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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小说 弗洛伊德禁地 作者:陈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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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5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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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eisender 于 2014-7-25 16:05 编辑

相当不错的小说。。模仿达芬奇密码的痕迹比较明显,但是值得一看。


一个冬天。父亲带着男孩到山上打兔子,不料父亲竟然连同汽车在平整光滑的雪地上凭空消失;8年后,女孩目睹着父亲进入卧室,几分钟后,父亲竟然在完全密封的卧室里无影无踪……

几年后,男孩和女孩“偶然”间相遇,开始了寻找父亲的神秘旅程。然而,他们没想到,这连番的失踪事件,竟然牵扯到19世纪精神分析学鼻祖,西格蒙.弗洛伊德!

离奇恐怖的心理死关,传世名著中的密码路线,登峰造极的心理暗示,竟然将整座维也纳变成了一座恐怖的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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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密码VS悬疑:弗洛伊德禁地 第一卷

第一卷 序章一

在男孩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冰冷的冬天,大雪覆盖了山岗和树梢。父亲带着男孩去山林里打兔子。他们把汽车停在了树林的边缘,然后男孩跟在父亲的身后,踩着新鲜的积雪走进了树林。

很快,一只灰色的兔子出现在了父亲的枪口前,父亲冷漠地端起了枪。就在父亲打算扣扳机的时候,男孩突然觉得那只小小的兔子是那么可爱,仿佛是一只跳跃的天使。男孩拉拉父亲的袖子,小声地说:爸爸,别伤害它。

“砰!”枪声震动了树林,兔子在雪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男孩惊呼着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兔子。它的后腿被射断了,鲜血染满了灰色的皮毛,在男孩的怀里不停地挣扎。男孩祈求地望着父亲,父亲没有说话,垂下枪口沉默地望着他。突然,寂静的树林中响起了汽车防盗器的蜂鸣,父亲说: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背起枪,循着来时的足迹,消失在了树林里。

随后,山林与雪原一片寂静,仿佛死亡了一般。

男孩抱着受伤的兔子在这个冬天里等了很久,他孤独地感受着兔子从挣扎到抽搐,从温热到冰冷,他知道,那只可爱的兔子死了。可是父亲仍旧没有回来。

男孩抱着已经死去的兔子循着父亲的足迹走到了树林外,他们停车的地方。可是,那里没有汽车,也没有父亲,雪原上空荡荡的,只有汽车上山时的两道车辙深深地印在雪地里,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车辙没有拐弯,没有倒退,仿佛汽车开到这里就凌空飞了起来。四周的雪地平整光洁,他和父亲的脚印从这里跳下汽车出现在雪地上,延伸到了树林里,然后父亲单独的脚印又走了回来,走到这里,父亲便和那辆汽车一起化成了空气,或者雪花,凭空消失在了这座山岗上。

父亲和汽车就这样在这个冬天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男孩不懂得什么叫失踪,什么叫消失,他记得父亲说过:在这里等我。于是他就站在山岗上,站在雪地里,站在这个冰冷的冬天,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默默地等着,大雪覆盖的山岗被风吹拂,在他面前曾现出一种皱缬……

本章字数不够,添加个简介:一个冬天。父亲带着男孩到山上打兔子,不料父亲竟然连同汽车在平整光滑的雪地上凭空消失;8年后,女孩目睹着父亲进入卧室,几分钟后,父亲竟然在完全密封的卧室里无影无踪……

几年后,男孩和女孩“偶然”间相遇,开始了寻找父亲的神秘旅程。然而,他们没想到,这连番的失踪事件,竟然牵扯到19世纪精神分析学鼻祖,西格蒙.弗洛伊德!

离奇恐怖的心理死关,传世名著中的密码路线,登峰造极的心理暗示,竟然将整座维也纳变成了一座恐怖的杀场……

第一卷 序章二

在女孩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黄昏。那一年,她刚刚18岁,正坐在三楼的楼梯上,托着下巴,等待着父亲回来。福建的9月,天气暴热,楼下的树丛中,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女孩的额头现出细密的汗珠,可是她仍然执拗地望着楼梯。她相信,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女孩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可是两年前,她和父亲发生了争吵,愤而离家出走,这一走居然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她在外地一面打工,一面求学,到了18岁生日这天,她忽然强烈地思念起了父亲,深深地后悔自己当年那种叛逆和莽撞,于是她奔波数千里回到了家。可是父亲却不在家。家里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自己喜爱的机器猫还原样放在床头,但是根据房间里的灰尘判断,父亲至少有半个月没回过家了。于是女孩每天都在楼道里等待,她相信: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楼道内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可是没有父亲。她等待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散去,楼道里忽然响起急匆匆地脚步声——父亲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女孩欣喜地迎上去,父亲看见女儿,却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恐惧,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女孩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紧张地把她拉进屋子里,抚摸着她的头,充满了眷恋和慈爱,说:“孩子,你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女孩震惊地望着父亲:“爸爸,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你在客厅里等我几分钟。”说完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女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着,眼睛盯着卧室的门满脸疑惑。过了好久父亲都没有出来,卧室里也没有一丝动静。女孩看看时间,将近20分钟了,她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女孩心里涌出一股恐慌,急忙推开门走进了卧室——卧室里空无一人!

一个不到20平米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书架,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床上床下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人,书架根本藏不住人,也不可能有暗门。因为这种单元室房子,墙壁后就是邻居的客厅。地板砖下面是二楼的卧室,不会有谁去打个洞。对面的墙壁上只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一目了然。窗外焊着小指粗细的钢筋防盗网,网眼细密得连猫都钻不出去,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根本没有弯折的痕迹。

父亲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女孩颤抖了起来,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很快,警车呼啸而来……

字数不够,添加个简介:一个冬天。父亲带着男孩到山上打兔子,不料父亲竟然连同汽车在平整光滑的雪地上凭空消失;8年后,女孩目睹着父亲进入卧室,几分钟后,父亲竟然在完全密封的卧室里无影无踪……

几年后,男孩和女孩“偶然”间相遇,开始了寻找父亲的神秘旅程。然而,他们没想到,这连番的失踪事件,竟然牵扯到19世纪精神分析学鼻祖,西格蒙.弗洛伊德!他在人类的心灵中发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禁地,而他们,却逐渐寻找到了那片神秘莫测的禁地。

离奇恐怖的心理死关,传世名著中的密码路线,登峰造极的心理暗示,竟然将整座维也纳变成了一座恐怖的杀场。当臭名昭著的“心理克隆计划”最终浮现,原来结局竟然如此辛酸……

弗洛伊德PK达芬奇

心理文化密码PK宗教符号密码

东方式心理悬疑与《达芬奇密码》的全面PK!

第一卷 第一章 流浪画家

“我就是那个男孩。”

十月的阳光已经熟透了,懒散地照在北京通州郊外一处破旧的院子里,刚刮过一次沙尘暴,天空灰蒙蒙的,院子里也积满了沙尘。门紧关着,但有些身手敏捷的沙尘已经溜进了屋子,在地上、桌上和床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甚至墙角木架上紧绷的一幅未完成的油画上也有沙尘光顾,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颜料,赖在上面不肯下来,在江南的园林景致中烙上北京天气的印记。

郎周坐在桌子前,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在电脑的QQ对话栏里敲上这几个字,朝窗外瞥了一眼,按下Enter键,发送了出去。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紧盯着那个叫“杜若”的小兔子头像,等着它闪跳。

这里是北京通州郊外的一个画家村。就像天津港繁忙的货运码头一样,它是画家们的集散地。两年前,刚刚20岁的郎周背着画夹流浪到这里,感觉同行挺多,房租挺便宜,还不定期有老大爷和画廊老板来这里收购废纸和画,他就在这里租了间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滴滴滴。”杜若的头像闪跳起来,发过来一行字:“后来呢?”

“后来我成了孤儿。”郎周说,然后敲上去。

杜若明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几秒钟后,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郎周慢慢敲打着键盘,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那个冬天,他在雪原上等待了很久,夜幕笼罩山岗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开始拖着冻僵的双腿,抱着那只兔子往回走。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只知道那是山脚下一个叫百吉的小镇。镇上有一座带着尖顶的教堂,他的家就在那座教堂隔壁,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和父亲两个人生活。

他顺着来时的车辙痕迹往山下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荒无人烟的寂寞至今还留在他的记忆里。到了盘山的水泥公路上,车辙痕迹没有了,他茫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直到死兔子从他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雪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户农民家里温暖的土炕上。他被一个进山拉烧柴的老头儿发现了,老头儿把他放在了牛车上救了回来。顺便拎走了那只死兔子,为他炖了一大锅热兔肉汤,救活了他。

老头儿孤身一人,待他极好,每天都为他烧一大锅温水,将他赤条条泡在温水里治疗冻伤。还用鸡蛋皮煎汤,反复擦洗他的手脚等冻得严重的部位。直到几天后,经过一番又酸又痛的折磨,他才彻底恢复。

老头儿本以为他是个野孩子,想收养他,后来一问,知道他父亲有汽车,立刻息了这念头,赶着牛车将他送到了8公里外的百吉镇。

看到镇里教堂的尖顶,郎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跳下牛车跑回家里。可是家里空无一人,一切东西都原封未动。郎周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后来老头儿通知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根据郎周的描述,组织人力到山上寻找,可是过了这么多天,那一场大雪早已在太阳下消融得只剩下一摊湿漉漉的泥水。况且,连郎周也不敢肯定他把民警带到的那座山岗就是父亲失踪的地方。

民警说:“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然后有人问:“那他父亲在雪地上失踪怎么解释?”

民警说:“那就只有第一种可能。”

于是郎周成了孤儿。

老头儿后来又提出要收养他,镇里没有同意,因为郎周的父亲是从外地迁来的生意人,有一套房产和一些值钱的家具电器,将这些东西变卖,镇里完全可以将郎周抚养长大。

老头儿怏怏地走了。临走前,对郎周说:“孩子,我叫某某某,住在某某村,一个人要是过不惯,就来村里找我,咱爷俩一起过。”

老头儿的姓名和住址郎周最终也没能记住,他就在镇里的“抚养”下开始成长。

第一卷 第二章 命运碰撞

“太可怜了。”杜若说。杜若是他前些日子在QQ上认识的网友,资料里显示是个女孩,但他们从没有见过面,也不曾谈过彼此的身份,但他们聊得很投机,郎周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现实里从不曾有过的安宁与平和。

“也没什么可怜的。”郎周故作坦然地说,“没有父亲唯一的坏处就是经常挨别人父亲的巴掌,因为我经常和别的孩子打架。呵呵,我的日历是在巴掌里噼里啪啦地扇过去的。”

“那么你后来有没有找你父亲?”

“很久以后才开始寻找。我从小喜欢画画,这还得益于父亲从小经常逼我看一些儿童画册。父亲经常让我看孩子成长经历的画册,可是我却拿着笔把那些画册画得乱七八糟,常常惹恼父亲,将我一顿暴打。父亲失踪后,在镇政府‘抚养’的那段日子,我就经常逃课,躲在一个美术老师家里跟他学画画,结果其它学科我一窍不通,在绘画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镇里人一夸我,我就会产生一种愤懑和屈辱,我想不通,父亲为何要抛弃我。”

“抛弃你?”杜若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是啊!”郎周喃喃地说,便说边敲键盘,“我一直记着那个警察的话。他说:‘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我知道我的记忆不会有问题,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抛弃。如果不是抛弃,我的童年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抛弃,我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亲人,整个童年里孤苦伶仃?虽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是他抛弃了我。”

“那么……你还会寻找他吗?”

“会。我一直在寻找!”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传来一股刺痛,郎周咬紧了牙,“直到我16岁那年,偶然看到罗中立的那幅油画《父亲》,忽然间我想哭,产生了一种狂热的冲动,我要找到他,问他:为什么将我抛弃!”

“后来呢?”

“后来,我背着画夹离开百吉镇,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流浪,去寻找我的父亲……我寻找了好多年,可是没有父亲的一点消息。这期间,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让我知道了我并不是一个天才的画家。”郎周回头瞥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油画,摇摇头,说,“你相信我童年的经历吗?”

“相信。”杜若回答得很干脆。

郎周倒惊讶了:“为什么?我父亲的失踪在别人看来是根本无法解释的。”

“因为……”杜若犹豫了一下,“我先给你讲一下我的经历。16岁那年,我离开了我父亲,离家出走……”

郎周问:“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杜若说:“我父亲很希望我成为别人,他总是抱怨我长得不够像她,总是说我和她差距太远。我就是我,我不想像任何人,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我不想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屈原的一句诗么: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郎周说:“不知道。杜若是你的真正名字吗?”

杜若说:“是的。离开父亲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若。杜若是远古的一种香草,它个性自在奔放,随性而开,一夜间灿然绽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我宁愿死,也要保留住自己的个性和自由。”

郎周有些明白了,大概很多父母都会拿他们心目中优秀的人来要求自己的儿女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会在孩子心理上造成多大的伤害。他问:“那么,后来呢?你又回去找你父亲了吗?”

“回去过,可是我只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杜若说,“我从小没有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我离家出走本想向父亲示威,可是当我回到家中,却没有一个人,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我就在家里等着,一直等了三天,父亲才回来,我想,他是出去寻找我了吧。可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看到我回来了,却没有找到女儿的惊喜。他看见我回来,神情中居然充满了惊恐。”

“那是为什么?”郎周好奇地问。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赶紧走,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杜若打得很慢,仿佛那些记忆已经很久不曾回想,此刻钩沉起来有些困难。

郎周暗暗叹息,问:“他是不是在责怪你?”

“起初我也这么想。”杜若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头,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成了大姑娘。这我就放心了,以后一个人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说,他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留下来的关乎整个人类的大秘密,结果遭到了惩罚,被一个恐怖的恶魔紧紧追踪着,想让他彻底消失。父亲说完,让我等他一会儿,就进了卧室。我奇怪地站在客厅,不明白他说的恶魔是什么,打算向父亲问清楚。可是,过了好久,父亲也没有出来,卧室没有一点动静。”

郎周突然有了一种恐怖的预感,手指颤抖着打出几个字:“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生,但卧室里空空如也。父亲不见了。”杜若说的口吻似乎很平静,“卧室只有一个门,一个窗户,窗户上焊着小指粗的钢筋防盗网,我就站在门外。可是父亲就在这屋里神秘地消失了。”

第一卷 第三章 心理障碍

郎周浑身颤抖,连字都敲不出来了,好半天才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报警。警察仔细勘查了现场,什么也没有发现。防盗网好好的,网眼细密,人根本钻不出去。地下也没有洞口。后来他们认为是我思念父亲引起的幻觉,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我就记住父亲的话,离开了家。”杜若说,“所以我听到你的身世后觉得特别亲切。你能到我这里来吗?陪我寻找父亲。我也陪你寻找父亲。”

郎周的心震撼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和他命运完全相同的人,居然还有人愿意陪他寻找父亲?他颤抖着手敲出两个字:“愿意。”隔了片刻,又问,“你在哪里?”

他刚刚把这几个字敲出来,忽然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猛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敲出的文字发出去,然后关闭了电脑显示器。

引擎声在门外熄灭,接着院门一响,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轻盈地走了进来。她穿着淡白色的BALENCIAGA风衣,下身是一条紧窄的牛仔裤,双腿修长动人,BALENCIAGA精湛的剪裁技巧将她的身材烘托得此起彼伏,极富韵味,风微微出来,风衣飘摆,仿佛一只飞舞的蜻蜓。

郎周瞥见她进来,像老鼠一样在屋里乱窜,后来他摸到一根干硬的油画笔,做个姿势站在粘了一层沙尘的画布前不动了。他知道,兰溪又来监督他的工作了。

兰溪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颇有名气的时装模特,去年他们在一次画展上认识,随即就被郎周——或者说郎周的画(这是郎周的想法)——吸引,狂热地称他是“上帝赐给21世纪的凡高”,郎周被她叫得心里没一点底气,又明知自己的画风跟凡高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又感觉心花怒放,于是两人迅速相爱。

时间久了,郎周被兰溪膨胀起来的信心又被她一点点地摧毁,他发现,兰溪喜欢他的画多过喜欢他,因为兰溪最喜欢的就是给他当模特。兰溪为了巩固他们的爱情,好多次告诉郎周:“我要么嫁个摄影师,要么嫁个画家。因为他们能欣赏我的美,能发掘我的美,能留下我的美。我之所以选择了你,是因为你的画和我的美是……最佳拍档。”

兰溪的魅力郎周丝毫也不否认,可是自己的画他就有些心虚了,因为兰溪对绘画可没有他对女孩子的美丽理解得那么透彻。偏偏兰溪督促他画画还格外严厉,郎周自己底气不足,每次一见兰溪过来就感到一只母猫闯进了耗子窝。

郎周摆好造型站在画布前,眼睛却斜着瞅着窗外。昂贵的MERRELL棕色小牛皮女靴在窗外晃了几下,就到了屋里。

“郎周,想死我了!”兰溪笑吟吟地扑上来抱住他咯咯直笑,“老实坦白,有没有偷懒?”

郎周急忙张开手,将手里的画笔拿得远远的,勉强做出一丝笑容:“小溪,怎么今天突然就过来了?我这幅油画还没完工呢!”

“哦,来,让我欣赏一下我家郎郎的伟大作品。”兰溪挽着他的胳膊,仔细欣赏着这幅画。看着看着,兰溪的脸色慢慢就变了,她拽起郎周的右手,把那根油画笔抬高,摸了摸笔头。郎周猛然醒悟,顿时就慌了。

兰溪把脸凑到画布前仔细看了看,伸出指头肚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居然摸到一指头的沙尘。郎周呆若木鸡,起沙尘暴的时候他在和杜若聊天,根本没注意,结果画了一半的画面上粘了一层沙尘。这幅画是一幅欧洲的城堡风景画,郎周为了表现质感和厚实感,采用透明覆色法,多层次描绘,待每一层干透后进行下一层上色。工序比较繁杂,他已经画了好久,这一粘上沙尘,这幅画算是毁了。

“你方才到底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在画画。”兰溪冷着脸直视着他。

郎周有些心虚,像个孩子一样,低下头一言不发。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他记得,在大人训斥他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就会迎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兰溪叹了口气:“郎周,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幅画画的是法国巴黎世家时装集团总裁的城堡,他出了重金订购的。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才为你争取了过来?”

