眼里泛着银光,“往前没了小五子他大姑姑,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还要我……”

  陈婉手中的银勺子掉下地,哐当声在脑中轰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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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74 章

“爷爷,我想来想去,这法子不行。”  

  “狗东西,爷爷为了你老脸都丢出去了,这时候和我说不行?你十二岁偷车往墙上开,硬生生另外开了个胡同口的勇气去哪儿了?”

  “爷爷,真不行。瞒不了多久,知道我们合伙骗她,更要命!”

  “放一万个心。爷爷和你奶奶斗争了几十年,哪一次不是靠这一招赢回来的?小婉和你奶奶一个脾气,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刚才我一说你肝坏了,手上的调羹都掉地上了,脸刷一下全白。这一招没用,没哪招能用。”

“那不一样。奶奶那会已经和你结了婚了,姑姑大伯都有了,知道你装病也没办法。小婉不一样,给她知道我们骗她,她转身就走了怎么办?以后我说什么她会信?”

  “她知道前你赶紧的把证扯了不就完了?我怎么……你快点收拾收拾,估计她快到了。记得把我带来的抗癌药瓶放床头,那玩意记得当她面吃,吃多少没问题,全是维生素。我在朱雀巷溜达,晚上住你奶奶家老房子。你别管我,能留下她到明早上,这事就成了。”  

  “爷……”
  

  秦昊瞪了断线的电话半晌,认命地翻出老爷子准备好的病历放进第一个抽屉,将几个药瓶堆上床头柜子。打量了许久,不顺眼到极点,一股脑全部呼喇回抽屉。

  她和奶奶看似相似,都有倔强的一面,其实内里大相径庭。奶奶是天生的泼辣爽利,她周身是后天累就的层层盾甲。他相信百般呵护着,总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如果欺骗……弄巧成拙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他突然想到爷爷说她脸一下子全白了,心里倒是有些美滋滋的。可当门铃响起她出现在门口时,望住她没一丝血色的小脸,再是笑不出来。

 “来了?”他让了她进来坐下,知道她爱喝柠檬茶,又慌慌张张进厨房拿。
 
 离开一年有多,金盛这里毫无变化。陈婉环顾一周,目光投在他往厨房去的背影上,心中怅惘。冲动之下问了他在哪里就冲上来,路上伫结于心的,只有他爷爷那句话,只想看他一眼。可见到人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说爱情不重要,她告诉自己已经淡忘了曾经。二十四个小时大半被世情占据,她拘管着自己的心。只有在夜里,才放任那股深切的想念,化成一缕魂一缕游丝,跨越无数梗阻苦苦地寻着他。
.

  她跟去厨房,从他手上接过柠檬茶,瞥见冰箱里她爱的巧克力,整整齐齐。她按捺心中的澎湃,哑着嗓子问:“吃了饭没有?”

  “午饭吃了,晚饭还没有。”!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才想起没到晚饭时间,脸上有些讪讪的。

  
  “豆丁呢?”,

  “舅妈带着。”她细细端详他,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些。拉开冰箱另一侧的门,半瓶黑方,一支已经见了底的伏特加。不由凝住脸,“你还在喝酒?”

  “我喝了十多年了,戒不了。”他瞅瞅她无奈又气结的表情,低声说:“你不喜欢,那我戒,今天就开始。”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是你要顾着自己身体。你老实和我说,是肝硬化还是什么?爷爷只说肝坏了,再说就要哭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你老实和我说,究竟是怎么了?”
  
 他眼中神色变幻,陈婉更是抓心的疼,定定地凝视他,万般情绪涌起无法自制,“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爷爷骗你的。你别信他,他看我们不好,想了苦肉计来撮合。真的。”

  “真的?”她呐呐重复,既希望是真的,又不敢轻易相信。狂震的心跳在他严肃的眼神下渐渐恢复正常,却又酸酸软软的,无着力处。“爷爷怎么这样?”