郎周仍旧低着头,喃喃说:“你知道……你知道上色是我的弱项,我最不愿意画油画的……”

“你……”兰溪咬着唇,眼眶里泪珠滚动,“可是我希望你一举成名,功成名就,难道你就不能突破自己?”

第一卷 第四章 记忆1

也许两人吵架多了,一到这种时候,郎周就知道兰溪有什么反应,急忙抬起头来手法熟练地为她抹去了眼泪,沉重地说:“小溪,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是我的一个心结。只要我一涉及我欠缺的领域,我就……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就……就什么也做不好。我一画那些树,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树林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沉浸不到这幅画的画意里去。”

“我明白。”兰溪撩了撩长发,叹了口气,“只要我一逼你,就会激起你童年的阴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可能永远被童年束缚,我现在也想不通你父亲到底如何失踪的……”

“他的确是这样失踪的!”郎周满脸通红地争辩。

“好,好!”兰溪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我不跟你讨论这些。就算他真的这样失踪了吧!可是即使他没有失踪,你迟早也要脱离你的父亲独立自主,无论你父亲是宠爱你,还是疏远你,是关心你,还是虐待你,你总要离开他,开创自己的世界,独立自主地生活。宠爱、疏远、关心、虐待和抛弃对你将来的生活而言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当你一个人在社会上奋斗时,它们统统要抛在脑后!”

郎周一言不发地听着。兰溪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这个事情?”郎周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脸狐疑。

“嗯。”兰溪认真地点头,拉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郎周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院子,忽然发现自己穿着拖鞋,衣服上也沾满了油彩,急忙挣脱她回房间里换了衣服。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刚才正和杜若聊着天,便偷偷打开显示器,杜若的兔子头像正在闪跳,他点击开,一看,只有两个字:上海。

郎周想起了和杜若的约定,叹了口气,直接切断电脑电源,然后跟着兰溪上了她的现代索纳塔。

索纳塔驶上到北京的快速路,到了东四环向北,再向西过了北太平桥,驶进一座商务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郎周一路上默不做声,兰溪也不跟他解释,两人下了车,沉闷地走进电梯,电梯的加速度给郎周带来一丝沉坠的感觉,他望着兰溪认真的面孔,心里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一去,他就会永远失去兰溪。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兰溪带他来见的,竟然是一位心理医生。

当那个西装革履,满脸海龟气的家伙一介绍他的职业,郎周立刻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兰溪。兰溪别过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个海龟大约40岁,自我介绍了三点,第一点是自己姓钟,第二点是他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第三点是他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

说完这三点,钟博士礼貌地将兰溪请到了会客室,然后回到他的办公室,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的一个角上,脚翘得老高,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郎周还在生兰溪的气:她居然认为我神经有问题!看着这个钟博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阴沉沉地望着他一眼不发。钟博士对他倒是友好得很,说:“郎先生,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喝。”郎周眼睛一翻,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钟博士毫不介意,和善地笑了笑,一副饱含深意的样子。郎周被他笑得发毛,不由问:“你笑什么?”

钟博士说:“我简单了解过你的事情。很明显,你的心理没有任何问题。因此根本不需要咨询,更不需要治疗。”

这句话让郎周深有感触:“是啊。可是兰溪非让我过来。”

“她太爱你了,关心你。”钟博士点点头,“虽然关心的方法有些不对头。照我看,你也就是平时压力大了一些。这有什么呢?现代人的工作节奏快,竞争压力大,很正常嘛!我也一样啊!”

郎周颇有同感,点了点头。钟博士说:“所以呢,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让兰小姐伤心,反正来了就来了,咱们只当聊天,坐一坐你就回去。当然,既然咱们是聊天,我是不会收费的。”

郎周想起兰溪也不禁有些发怵,于是点了点头。钟博士问:“茶还使咖啡?”

“茶。”郎周说。

第一卷 第五章 记忆2

钟博士跳下桌子,拿出个一次性纸杯,放了点茉莉花茶给郎周泡上,郎周的鼻尖顿时绕进来一股浓郁的清香。钟博士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说:“对了,能把你童年时的那段经历讲讲吗?”

郎周轻轻抿了一口茶,品味着舌尖的余香,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也就是比别人奇特一些的经历而已。”

“是啊。”钟博士感慨,“《圣经》里说,阳光之下,并无新事。世界上奇特的事情实在很多,大大小小,没什么不同。”

郎周摇头:“那可不一样,我的经历还是有些不同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钟博士一副惊讶的模样,轻轻挑起了眉毛。

“真的。”郎周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是一个大雪天,父亲带着我到山上打兔子……”

在茉莉花茶的馨香里,在钟博士逐渐震惊的眼光下,他的思绪慢慢沉入到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

“……就这样,我站在百吉镇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告诉我: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郎周叹了口气,目光慢慢收拢到眼前的茶杯里,发觉茶水已经凉了。

钟博士直到听完,认真的表情才松弛了下来,呵呵笑了笑,说:“对于小时候的这些细节,你能记得清楚吗?比如那个轮胎的痕迹,果真是单向开过来时留下的?有没有重叠的可能?”

郎周摇摇头:“十年的时间放在眼前,它可以厚重得像山川,也可以清晰得像隐形眼镜。现在我想着那时的雪地和雪地上的轮胎印,时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副隐形眼镜,我看得很清晰。我记得父亲开的车是一辆桑塔纳,型号我当然不知道,不过留在雪地上的轮胎胎纹是人字形的,尖端对着上山的方向。没有和任何图案重叠。”

钟博士皱了皱眉:“哦。郎先生,你平时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某个场景你忽然感觉到以前也曾经发生过?或者说,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未经历过的一件事,但在你的意识里好像很久以前你曾经来过,曾经经历过?”

“嗯?”郎周奇怪地望着他,仔细想了想,“确实有。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奇怪。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做‘记忆碎片’。”钟博士说,“人的记忆很奇怪,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完整地保存在我们的大脑里。就像一块印满花纹的玻璃,大脑不是整块把它装进去,而是把它打碎给吞进去。你经历过的很多事件打碎后都被放在同一个箱子里,那么某些时候你正在经历的事情,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触动你,和你记忆中的玻璃碎片就会重新组合。让你感觉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哦,哦。”郎周听得有些糊涂,问,“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钟博士盯着他说,“我认为你父亲失踪的事并不曾真的发生过。”

“你——”郎周猛地扔下纸杯,脸色涨得通红,对他怒目而视。

“你听我说。”钟博士急忙朝他摆手。

“不听!”郎周冷漠地站了起来,拽开门就往外走。钟博士急忙跳下桌子跟了出来。

兰溪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见郎周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吃了一惊:“怎么了?”

“没什么,咱们走吧!”郎周拉住她。

钟博士急忙说:“郎先生,你能否稍等一下,我想和兰小姐谈些事情。”

兰溪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郎周,然后点点头:“郎郎,听话。稍等我一会儿。”说完跟着钟博士进了办公室。郎周努力平息一下心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外国老人的画像出神。那个老人的目光像鹰一样敏锐。他不知道他是谁。

兰溪进了办公室,钟博士关上门,重新把半截屁股放在桌子角上,翘起脚,可是这回神情却凝重了起来。兰溪问:“钟博士,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怎么他那么生气?”

钟博士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的阻抗力这么强。嗯,他是在保护什么还是在抗拒什么?”他用指头敲敲脑袋,没敲出答案,于是凝重地望着兰溪,“兰小姐,事情很严重。”

兰溪吓了一跳:“你说他……什么很严重?”

“他童年的经历。”钟博士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思考了片刻,说,“咱们先从逻辑方面分析一下。你想,一个人和一辆汽车,如何才能从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要知道,按照他的描述,雪地上只有上山时的车辙痕迹,他父亲的脚印也是到了停汽车的地方就终止了。咱们先分析一下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发生。”

“似乎……”兰溪沉思着说,“会不会是他父亲按照来时的车辙痕迹倒了回去?”

钟博士笑了笑:“这只是小说里的情节,而且小说里也只能做到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倒回去,汽车嘛,你也会开车,可能吗?没有人能在雪地上倒车下山。况且,郎周甚至对轮胎的胎纹都记得很清楚。”

“那倒也是。”兰溪点点头,“可是郎周当时那么小,他能记得清楚吗?”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呀!”钟博士闷闷地说,“事情太奇怪了。我判断,郎周的童年里,一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他大脑中呈现的,也就是说,他所告诉我们的,肯定不是真实的情况。”

兰溪吓了一跳:“那……那会发生些什么?”

钟博士一摊手,无奈地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找你来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两种办法,一是让他继续治疗,我有办法从他的大脑里看到事情的真相;二是咱们去他童年生活的小镇,百吉镇,真相就在那里。”

兰溪心里怦怦直跳,急忙说:“那咱们两种方法同时进行。”

第一卷 第六章 记忆3

郎周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不时盯着墙上那个外国老人的画像,心里也在怦怦地跳。这个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感到心虚,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这时,内间办公室的门开了。兰溪笑盈盈地和钟博士走了出来,轻轻和钟博士握了握手:“非常感谢您,钟博士。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回去了。”

钟博士客气了一下,兰溪招呼郎周离开。郎周站了起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个老人的画像,忍不住问:“墙上挂的是谁的照片?”

钟博士回头看了看:“哦,弗洛伊德。西格蒙?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郎周惊讶地说,“好像我在哪里听说过。”

钟博士笑了起来:“他可是我这一行的鼻祖。奥地利伟大的心理学家,就是他开创了心理分析学派,让人类对自己的认识从微小的细胞深入到了心灵。我现在就是托他的福在混饭吃。”

“哦。”郎周惊讶着,被兰溪拉了出去。

一出门,郎周就有些恼怒,甩开兰溪的手:“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兰溪也恼怒了:“你真是孤陋寡闻,难道来看心理医生的就是神经病?”

郎周有些狼狈,大声说:“可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专业上都有他的弱项,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在绘画上没有突破,不是我不愿意突破,而是我确实做不好!我跟你说过,我上色上不好,不愿意画油画,可是你非逼着我画油画。我画不好,你就抱怨我心理有问题,居然还带我来看心理医生!你干吗不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这里是商务楼,走廊上人来来往往,听见他们说话,纷纷抛来异样的眼光。兰溪又气又恼:“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

郎周呆了呆,默默地望着她,眼神中露出一种兰溪无法理解的悲哀。然后两人不再说话,走进电梯,在运行的噪音中缓缓沉到地下停车场,上了索纳塔。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沉默,仿佛彼此都在考虑着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兰溪本来想和他回自己在八里庄的住处,但看着郎周一直不做声,心里也闹了,干脆汽车驶上长安街,打算把他送回通州拉倒。忽然郎周下定了决心,说:“停车,我要下去。”

兰溪不明所以,问:“下去干什么?”

郎周摇摇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兰溪停靠到路边的公交站牌前,郎周拉开车门下来,砰地合上车门,朝她摆摆手,然后快步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兰溪忽然明白了:他要离开她!兰溪猛然打开车门,后面一辆帕萨特紧急打了一下方向盘,贴着车门掠了过去,车屁股后留下一连串的咒骂。

兰溪站在车边,朝着郎周的背影大喊:“郎周,你要去哪儿?”

郎周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只有交错攒动的人头在她的视线里沉浮。兰溪呆呆地望着郎周消失的方向,泪水划上雪白的脸颊。

郎周是在观望大街上的人流时做的这个决定。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意识到,他很快就要失去她了。“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这句话带给他深深的刺痛,他意识到兰溪很明显地对他做出了暗示:她即将离开他。他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又一次被抛弃,主动放弃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愿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过程,那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直到走在人群中,郎周才轻松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北京的大街上走过了,长安街让他感到陌生。他好奇地东瞅西看,甚至还到商场里逛了一圈。好久没有这样流浪过了,一切都让他感觉新鲜。

这一天,他疯狂地折磨自己的脚,仿佛要用脚丈量北京城。直到黄昏的时候,他才想起往何处去这个问题。画家村是不能回的,兰溪肯定会去那里找他。去哪里呢?他流浪过很多地方,可他从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天安门广场,秋高气爽的黄昏,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在广场上放风筝,他默默地看着,感觉忽然想哭。自己就像漂浮无根的风筝……“我该去寻找父亲了。”他想,“那个女孩子——杜若——在上海,她会陪我去寻找父亲。”一种浓烈的感动突然使他充满了活力,对,寻找就是一种进取,它能让生命充满激情。

第二卷 第七章 绑架1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兰溪颓然在德胜门停下了汽车。她已经在北京城内疯狂地寻找了五个小时,她也知道这样开着车四处乱转根本找不到郎周,北京城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太多。可是她不甘心。只有她才知道,她对郎周是一种生命的需求,跟金钱无关,跟生活无关,跟艺术无关,甚至跟爱情也无关,她是个模特,在她这个圈子里,感情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爱情也经历了太多,直到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直到她遇见郎周,才感觉她第一次距离生命的真相这么接近。她好像陪在郎周身边,慢慢品味这场生命,直到衰老,死去。他天真、执拗、胆怯,还故作坚强。可是没关系,这一切她统统喜欢。她知道,郎周是唯一一个能够陪着她欣赏生命的人。

可是他却决然地离开了她。

兰溪心里空落落的。绕着三元桥转了两圈,路面已经被路灯照得通明,天黑了。她决定回到通州。郎周无论去哪里,最终也会回到那里的。

兰溪顺着原路回到了通州画家村。像所有的农村一样,这里的街道十分逼仄,民房破旧低矮,垃圾遍地,土狗在黑乎乎的街里四处乱窜。好几条捷径都是太窄,汽车开不过去,兰溪只好绕来绕去,不时鸣笛驱散街上的土狗,到了郎周租住的房子前停下。

她有钥匙,是那个色色的单身男房东免费并且亲自跑腿为她配的。打开院子里的铁门,便看见一楼郎周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兰溪叹了口气,开门走了进去。

兰溪正要摸电灯开关,关门的声音一静止,她忽然听见里屋似乎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声,轻微的咝咝声中带着一种摩擦,仿佛毒蛇吐信,仿佛鼠类潜行。侧耳倾听,那声音却消失了。兰溪按了一下电灯开关,灯却没有亮。

兰溪又按了几下,灯也没亮,看来开关坏了。郎周这死家伙居然没有修。兰溪叫了一声:“郎周?”没有人应,屋里沉得像块石头。里屋是郎周的卧室,或许他回来了,正躺在床上睡觉。

一想起睡觉,兰溪忽然明白了:那是人的微弱的呼吸声!屋里有人!她心中狂跳起来,夹杂着一种惊喜,一种恐惧,慢慢地走进去,手指找到电灯开关,一按,灯仍然没有亮。兰溪纳闷了,怎么两个灯都坏了吗?

“郎周,别跟我开玩笑。”兰溪喊。仍旧没有人,甚至连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没了。兰溪进了屋里,正对着门是一只木质衣柜,深沉的昏暗里,仿佛有个人影站在衣柜旁,脸朝着她,一动不动,眼睛却仿佛闪烁着一种幽幽的光芒。

兰溪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郎周屋里有几尊石膏雕像,大概他把雕像移动了位置。可是……不对,石膏像怎么会慢慢抖动?兰溪惊恐地捂住了嘴,战战兢兢地说:“郎周,是你吗?别吓我?”(TXT*乐*整*理*提*供)

那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兰溪慢慢走过去,忽然脚下一滑,身子扑通摔倒。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手掌上却粘粘的,又湿又滑,同时鼻子里闻到一股怪异的腥味儿。兰溪疑惑地把手伸到鼻子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孔。这是血!

兰溪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光芒想找路逃出去。刚一转身,显示屏的光芒正好照在贴着衣柜的那个人影上,兰溪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见一张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孔!那人影赫然是血淋淋的尸体!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珠突出,像条死鱼一样毫无表情地盯着兰溪。张大的嘴巴里血肉模糊,竟然插着一根锋利的尖锥,尖锥刺进嘴巴,钻透颌骨,又从后脑里穿了出去,将他活活地钉死在木柜上!

兰溪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可是这座房子位于村边,比较独立,房子的隔音效果比较好,根本就没有人听见。兰溪刚刚摸着门把手,“啪!”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墙上!她刚想惊叫,嘴也被捂住了。接着那人将她拦腰抱起按到了床上。兰溪充满了恐惧,拼命挣扎,但那人身强力壮,让她趴在床上死死按着她,她丝毫动弹不得,整个脸部被压倒被子里,嘴里呜呜叫着,却喊不出来。

嘴里吸不进空气,意识却无比清醒。他是要杀我还是想强奸?兰溪想起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几乎要昏厥。这时,那人骑在了她身上,将一根带子样的东西缠在了她脖子上。正当兰溪以为自己即将被勒死的时候,那人却放开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动,别叫,否则你就会没命。”

兰溪脸扎在被子上拼命点头。那人从她身上离开,兰溪挣扎着想起来,这才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那人走到床头柜旁打开台灯,屋里顿时一片通明。

兰溪翻了个身子坐在床上,惊恐地打量着他。那人大约30岁,穿着一身黑色的李宁运动服,身材魁梧,像个体育教练。长相没什么特别,眉毛浓密,深眼窝,露出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那具尸体还挂在木柜上,满身鲜血,面孔扭曲着,露出一种极端的痛苦和恐惧。

兰溪忽然觉得那死者有些熟悉,像是郎周的男房东。可是房东怎么会跑到郎周的屋子里,并且被如此残忍地杀害?这个魁梧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凶手了。可他为什么会来郎周的屋里?难道是盗窃?

第二卷 第八章 绑架2

兰溪脑中混乱,身体突突颤抖,双手挣扎了一下,没挣脱。那男子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很欣赏她挣扎的样子,说:“没用。我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合作,就会没事。否则,我就要你的命。”他说得很平淡,但兰溪知道他绝不是恐吓,这人说话的表情带给人一种残忍的感觉,兰溪甚至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自己挣扎,好找借口把自己杀掉。她不动了。

那男子脸上露出一种失望。兰溪壮起胆子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走到木柜前抓住尸体口中的尖锥柄,把锥子拔了出来。房东的尸体扑通摔在了地上。有一滴血溅上了兰溪的面颊。那男子坐在兰溪身边,扯了一张卫生纸擦试着尖锥上的血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他*,全乱了!”他望着兰溪惨白却动人的脸颊,点点头,“果然很漂亮。呵呵,你知道吗?你应该感谢我,今晚我替你挡过了一劫。”

兰溪的身子仍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男子自顾自地说:“你是郎周的女朋友吗?这个是你的房东吧?嘿嘿,真他妈好笑,刚才我进了屋子,刚把灯泡拧掉,这个家伙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我赶紧躲到床底下,不料这家伙也往床底下躲。我只好制住他,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刚才在村口见你一个人开车回来,赶紧跑回屋子躲到床下想强奸你。嘿嘿,他注意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溪顿时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你……是你把他杀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笑:“他趁我不注意揍了我一拳就想跑,我一锥子把他钉到了柜子上。然后我在这里等着,还以为郎周也会过来,没想到就你一个人,难怪这家伙敢来强奸你。说,郎周呢?”

兰溪定了定神,摇摇头:“你……你找郎周干什么?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那男子一龇牙,像是在笑,一指房东的尸体,“在我杀过的人里,我对这个人是最仁慈的。你看看你的脖子上。”

兰溪这才感觉到脖子上缠了个什么东西,她看不见,感觉大约有一指宽,一厘米厚,仿佛是个带子。兰溪颈部白皙修长,向来崇拜颈部装饰主义,颈部饰带也经常带,可是想不通这人干嘛给自己带着这东西。

那男子不说话,扫了一眼房间,见墙壁旁立着一尊大卫王石膏雕像。他站起身走过去,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大卫王的脖子,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然后从身上去出一根灰色的绳带。兰溪一眼看见就知道跟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那男子将绳带缠在大卫王的脖子上,然后回到兰溪身边坐下,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兰溪摇摇头。那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电路板,轻轻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

“嘭——”轻微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大卫王的脖子断成了两截,头颅摔在了地上,碎成满地的石膏片。

兰溪惊呆了。那男子欣赏着她的脖子:“喜欢吗?只要我轻轻一按,你这白皙、修长,让所有男人陶醉的脖子就会断成两截。”

兰溪脸色惨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皱着眉头:“郎周呢?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和他去了一趟北京,半途他下车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回来,就过来找他。”兰溪说。

那男子脸上的表情顿时狰狞了起来:“他居然不在!打他手机,让他回来!”

兰溪朝床头柜上看了一眼:“手机在那里。他没带。”

那男子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呆了片刻,问:“他能去哪里?”

兰溪苦笑:“我今天找了一下午,北京能找的地方我都去了。”

那男子愤怒地一脚将没有头颅的大卫王雕像踹了个稀巴烂,碎石膏哗啦啦散了一地:“你现在就跟我走,陪我去找他。找不到他……”他冰冷地望着兰溪,“你就会像这石膏像一样,碎成一片一片。”

兰溪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可是你干吗要找郎周呢?他从来不得罪什么人,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画家。”

“画家?”那男子惊讶了片刻,“他居然是个画家?”看那神情,仿佛对郎周丝毫不了解,只是喃喃地说,“我找郎周,不是因为他是个画家,而是……”

“而是什么?”兰溪紧张地问,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疯子。

“而是……一件很神秘、很有趣的事情。”那男子嘿嘿笑着说,“郎周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皱了皱眉,沉吟着,仿佛很不好措词,“有没有提过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他提弗洛伊德干什么?”兰溪惊讶地望着他,心里一片茫然,“弗洛伊德好像是外国的一个……一个……”弗洛伊德是干什么的,兰溪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名字很熟悉。

“奥地利的心理学家。18世纪的。”那男子失望地摆了摆手,闷闷地说,“好了,咱们走吧!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帮我找到郎周,你将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个谜团。”

他瞅了瞅尸体,居然叹息了一声:“这家伙倒长了一张好皮肤,可惜了,没时间。”言语间不胜遗憾,伸手将兰溪拉出了屋子。兰溪心惊胆战地摸着脖子里的那道绳带,瞥着房东惨不忍睹的尸体,惊恐不安地跟了出去。

到了门口,那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你有没有郎周的照片?他长什么样子?”

“你……你竟然没见过他!”兰溪仿佛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心里疑惑重重。

第二卷 第九章 寻找1

黄昏的时候,起了风。郎周踟蹰在上海的街头,像路边的法国梧桐叶一样在车流与人流里卷来卷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到上海已经是第三天了,仍然没有找到杜若。他寻找杜若的唯一途径就是QQ聊天,可是一连三天,杜若都没有上线。他没有杜若的照片,没有杜若的电话,也没有杜若的地址,只好每天顺着上海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连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里大概是静安寺一带,因为郎周远远的就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希尔顿饭店。郎周正想找个网吧上网,忽然看见路边有个公厕。一到上海,郎周就为了解决第一泡小便憋了三个小时,跑了三条街,结果以后他一看见公厕就感到小腹憋胀,尿意难忍。

郎周快步走了过去,这个公厕是收费的。门口聚了几个闲人,正围成一圈下象棋。郎周过去找那个看厕所的老头儿5毛钱买了张票,绕过那个象棋摊正要往里走,旁边有人拽他:“喂,买票。”

“我买过票了。”郎周说。

那人斜叼着烟卷斜眯着眼睛,一脸不耐烦:“拿来看看。”

郎周还以为上海上厕所还要剪票,便掏出票让他看来了看,那人瞅了一眼,拍拍他肩膀:“不好意思。”仍旧到象棋摊前蹲下。

郎周心急火燎地跑进去,找了个蹲位蹲下,拉住遮板,只见遮板上的厕所文化倒挺发达,譬如“某某某到此一拉”,“本人老婆长期出差,诚招小姐,长期有效”,等等,郎周正看得有趣,忽然在左上角看见一句话:本厕所门前那几个人是小偷,进厕所时请注意。

郎周愣了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这一下顿时就呆了——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钱包不见了!郎周傻了。他钱包里有一千多块钱现金,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这一下子全完蛋了。

他急忙从厕所出来,厕所门前下象棋的几个人已经不见了。郎周问那个老头儿:“刚才在这里下象棋的人呢?”

“走啦!”老头儿操着上海话说。郎周勉强能听得懂,他把自己钱包被盗的经过说了一通,不料老头儿愤怒地操着又快又急的上海话说了一通,郎周傻了眼,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后来郎周再说,那老头儿干脆推开卖票的窗口朝他大声叫骂。

郎周无奈,找个公用电话报了警。过了几分钟,两个巡警起着摩托车过来了,一问,郎周把经过说了一遍。有个巡警不相信,亲自到厕所里看了看,果然看见了那句话。巡警们商量了一下,去厕所那个巡警留下,另一个巡警让郎周上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带着他在街道上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那几个下象棋的家伙。于是把郎周送到了街道派出所,说:“你去备案吧!”

郎周无奈,到派出所里备了案。民警问:“你住在哪里?”

“北京。”郎周说,“刚到上海。”

“在上海你住在哪儿?”民警问。

“酒店。”郎周说完又加了一句,“现在住不了了,没钱了。”

民警摇摇头:“我是说你的联系方式,怎么联系你?”

郎周有些发呆:“恐怕你们没办法联系我,今后这几天我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了。”

民警有些不耐烦:“你不能留个家里的电话吗?”

“家里?”郎周想了想,把兰溪的电话留了下来。

从派出所里出来,郎周知道自己完蛋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一个人都不认识,没地方住宿,没地方吃饭,自己流浪了这么多年,居然被几个小偷一下子逼到了绝路。平时流浪的时候再不济自己身上也有个画笔,可以画幅画来卖,可现在他连买画笔的钱都没有了。至于此行最大的目的——寻找杜若,也因为没钱上网联系不到她而告终结。

郎周慢慢地走在繁华的上海街头,没钱的感觉一下子抽掉了他的筋骨,走起来歪歪扭扭,软软绵绵。所幸被偷前刚刚吃过饭,肚子一时还不觉得饿,可是它总有饿的时候,到时候又拿什么来喂它?

郎周顺着延安路慢慢地往东走,过了延安东路立交桥,大道上除了汽车已经基本不见了人影。夜深了。

路边是广场公园,郎周有气无力地走进公园,躺到横椅上,一下子就瘫到了那里,天上繁星点点,被大上海辉煌的灯火排斥,没有一丝光泽。今夜大概会在这座公园的横椅上度过吧?可是明天呢?明晚呢?郎周不寒而栗,童年时荒山雪原中那种孤独与恐惧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望着面前犹如铁桶般的高楼大厦,他心里慢慢涌满了胆怯和虚弱。

上海的11月虽然不如北京那样冷,可是晚上露天而睡还是挺考验人。郎周缩缩脖子,把手操在口袋里,突然有几枚硬硬的东西让他心中一跳。硬币!老天!居然是上厕所是那老头找的一块五毛钱硬币!

郎周兴奋地跳了起来,大上海的楼群在他面前顿时低矮起来。他紧紧攥着这个救命的一块五毛钱,仿佛攥着一辆宾利车或一座豪华别墅。

第二卷 第十章 寻找2

现在有两个解决的办法:一是给兰溪打电话,二是上网找杜若。

他站在街头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地思考了半天,给兰溪打电话显然太没面子,可是上网找杜若……万一杜若还不在呢?这倒是个问题,但是第一个选择是必须排除的,他其实也没有选择了。

郎周折向南,进入街道。上海的网吧远远比厕所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一家网吧,一块五毛钱只能上半个小时,他打开QQ,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杜若果然仍不在线。

他打开杜若的对话栏,写道:杜若,我已经到了上海。你对我说过,要陪着我寻找父亲。对我来说,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同样的遭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面临同样的命运,可是,我仍然感到庆幸,我们彼此的痛苦,会有一个人帮着分担。三天前我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上线,我就在上海等着。可是今天下午我的钱包突然被盗,只剩下一块五毛钱,只来得及跟你说这些话,然后我就找个地方等着你了。我对上海不熟悉,不知道该去哪里等你,那就……东方明珠塔吧!我只知道这个地方。无论白天黑夜我都不走,直到你来……直到我坚持不下去,倒毙街头。再见。

写完以后,他发送出去。然后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等着,等着杜若的头像突如其来地闪跳,然后一切就都解决了,他不用再露宿街头,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在上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可是,直到一块五毛钱的网费用完,电脑屏幕重新锁定,杜若也没有上线。

郎周默默地走出网吧,夜风重新吹上他的脸颊,丝丝的凉意提醒着自己仍在流浪中,很有可能当一两个日落以后他就会因饥饿而毙命在街头。这种结局早在他16岁出门远行的时候他就预料过,没想到它会推迟了五六年。

他一直往东走,这条路的名字他不知道,也懒得理会,只知道这么一直走可以过黄浦江,然后就到了东方明珠塔,他将在那里等待杜若。他走了很远,世界静得可怕,一个人走着,城市的公路仿佛一条隧道。这时候饥饿的感觉上来了,胃里有些刺痛,在他经过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碰上一个拾荒的老头儿。

老头儿正在垃圾箱里扒拉垃圾,看见他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他。郎周看见他的手里拿了一根烂西红柿,一根两厘米长的香肠,不禁叹了口气。老头儿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朝他递了过去。郎周摇摇头,忽然有一股眼泪想奔涌而出。

他急匆匆地走过老头儿身边,撒腿飞奔,一直跑了两条街,双腿绵软无力,扑通摔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被地上的碎石子刺得生疼,他却不想起来。直到想起东方明珠塔,他才艰难地爬起来,走过一条条街道,顺着公路桥过了黄浦江……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他彻底成了流浪汉。

整个白天,他一直在东方明珠塔前逡巡,眼睛不停地在经过的少女少妇身上扫视。于是下午的时候,有个警察就定在了这里,专门瞅着他。

夜晚,他就睡在塔下的广场上,让夜风冰冷地撕扯着自己的肌肤。这一天一夜,他没有喝一口水。

第三个白天,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崩溃了。嗓子嘶哑得像摩擦的铁片,身体虚脱,没有一丝力气。他挣扎到了黄浦江边,想喝一口水,可是江岸高耸,离水面起码有两米,并且曾垂直状态,一旦掉下去就只能被淹死。直到在一个垃圾箱里找到一个矿泉水瓶,里面30多毫升的水救回了他的命,使他有力气支撑着身体到东方明珠塔下过夜。但是,他知道,这一夜,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夜了……

“喂,醒醒。这里不准睡觉。”

郎周躺在东方明珠塔下广场的台阶上,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很模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不清面目。这一瞬间,郎周精神一振,是不是杜若来了?可是他很快看清面前这个人是个警察,他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喂,起来呀!”警察说,“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回事?我盯了你两天了,你好像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想死啊?想死的话说说老家在哪儿,我把你遣送回去再死。”

“我……我在等人。”郎周感觉身体软绵绵的,生命力正在逐渐逝去,意识也逐渐濒临涣散。

“等人?”警察惊讶地蹲下身,“等谁?”

郎周摇摇头。警察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郎周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名字好像不断溜来溜去的小老鼠,总是抓不住,好半天才说:“我叫……郎周。家住北京通州。”

“郎……郎什么?”警察的脸色立刻变了,惊叫了一声,“郎周?”

郎周没理会,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警察面色凝重,朝肩头的对讲机呼叫:“总部,总部,我是巡警16843号,在东方明珠塔下发现了北京通州11.6杀人案的嫌疑犯郎周。”

“总部呼叫16843号,控制局势,我们立即支援。”

警察迟疑地望了望昏睡不醒的郎周,呼叫:“嫌疑犯现在体力虚脱,怀疑有生命危险,请加派救护车。”

第二卷 第十一章 寻找3

原来,11月6日深夜,房东被杀死在郎周的屋子里,尸体直到三天后才被发现。最大嫌疑对象就是失踪不见的郎周,而郎周的女朋友兰溪也同时失踪不见,只在凶案现场的门外发现了兰溪的索纳塔汽车。通州市公安局立刻发布通缉令,全国拘捕郎周,上海警方当然也接到了通缉令。不过谁也没想到郎周居然会成为一个流浪汉,这个警察愣是盯了他两天也没认出他就是郎周。

警察蹲下身迅速搜索了一下郎周的全身,确定没有凶器,这才松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广场上静悄悄的,只有东方明珠塔上的灯柱射向夜空。忽然远处传来汽车疾驰的声音,警察一愣神,发觉世纪大道方向驶来一辆出租车,直朝东方明珠塔开了过来。警察立刻全神戒备。

出租车在广场外停住,车门一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急忙跳下车,匆匆忙忙朝这里跑了过来。警察有些奇怪,沉默地盯着她,发现这女孩长相清纯靓丽,仿佛某一位韩国女明星,但气质上给人一种非常冷漠的感觉。

眼看着女孩直接朝这里奔了过来,警察只好一摆手:“站住。”

那女孩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警察,她愣了愣:“怎么了?”

“你到这里干什么?”警察问。

女孩子毫无表情地望着他:“找人。”

“找人?”警察瞪大了眼睛,“现在是午夜两点,你到这里找人?你要找谁?”

“我有必要跟你说吗?”女孩子冷漠地转过了头,“我一个朋友说在这里等我的。”她四处望了望,忽然发现了台阶上躺着的郎周,脸色变得发白,喊了一声,“郎周?是郎周吗?”

“啊哈!”警察喜上眉梢,手按上了枪柄,“你叫什么名字?跟郎周什么关系?”

女孩子脸色惨白:“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不,不会的,我要……我要过去看看他。”说完就跑过去。

“站住!”警察拔出枪对准她,“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子怔怔地站在枪口下,担忧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郎周,茫然不知所措。

郎周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无数的光阴和障碍,轻轻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笑了笑:“是杜若吗?”

“是。我是杜若。”那女孩子激动地说,“你真的是郎周?”

“是我。”郎周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头顶的天空,星光被城市的光芒遮得黯然无光。他慢慢笑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哈哈,我……我死不了了……”

警察有些疑惑了:似乎一个杀人嫌疑犯被警察逮住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杜若脸上泪痕斑斑,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温柔地抱住郎周的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来了上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天晚上我刚刚上网,看见了你的留言……”

远处响起了警笛的声音,两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快速接近。直接驶到东方明珠塔下,哗啦一声,车门打开,七八个警察荷枪实弹跳下警车将郎周和杜若团团包围。

杜若茫然地望着他们,紧紧抱着郎周,流露出惊恐的神情。16843号巡警把刚才的情况小声对带队的刑警队长说了一下,那位脸膛黝黑刚毅的队长诧异地打量一眼杜若,走上去拉起郎周的双手,“咔”的戴上手铐:“郎周,你涉嫌北京通州11.6杀人案被拘捕……”

“你说什么?”杜若惊叫起来,“杀人?”

队长瞥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职业?住址?你们什么关系?”

杜若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没有理会他,轻轻抱起郎周的头,问:“郎周,你杀人了吗?”

“杀人?”郎周此时身体极度虚弱,仍处在一种半迷离的喜悦中,“杀什么人?我没杀过人。我……只是在这里等你……”头一沉,昏迷了过去。

队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等在旁边的急救医生推着车用担架过来,将郎周抬上担架,推上急救车。队长说:“这位小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做个笔录。”

杜若望着郎周被推走,点点头。

第二卷 第十二章 嫌疑人

杜若在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呆了两个小时,才被获准去医院探望郎周。整个案情,不但杜若一头雾水,就连刑警们都是一头雾水。一开始,杜若非常配合地做了笔录,可是刑警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笔录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姓名:杜若。

性别:女。

年龄:21。

职业:学生。

关系:……

看到杜若茫然的样子,警察解释:“和嫌疑人,也就是郎周的关系。”

“网友。”杜若说。

“网……”警察有些发呆,进一步提示她,“具体一点。”

“怎么具体?”杜若不耐烦地说,“我是交大新闻系的大四学生,我们就是在网上聊天认识的,但此前并没有见过面。上周我邀请他来上海,然后就没有再聊过,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到了上海。他在QQ上留言说在东方明珠塔下等我,我就来了。”

警察开始询问杜若对郎周了解的情况,其实杜若对郎周一无所知,仅仅知道的,就是郎周童年时期父亲失踪的情况。警察的笔录没法再写下去了。杜若问:“到底郎周犯了什么罪?”

刑警队长一直在旁边坐着旁听,他有30多岁,对杜若介绍自己姓周,叫周敦意。杜若对这个名字仿佛有点印象,想了好久才明白是在中学课本上听过。周敦意对杜若颇感兴趣:他看第一眼就感觉到杜若属于一个非常独立、冷漠高傲的一个女孩,可她为什么会对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郎周这么关心呢?