  “吓着你了是不是?”她看着他,用那种有些感慨有些喟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看着他。他想问: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这几个字在心底盘旋着,蠢蠢欲动。




 她想说些什么又合上嘴,不自然地别开脸。“没有就好。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做生意,豆丁看不见我也要发脾气。”说着又回首,“酒还是少喝点,顾着身体。”
 

  他怔然点头,心中急速晃过无数挽留的理由,却没一样有足够的信心鼓励他开口,只得说:“我送你。”
  

 下去停车场时遇见金盛保安,对方仍认识她,点头喊“陈小姐”。陈婉回以一笑,有些感叹:“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

  秦昊一边发动车子,边说:“当然记得,我们哪回不是扭打着上楼,抱紧了吻着下楼,他们看了几年好戏了。那段时间还问我讨过喜糖来着。”话一说完,心中恻恻而痛,斜睇她一眼,也是神色怆然。

 两人缄默着到了朱雀巷口,她推门时回头犹豫地问:“为什么……我已经相信爷爷了,为什么不继续?”

  “我见不得你难过。”不是不后悔的,“而且,也不愿意欺骗你。”

  “谢谢。”

  “应该的。”他挤出一个笑。

  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站直了问:“明天,豆丁去打防疫针,你有没有空?”

  秦昊的假笑在脸上刹时僵硬,回过味,又重新缓缓绽放开来,“有空。”

  “那爷爷……”
  
  “爷爷没事,计划定的是我妈明天陪他去小环山。我真有空。”他抢着说,仿似怕她反悔。

  他眼中倏忽间散发出和他们说好了要结婚那日一般的光彩,有种温热的东西漫上陈婉心头,“那明天早上,你来了给我电话。要早一点,我怕排队的人多。”

  第二日清晨开始下雨,陈婉抱着豆丁下楼,秦昊已经撑起伞在楼道口等着。
  
  “长高了,壮实了。”

  陈婉嗔怪地瞟他一眼,“不能说好的,要说不够胖不够高。”小家伙见什么都好奇,欠着身子要摸车上闪闪亮的香水座,“才转了奶粉,说要开始补钙了。这段时间吃什么都开胃,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递,昨晚还抱着我的脚丫子啃了一口。”她说着就想笑。

   他抿着嘴,止不住唇畔笑意吟吟。

  豆丁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执着地盯牢了他,微侧着头,研究着。

  “豆丁,是爸爸。”

  秦昊一颗心蓦然燃烧起来,颤巍巍伸手过去触碰豆丁的小手,一只手指被小家伙紧紧抓住,那种细微的力量象强大的电流般通过他全身,直击灵魂最幽深处。“豆丁,我是爸爸。”

  “该走了。”她轻声提醒说,抱住跃跃欲试要把秦昊手指往嘴里送的豆丁。

  烟雨霏霏,济城笼罩在暮春的轻雾里,豆丁仰着脖子,惊讶地注视窗外急速后退的绿油油的树枝,嘴里咦哦连连。

  “每天早晨就这样,我还没醒,他先醒了,自己在小床上玩,说个不停的。然后趴在小床栏杆上,看见我睁眼睛了,就呱呱地笑。”

  一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红灯间歇处,他侧脸凝视他们母子,心底是幸福的满足感,还是感恩的怅怀?他来不及去判断。

  医院里人很多,满眼是大人带着各自的宝宝,他们坐走廊上等叫号。豆丁兴奋莫名,脑袋扭来扭去,四处观察,最后视线被旁边的小美女吸引住,哦哦地不停说着话向人家搭讪。小美女不搭理他时,他恼火地蹬腿。

  陈婉哄得额头冒出轻汗,啼笑皆非说:“惫赖相和你一个样。”

  秦昊微窘,“我主动搭讪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说着拿了纸巾帮她拭汗。

陈婉在他掌下的脸颊微热,只是几秒钟事却觉得时间像是流淌了一辈子。“是不是轮到我们了?”她这才醒过神,抱了豆丁站起来。

  从医院出来,豆丁脸上犹挂着泪,忿忿不平。秦昊去拿车的当口,陈婉扫见熟悉的影子,想躲已经来不及。她把豆丁往上举举,挺直了背,等待含笑的对方走过来。

  “小陈姐姐!”蒋盼边跑边喊。

    对着那样发自真心的笑颜,陈婉冷不下脸,回了一个笑容摸摸她脑袋,“小丫头,长这么高了。”

  蒋小薇缓步过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说着望向豆丁,“这是……”  

  “我儿子。”陈婉轻拍豆丁后背安抚着,“来打乙肝疫苗。你们?”
 