周敦意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告诉你。11月6日晚上11点半左右,郎周在北京通州所租住的房间内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房东在房间里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死状惨不忍睹。而后,郎周和他的女朋友兰溪同时失踪。通州方面已经将郎周列为最大嫌疑人,发布了通缉令。”

杜若呆呆地听着,脸色开始发白。

“我跟你说这些情况,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周敦意说,“郎周现在已经苏醒,他身体没有大碍,就是饥饿导致身体非常虚弱。我们的人刚才对他进行了简单的讯问,对杀人一事他矢口否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郎周对你很有好感,你可以帮我们问出他女朋友的下落,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他有女朋友?”杜若咬着嘴唇,说,“他没跟我说过。他女朋友不是同谋吗?”

周敦意摇摇头:“可能性不大,通州方面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她挣扎的痕迹,到处都是她的血手印。并且她的汽车还停在门外没有开走,如果她要潜逃,没理由不用交通工具的……”

正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刚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在他身上找到了机票?几号……几点……你们打电话到北京首都机场查过了吗?嗯,把这情况通知通州方面。”

挂了电话,他怔了片刻,告诉杜若:“好了,笔录做完你就可以回去了。想去医院探望郎周也可以。”

然后警察们开始忙乱起来,没人理会她了。

杜若就这样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公安分局,来医院看望郎周。此时郎周经过紧急抢救,又补充了一些维生素和葡萄糖,精神已经好多了。他目前还是嫌疑人的身份,住在特护病房,并有警察看守。看见杜若,郎周的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想要跳下床,被警察给制止了。

“杜若……”郎周的喉头有些哽咽,动情地望着她,“来,坐在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杜若微笑着走过去,没坐椅子,轻轻在郎周的病床前蹲下,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干枯纠结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让她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光芒:“郎周,你为什么这么傻?等待我,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赌吗?”

“值得。”郎周微笑着望着她,一脸满足的神色,“你跟我说过,听过我的身世,你感到无比亲切。就是这句话,即使我抛弃了生命也值得。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身世产生过亲切的感觉。他们总是不相信,总是嘲笑我,总是不愿意和我接近。杜若,在这个世界上,我孤独了太久了。”

杜若慢慢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黑黑的眼睛:“我也是。”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握着手,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温柔很快被打破了,因为即使在这个病房里也还有一个人。那个警察木雕泥塑一样坐在椅子上,实在忍受不了这么肉麻的感觉,便咳嗽了一声。郎周惊醒过来,立刻朝他怒目而视。

一看见警察,郎周忽然想起来:“对了,杜若,警察说我杀人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杜若诧异地问,“我也不明白,他们说你杀了你的房东。”然后把案情经过说了一遍。

郎周顿时呆了:“房东在我房子里被杀了?兰溪……兰溪也不见了?”

“兰溪是谁?”杜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郎周没有在意,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兰溪是我的女朋友。唉,唉,那天在北京大街上我离开她后,就想来找你,可是没买到火车票,就去搭乘晚上的航班来了上海。她怎么又去我房子里了?”

“你是坐飞机来的?”杜若忽然想起周敦意接到的那个电话。

“是啊。”郎周说,“刚才他们还搜我身,把机票给拿走了。”

杜若又仔细询问,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警察在郎周身上找到了一张机票。这张机票使破案方向完全错误,案情复杂了起来。因为这张机票的时间是11月6日晚上9点40分的航班,郎周就是坐这趟班机来了上海。这样一来,他跟11.6杀人案完全没有关系了。警察现在唯一需要去证实的,就是当天是不是郎周本人拿着他的身份证来登上飞机的。

第二卷 第十三章 已经死去的凶手1

到了第二天,这个问题得到了证实。机场安检和北京一处机票代办点的售票人员证实:11月6号晚上,购买机票并且登机的的确是郎周本人。尤其是机票代办点的那个女售票员对郎周印象还颇深:“我记得很清楚,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就是郎周。因为很少有人来定这么紧急的机票。他说他今天晚上必须离开北京。”

这样一来,郎周的嫌疑彻底解除了。

医院这个鬼地方郎周一刻都不想呆,尤其不想看见那个看守他的警察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周敦意一对他宣布他可以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办出院手续。周敦意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可以离开,但是住址必须向我本人汇报。也就是说,必须在警方的监视下居住。”

郎周不以为然:“你们爱监视就监视,不过别……”他指了指那个看守他的警察,“别派个人住在我屋子里就行。”

看守警察翻起白眼不理会他。

杜若来为他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带着他来到交通大学附近的番禺路上,杜若在这里租有房子。房子是单元式,在二楼,两室一厅。原本有个女生和杜若合租,上个月这女生到广州实习去了,房间正好空着。杜若为他买来枕头、被子、被褥,另外还买了一只毛茸茸的史努比狗靠枕,将房子布置得充满了孩子气。

郎周不以为然地摇头,不过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气氛。他和杜若刚刚见面,可是有一种相识很久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全身放松,他不需要在兰溪的督促下硬着头皮画油画,也不需要因为承受童年的阴影而承受巨大的压力。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一头扎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杜若已经做好了饭。

“懒鬼,终于肯起来了吗?”杜若推开他的门,探进头笑嘻嘻地说。

“唔。”郎周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12点半了,他有些吃惊,“我居然睡了14个小时?”

“你说呢?”杜若嘟着嘴说,“还说今天早晨给我画肖像呢!”

“抱歉,抱歉。”郎周急忙爬起来,睡觉时他连衣服都没脱,“我这就画!”

“先吃饭吧!”杜若笑着打了他一下,“我做的饭你要敢不吃,小心我修理你。”

“好好……”郎周一迭声地答应着,飞快地洗脸刷牙梳头。

等他忙完,杜若已经在餐桌旁等着了,笑吟吟地看着他:“郎周先生,我代表上海人民欢迎你。”

郎周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首先欢迎我的是上海的小偷,和公园里的躺椅。”

杜若咯咯地笑了起来。正笑着,响起了敲门声。杜若跑过去打开门,门外笑容可掬地站着一个人,竟然是周敦意!

杜若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周队长,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可以接受警方监视居住,但你们不需要在两三米的距离内监视着我们吧?”

周敦意尴尬地笑笑,扬扬手,手里居然还提了一袋水果:“哪里,哪里。我是……我是代表……代表上海浦东新区公安分局来看望郎周的。”

杜若和郎周一怔,想起方才的话,同时捧腹大笑。杜若边笑边说:“一分钟前,我刚刚代表上海人民欢迎过他了,现在上海公安居然上门欢迎。郎周,你真是宝贝啊!”

郎周望着周敦意警服上亮闪闪的警号,喃喃地说:“我这个宝贝恐怕又有麻烦了。”

周敦意看着方才杜若由冷漠到大笑,仿佛冰莲乍开,不由有些发呆。他上午到交通大学摸过杜若的底,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反映杜若人很好,很有同情心,可是平时待人比较冷漠,从来就没有见她对人笑过,被男生称为“冰山美人”,也许跟从小没有父母有关,性格非常独立自主。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杜若,却对一个刚刚见面的郎周言笑晏晏,并且还为他的病情哭了好几次。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听见郎周的话,周敦意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把水果放在茶几上,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不算什么麻烦事,你们吃完饭再说。”

“我吃饭时不喜欢有人看着。尤其是警察。”杜若说,“你有话就说吧!”

“好。”周敦意点点头,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那张黝黑的脸膛仿佛一块铁板,“郎周猜得没错,的确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他见杜若紧张地望着郎周,便苦笑了一下,“这个麻烦不是郎周的,是我们的。”

郎周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不说一句话。杜若忍不住问:“怎么讲?”

周敦意嘴唇抿了抿,一脸郑重:“我们在案发现场——也就是郎周在画家村的屋子里采集到了一枚粘有被害人血迹的指纹。在郎周床头柜的灯泡上。其他地方统统没有他的指纹,估计被他很仔细地擦掉了。这个指纹的主人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凶手。”

杜若插口问:“查出这个指纹的主人是谁了吗?好像你们警方建有指纹库。”

周敦意点点头:“公安部在2002年建立的,全国联网。”他叹了口气,“就因为我们查到了这个指纹的主人,这个事情才麻烦起来。”

“怎么麻烦?能让你们警方麻烦的事情很有限吧?”杜若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这个人地位非常高,权力非常大?你们不敢拘捕他归案?”

周敦意脸一沉,刚要生气,一看见杜若清纯明净的脸,顿时气不起来了:“我们的确没法拘捕他归案,倒不是因为他地位非常高,权力非常大,而是他根本就是个死人,谁也不敢到阎王爷那里去拘捕他。”

“什么?他是个死人?”郎周和杜若一起惊叫。杜若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紧紧抓住郎周的胳膊。

周敦意叹了口气:“是的。他10年前就死了。11月6号,又到北京杀了你的房东,抓走了你的女朋友。”

第二卷 第十四章 已经死去的凶手2

周敦意盯着他们,说:“很荒唐还是很可怕?可是这样荒唐可怕的事确确实实在我们警察的眼皮底下发生了。现在别说上海警方被震惊,就连通州警方也都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杜若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望了望郎周,发现郎周也在好奇地望着她。杜若伸出手,握着郎周冰冷的手掌,说:“周队长,这件事我一点不觉得荒唐,而是很可怕。可是这种可怕的事情是由你们警方来处理的,跟郎周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已经否定了他的杀人嫌疑了。”

周敦意点点头:“这的确是我们警方的职责,我来这里就是来问郎周三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北京?第二,这种死人复活来杀人的恐怖事件为什么发生在你的身边?第三,你究竟有什么秘密对我们隐瞒着?”

郎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杜若冷冷地说:“周队长,我提醒你,郎周现在不是你的犯人,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审讯的口吻对他说话。”

周敦意张口结舌,半晌才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请他到公安局去说,而是……”他指了指那兜水果,“而是提着水果上门拜访……”

“哦。”杜若冷笑了一下,“原来那兜水果是个道具。”周敦意脸色涨得黑红,杜若接着说,“周队长,我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郎周来上海是我请他来的,这一点我已经跟你们说明白了。第二个问题就需要你们调查了。第三个问题是,我们没有秘密。即使有,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个人隐私。”

周敦意皱着眉,对杜若冷冰冰的口吻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他想了想,问:“你找他来上海是为了什么原因?”

杜若问:“周队长,你离时代太远了,听没听说过网上交友。就这么简单。我们在QQ里聊得投机,就想见见面。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的饭菜都凉了。”

周敦意无奈,起身站了起来,刚要转身,郎周忽然说:“等等,周队长,你们有没有兰溪的消息?”

周敦意摇摇头:“没有。估计还活着。因为凶案现场没有发现她的血液,如果凶手要杀她,肯定在现场就把她解决了。既然他带她走,肯定有原因。”他深深望着这对青年男女,“他很有可能来找你。”

郎周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着杜若,杜若仍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这女孩的神经当真坚韧。郎周平静了一下,问:“那么……那么,那个死人……就是那个凶手是什么身份?”

“告诉你也无妨。”周敦意又转回身重新坐下,一看见杜若正望着他的座位,又急忙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姿势说,“他姓刘,叫刘汉阴。10年前的8月4日在广州一家五星级酒店坠楼身亡,死前被尖锥刺穿了手掌,估计是被人谋杀。可案子至今未破。他是广州时代天河实业集团董事长的独子,死时年仅19岁。一个19岁的孩子应该不可能有什么生死大仇人,当时警方的判断是恶性企业竞争而产生的报复行为。”

郎周紧紧抓着杜若的手,忧心忡忡地问:“你们确定死的是刘汉阴吗?”

“绝无问题。”周敦意肯定地说,“作为亿万富翁,他父亲不可能连死的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都搞不清。况且当时广州公安部门为确定死因,还经过了尸检。”

“会不会刘汉阴有孪生兄弟?”郎周问。

周敦意苦笑:“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你吧?因为这几天广州公安在调查刘汉阴出生的医院,找到了当时负责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证实刘汉阴的确是独生子。况且,即使孪生兄弟,指纹相同的情况目前地球上还没有发现。更不用说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

郎周听得汗毛直竖,一想到这个死而复生的恶魔有极大可能会来找自己,他就感到毛骨悚然,急忙说:“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刘汉阴?我记得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什么排出所有可能什么的……”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最不可能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周敦意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凶手就是刘汉阴。我们也这样想,他死亡时肯定有什么特异的情况发生,其实还活着,所以现在通州方面已经派人到广州调查10年前的那桩案子。”他恳切地望着郎周,“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涉及到一种很怪异现象的秘密,一定要告诉我们。这不仅仅是能否抓获凶手的问题,还关系到你们自己的人身安全。”

杜若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们会保护自己的。如果郎周想起来他有什么所谓的秘密,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她丝毫不加辞色,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周敦意无可奈何,只得告辞。刚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杜若立刻就不客气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敦意脸色尴尬地咳嗽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这次来我一个主要目的是还给郎周钱包的,刚才都糊涂了。厕所旁边那个小偷团伙给我们一锅端了,在他们的赃物里找到了你的钱包。给我写个收据,你就可以拿走了。”

郎周又惊又喜,急忙拿过钱包看了看。周敦意说:“不要看了,里面的一千多块现金给他们挥霍了,卡里面的5000多块钱还在。他们取不出来。你的身份证也在,不然我也不知道是你的。”

郎周连声道谢,又开了收据。周敦意这才真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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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第十五章 画像

他一走,两人又想起刚才的谈话,房间里立刻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两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一种阴冷的感觉。一想到有个死而复活的恶魔杀手会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踏入这个房间,他们心中的惊惧便如野草般疯狂的滋长,顷刻蔓延了全身。

过了好久,杜若才喃喃地说:“吃饭吧。外面的阳光很好,待会儿咱们出去走走。”随即又恨恨地把筷子扔到了餐桌上,“哎呀,菜都凉了。”

“没关系。”郎周平复了一下心境,笑着说,“我喜欢吃凉菜。唉,前几天我好容易才克制自己没去垃圾箱里扒拉烂菜叶。”

两人拼命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刻意逗对方乐着,笑着,吃完了这顿残羹冷炙。然后杜若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了徐家汇公园,让郎周为她画肖像。

这天是周末,阳光温暖洁净,徐家汇公园天上飘着风筝,地上孩子们在奔跑欢叫,情侣们拥抱着脸凑在一起呢哝私语。郎周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动,这才是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吧?他呆呆望着杜若玉石雕刻般的脸庞,有些发痴。

杜若脸上染出一抹羞涩的红晕,拉着郎周选了一处寂静、光线充足的松树林,让他画肖像。郎周仍然沉浸在那种幸福的突然一击中,帮她摆好姿势,架好画板,很快一幅兼工带写的肖像画一气呵成。

杜若跑过来观看,发觉郎周很好地捕捉到了自己淡雅清丽的气质,但眼睛里却带着一抹很淡很淡的孤独和冷漠。她惊讶地问:“在你眼里,我是这个样子吗?”

郎周仔细观看着自己的作品:“差不多吧。我可能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感受。”

杜若望着画面上自己悠远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郎周,你能不能把你父亲的模样画出来?咱们不是要一起寻找你父亲吗?”

郎周心里一沉,闭着眼睛想了想,淡淡地说:“好啊。我从来没有画过他的画像,时间久了,怕就忘了他的模样了。”他把杜若的画像摘下来递给她,闭着眼睛回忆了好久,才在画纸上慢慢地画了起来。

杜若无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默默地望着那个人在画纸上一点一点地呈现,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个冷静、执拗、严肃,文气中充满了野性的中年男人的形象一点点地凸现。杜若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身体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但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兴趣重新放在了郎周专注的脸上和不断颤动的手臂上,一种温柔悄然生起。她想:“童年那场阴影对他的影响看来太强烈了,连画他父亲的样子时他的手都在颤抖。”

忽然旁边出来爽朗的笑声:“呵呵,杜若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杜若吃了一惊,发觉身后不知不觉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他身后还远远地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瘦瘦的,有点斯文,夹着个公文包。大概是秘书。另一个是个魁梧大汉,戴着黑墨镜,看来是保镖。这英俊的男人大约30岁,脸上架着一幅锖色眼睛,眼睛不大,却很柔和,嘴角微微上翘,一副文质彬彬的富家子模样。杜若瞥了一眼郎周,急忙站到他身后挡住那男人的视线。

这时郎周已经画完了最后一笔,将画取下来交给杜若,看见那个富家子,愣了一下,问杜若:“你朋友?”

杜若将两幅画卷了起来,连看也不看那富家子一眼,说:“谁跟他是朋友?”说完拉着郎周就要走,那富家子及时地凑上来向郎周伸出手:“哈哈,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冯之阳。东盛实业集团的总裁,你一定听说过。”

郎周愣了愣,这个名字他还真的听说过,东盛实业集团几乎算是国内最大的房地产商,他们的楼盘遍及全国各地,北京10个最大的楼盘中有三座就是东盛实业盖的。不过真正使冯之阳出名的还是福布斯排行榜。每年大陆福布斯排行榜一出来,他铁定排进前五,然后冯之阳就在媒体上叫屈,说世界上最穷、最难做人的人就是房地产开发商。

郎周刚要伸出手,杜若把他的手拉了回来,让冯之阳的手尴尬地在半空里戳着。杜若瞥了他一眼,说:“他还有个绰号叫‘疯子阳’。”

冯之阳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宽厚地一笑:“哪里。杜若你不要对我成见这么深嘛。”他瞅了瞅杜若手里的画,指了指,“这位朋友看来是个画家,能不能让我瞻仰一下作品?”

郎周觉得过意不去,说:“可以啊!”

杜若立刻说:“不可以。”

郎周也有些发呆,冲着冯之阳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知道冯之阳和杜若什么关系,也就不再说话。冯之阳倒颇有涵养,认真地望着杜若:“杜若,我上次跟你说过,希望你来我公司工作。销售部经理虚席以待,年薪至少50万。”

“对不起。我没兴趣。”杜若说完拉着郎周匆匆就走,冷若冰霜的样子让郎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冲冯之阳点了点头,去收拾画板。

突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轰隆隆地卷进了松林,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辆运动型摩托车呼地从杜若身边掠过。骑摩托那人头戴头盔,身穿摩托装,掠过杜若身边时一伸手,从杜若手里抢过那两张画,撞碎一排木栅栏,便消失在一丛女贞树后。

第三卷 第十六章 画像2

杜若惊叫了一声,脸色煞白。郎周急忙扔下画板跑了过来,不料冯之阳反应更剧烈,他脸色铁青,指着不远处那两个随从,大吼:“他*,愣着干什么?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把画夺回来!”