  “盼盼有些发烧。”蒋小薇眼中疑惑、错愕、惊震淡去,剩下浅浅的同情和道不明的感怀之色,“你也……呵,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她步上后尘?没想到她境遇窘迫?陈婉竭力保持笑容,“没想到很久不见,盼盼这么高了,我儿子也半岁了。”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一个人带孩子来打针?我送你们回去吧,我去拿车。盼盼,你和小陈阿姨——”

  “不用了,我——”陈婉被后面的声音打断,回头是秦昊。

   
  蒋小薇面容僵硬,挤了一抹笑出来,说:“那就好,我以为是、那行,我们先走了。”

  直到家中楼下,陈婉抱着阖眼浅睡的豆丁默不作声。秦昊颇有些难堪说:“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孩子是我自己选择要生的,闲言碎语的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施舍同情的人是她,感觉有些别扭。谢谢你今天陪着我们,不然,更难过。”

  淡然的语气下的坚忍无法忽略,想及一年多来她经受的,他极欲拥她进怀里,细细安慰。

  她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中间有快乐欢愉处,有心伤神黯处,甚至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最终他们会走向哪里。但是,总不甘退缩,执着的坚持的,情愿点燃自己,在生命里镂刻下最深的印记。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像窗外的雨一般,细细密密的,不觉间早已润进心底去。

  “猫儿……”

  敲打车窗的笃笃声打断了他的话,秦昊没有回头先看见陈婉脸色大变,低喊了一声“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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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75 章
 巩自强铁青着脸,手上拎了把夹煤的烧火钳子,叩击车窗的声音异常诡异的平静有序。秦昊再次回头看看陈婉,惊魂未定下硬着头皮开了车门。
  
  他下车的同时陈婉也踏出来,听陈婉在背后喊了声舅,眼角余光瞥见陈婉舅舅手臂扬起,他认命地阖上眼。阖眼的刹那,光影一闪,黑灰色的钳子划了一道圆弧垂下。秦昊这才发现,陈婉舅舅只是把钳子抛进了楼道口的一堆蜂窝煤里。
  
  全身凛然直立的汗毛缓缓伏倒,听陈婉舅舅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上去吃饭。”秦昊转忧为喜,刚准备跟上已经被陈婉拉过一旁,“你先回去,我和舅舅说明白了,哪天有时间再——”
  
  “喊他一起上来。”巩自强站在楼梯转角处,说完了径自抬脚往上。
  
  “那我上不上去好?”他问。
  
  陈婉咬咬牙,把手上的豆丁递给他,“你抱着豆丁,舅舅不好动手。”
  
  豆丁拳头松松地放在嘴边,换了个怀抱也只是咂了咂嘴巴而已。秦昊这才放了心,随着她拾级而上。站在她家门口时,她踌躇难安地问:“紧不紧张?不行还是先回去,我和舅舅解释。”
  
  “紧!很紧!”他抱着豆丁,掌心濡湿,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很紧张。感觉像是进了副本摸黑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了终极大BOSS,血直往脑门冒。”见陈婉很是挫败的样子,安慰说:“最多胖揍我一顿,你别担心,我皮厚,能扛。”
  
  胆战心惊地踏进去,厅里却没人,听见抽油烟机响,陈婉悄声说:“大概在厨房,你先坐,我进去看看。”
  
  秦昊毕恭毕敬地站在中间,肩膀上趴伏的豆丁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小小的重量、全然的信赖,连空气也似乎沉寂下来,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他仔细打量眼前的一切,只有金盛厨房大小的厅,一张长沙发,一个小茶几,一台电视,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干净整齐。角落里是豆丁的推车,电视下的柜子里排放着小家伙的奶粉罐。
  
  这是她的家。
  
  “你是……”
  
  他转头对上陈婉舅妈惊讶的眼睛,欠了身才想起手上还抱着儿子,躬了一半停住,很是尴尬地喊:“阿姨,哦,伯母。”
  
  “坐、坐。”陈婉舅妈石化般,见豆丁被陌生人抱着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接,突然醒觉过来,“你是去年来我们家找我们小婉那个,我说了小婉不在还想往里屋冲的那个!”说着又张大嘴,目光在惊醒了的豆丁和秦昊脸上游移,“是豆丁爸爸?老巩老巩!”
  