那个保镖反应快捷,撒腿追了上去,那个秘书抓起领口的通话器开始呼叫:“一组,二组,立即拦截一辆运动型摩托车!现在往东门方向驶去!他抢了老板的两幅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铁牙已经追过去了!”

郎周望望冯之阳,心里猛然一冷,只见冯之阳方才还温文儒雅的面孔突然间变得狰狞可怖,脸上皮肤滚动,仿佛里面蠕动着无数的毒蛇,目光冰冷得仿佛一把冰锥。郎周震得惊无以复加,面前这个人竟然一瞬间变了一幅面孔,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自己随手画的两张画居然会有人劫夺?看冯之阳的安排,似乎这公园里到处布满了他的手下,可看起来他们仅仅是场偶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冯之阳匆匆地和那个秘书向树林外跑去,而杜若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恐惧,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郎周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杜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怔怔地摇摇头,望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好久,杜若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没事了。只是刚才被吓着了。咱们走吧。”

郎周莫名其妙,边走边说:“哎,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原来上海也有飞车党!还有啊,他怎么会不顾危险来抢走两幅画呢?好像我的画还没这么珍贵啊?”

杜若笑了笑:“也许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火了,一幅画都值个百八十万。”郎周顿时笑了起来:“这个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哎,杜若,那个冯之阳跟你什么关系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追求你呢,可后来画被抢走后,他对那副画比对你还关心。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没什么,认识而已。”杜若轻描淡写地茬了过去。

就是从这一刻起,郎周才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种种异常警觉起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明显感觉到生活中充满了异常和诡谲,甚至有些恐怖。他想起失踪不见的兰溪,想起被残忍杀害的房东,想起刚才骑摩托抢劫画纸的车手,还有冯之阳对那两幅画紧张的神情,好像某个看不见的手张在以自己为圆心的空间内在搅拌着其中的一切。

这个念头困扰了郎周好几天,他对杜若日渐迷恋,两人几乎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只差这个“爱”字尚未说得出口。杜若也好几次暗示,郎周琢摸了一下,一来\奇\不敢肯定杜若\书\的意思,二来他牵挂着失踪的兰溪,觉得该跟兰溪明白说一下好了无牵挂,这个字就讷讷的在口腔里盘旋,却说不出来。

兰溪已经签订了工作,是上海一家颇有名气的电视台,过了年就需要去实习。临近毕业,学校有很多手续需要办理,她常常去学校,不过每次都去打个转,就急匆匆回来陪郎周。杜若不在的时候,郎周就一个人在附近游荡,在画家的眼里,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入画。尤其是老上海那逼仄的街道,斑驳的墙壁,幽深的里弄。

这一天,他逛到中山路附近,正在路口等红灯,忽然一辆黑色奔驰S350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郎周以为它要拐上人行道,刚要往后让,车玻璃慢慢落了下来,冯之阳坐在驾驶座上朝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郎周一愣,警惕地望了望他的面孔,还好,儒雅和蔼。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奔驰车驶上中山路向西开去。

“嗨,郎周,又见面了。”冯之阳愉快地说。

郎周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偶遇吧?上海这么大,怎么咱俩见面就这么容易?”

冯之阳呵呵笑着:“这个无所谓,关键是我们又见面了。哎,上次真不好意思,竟然当着我的面让人把你的画抢走。当时我派了十几辆车在各个路口围追堵截,但还是让那家伙溜了。后来我让上海公安方面的朋友帮忙,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在曹家渡附近的淞江里找到了那辆摩托车,后来查证是一家摩托车俱乐部的被盗车辆。这几天我就是在摸这家俱乐部的底。”

郎周听得呆住了:为了自己的两张素描画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和精力,值得吗?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冯先生,你看过我这两张画吗?”

“没看清楚。”冯之阳说,“所以我才找。”

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让郎周觉得更不安:“可是……这仅仅是两张素描画而已,你费这么大的精力……值得吗?”

冯之阳张大了嘴,差点连方向盘都丢了,脸上的表情要多惊讶又多惊讶:“你……原来……”他呆呆得想了片刻,“原来如此。”

郎周更加茫然:“原来什么如此?”

冯之阳笑了笑:“郎周,最近你身边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

“是啊!你怎么知道?”郎周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对人对事毫无戒心,仿佛找到了知己,滔滔不断地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和兰溪被绑架的事情说了一遍。冯之阳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郎周,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处于极端的危险中。”

第三卷 第十七章 密室惊心1

“是啊,那个警察周敦意也这么说。”郎周叹了口气,“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周敦意?”冯之阳皱眉,“那个人称‘黑米周’的刑警队长?警方让他们帮个忙还行,真正碰上事情是靠不住的。这样吧,郎周,你跟着我走吧,我在佘山有一座别墅,那里比较偏僻,我把这座别墅送给你,你和杜若搬到那里去住。我派人24小时保护你们。”

郎周顿时张大了嘴巴,他这几天在上海,也听说过佘山,那里是上海顶级的富人区,随便一座别墅,起码也得上亿的价格,就这么说给就给了?虽然冯之阳有钱,可对一个刚刚见过两面的人——即使包养明星——也不见让他随手甩出一个亿吧?郎周此刻想起周敦意的话——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我们?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秘密,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任何东西当作秘密,他从来对人缺乏防范之心,即使一面之交,也会把心事说给别人听。即使像父亲失踪这样影响他一辈子的事情,他也没有藏在心里。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秘密呢?它能使一个死人死而复活,绑架杀人,能使一个富翁说话间送给他一座价值上亿的别墅,甚至……他不敢再想,可思维还是不由自主地延伸了出去——甚至使一个仅仅在网上聊过几次天的美丽女孩子对他倾心相爱!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郎周?郎周?”冯之阳喊了他几声,把他从深思中惊醒。

“哦,没什么。”在这一刻,郎周才真正惊慌起来,因为他知道让一个亿万富翁也感觉到危险的危机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况且,他急需证实,杜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所谓的秘密才会爱他。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不用了,冯先生,是不是有危险我不在乎。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潜伏在我身边。”

冯之阳无奈:“好吧。这样吧,郎周,我负责把你女朋友兰溪给救出来,无论绑架她的人是谁,我相信他还躲不过我的掌控。另外,我给你一个东西……”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郎周,“你把这个东西时刻带在身上,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就把这个给他。”

郎周接过盒子,是个扁扁的木质黑漆小盒。打开,连面是一把大约5厘米长的装饰用的不锈钢尖刺,上面还有一个两厘米长的手柄。看来是缩小版的。郎周有些纳闷:“这个东西能保护我?呵呵,不会是什么开光的法器吧?凶手虽然死而复活,但是不见得是个鬼魂吧?”

冯之阳笑了笑:“如果你不小心的话,你即将面临的比鬼魂还要可怕。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的,我会把兰溪救出来给你看。”

前一句话让郎周脊骨发凉,但对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感到些许欣慰,就点了点头。这次谈话就到此为止了,郎周把漆盒放在口袋里,带着一脑袋的莫名其妙回到了家。

天已经晚了,杜若已经从学校回来,正在屋里焦灼不安地等着他,一见他回来,才吁了口气,跺着脚埋怨:“你……你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吓死我了。”

一看见杜若,刚才在冯之阳车上的那个念头顿时疯狂地涌进了大脑:杜若是不是因为什么秘密而跟我相爱?他默默地望着杜若,眼神中有一种深沉的悲哀。杜若明显觉察到了,轻轻地叫了一声:“郎周?”

“我今天见到了冯之阳。”郎周说。

杜若惊讶地望着他,似乎有些紧张:“你怎么会见到他?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郎周把冯之阳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杜若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郎周吃了一惊,急忙搂住她:“你怎么了?”

杜若摇摇头,正色说:“郎周,以后你不要再跟这个人在一起。你知道我一见到有什么感觉吗?像见到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蛇……一只把毒尾露出地面的蝎子……”

“可是我感觉他挺好的啊!”郎周分辩说,“他看来很儒雅,很和气。对我也很关心,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你——”杜若恨恨地甩开了郎周,坐到沙发里,“你怎么不明白呢?好吧,我跟你说一下我认识他的经过。”杜若眼神里露出一种恐惧,“那是几个月前,我们开始找工作,打算实习。当时我并不认识这个东盛实业的老总,就向东盛实业投了一份简历,像他那么大的公司,我本来并没有把握,可是没想到冯之阳竟然让秘书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很意外,因为像他们这种大公司,新员工老板根本就不会亲自见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就把一切都解决了。我很奇怪,就去了东盛实业大厦,见到了这位全国的超级富豪。冯之阳对我很热情,详细地问了我的家庭和身世,我原原本本地说了。后来过了几天,他又让我去见他,但是态度明显就有了变化,根本不是那种对员工的态度,而是一种追求女孩子的态度。后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我是否能做他女朋友。我当时简直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于是,我说,我听说您已经结过婚了。他哈哈大笑,说是的,不过他可以给我一个惊喜,让我午夜12点到周家桥北岸,东盛实业旗下的一座大厦去。我怕会有什么陷阱,后来他信誓旦旦,说让我看一出戏。我后来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过去了……在那里,我看到的事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连续几个月都在恐怖的梦中被惊醒。”

第三卷 第十八章 密室惊心2

杜若双手抱着肩,身子突突颤抖,郎周默默走到她身边,抱住她。杜若把头偎进他胸口,继续说:“那天夜晚,我到了那座大厦,他的秘书把我带到顶层一座大套间。当时冯之阳站在阳台上,宽大的阳台正好面对着淞江。整个屋子没有别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在阳台上支了两架高倍望远镜。”

郎周认真地听着,但听得越来越糊涂,阳台上支着望远镜,干什么用?

“他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淞江沉默不语,也不跟我说话。过了几分钟,他妻子打来了电话,说她已经跟客户谈完,已经回来了,到了周家桥。冯之阳说:‘那几个日本人居然能乖乖地签了合同!老婆,我实在太崇拜你了,太出乎我意料了!’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体贴,逗得他老婆在电话里咯咯地笑。挂了电话,他让我把眼睛凑到望远镜上望着周家桥方向,然后他给我指,说:‘看见了吗?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就是我老婆的车。她真是个优秀的女人,如果我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妻子该多好!’

“当时我听得很惊讶,说她不就是你的妻子吗?他只是摇摇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难捉摸。让我仔细跟着那辆红色法拉利看。这时候路上的车辆很少,我好奇地望着那辆法拉利,望远镜被倍数很大,我可以清晰地看见车子里那个女人漂亮的脸庞和上身完美的曲线。她脸上挂着笑容,仿佛在渴望尽快回到家。突然事情发生了变化,就在她快要上桥时,从右侧的长宁路上突然转过来一辆车,以飞快的速度向桥上拐去,一下子撞在了法拉利上。危急中冯太太一打方向盘,法拉利的制动性非常好,被撞之下顺势转了个圈,一头撞在了护栏上。可那辆肇事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车速很快,重重地撞在桥的钢筋水泥柱上,车头当场就陷了进去,当场侧翻。当时我一声惊叫,说:‘你太太出车祸了!’冯之阳微笑地抬起头嘘了一下,示意我继续看。

“我仔细看时,发现法拉利的安全气囊弹出来,将冯太太包了起来。才不禁松了口气。冯太太惊恐未定,放掉安全气囊,想推开车门爬出来,不料那辆肇事车司机浑身是血,从倒翻的车里爬出来扑向法拉利,鲜血淋漓地手掌按在了挡风玻璃上。冯太太惊叫着,发送汽车冲了出去,将那人撞得飞了起来。我听不到声音,眼前的场景仿佛在上演一幕可怕的无声剧,可是那种可怕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冯太太将那人撞飞后急忙停下车,这时候桥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她远远地站着却不敢过去,便掏出手机打电话。过了片刻,我听见冯之阳身上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打给她丈夫。”

郎周听明白了:“原来是冯之阳设计好的!”

“还不仅仅如此。”杜若彻底沉入那场可怕的回忆,“我听着冯之阳用温柔的声音跟他妻子说话。冯太太在电话里哭叫着,把经过说了一遍,问冯之阳怎么办。冯之阳说:‘立刻开车离开,现在估计不会有目击者,即使有我会给你摆平的。那个人估计已经死了,你绝不能牵扯进人命官司里。’冯太太听了他的话,钻进汽车飞快地逃离了现场。然后冯之阳又拿起一部手机,拨了110,把一台采访机对准话筒,采访机里播出几句话:‘我刚刚看见周家桥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红色法拉利撞死一个开车的司机后逃逸。车牌号是……’对不起,我记不住了。”杜若喃喃地说,眼神有些涣散。

“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郎周安慰她。

“不,你不明白的。这仅仅是开始。”杜若摇着头,继续说,“他望着法拉利消失,慢慢地抬起头来。我当时恐惧极了,一直往后退,当时怕他过来侵犯我,就想心一横,从这三十多层的大楼上跳下去。可是他没有过来,却对我叹了口气,说:‘她的命可真大,连这样都死不了,反而搭上我一个手下。不过也很好啦,这回她至少要在牢里呆个十年八年。我查过交通法,简单的交通肇事罪最高刑期是3年,再加上因逃逸而致使他人死亡,判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这是交通法第一百三十三条明文写着的。到时候她肯定还要委托我帮她找律师,嗯,我找个得力的律师,起码能多加两三年刑期。十年,真的很好……可是,唉。10年后我该怎么办?’我被他这种无耻的态度给激怒了,忘了危险,说:‘像你这种人渣,你以为你能活到10年后吗?’冯之阳被激怒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及其可怕(郎周想起公园里冯之阳脸上表情的突然变换,浑身哆嗦了一下),说:‘难道我有错吗?冯氏家族所有的产业都是我的!我一个子儿也不允许别人和我分享!凭什么那个死鬼给我安排一个女人来分享我的财产?我不管,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她死!’

“我几乎吓呆了,直到自己的处境极端危险,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人灭口。不料说着说着冯之阳居然平静了下来,他微笑地望着我说:‘说得好!杜若,咱们是坦诚相对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恶行,也从不掩饰心中的欲望。如果不是因为法律会惩罚我,我简直想把我做过的所有罪行都让大家知道……哦,那种赤裸裸展示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多爽!’我听得目瞪口呆,知道这个人的心理到了变态的地步,就夺路逃跑,冯之阳也不拦我,说:‘杜若,我现在用事实回答了你今天上午的问题,如果你要主持你心中的正义,就去报警,我会去主持我心中的邪恶。如果你不是我的恋人,那就是我的敌人。’我没敢答话,匆匆跑了出来,冯之阳居然没有拦我。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放任我离开。”

第三卷 第十九章 密室惊心3

“后来呢?”郎周问。

“后来,冯太太被审判,果然在冯之阳的操纵下被判了十年。”杜若哀伤地望着他,“我没有去报警,因为……我害怕,我只要一报警,唯一的结果就是死路一条。况且,我根本没有证据。”

郎周感到心脏怦怦乱跳,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没有做错……像这种恶人,自然会有正义来惩罚他,咱们……代表不了正义。”他取出冯之阳送给他的小漆盒,取出里面的那枚尖锥,就想扔掉,“像他这样的人,我用他的东西就感到耻辱。”

杜若把那枚小尖锥拿了过来,仔细观看:“我有种感觉,这个小尖锥似乎是缩小的,你看它还有手柄。那么……那么……”她忽然想起周敦意的话,“周敦意说那个幽灵杀手叫什么?对,刘汉阴。他死前曾经被一种锥子样的东西刺穿了手掌。会不会就是这把尖锥……的原件?”

郎周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极有可能。但是如果这样,刘汉阴来的话,看见这枚尖锥,肯定以为我跟杀他的凶手有什么关联。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种可能,异口同声说:“他想借刀杀人?”

郎周打了个寒颤,对冯之阳的话更加一个字都不信了。但是他想起冯之阳下午跟自己说的话,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横亘在胸,问,“杜若,我只问你一句,杜若,你……你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秘密才跟我在一起的吧?”

杜若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凄然地表情:“郎周,我们因为什么才会在一起?”

郎周想了想:“寻找我们的父亲。我们都是孤儿,相互作过承诺,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去寻找彼此的父亲。”

“还有别的吗?”杜若问。

“别的?”郎周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杜若慢慢推开了他,眼中流着泪水,脸上却在笑着:“是啊,对你而言应该是没有了,可是对我来说还有。看到你以前,我也是这样简单的想,寻找父亲,就是这么简单,可是看到你以后,我发现我找到一种感情,一种爱,我想陪着你,无论寻找父亲还是寻找任何一种东西……”

“杜若。”郎周的心被重重一锤,各种各样的念头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慢慢地走上去拥抱着她,一切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甚至觉得他什么都不想再寻找,只想这样抱着,抱着她到岁月的尽头。

杜若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不再说话,就这样抱着,直到夜色已经很晚,杜若昏昏欲睡。郎周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然后蹲在床边看着她。杜若拉着他的手,互相说起童年的往事,两个人同病相怜的一切……

不知不觉中,杜若沉沉地睡了过去,眼角仍挂着一丝泪痕。郎周帮她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睡觉。

他们住在三楼,阳台外面是一棵巨大的黄褐色香樟树,清晨起了风,树叶被风筛动,哗啦啦的声音伴着鸟鸣声将郎周吵醒。他睁开眼睛拿过闹钟,居然9点半了,急忙穿衣服起来,到杜若房间外敲门。

杜若也刚刚睡醒,眼睛还有昨夜的红肿。郎周胸口涌出了一股温情,说:“我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你会做饭?”杜若睁大了眼睛。

“当然。我流浪了那么多年,不会做饭还不饿死?”郎周笑了笑,到厨房里拉开冰箱,一看,顿时有些发呆,急忙叫,“杜若,杜若。”

杜若走过来:“怎么了?”

郎周指着冰箱:“咱们昨天中午明明在超市里买了那么多东西呢!黄瓜,西红柿,金华火腿,一只叫化鸡,还有两盒牛奶……怎么……统统不见了?”

杜若目瞪口呆地望着冰箱,昨天还塞的满满的冰箱里,只剩下了两节藕,几罐青岛啤酒。她风一般飞跑到屋门口拉了拉防盗门,锁得紧紧的。然后两人提心吊胆地在屋里各个角落巡查了一下,没有人潜藏。这座房子是幢老式的单元式家属院,每个窗子外面都有防盗网。防盗网也没有切割的痕迹,到底贼是从哪里进来的?

“听说,好多贼都有一种万能钥匙,什么锁都能打开。”郎周分析说,“可是如果有贼进来为什么只偷了些食物呢?奇怪。杜若,你有什么东西被盗没有?”

杜若扫视了一下客厅,大到家电,小到一些装饰品都在,她又到房间里看了看,没有被翻过的痕迹,也没丢什么东西,甚至手机钱包都在。郎周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身子同时颤抖了一下。是谁,会潜入房间只为了偷一些食物?是不是那个死而复活的恶魔杀手?

第三卷 第二十章 密室惊心4

两人在惊悚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郎周甚至出去买了两把防身的匕首,交给杜若一把,另一把自己贴身藏好。晚上,他留在杜若的房间里。两人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睡觉,后来再也熬不住了,杜若将匕首放在枕头下,睡在床的里侧,郎周睡在外侧,手里紧紧握着匕首。

朦胧中,郎周似乎听见一丝响动,仿佛有野兽在房间里爬行,呼吸声在静夜里嗬嗬地响,还有一种啮齿类动物咀嚼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却在梦中挣扎不出来。直到啾啾的鸟鸣带给他方向,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天亮了。

匕首已经掉在了床下。他想起昨天发生的恐怖,四处打量一眼,卧室里没有一点变化,杜若正缩在床上静静的熟睡,一条纤细白晰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腿上。望着杜若熟睡的模样,他心里涌出一种温柔的情愫,轻轻在她唇上一吻。杜若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一抹羞红,搂住他的腰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这时候郎周忽然涌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鼻子里弥漫着一股气息,他脸色一变,赤着脚跑到冰箱边拉开冰箱,顿时一股寒意浸透了肌肤——昨天又买的满冰箱的食物全部不翼而飞!

杜若也光着脚跑过来,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没有惊叫出来。然后她发疯一样从卧室的枕头下抽出匕首,在屋子里来回逡巡,将柜子、床底、沙发后、阳台上,全部都找了一遍。没有人,甚至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郎周犹豫了一下,也开始配合她四处搜寻可疑痕迹,他几乎爬在地上像猎狗一样,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地上断断续续有几团碎面包屑。他精神一振,喊来杜若,两人顺着面包屑的路径寻过去,却发觉它延伸出了门外。他们打开门,看见整洁的楼梯口拐弯处,三楼的垃圾通道旁边,掉着一片火腿肠的肠衣。肠衣旁边是零零散散的面包屑。

两人愣住了:难道那个潜入者竟然就地将食物吃完扔进了垃圾通道?那么多食物,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吃得完的。他们到楼下的垃圾池里一翻,鸡碎骨,几张火腿肠肠衣,面包袋……丢失的东西全被吃完,残骸聚集在这里。

看食物包装被撕裂的样子,不可能是老鼠之类所谓,甚至一盒牛奶还被插上了吸管。两人顿时头皮发麻,屋子里真的有一个隐身的幽灵!

两人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心思去做,夜晚来临的时候,郎周终于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目光闪烁不定,尤其是衣柜镜子上的反光和人影,让他心里直跳:“杜若,不如咱们离开这里吧?你想想,当我们睡着时,四周一片寂静,床边会站着一个隐形的人,在悄悄观察着我们,这种日子……我真是受不了。甚至当你夜晚到卫生间,到没有一个人的客厅,他都会在你身边跟着你。我们看不见他,摸不着他,甚至连他走路时带起的风声都感觉不到,这……这太可怕了!”

杜若沉默着,问:“咱们去哪里?我难道能去学校寝室里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即使咱们离开,谁知道他会不会仍旧在身边悄无声息地跟着咱们?”

郎周哑然,半晌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实在没办法。不如咱们去寻找父亲。你不是说过吗?要陪我去找他!”

杜若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泪光,轻轻伸手摸着他的脸:“我答应过的,我一定做到。但是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隐形的家伙,否则咱们到哪里都无法安心。他会永远跟着咱们的。”

郎周只好点头同意。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守夜,一定要捉住那个隐身的恶魔,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然而到了深夜,郎周又有些坐卧不宁了,主张报警,杜若说:“你跟警察说咱们屋里的东西被人偷吃了?”

郎周苦笑一下,只得作罢。闹钟里的时针一点点地往上扬,四周逐渐死亡般寂静,他们的心慢慢提了起来。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杜若缩了缩身子,说:“听说12点是昼夜交替的时刻,这个时间阴气最重,它会不会出来?”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密室惊心5

郎周并不知道她将人称换成了“它”,勉强笑了笑。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虚弱。郎周16岁就敢于全国各地流浪,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胆大。童年时,镇里的孩子总是嘲笑他被父亲抛弃,这带给他一种寻找父亲探求真相的动力,加上那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使他性格有些倔强,偏执,这才敢不顾一切离开小镇。但这并不意味他坚强,他知道自己其实很虚弱,很胆怯,缺乏自信,缺乏勇气,可偏偏他生命中所遇到的两个女人,兰溪和杜若,都是很独立,很坚强,这带给他一种莫大的压力。然而,这种恐怖的时刻,他必须要拿出勇气,来保护她。

郎周吸了口气,说:“杜若,别胡思乱想了,要不你先睡觉吧。昨晚你熬到了将近两点,有一整天精神紧张,不要累坏了身子。”他把杜若拉进卧室,“我在这里陪着你。”

杜若也是在熬不住了,眼睛都有些红肿,便点了点头,叮嘱他:“有事喊我啊!”

郎周答应。杜若躺倒床上睡觉去了,连鞋都没脱,匕首也抱在怀里。郎周怕匕首刺伤她,想从她怀里拿过去,但想了想,还是让她壮着胆子吧。他坐在床前,为了吸引隐形人出现,他们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他看不见杜若的脸庞,但从那沉重的呼吸听来,她已经睡着了。郎周一会儿盯着寂静黑暗的客厅,一会儿瞪大眼睛观察着自己身边,感觉那股寂静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在缓慢地向自己刺来。可他看不见那把尖刀……

他站起来活动一下,确定卧室没有人潜入,悄悄走出卧室,拉上门,缩在沙发角埋伏起来。触目是团团黑暗,夜空中无星,无月,仿佛有树叶沙沙地响,也仿佛是远处夜行人走过的脚步声。郎周缩在黑暗中不停地拿匕首划着周边,因为他看不见,即使有人悄悄接近也很难发觉。

不知道夜有多深,也不知道那股寂静还能维持多久。郎周渐渐觉得睡意袭来,连连打呵欠,眼睛也泪汪汪的。他强使自己不要睡觉,可是不知不觉中那种疲劳困倦的感觉松弛了他的神经,大脑处于一种麻木状态……

突然,头重重地一沉,他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打了个盹。他吁了口气,忽然,一种若有若无的声响传来,在房间里!

郎周汗毛直竖,紧紧握住匕首,神经紧张得似乎要绷断,一股阴冷的气息随之而来,弥漫了他的全身。他瞪大眼睛,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可是黑暗太浓重了,什么也看不见。沙沙沙……嗤嗤嗤……微弱然而实在。仿佛是某些物体在地上拖着身躯爬行,仿佛是某种动物充满警戒的呼吸。郎周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忽然,吱……呀呀呀,一种磨牙的声响传来,似乎是门被慢慢地推开了。

郎周顿时焦急起来,哪一间卧室?难道那隐形人是从窗口防盗网处潜入的?千万不要进入杜若那一间。郎周祈祷着,可是不远处即是黑暗翻卷,他却看不见。一股冷气袭来,卧室门的确开了。他甚至听见真切的呼吸声,它在朝自己接近!

屋外响起汽车驶过的声音,划过一束微弱的光柱。就在那一闪,郎周看见一个人影在黑暗的客厅中悄无声息地行走,尤如鬼魅一般。那人影经过沙发,在郎周头顶带过一缕气流,让他感觉冷飕飕的。然后脚步声朝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里的冰箱里有一支酱板鸭,两盒牛奶,十几个鸡蛋,一根蒜茸火腿肠和五六个苹果,橱柜里里还有上午买的一个大西瓜。郎周仗着胆子慢慢跟了过去,厨房里稍微亮一些,他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手中寒光一闪,咔嚓一声,吓了郎周一大跳。

然后那人影飞快地伸出手抓起一个东西往嘴里塞,一些液体嘀嗒嘀嗒地坠到了地上。原来是砍开了那颗西瓜。过了片刻,那人影拉开了冰箱,冰箱里的灯光慢慢地泄露了出来,照在那人影的脸上。这一刻,郎周看见了那人的模样,顿时浑身颤抖!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她是谁

这个每天晚上偷吃东西的隐形人,居然是杜若!

剧烈的恐惧在郎周的喉咙里澎湃着,他使劲捂住嘴巴,身体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曾使他们惊恐交加,疑神疑鬼的隐形人居然是杜若!原来那无限的温柔里,才潜伏着真正的恐怖。

郎周眼睛也不敢眨,生怕被杜若发觉,她手里寒光闪闪的匕首让他肌肉收缩。

杜若可怖地睁着眼睛,眼神中充满冰冷,虚无,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雪。她拉开冰箱,取出那只酱板鸭,拉着两只鸭腿双手一撕,鸭子裂成了两半,她抓住一半鸭子拼命地撕吃起来,那种贪婪、饥饿的样子让郎周感觉到自己的肌肉被撕裂一般痛苦。

片刻工夫,整只酱板鸭只剩下一副骨架。她扔在地上,拿出一支牛奶,插上吸管,喉咙咕咕咕地响,不到一分钟,一斤装的牛奶被她喝得干干净净。郎周看得目瞪口呆。她随手扔掉空牛奶盒,又拿出另一支牛奶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后拽出火腿肠,用匕首在肠衣上一剖,撕开肠衣大口大口地吞吃。半斤多的蒜茸火腿顷刻间吃个干干净净。郎周这是才想起今天早晨吻杜若时闻到的那股怪味,居然是她口腔里吃蒜茸火腿残留的味道!

吃完火腿肠,杜若又喝了两个生鸡蛋,然后提起匕首把冰箱里剩下的鸡蛋尽数捣个稀烂,这才罢休。这一顿吃的东西,足足够两人人吃一天。她那么纤弱的人到底怎么吃得了呢?令郎周奇怪的是她清早起来照样胃口很好,丝毫没有饱胀的感觉。

这到底怎么回事?

郎周知道杜若要离开了,悄悄地后退,隐藏在餐厅的椅靠后。可是厨房里悉悉窣窣一直响,就是不见杜若出来。郎周觉得奇怪,起身探头到厨房里观看,猛地眼前出现了杜若的面孔,直勾勾盯着他!

郎周顿时惊呆了,甚至忘了逃跑。但是等了几秒,预想中匕首插入胸膛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杜若睁着眼睛,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手里提个垃圾袋,袋里装着刚才吃的残留物,一步步向他走来。郎周忽然明白了:她这是在梦游!

他怔怔地看着杜若提着垃圾袋悄悄打开门,将垃圾袋扔进楼道拐角的垃圾口,又转身上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若在梦游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正常的人又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仍然不觉得饱胀?这根本不是人类的生理现象能解释得通!看杜若白天的反应,她对自己夜晚梦游似乎毫不知情,那么到底是什么在控制着她?是否一种东西潜藏在她身体里,控制着她的行动?难道夜晚梦游来吃那么多食物,是因为“它”感到饥饿?

郎周怔怔地想着,忽然杜若仿佛警觉到了什么,头一扭,空蒙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杀机迸现。郎周还没反应过来,杜若手里的匕首恶狠狠地挥了下来。郎周惊骇地偏头,眼前寒光掠过,额头上一阵剧痛,已经被匕首劈中。

“杜若!是我!”郎周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到门口墙壁上打开了灯,耀眼的灯光哗地铺满了屋子,杜若伸手遮蔽了一下灯光,手重新放下的时候,眼睛里的杀机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空蒙迷茫的神情。

她呆滞机械地握着匕首,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郎周愣愣地跟上去,发觉眼角一阵模糊,血腥味扑鼻,手一擦,才知道满脸鲜血。他顾不得包扎,只是呆呆地望着杜若。她机械地回到卧室,躺到床上,重新抱着匕首缩在床上沉沉睡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郎周松了口气。到卫生间里洗净了伤口,从杜若的卧室里找出创可贴粘上。照镜子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满眼血丝,脸色白得吓人。

这一夜,他再也不敢睡觉。紧紧握着匕首守在杜若床前寸步不离。

黑暗一点点地淡薄,天亮了。

杜若醒过来,一睁眼,发现郎周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她揉揉眼睛,嫣然一笑,关切地问:“你一夜没睡?”

郎周傻傻地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昨晚发生的事。杜若忽然想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那……那恶魔……来了吗?”她盯着郎周额头上的伤口,脸上骇然失色,“你受伤了?是……是它伤了你?”

郎周看见她花容失色的惊恐模样,心里叹息,说:“没有外人进来。这伤……这伤是我晚上抱着匕首睡觉,不小心划伤的。”

杜若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仍旧握着匕首,急忙把匕首丢开,跳下床去抚摸郎周额头的伤口:“痛吗?”

郎周浑身一颤,忙不迭地避开。杜若一愣,郎周干笑一下,说:“你差点碰上我的匕首。”说完把匕首藏在了身后。杜若叹了口气:“我决定的,听你的。今天咱们就走,不再找什么隐形人,什么恶魔了。这样子下去,咱们神经都太紧张了。像昨晚这样,万一刺中的地方稍微一偏,那可……那可怎么办?”

第四卷 第二十三章 她是谁2

如果在平时,杜若的关心总会使郎周心里热流翻滚,可是现在他却感动不起来。想着昨晚匕首刺来的一幕,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杜若说:“你状态很不好,别是熬夜熬坏了身体。你睡一觉吧。我去做饭。今天咱们就走,”她眼睛里带着强烈的渴望,“去寻找咱们的父亲。”

郎周傻傻地的点头。

杜若还以为他太困,没有在意,先去洗漱了一下,然后去做饭。

郎周想:“你还能吃得下吗?”

过了片刻,就听见“啊”的一声尖叫从厨房里传来,杜若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惊恐地伸着收指着门外:“那……那恶魔……恶魔又来了!郎周!冰箱里的东西又没啦!”

郎周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杜若怀疑地看着他,“昨晚你什么动静也没发现吗?”

郎周摇摇头。杜若的身体像根抖动的绳子一样突突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那……那就谁说……我们真的是看不见它的?不,”她环顾着左右,“这里不能呆了。咱们走,立刻走。”

郎周摇摇头:“不用走了。”

“不用走了?”杜若有些吃惊,“郎周,你怎么了?你仿佛很呆滞的样子,我好担心你啊。为什么不用走了?”

“因为……”郎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他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不说出来他办不到,“因为,没有恶魔,也没有隐形人。”

“那冰箱里的食物……”

“是你在梦游。”

杜若仿佛被子弹击中,身体有一种抛飞感觉,但她终于站稳了,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郎周说:“是的。是你在梦游。你从睡梦中爬起来,提着匕首,眼睛冰冷。你走出房门,黑暗对你毫无影响,你走进厨房,劈开那只西瓜,将瓜瓤抓出来吃,像抓出了活人的心肝。”郎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刻薄,仿佛是一种欺骗的感觉令他两眼通红,心中刺痛,冷冷地盯着杜若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身体,无情地说了下去,“我听见鲜红的液体滴在地板砖上。你打开冰箱,将那只鸭子撕裂,大口大口吞吃,那种饥饿的样子使我看见了一头饥饿的野狼。你将冰箱里所有的东西吃个精光,将吃不了的鸡蛋砸得稀烂。然后你把它们撞到垃圾袋里扔进垃圾通道。我站在你面前,你挥手就给了我一刀,你看看你的匕首,那上面沾着我的鲜血!”

杜若的眼睛无神地大睁着,身体软绵绵地叹倒在地上。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抽出那把匕首。上面沾着血迹。

“是郎周的。”她想。她软倒在地上。

郎周孤独地站在客厅里,无声地站立了很久,慢慢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到了清晨的阳光下。

恶魔最终还是没有的。可他却又一次开始了流浪的生涯。正像他来时那样,他什么也没能带走。

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梦游心理

走在上海的街头,郎周发觉自己对这个城市又重新陌生。一种疑惑一直在他脑子里旋转:“吃那么多东西,杜若为什么不觉得饥饿?”

他想了想,却想不明白。这种生理和心理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太陌生了。脑子里一闪,他突然想起了北京的钟博士,那个海龟应该对这个有专业的见解。他性匆匆地在一个十字路口找到邮政报亭,那里提供长途电话。他没有手机,原来的丢在了上苑村的家里,到上海后杜若打算给他买一个,他不太习惯花女人的钱,拒绝了。

拿起电话他才想起来,钟博士的电话他不知道。但是隐约记得钟博士办公室走廊的牌子上写着:钟氏心理咨询。他试着给114查询台拨打电话,居然真的登记有,服务台小姐把钟博士办公室的电话给他。郎周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居然是钟博士亲自接的,一听是郎周,钟博士兴奋起来:“啊哈,郎先生,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难道不跟兰溪小姐在一起吗?怎么她在江西,你在上海?”

“什么?”郎周顿时呆了,“兰溪在江西?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奇怪。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本来约好到你老家百吉镇去一趟的,但是随后我就联系不上兰溪了。昨天有个人给我打来电话,我听着像是兰溪的声音,TXT[-]乐[-]网但她只叫了一声‘钟博士,我是兰溪’就断了。然后再也没有打过来。我查询了一下电话号码,是江西的,我还以为你们去了江西。”

“你……钟博士,你能把那个号码给我吗?”郎周顿时焦急了起来。昨天,也就是说兰溪现在还活着!在江西!