  陈婉站在厨房门口,恨不能把时钟拨回今早重新开始。舅妈满脸惊异,嘴巴张得能吞下个核桃;秦昊要坐不坐,半翘着屁股;惺忪睡眼的豆丁被两人接来送往,张着嘴欲哭不哭的,看见她才终于哇一声释放出来。
  
  她连忙上去把豆丁抱过来,边哄边说:“舅妈,是他、是豆丁爸爸。”
  
  舅妈连声哦哦中,舅舅从厨房探个头出来,“摆桌子吃饭,到点该回店里了。”
  
  秦昊刚坐下又立马站起来,四处望望找餐桌。只见陈婉舅妈进去里屋搬了个折叠桌出来,陈婉劝说:“舅妈,没外人,就在茶几上吃一样的。”
  
  “那不行,第一次进门。你也是,怎么不事先通知下?”舅妈望向秦昊,笑得眉眼弯弯地说:“小秦,是姓秦对不对?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对了,连茶也没有沏。”
  
  秦昊诺诺应是,对陈婉舅妈的热情有些出乎意料,和他爸妈春节来时的待遇太迥异了。他不明所以之下,更是手足失措。惶恐难安地想表现一下却没发现椅子在哪里,只得悄声问陈婉。
  
  陈婉边哄着豆丁,边从里面拿了几张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出来,朝他努怒嘴,“拆开来就行了。帮忙拿个饼干,豆丁的磨牙饼,在电视柜下面。”
  
  陈婉舅妈手上端着茶,站在厨房门前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失神而笑。昨天听说豆丁的太爷爷找了来,又知道豆丁爸爸身体不好,一晚上没怎么阖眼。夜里叹气和小婉舅舅说:“本来我心里总以为豆丁他爸爸没什么责任心,不是个东西,连他家里人一起全恨上了。可如果是有病,老巩,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叹完又叹,“真有病的话……我们家小婉和豆丁还真是命苦。”
  
  小婉舅舅一直假寐不答,她心里敞亮,多半和她一样的心思,对豆丁爸爸既恨又有点期望,既希望内有隐情导致始乱终弃,又怕真有大病害他们母子受罪。
  
  “站门口做什么呢,端菜拿碗。”巩自强喜怒难辨。“里面有我给豆丁磨的淮山米糊,一起拿出来。”
  
  坐下时巩自强朝秦昊抬抬眼眉,“吃饭。”
  
  秦昊诚惶诚恐,拿了筷子喊了声“伯父伯母,吃饭。”又低声问陈婉,“要不要我来?”
  
  “不用了,”陈婉一手抱豆丁坐在腿上,一手拿着小勺子慢慢吹凉了往豆丁嘴里喂。偷瞥一眼舅舅的面色,不敢多说。
  
  一顿饭气氛低迷,只有豆丁吃米糊的扁嘴声和不满意的咿唔,秦昊食不知味。豆丁对他来说是天使般的存在,他第一次看见小家伙变身小魔鬼的模样,想及十多个月来她独自承受的,愧疚无颜。陈婉欠身拿纸巾时,他先她一步拿到递给她。“我来抱,你吃两口。”
  
  “我行,由着他坐腿上玩就是了。”陈婉抬头时,对上舅妈的笑眼,脸上一热,装作拿筷子避开。
  
  “我来抱,豆丁,舅奶奶抱你去阳台玩。”舅妈放下碗,对着豆丁拍拍手。又朝向秦昊微笑说:“小秦,你也没吃两口。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听你爷爷说,身体不太好?”巩自强终于发话。
  
  秦昊立时把才端起来的碗又重新放下,心里对爷爷哀怨地翻了一百零一遍个白眼,保持正襟危坐说:“只是酒稍微喝多了些,肝功能有点小毛病。伯父,我已经在戒酒了。”
  
  巩自强点点头再没说话。
  
  饭后陈婉进去洗碗时,秦昊把桌子收了,打着帮忙的旗号进去悄声问:“就这样了?”
  
  陈婉乜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揍你一顿才算爽利?我们家擀面棍就在门后面,你自己去看看有多粗。”
  
  他倏然从门后收回目光,呲牙说:“就这样好。你舅舅很和善,比我想的要和善的多。”打蛇随棍上地又问:“那我以后是不是能经常上来看看你看看豆丁了?”
  