钟博士把电话号码说了一遍:“没用。我又打过好几次,但是根本打不通,占线,估计电话没挂好。我查过那个区号,是江西九江的。具体大概在九江南面的一个区,好像是庐山区吧。这个很简单,一查就能查到。”

九江,郎周并不陌生,他流浪时代曾经在庐山呆过一段时间,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庐山终年阴雨。他又问钟博士关于梦游的问题。钟博士沉吟了一下,说:“梦游,简单地说就是患者正睡眠的时候突然下地行走,做出各种各样的举动,过后再回到床上睡觉。但是你要明确一点,虽然被称作梦游,其实跟作梦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因为梦游的时刻,患者处于深层次睡眠状态,这个时候人是不会做梦的。梦游在儿童里不算稀罕,几乎十个孩子有两个半都有梦游的经历。但是成年人梦游就非同寻常了。嗯,你说的那个人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

“是个女孩子,20岁了,算成年人了吧?”郎周低声说,报亭在路边,有些吵,他怕钟博士听不清,又重复了一下,“成年人。”

“嗐,20岁肯定是成年人了。刚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哈哈。”钟博士笑着说,“弗洛伊德认为——当然,现代人还这么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又是弗洛伊德!郎周恶狠狠地想。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这个名字总有些恐慌的感觉)嗯,你不懂心理学名词吧?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说一种痛苦的经历她平时不愿回想,结果久而久之就被意识给压抑下去了,变成了潜意识。这时候在她几乎忘了以前曾经发生过的痛苦经历,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再受这些痛苦记忆的影响。可是,这种痛苦的记忆并没有被消灭啊,它只是被你无意识中给压抑了嘛,因此在某些时候,一旦外界有所刺激,你那被压抑的潜意识就像被手压在水面下的空瓶子一样,手一挪开,或者手上用的力气一小,它就浮上来了。浮上来怎么办呢?就在你大脑皮层休息的时候控制了你的大脑,驱使你的身体去做一些你非常想做的事情。”

钟博士像在普及心理学知识一样,浅显易懂地讲解,郎周几乎能感觉到从电话筒里溅过来的唾沫星子,不过他还真的听懂了,但没有注意到钟博士不知不觉中将人称代词换成了“你”。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追踪恶魔1

钟博士沉吟了一下,问:“她梦游时有什么举动?”

郎周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将杜若梦游中可怕的场景说了一遍。钟博士奇怪地砸了咂嘴:“奇了。梦游中极少出现伤人的举动,怎么会把你脑门给弄伤了……哎,你刚才说……说什么?她吃了一只酱板鸭,两支一斤装的牛奶,一只大西瓜,还有一根半斤重的火腿?这……她……”

“她第二天清早还是正常吃饭,仿佛昨晚吃进了别人的肚子。”郎周静静地说。

“天哪!”钟博士吼了起来,震得郎周耳膜生疼,“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现象!这个女孩儿在做她以前最想做的事情!可是……可是这超越了人的生理极限哪!T。X。T。乐。.在她儿童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博士大吼大叫,把那种儒雅的海龟派头抛之脑后,急切地说:“郎周,你知道吗?这是心理学上从未有过的大发现……不不,还不止是心理学的!这是个新大陆,是全世界心理学家从来没有发觉过的美洲大陆!我就是……哦,你就是……咱们都是即将发现美洲的哥伦布!以前心理学界有个狂人,号称‘黄伦布’,经常发表各种奇谈怪论,可他的命运也像哥伦布一样,最终也没能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哈哈,郎周,咱们就要去啦!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去见你!”

郎周对他的狂热丝毫无法理解,心想:这个家伙看来应该先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咨询。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回答:“我在上海。”

“我知道你在上海。”钟博士急不可待,“在上海哪里?我马上乘飞机过去。”

“我……”郎周犹豫了一下,“我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去九江找兰溪。”

“哦……”钟博士有些失望,随即又振奋起来,“这样吧,我也去九江,在那里和你会合,一块儿去找兰溪。找到她之后你帮我引见引见那个女孩子。”

郎周唔唔两声,不置可否。钟博士问:“你的手机号多少?”

“我没有手机。”郎周说。

“啊?这样啊?”钟博士考虑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到九江后就去庐福大酒店,我定好房间。你从上海到九江坐火车有17个小时,坐大巴有12个小时。我去乘最近的航班,肯定比你先到。”

郎周还没说同意不同意,钟博士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好,咱们就这样约定。我现在尽快去定机票了。”说完不等郎周回答,竟然匆匆挂了电话,看来从地球另一端去印度的渴望,竟然比哥伦布还强烈,好歹哥伦布从计划到出航还筹备了十几年。

郎周从上海西客站坐卧铺大巴,连夜出发,横越浙江省,直到第二天中午,跨过了鄱阳湖大桥,才到了九江。下了车,感觉腰酸背痛,身体像生锈了一样。他坐在车站外的球形石墩上想了想,知道寻找兰溪过于危险,自己一个人极可能将性命丢在那里。多一个人还是好的,起码更有把握把兰溪就出来。不过这个危险性必须事先跟钟博士交待清楚,自己死了就当偿还兰溪的情了,钟博士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太对不起人了。

对于流浪探险,郎周颇有经验,他先到一家户外用品店买了野营必备的东西,装了一个大背包。然后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很快将他带到庐福大酒店门前。九江市规模不大,只算一个二级城市,市内建筑普遍不高,但庐福大酒店却高达20层,耸立在长江边,窗外就是湖北的黄冈。

郎周到大堂里一问,服务员说钟博士刚到,正在1816房间等着你。郎周想:这钟博士看来无论见到谁都要自我简介他的三项原则,连服务员都知道他的博士头衔。

他上了电梯,1816房间就在电梯口,一敲门,钟博士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你终于到了!”

郎周一见他的打扮,不禁有些发呆:笔挺的西服,鲜艳的条纹领带,脚下是铮亮的皮鞋,上面还挂个兔子标志,花花公子的。

“钟博士,你穿这身……咱们好像是来到乡下去的吧?”郎周问。

“啊?乡下?”钟博士愣了愣,说,“对啊。我仔细查清楚了,那个号码是九江庐山区,一个叫……吕家咀的村子。那地方在庐山和鄱阳湖之间,靠近鄱阳湖西岸。的确是乡下。”

“可是……”郎周没法跟他解释,“那地方很危险!”

钟博士笑了:“那地方有什么危险的?咱们又不下鄱阳湖。”

郎周无奈,只好把兰溪被死而复生的杀人魔刘汉阴掳走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钟博士吃惊地望着他,郎周还以为他怕了,不料他连连摇头:“哪里有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怪事都可以用弗洛伊德和马克思解释清楚。警方神经过敏。”

郎周劝他仔细考虑清楚,会有生命危险,钟博士只是摇头不信,反而兴趣十足。最后郎周没了办法,说:“要不这样,咱们过去只是探路,绝不打草惊蛇,如果真有线索,立刻通知警方,让他们来处理。”

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追踪恶魔2

钟博士点头同意,郎周说那你就要换下你这身名牌西服和花花公子的皮鞋了,你这身打扮到乡下太惹眼。钟博士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换了一身休闲服装,边换衣服边嘟囔着一些心理学名词,什么群体人格,什么个体差异,郎周也听不懂,但最后一个词他听懂了——“气质”。他说这是我本人的独特气质。

郎周没理会他。两人在房间里休息了几个小时,然后到酒店餐厅里吃了饭,租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吕家咀。路程不算太远,但是路程不太好走,到处是盘山公路。天上迷蒙着庐山特有的雨雾,使得天色有些阴沉。庐山是避暑胜地,夏天的山上清爽宜人,但11月的庐山已经挺冷,山风从满山的绿树中刮来,郎周感觉心里冷飕飕的。

到了吕家咀,郎周才发觉来得不是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吕家咀是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濒临鄱阳湖的一个湖湾,全村以渔业为生,风景秀丽无比。此时正是打鱼归来的时候,湖岸上停满了船,男女老幼,操着难懂的九江方言吵吵嚷嚷搬运打回来的鱼虾。

郎周在庐山住过一段时间,只要他们说得慢,也能听懂。他上前找到一个扛着一篓鱼的老头儿,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张东的?”这是注册那个电话号码的名字。

那老头儿吓了一跳,警戒地上下打量他,摇摇头:“搞摸司?恩不知道客。”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学富五车的钟博士顿时茫然了。郎周又找了几个人问,都是一听说张东就赶紧跑,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郎周顿时也茫然了。他们一直问到天黑,结果把湖畔的人统统吓跑了,两人傻傻地站在岸边,望着湖里的渔船晃来晃去,心里也是晃来晃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郎周一开始没有防备,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到了这里就走了,现在两人可谓走投无路。后来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不提找张东的事,到一户人家里买点饭吃。花钱买渔民们当然乐意,一个干瘦的小伙子充满戒备地请他们进来。这家里只有这个小伙子和他老娘住,老太太倒很热情,专门给他们做饭。郎周趁机问小伙子关于张东的事。小伙子冷着脸不说话。

老太太给他们端上一盆鱼汤,说:“恩莫打听了,外面黑麻了地,恩们吃完就回去吧。”

“大婶,我们是专门从上海过来的。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我们吧。”郎周哀求。

老太太叹了口气,惊恐地朝门外望了望,悄声说:“好骇人一个哦。张东是村里的流子板儿……”郎周看见钟博士茫然的样子,悄声解释:“就是地痞的意思。”

“家原本很有钱,家里盖了个洋房,就是湖边那头的白房子。不吉利呀。”老太太说,钟博士一句话也听不懂,郎周只好按原话给他翻译,“刚盖了房子,家里人就死个精光,剩下他一个人。后来他出去混日子,过了几年和一个外地的男伢一块儿过来住了一段时间,接着又出去,没几天就死了。那男伢拿着张啥手续,说张东把这房子卖给他了。从此就住了下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不说了。郎周再问,小伙子急忙去关上了门,然后亲自给他们讲起了村子里发生的种种恐怖。

没有人知道那男伢叫什么名字。大约30岁上下,长相没什么特别,深眼窝里总是闪烁着阴冷的寒光。而那个仿佛中了魔鬼诅咒的白房子,就成了全村人的梦魇。起初倒也没什么异常,那男伢非常有钱,自己有辆金杯车,他还在湖边建了个码头,买了一辆快艇,装了四部发动机,开起来像子弹一样。他并不和村里人来往,自己一个人住在那座白房子里。可是有一天夜晚,村里有个渔民吕三伢在湖上捕鱼时船坏了,很晚才回来。经过湖边的白房子时,发现白房子二楼的窗口有两个人,只露出两个脑袋,紧紧贴着窗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其中一个脑袋一下子就不见了。

吕三伢当时没在意,还以为那男伢来客了。第二天不经意地把这事说了出来,有个和张东关系比较密切的渔民当场就变了颜色,说不可能,因为那座白房子二楼对湖的窗子里,靠墙是一溜固定在墙上的墙柜。即使有人紧靠着墙柜,头也不可能贴在窗户上。能与窗子贴那么近的,除非只是两颗脑袋,被砍掉了房在窗台上。

第四卷 第二十七章 人皮宫殿

这话一说,吕三伢害怕了。因为后来其中一个脑袋向上一抬,猛地就不见了,现在看起来,那分明就是一个脑袋,没有连着身体和脖子。他们的身边居然住着一个杀人恶魔!村里恐慌了,有人悄悄报了警。警察来了五六个人,仔细搜查了那座白房子,却在屋里看见了几个用湖边带有黏性的胶泥土塑成的人物脸谱。

那男伢说自己是艺术家,喜欢民间的纸扎工艺。纸扎是一种冥器,用竹篾、芦苇、高梁扎成各种具器皿和人物框架,糊上色纸,饰以剪纸,焚烧给死者。纸扎虽然用纸扎成,但人物塑像的头部却需要用带有黏性的胶泥土捏成烘干,这鄱阳湖边有大量的芦苇、竹林和胶泥土。他才买下张东的房子住在这里潜心艺术创作。

警察很理解这种有些怪癖的艺术家,草草看了看就走了,但是从此村子里就陷入了恐怖。首先是吕三伢家丢了一只鸡,过了几天这只鸡找到了,活灵活现地站在鸡群里,却成了一只空壳。鸡身体里的内脏、肉等东西统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完整的鸡皮和骨架,被重新密封起来充进气体。就像活的一样。

村里一开始还以为被什么怪物吸干了鸡的内脏,后来这种东西陆陆续续出现,更恐怖的是这种东西竟然越来越大,从鸡到鸭,从鸭到鹅,后来竟然连羊都变成了一只空壳!村里人开始怀疑是那个男伢搞的鬼,他在报复!顿时人心惶惶,村子笼罩在极度的恐惧中。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变成了空壳,活灵活现地站在街上……

小伙子眼神里闪烁着恐惧,屋里灯光昏暗,仿佛又浓重的阴影在房间里飘忽。郎周毛骨悚然,钟博士更张大了嘴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小伙子继续说着,两人逐渐被那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完全攫获了……

时间是清晨,渔民老王早早出门下湖打鱼,到了街上,忽然看见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吕三伢的家门口。老王有些奇怪,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觉瞧模样那人像是吕三伢他爹。老王年纪大了,脑筋有些不太好,便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吕三伢他爹。老王问:“吕爹,你站这头干哈?”

吕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老王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三天前,吕三伢他爹明明已经死了啊!当时自己还亲自给他挖坟把他埋了的!

老王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惨叫着跑了。叫声惊来了很多清早出门打鱼的人,也把吕三伢惊醒了。大家围过来看着死而复活的吕爹,一个个脸色惨变。吕三伢出门看见他爹,当时就吓晕了,大家把他救醒,人一多,胆子也大了,然后围着“吕爹”仔细观察,才发现吕爹已经成了一具空壳。身体内的血肉不翼而飞。

正当大家恐慌之时,吕爹的身体忽然燃烧了起来,几秒钟烧了个干干净净,一丝头发都不剩。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一定会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有人当场要报警,但这时证据已经烧掉。警察又怎么会相信?又有人提议掘开吕爹的坟,吕三伢哭着说,让我爹死得安生些吧。那个魔鬼,咱以后再也不招惹他了。哪怕他杀人放火咱也不敢再看他一眼了。

从此村里人远远避开那座白房子。还在村子和白房子之间种上一片竹林,隔开了彼此的视线。这种彼此不干涉的态度一做出来,村里再也没有异事发生,从此谁也不再提那座白房子,也不再提那个恐怖的纸扎艺术家。

小伙子说完后,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恐惧的空气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扼住他们的喉咙,郎周感到一种窒息。这时候钟博士也感觉到此行所面临的巨大危险,问郎周:“咱们……咱们怎么办?是不是报警?”

郎周横了他一眼,心里有些鄙视自己,心想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怎么了?他和兰溪在一起时,由她给他挡住外面的一切;和杜若在一起时,杜若又给他带来胆量。可是这个钟博士,看来还得自己给他壮胆了。

郎周说:“报什么警?如果可以报警,村里人早就报警了。咱们这次来是要确定兰溪是不是落在他手里,只能确定了才能报警,否则打草惊蛇,对方有了防范,就再也找不到兰溪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家伙明显具有情绪性人格障碍,或许还具有恋尸癖,看起来还很严重,他们往往具有狂烈的暴力倾向。”钟博士一说起心理学倒是鞭辟入里,但一面对现实立刻就没了主张,“咱们就两个人,这会很危险,很危险的……美国的连环杀手大多具有这种心理症状。”

“什么是情绪性人格障碍?”郎周问。

钟博士咧咧嘴:“情绪性人格障碍中分有好多种类型,例如反社会型、边缘型、表演型、自恋型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过分地试图让自己的行为引起他人的注意,仿佛自己是这世界的主角,达到一种心理满足感。比如有些人一看见血就会晕过去,或者看一些肥皂剧悲伤得无法自抑,都是想引起他人的关注。这个家伙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大张旗鼓地恐吓别人,恐怕也是这种心理。”

郎周对他的大段心理分析不感兴趣,他忽然觉得自己该坚强起来了,好像意识中他曾经也很坚强,可是从什么后起内心开始充满虚弱和畏惧呢?他不再犹豫,拉起钟博士:“咱们走吧!”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人皮宫殿2

“去哪儿?”钟博士惊恐地问。

“去探探那座白房子。”

钟博士立刻惨叫起来,被郎周死拉活拽给拽出了门。老太太和小伙子目送他们走出去,目光里充满了恐惧,老太太双手合十,喃喃地向佛祖祈祷。

一到了外面,钟博士面对寂静幽深的街道,居然镇静了下来,不过手指不停地在胸口划十字,喃喃地说:“我给你害惨了。他极有可能是个变态连环杀手,在亚利桑那州读书的时候,我就参与了一个叫‘绳锯杀手鲁伊’的变态杀手的心理分析,太恐怖了……这……这不是心理学家所能够应付的。当年FBI出动了几百人……”

郎周嘘了一声:“到了!”

钟博士吓了一跳,闪电般闭上了嘴。

面前是一片竹林,想必就是村里人隔离白房子所种。竹林顺着一做小土丘连绵而上,借着冰冷的月光,和竹林摇曳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竹林外白房子的轮廓。鄱阳湖水拍打着岸边,送来澎湃的潮音,多少掩盖了一些他们的行动。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竹林中往小山坡上爬,那座白房子在坡顶,二楼亮着灯光,依稀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子前,窗上投射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真人?”郎周问。

钟博士身体一颤:“你干吗问我?我不知道,这跟心理学又没关系。”

郎周无可奈何:“我跟你讲清楚了,这是关乎咱们生死的大事,你别再拿心理学理论来分析别人,而要拿出刑侦学知识提前嗅出危险。这样咱们才能活命。懂吗?”

钟博士点点头,张了张嘴,郎周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不料他说:“可是我没有学过刑侦学。”郎周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接近白房子时,发现二楼的人影动了动,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真人。也就是说就是刘汉阴本人了,那么其他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他们飞快地跑到墙角,这种老式的别墅庐山上很多,多数都有地下室。有些别墅的地下室还有地下台阶通往外面。他们绕着别墅找了一圈,终于在房后找到一个延伸向地底下的台阶。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眼前一抹黑,郎周拿出两支防水手电筒,递给钟博士一支,笔直的光芒顿时刺破了黑暗。阶梯到了尽头是一个白色的木门,估计是地下室的门。门上没锁,拧了一根铁丝。郎周从背包里掏出钳子拧掉铁丝。钟博士惊讶地盯着他的背包,没想到他准备得这么充分。

轻轻地推开门,一股潮湿陈腐味儿扑面而来。郎周拿起手电筒四面照了照,地下室里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破旧家具。他悄悄走进去,突然脚下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郎周拿手电筒一照,钟博士立刻惊叫了半截,赶忙捂住了嘴。原来他踩碎的是一颗人头!