  陈婉拧上水龙头,转身把碗放进柜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微微失落。
  
  晚上他对着豆丁的两张满月照发呆时,陈婉的舅舅舅妈也没睡着。
  
  “我说,那孩子不错,人长得周正不说,还是个会心疼人的。一顿饭眼睛就在他们母子身上,没移过地方,看他眼神就知道是疼人的。”
  
  “还要再观察。”巩自强闭着眼睛,许久后再说了几个字出来。
  
  “还观察什么?这都一年多了,再观察观察豆丁会喊着妈妈满地跑了,到时候管谁叫爸爸?”陈婉舅妈坐在床沿上,忧得眉头皱一起,“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多登对啊,为什么分开?”
  
  “这是一辈子的事,能不多相几眼吗?睡觉。”
  
  那之后,秦昊又上来数次,次次对着陈婉舅舅抹了几十道锅底灰的脸食难下咽,仍然鼓足劲坚持着。当他摸清楚折叠桌和椅子放在哪,并且配合默契地每回一喊吃饭就速度摆好桌子时,陈婉舅舅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在济城时,大多应酬会选定巩香居,纯阳观的修缮已近尾声,他常常顺路进来,只为了站厨房边看她几眼,抱抱儿子。其实他最期待的是豆丁打防疫针的日子,他们一家三口能象其他人一样的温馨圆满,跨越了那数年的波折离合。但是当小家伙长疱疹发烧那天,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豆丁,急得眼睛红肿的陈婉,那一刻,有没有结局并不重要。
  
豆丁八个多月时,会挥手再见会模仿大人的鬼脸,能发妈妈类似的发音。陈婉第一次听见,意识到是含糊的妈字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来,把豆丁吓得呆愕着不敢出声。他长了第一颗牙齿,门牙,歪歪斜斜的,但是不妨碍他笑,不妨碍他见到什么都乐不可支地唔唔有声。
  
  在楼下时,他最爱的是别人家的小狗,每次看见了就吼吼地挥着小拳头要舅奶奶抱着他去追。方存正送了一只小哈士奇来的时候,他更是兴奋,坐在小推车里蹬着小腿要摸摸。
  
  秦昊不乐意到极点,“家里有孩子,养什么狗?他安得什么心?送只玩具的就行了,那哈士奇一对红眼,和狼似的。”
  
“打过防疫针了,哈士奇温驯着呢,对家人可没脾气,怎么玩都行。我舅说养几天放店子里看店。”
  
  抬了她舅出来,他惯例的不敢多出声。
  
  时至七月,济城热浪滚滚,树头蝉鸣不绝。
  
  月中时才开始下雨,带来少许清凉。十七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到十八的中午又开始洒雨点。舅妈和舅舅买了东西回来,舅妈拍着肩头不迭埋怨,“这不下就热得流油,一下就不停。河里的水都涨起来了。”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气象台发布黄色暴雨警告,电视新闻播报说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店里电话接连响起取消晚上的订座,陈婉舅妈无奈,“这一下,连生意也不用做了。”
 “在守守。”舅舅说。
  
  陈婉望望天,“舅,不如你送舅妈和豆丁先回去。我看这样子今晚上也没什么生意了,过路的更不用说。我把帐算算,顺便守到五六点看看,实在雨不停就当今天休息算了。”
  
  他们走后,她带着服务生收拾收拾厨房,又把包房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雨势却越来越大。看样子只能少做一天生意了,她站在天井里,喂过鱼食后望向灰黑的天,先放了服务员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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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店里恢复寂静,她象平常一样,关好包间门窗,锁实了厨房里的干鲍鱼翅。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她沏了壶新茶,打算好好算算这个月的帐。方坐下来,就看见门前黑影一闪。
  
  “你吓死我!”她对着半身湿淋淋的秦昊喊。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他眉间掩不住的焦躁。
  
  “我舅舅他们带着豆丁先回去了,我算算帐。”惊恐过后,她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算哪门子帐?河里水全涨满了。”
  
  陈婉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口照壁角落,“漫到这里来了。”丢了手中纸笔,就慌慌的往外跑。
  
  “你包呢?”秦昊在后面喊。
  
  “这时候你管我的包,帮我找东西把水堵上啊,快漫进来了。”
  
  秦昊大步走过她身边,淋着雨站在大门正朝街面,转身的时候脸色难看到极点,“回去拿你的包。”
  
  陈婉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却被他吼了一声:“听见没有?”
  
  说话间,水已经掩至脚面,她抿着嘴进去拿袋子、关厨房门时,他紧随在身后,“我去关电闸,你动作快点。”
  
  她被他凝重的语气骇住,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电闸的位置,锁好门拉上防盗网走到门口更是被唬了一跳。河水透过车道旁的石护墙的空隙里淹进来,整个朱雀街全泡在水里,无数人从他们身边奔走而过。
  
  大雨滂沱,黑灰的天幕偶有闪电划空而过。
  
  “朱雀街地势太低。别打伞了,打伞也没用。”他伸手过来,湿漉漉的紧紧握着她的,“我车就停在巷口,过去看看,打不着火就糟了。”
  
  一路沿街而下,河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到了巷口时,涨上膝盖。两人远眺水里的车,面面相觑。“算了,走路吧。”
  
  陈婉嗯了一声,捏紧他的手。
  
  “别怕,我在呢。”
  
  “我没怕,我是想,好在让舅舅先抱了豆丁回去了。不行,我要问问豆丁怎么样,是不是回去了,如果再感冒发烧的话……”陈婉掏出手机,一连拨了几个都是忙音,更加焦灼。
  
  他抚慰地捏捏掌中她纤细的手指,另一只手抹去满面雨水,“大概都忙着在打电话。我们往前走到中山路就行了,那边地势高,去了那里再打。”
  
  这条他穿梭了无数回的路,已变成河道,触目所及只有黄浊的泥水。雨越大,水涨得越高越来越湍急,中间几次陈婉差些被脚下的杂物绊倒,每回他用力拖住她半身时,她抬头都能望进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去。
  
  “谢谢。”她的声音在雨中雷声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并不像秦昊所说,往前走水就小点,水已经齐大腿深,满目是洪流,车辆抛锚,又被水流卷起漂浮,身边和他们一样只知道往高处走的人有几个被急流冲倒,间或有垃圾箱撞来,引起惊恐声一片。
  
  “全部人拖着手,抱成一团往前走。”耳边的声音振聋发聩,陈婉抬眼,是她的男人扯着嗓门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一声喊毕,所有人自发地向中间靠拢,牵手的,拖腰的,缓缓聚拢成一团。
  
  其中一个在雨里喊,“去到广场那里就差不多了,那里有个表演用的高台。”
  
  其他人应声相和,此时已届傍晚七点,天黑压压的,四周黑压压的,行至十字路口时,几条洪流冲击下更是凶猛。他们拖着手堵在中间,捞起几个冲下来的人。有个人影横躺着于远处飘过,陈婉冷得直打哆嗦,往秦昊身上贴去。他手臂死死地揽着她的腰,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别看那个。”
  
  她恍惚地点点头。
  
  行到人民广场才发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水里举步维艰地泡了一个多小时,几乎脱力。她被他举上高台时,见他不上来,她扯住他衣袖,嘶着嗓子在雨里喊:“你呢?昊,上来。”
  
  他在她情急欲狂的眼里看见自己,万分渴切揽住她的脸死命亲吻她直到雨歇尽,“你往里头站,我就在旁边,能捞几个是几个。听话,我等会就回来。”
  
  她望着他的背影,怔怔说:“记着回来。”脸上早分不出是雨是泪。
  
  乌鸦鸦的人头攒动却只闻雨声惊雷,所有人都在惊变中静默,以一种听天命的坚忍对抗。
  
  陈婉站在原处,目注着秦昊离开的方向眼睛瞬也不瞬。初时尚看见他的影子在往高台上拉人,后来竟是再寻找不到。
  
  他重新出现在她眼中时,她以为已经过去了一辈子。大概又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他在她脚下瘫坐下去。陈婉蹲下来,徒劳地用手抹他的脸。他抬起头,向她绽露一个最开怀的笑,“像是救了不少个,忘记数数了。”
  
  这一刻,这一刻,这一刻……她用力抱住他。
  
  “傻笑什么?”
  
  “你傻笑什么?”他胳膊紧箍着她。
  
  “我说,我们是不是错过太多了?”
  
  “……”
  
  “昊,你说,我们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你觉得呢?”他问得小心翼翼。
  
  她想想,然后郑重地点头。
  
  他像是被哽住,好一会才又问:“真能重新开始?”
  
  她再次郑重地点头。
  
  “真可以?”他双手托住她的脸,似乎想望进她心灵深处。
  
  “就,就当做我们今天才认识的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掉。”他的伤害他的蛮横他的不信任,在他巨细靡遗的爱面前,被滂沱的暴雨冲淡、洗刷掉她曾经以为眼泪也洗刷不了的深深埋藏的委屈,当所有的倾泻散尽,最后流淌从容的,只有时间只有他的爱。
  
  “真的?”他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幻的情绪。她眼中盈泪,边笑边点头。岁月沉香,记忆里那个尖刻泼辣的女子消失淡化,她的笑容平静浑然。
  
  “当我们初见初相逢。”
  
  他缓缓扬起嘴角,象多年前在朱雀巷初逢时那般坏笑,“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单字昊。妞,你叫什么?”
  
  “不待你这样的!重新来也是无赖相!”
  
  “那好,再来。我姓秦,单字昊。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陈婉。你傻笑什么?”
  
  “没。”他胸膛震动,揽住她好一会才止住哑着嗓子说:“猫儿,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战栗,强抑着哽咽摇头说:“没有。”
  
  “现在说不晚是不是?”
  
  “不晚,永远不晚。”她静静流泪,“虽然我等了好久。”
  
  雨歇尽,星月沉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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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一

  “这样不行。”秦昊半坐在床头,烦躁地抓脑袋,一头乱发。
  “怎么了?几点了还不睡?”陈婉迷迷糊糊地翻个身。
  他重新侧躺下,手掌抚在她腰间,不受控地游移着,一路向上直到托住她的丰软。她比以往丰满了许多,揉捏着,耳边聆听着她不满意的哼哼,他当下情动。
“别闹了,几点了?”
  “还早。”他贴紧她,蹭蹭她的翘臀,对着她的耳心说。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别闹了,豆丁在旁边。”说完拨开他的手,闭上眼往床侧移了移。
  手掌凌于半空,他看一眼小床上酣睡的豆丁,抓狂地抓抓脑袋,一下子躺倒回去。
  一声委屈的呜咽,秦昊再次坐起来,对上哈士奇的红眼。
  原来他把哈士奇蹬下床了。
  互相瞪着足足有十分钟,倔强的哈士奇抵受不住他杀狗的眼神,别开脸,委委屈屈地在床前地毯上伏低身子,耷拉着脑袋。
  秦昊这才躺回去,背对着陈婉。
  滴答滴答,秋雨方歇,露台滴水观音的叶子上的水珠有序地滑落石板,听得他更加烦躁。他转过身子,动作很轻微地把陈婉揽回怀抱。
  脚边嗖一声,哈士奇纵身跳回床上,根本不敢抬眼看他,鬼鬼祟祟地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蜷缩起来。
  秦昊对它做了个“你大爷的”的口型,无奈地阖上眼。

  
  陈婉手上托着豆丁,一手拿木勺搅了搅锅里的粥。“不是说今天有事,要早点起来吗?”年中的一场暴雨,巩香居的损失不小,她那时才知道朱雀商投代管的竟然是他的物业。如今,朱雀巷正式招租在即,他已经是连续几晚夜深才回家了。
  秦昊在豆丁脸上嘬了一口,“儿子。”
  小家伙喊了声“怕怕。”舞着手上的小勺子给他看。  “嗯嗯,好武器。十米外取人首级,杀人于无形。”
  陈婉啼笑皆非,“说什么?别教坏豆丁。”说着摸摸他的脸,“怎么了?一早上没精打采的。”
  他凑过脸往她唇上亲去,一触碰到她的柔软便衔住不放,轻挑慢咬,脑袋上挨了豆丁一记也浑然不觉。
  陈婉回过气时,已是红晕染腮,乜他一眼说:“给豆丁看见了,一大早的发狂。去,准备吃早餐。”
  坐在餐桌边时,他重复昨晚的话:“猫儿,这样不行。豆丁不能喝我们睡一间房,还有,那只狗,”他往阳台方向摆下脑袋,“得把它送人。我从不知道狗也会打呼噜说梦话磨牙的,我天天晚上没一刻钟安生觉。”  “他们都习惯了,豆丁一直和我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停下来,豆丁不依不饶地抓她的手,还要喂,“妈妈,饭饭,饭饭。”阳台上的哈士奇已经吃完了盆里的狗粮,慢悠悠溜达进来,蹲在她脚边。
  “或者请个人,或者把对面那套房子买下来,请你舅舅舅妈搬来住,顺便帮忙照看豆丁,或者全部搬去朱雀巷我奶奶家老屋去。不行就三口搬回我爸妈家。”
  “从结婚时就为这问题争个没完。我第一百次申明,我是坚决不回你父母家同住的。”
  “我是不乐意家里有外人晃来晃去,碍眼。其实就在金盛另外买套房子好,舅舅舅妈就住对面,或者楼上楼下,也方便照看。”
  “我舅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卖闺女换房子呢。”
  “不可理喻。”
  他起床就心情糟糕,这四个字语气不太好听,说完了气氛顿时僵下来。
  “那后天豆丁生日你自己和我舅说,说通了是你本事。”
  秦昊想想她舅那张脸,立刻发悚,没有再说话。
  “豆丁,自己擦嘴。”陈婉喂完饭,抽了纸巾在豆丁前。小家伙以前会捡起来擦擦小嘴巴的,今天却不捡,躬着身子把脸埋上去蹭了蹭。然后抬头朝爸爸妈妈咕咕笑,眼睛里全是狡黠得意的光。
  陈婉和秦昊忍不住相视一笑,方才沉闷的气氛消失贻尽。陈婉刮了豆丁的小鼻子一下,“坏小子,学饭兜是不是?”听见自己的名字,脚下的哈士奇站起来,两只前爪搭在豆丁椅子边缘,直立着好奇的张望。“豆丁,来,下来和你兄弟玩去。坐沙发上哈,乖乖的,妈妈吃了早餐还要洗碗。”
  豆丁听话地伸展开两只小胖腿,将手上的小皮球扔出去,嘴里荷嗬有声。皮球影子一闪,饭兜跃起向前奔去,衔回来后交还给豆丁。
  
  “狗东西,早上蹭我一脸口水。我还以为是你在亲我,正想搂着你好好亲亲的,一睁眼对上一对红眼睛,差点没害我阳痿。”
  在洗碗时,听见他忿忿数落,陈婉笑得花枝乱颤。“色鬼!”
  “我憋了多少天了?天天搂着你吃不着,再这样下去我还真修炼成柳下惠了。”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料理台边,忽地声音暗哑起来,“记不记得有回就在这?干得你直喘气儿,叫我名字叫得象发春的猫一样?”
  “不记得了。”她面红耳热,瞥他一眼说。
  “真不记得?”两人粘在一起,他大手托着她的臀轻轻旋转,中间坚硬处滚烫炽人。“再做一回一定能记起来。”
  “讨厌。”她被他亲得脖子后仰,“不要了,你忍忍,豆丁在外面。”
  “忍不住了,我忍了多久了?”他的唇舌一路向下,舔舐她微颤的峰尖,在她期待至极限时连衬衫一起含住细细吸咬。
  “昊……”她低哼,手指插入他浓发中。
  “喜欢这样?”他一手探进两人间轻轻解开她衬衫纽扣,一手隔着衣服托住她的丰盈揉捏,“我喜欢你叫我,喜欢你发软的时候颤抖,喜欢你哼哼唧唧很满足的模样……”他说一个喜欢便低头吸咬她一下,她果然如他所说般低声呻吟起来。
  “昊……”他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继而埋首在她胸前,“昊、昊——饭兜,饭兜——”
  他抬头,“咬疼你了?我轻点——”
  话未说完,裤脚被结结实实地咬住。饭兜死命地咬住秦昊裤腿往后拖,鼻子里咻咻吐着恶气,一副誓死捍卫女主人的壮烈架势。
  “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写偏了。
所以,航母……那个航母,等下一章番外。
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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