两人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用胶泥土塑成的,不过上面的表情栩栩如生。看来仅仅绘画就下了不少工夫。郎周朝钟博士瞪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这回走得更小心,一路上看见不少人体和动物的躯干、头颅之类。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人皮宫殿3

郎周正往前走,忽然感觉身后没了人,拿手电筒一照,原来钟博士呆呆地望着地上一具人体骨骼,望了望郎周,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指了指那具骨骼,小声说:“这不是胶泥土塑的,这是真的。表面已经形成了单质磷。”

郎周无动于衷,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大胆。这种大胆的感觉像狂潮一样冲击着他,他仿佛觉得自己很久以前也曾经这么大胆过。什么时候,他忘了。他继续往前走,钟博士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尽头就是地下室在别墅内的阶梯,但是也有一张门,外面锁着。郎周想了想,把手电筒含在嘴里,从背包里掏出螺丝刀,将右面那扇门的螺丝卸掉。地下室的门安装得很简单,仅仅就是起到美观和间隔的作用。

卸掉门以后,郎周给钟博士做了个手势,两人把手电筒关掉,悄悄上了阶梯,进入别墅内部。他们不敢亮手电筒,只能借着斑驳的月光四处查看。这一看,两人顿时浑身发抖,黑暗的大厅中,到处都是人!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

“完了。”钟博士呻吟一声,“我还以为这房子里只有一个人。”他望着那些人,“绳锯杀手鲁伊把他抓到的人都制作成了人肉干。”

“别紧张。”郎周仔细打量着那些人影,“他们不是真人。”

钟博士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朝那些人晃了晃手,人影静悄悄的。他松了口气,悄声说:“听村里人说这家伙自称是纸扎艺术家,恐怕这些人都是纸扎成的。吓了我一跳。”

郎周走上前看了看,果然不是真人,比真人体积稍小,有男有女,全部都是裸体,栩栩如生。看这些假人的皮肤质感,根本不像是纸做的,因为那些女人的乳房摸上去竟然有弹性,还能微微弹跳。

钟博士啧啧称赞:“这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里面好像填充的是塑料泡沫。不仅仅是躯壳。”他说着摸了摸,手感柔软且富有弹性,稍带粗糙感。

钟博士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郎周问:“怎么了?”

“这王八蛋……这王八蛋……”钟博士抖抖索索地说,“他用的是人皮!”

郎周身体一抖,顿时担心起兰溪来,急忙问:“你确定吗?”

钟博士说:“一个成年人的皮肤面积大概在1.5—2.2平方米,不包括皮下组织的话,厚度在2—4毫米间,大约8公斤重。这里的人皮经过了鞣制和烘干,要轻薄一些,同时也缩小了。所以这假人个子才小多了。但是皮肤也坚韧多了,能够长时间保存。你看,它的表面还有毛囊和汗腺。”

郎周听得冷汗直冒,不顾一切地打开手电筒,在那些人脸上一个个寻找。这些人有十多个,表情各异,甚至还有眼珠,但是眼珠经过脱水后变得紧皱干小,嵌在眼睑中极其诡异恐怖。没有熟悉的面孔。郎周松了口气,看来兰溪仍旧活着。

他关上了手电筒,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四壁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郎周仔细望了望,这才发现了异样——钟博士哪里去了?

他走到刚才的位置,果然不见了钟博士。他心里一沉,轻声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知道,像钟博士这样胆小的人是不太可能远离自己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人已经被发现了。刘汉阴悄无声息地绑架了钟博士!

郎周慢慢静下心来,缓缓打开手电筒。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第四卷 第三十章 人皮宫殿4

“刘汉阴!你出来!”郎周突然大喝一声,空旷的大厅内回声阵阵。震得郎周自己心胆收缩。

回音落下,四周死亡般寂静。郎周警觉地留意周围的动静,却没发现一丝声响,黑暗的大厅里,仿佛只他一个活人,还有那些人体标本。

“你残暴,懦弱,胆小,自闭,你根本是一只老鼠,寄生虫,只敢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郎周豁出去了,一连串恶毒的话喷薄而出。

“你骂够了没有?”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郎周急忙回头,却分辨不出那声音从哪里传来。郎周冷笑一声:“刘汉阴,我知道是你,你把兰溪和钟博士弄到哪儿了?”

“他们嘛,你自己找吧。”刘汉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欢迎你来导我的艺术宫殿。我将中国伟大的纸扎工艺进行了改良,用新鲜的人皮代替纸张,就像当年蔡伦用纸张代替羊皮和竹简一样。这是不是个伟大的突破?待会儿我把你朋友的皮肤就会被我的剥下来,我让你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郎周呸了一声:“你跟本不懂艺术,把人体搞得那么丑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艺术美,什么是人体美。”

刘汉阴暴怒起来:“你说什么?这些都是艺术,我在这里躲了十年,创作出了无以伦比的伟大艺术,你居然敢说我不懂艺术!哼,兰溪和钟博士都在我手上,几分钟后他们的皮肤就会和肌肉分开。让你看看你美丽的情人是不是个伟大的艺术品。”

郎周心急火燎,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铁扳手,不顾危险,顺着楼梯慢慢走上去。一到二楼不禁骇然惊呆了。二楼有灯光,亮堂堂的,正中是个人体标本,靠墙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体标本。

真正可怖的是,客厅正中间那人体标本被囚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笼子里一层层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毒虫,斑斓的毒蛇,丑陋的蜘蛛,扭曲的蜈蚣,喷着唾涎的蟾蜍,黑森森的蝎子,一直从地面堆到那人的脖颈。那些毒虫都是真虫制成,灯光照耀下,一只只的斑斓闪耀,光晕流动,仿佛在不停地蠕动。爬到年轻人脖颈处的毒虫一个个龇着牙,舞着爪,翘着尾,喷着毒液,恶狠狠地扑向他的脸……那个人体面孔扭曲,双手抓住铁笼上方,干瘪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越来越高的毒虫,仿佛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使郎周吃惊的是,这个人体标本的面孔他似乎有些熟悉。周围又想起了刘汉阴的笑声:“郎周,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郎周忽然心里一动,喊道:“冯之阳!”

刘汉阴惊讶了:“你知道?”

郎周突然想起一件事,掏出冯之阳送的小盒子,说:“刘汉阴,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汉阴问:“什么?”

郎周把那只盒子打开,取出那根小锥子,拈在手指上:“你过来看看。”

刘汉阴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忽然怒吼起来:“原来你是冯之阳派来!”突然间仿佛有光亮一闪,“砰!”廊柱上插了一根明晃晃的尖锥,离郎周的脸颊不过一寸。墙角的人体标本堆里有个人影蠕动起来,跨过其他人体,慢慢走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凶恶的寒光.

第五卷 第三十一章 人皮宫殿5

郎周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不料刚下了五节楼梯,脚下突然空了,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身体直坠下去。惨叫声还没发出来,身体砰地落在一个斜坡上,嗤的一下向下滑去。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郎周手脚挣扎,身体一阻,弹了两弹,停住了。

眼前一片通亮,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裹在了一张渔网里,远离地面一米多高给坠在半空。旁边还挂着一张渔网,网里裹着的却是钟博士,像条死鱼一样。钟博士看了看他,脸色惨白地说:“你也来啦?我还等着你救我呢!这地上到处都是翻板,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掉了下来。”

“这里是哪里?”郎周问。

钟博士摇摇头:“地底下。我估计离地面起码有三米。这里似乎是个作坊。”他哭丧着脸,“绳锯杀手鲁伊也有个作坊,专门加工被他虐杀的尸体。咱们完蛋了。”

这时郎周感觉屋里一暗,面前多了个人。从钟博士那个角度看不到,他使劲儿扭过头,才发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尖锥。深眼窝,淡眉毛,神情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怯。仿佛一个抓着稀罕玩具的孩子。

“刘汉阴?”郎周问。

那人点点头,却不说话,将网解下来,郎周啪地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几乎要吐出来。刘汉阴一言不发,拖着他来到一张手术台前,将他仍在手术台上,先将他四肢用皮带固定,然后抽去渔网。郎周就呈大字形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

然后刘汉阴又去解钟博士的渔网。钟博士叫了一声:“慢点,会摔死我的——”砰,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呻吟着给同样固定到了手术台上。

刘汉阴把两人的衣服剥了下来,顿时他们赤条条的。边脱衣服,刘汉阴边问钟博士:“你对人体皮肤还是很有研究的嘛。”

钟博士说:“当然,我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同时也具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对人体多少要了解一些的。”郎周心想,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介绍他的三项原则。

刘汉阴最后把裤头给他脱掉,嘲弄着说:“可惜有些地方是说错了。”

“我说错了?不可能。”钟博士说,“这都是经过解剖学检验的。”

刘汉阴手脚麻利地把他的鞋子也脱了下来:“皮肤的厚薄因年龄、性别、部位等因素有很大的差异,而且有些地方的皮肤无法鞣制,一脱水就干燥,变成粉末。”

钟博士惊讶地问:“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刘汉阴点点头:“这是我在很多活人的皮肤上试验过的。”

钟博士顿时闭了嘴。

刘汉阴拿起尖锥来到郎周跟前:“郎周,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呢。”

“是兰溪从你这里给钟博士拨了个电话。我们通过张东登记的电话号码查过来的。”郎周说,“兰溪呢?”

刘汉阴露出奇怪的神色:“电话号码?我这里没有电话啊!张东以前有电话,我给拆了。而且兰溪也没来过这里。”他转头问钟博士,“你就是钟博士?你确定是兰溪给你打的吗?”

钟博士战战兢兢地说:“是的。我听她说我是兰溪……然后就挂了。”

郎周吃了一惊:“兰溪不在这里?她在哪里?”

第五卷 第三十二章 人皮宫殿6

刘汉阴露出残忍的笑容,将尖锥抵到了他赤裸的胸口:“我只能说很抱歉,你们上了别人的当了。恐怕那人就是冯之阳,他想要你做替死鬼。”

“对对对。”钟博士大叫,“之前是有个男人打电话来询问关于郎周的事,我问他是谁,他说是郎周上海的朋友,关心郎周的情况。仔细询问郎周父亲失踪的事情。”

刘汉阴残忍地笑了笑,用尖锥在郎周胸口划了一条口子,立时鲜血淋漓。刘汉阴痴迷地看着,喃喃地说:“你的皮肤太好了,给了我一种创作的冲动。我三分钟就能把你的皮肤剥下来,你信不信?呵呵,我先挖下来你的眼珠吧,这个脱水比较困难,得提前做。”说完尖锥慢慢扎了下来。

郎周拼命挣扎,但是皮套牢固无比,手术床更是坚固,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只好眼睁睁看着尖锥刺上眼皮……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半晌也感觉不到挖掉眼珠的刺痛,郎周觉得奇怪,睁开眼,只见刘汉阴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两人相互盯了半晌,刘汉阴忽然叹了口气:“郎周,我实在不想杀你。这样吧,我抓走你女朋友也无非是为了一句话。你告诉我,然后我放了你和你朋友。怎么样?甚至我可以打电话给我的老板,让他放了兰溪。”

“你还有老板?兰溪在她手里?”郎周惊讶地望着他,说,“你要问什么?”

“弗洛伊德……”刘汉阴犹豫了一下,眼睛里突然闪烁出狂热的光芒,“去他*弗洛伊德!我要知道你父亲的下落!”

“我……我父亲?”郎周顿时呆了。

刘汉阴认真地点点头:“其实无论抓兰溪也好,冯之阳引诱你们来这里也罢,所有的原因都是为了逼迫你说出你父亲的下落。只要你说出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我父亲跟这些有什么关系?”郎周莫名其妙。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刘汉阴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啊!”郎周说,“他早在我小时候就失踪了,我也一直在找他!”

刘汉阴冷冷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在找他,否则我就没必要绑架兰溪,直接把你绑架,严刑拷打,逼你招供了。我们认为你是故意做出这种样子给我们看,使你父亲隐藏起来。什么雪地上连着汽车踪迹不见,糊弄傻子而已。”

郎周没了办法:“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你们到底找我父亲干什么?”

刘汉阴脸上肌肉残忍地抖了抖:“你要不合作,那就成为艺术品吧!”说完,尖锥狠狠地刺了下来……

郎周望着那闪闪的尖锥在眼前缩成一粒刺眼的光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有个人懒洋洋地说:“你还是那么性急。杀了他,你连线索都没了。”

“谁?”刘汉阴急忙转身,郎周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就见地下作坊的门口懒洋洋地站着个人。表情儒雅,和蔼,笔挺的西服一尘不染。郎周又惊又喜,竟然是冯之阳!他这才相信了刘汉阴的话,看来自己真的是给冯之阳诱来当炮灰的。

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人皮宫殿7

“在这里躲了这么多年,当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冯之阳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

刘汉阴惊叫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了一条毒蛇,恐惧,焦虑,胆怯,还有一丝躲躲闪闪的畏惧,甚至手里的尖锥都在颤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冯……冯之阳!”

冯之阳笑了笑:“对,是我。我来看望你啦!你这个地方可真难找。”

刘汉阴嘴唇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冯之阳根本就不理会他手里的尖锥,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嘴里啧啧称奇:“不赖,真不赖!我刚才参观了二楼,我的人体标本像做得很不错。那些虫子更漂亮,都是你一只一只做出来的?”

刘汉阴脸色发白,似乎想逃,脚尖转了转,终于没敢转过身,连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竟然堆出一丝媚笑:“是……是的……呃,不是不是……”刘汉阴表情尴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的这些人皮都是真的?”冯之阳交口称赞,“这尸体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刘汉阴汗如雨下,哭丧着脸说,“除了这房子的原主人张东,其他的大都是从刚埋的坟墓里挖出来的,还有两三具是鄱阳湖里淹死的。不过淹死的人皮肤肿胀,没什么艺术价值……”

刘汉阴说着说着居然开始跟冯之阳探讨起自己的人皮艺术,才说一句才想起前面的对象是谁,急忙闭嘴。冯之阳笑着点点头:“看来你把老家伙那套皮肤移植的技术发扬光大了呀!”

郎周没想到刘汉阴竟然对冯之阳恐惧到了这种地步,不禁高兴起来,知道有救了,喊:“冯先生,帮我把皮带打开。”

冯之阳笑呵呵地欣赏着他的裸体:“嗯,皮肤果然不错。怪不得刘汉阴这么喜欢。”他拍了拍手,“胡秘书,铁牙,你们进来。把他们放出来。”

门外奔进两个随从,正是郎周在上海见过的那个秘书和保镖铁牙,跑过来给钟博士和郎周分别解开。两人一跳下手术台,急忙先把自己的衣服穿了上去。胡秘书和铁牙退出门外守着。

冯之阳哈哈笑了笑:“郎周,实在抱歉,先骗你来探路。没办法,他这里陷阱太多,不把你骗过来暴露他的陷阱,我恐怕真被他困在铁笼子里被毒虫咬啦。”

刘汉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哪里……哪里……”

冯之阳忽然看见地上随着郎周掉下来的小漆盒,弯腰把那枚尖锥捡起来,怜悯地望了望刘汉阴手上的大尖锥,说:“你现在终于不怕它了?嗯,原来是有了后台老板。”

刘汉阴脸色难看,望着那根小尖锥身体直发抖。冯之阳问郎周:“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给你吗?因为那时我就打算要你来引发刘汉阴的陷阱,但我又怕你真被杀了,所以就给了你这个玩意。呵呵,知道这是什么吗?”

郎周摇摇头。冯之阳说:“这就是杀死刘汉阴的那把凶器!当时,10年前,我在广州时代天河大酒店的26楼把刘汉阴推出了窗外,可是他居然两只手抓住窗框,全身悬在四十多米的高空。他乞求我饶了他,像一条狗一样求饶,吓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我感觉很开心啊,可是他必须死,于是我拿出尖锥——嗯,比这个大得多——慢慢的,慢慢的扎穿了他的手掌……他惨叫着坠了下去,摔成了肉泥。”

刘汉阴浑身颤抖,几乎要瘫到地上。钟博士点点头:“嗯,这种东西在他心里形成了阴影,他对尖锥具有一种恐惧感。直到有了后台老板,他才企图战胜自己的恐惧,便用尖锥做武器……”他忽然意识过来,惊恐地望着刘汉阴,“他……他死了吗?”

“哈哈。你说呢?”冯之阳嘲弄地望着刘汉阴。

郎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既然死了,怎么……怎么……”

冯之阳叹了口气,望着他说:“这就是你那失踪的父亲所带走的大秘密!他可以使死人复活,可以使你成为任何一个人,哪怕你想当美国总统或者比尔盖茨!”

第五卷 第三十四章 大逃亡

“荒唐!荒唐!”钟博士连连摇头,“哪里有这样的事!”

冯之阳不理他,紧紧盯着郎周。郎周忽然想起来:“杜若的父亲不是也失踪了吗?好像他也知道一个秘密才失踪了,杜若的父亲知道的是什么秘密?”

冯之阳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你永远也想不到真相有多么惊人。啊,听话,如果你真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也没关系嘛,咱们一起去找他。”

郎周像傻了一样,神情呆滞,一句话也不说。冯之阳不再急于追问,转头问刘汉阴:“你的后台大老板是不是马骏?哼哼,也只有他才敢,也有这个力量和我抢人。你们见我盯着杜若,就不敢动她,暗中破译了杜若的QQ密码,才找到了郎周,对不对?”

“对。”刘汉阴喃喃地说,“马骏让我去北京将郎周带来,我运气太差,正好郎周跟他女朋友兰溪吵架,离家出走。我去了他屋子里没找到他,反而等来了兰溪。我想反正可以要挟郎周,这样多少能给马骏一个交代,于是我就把兰溪绑架,带到了上海,交给马骏。”

冯之阳眼里凶光四射,点了点头:“亏马骏平时做出的样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居然敢暗中和我争夺!那么说,在徐家汇公园里抢走郎周父亲画像的也是马骏了?”

刘汉阴低下了头:“是马骏派我干的。兰溪对郎周的父亲一无所知,我们也不敢确定郎周的父亲就是那个人,正好兰溪要郎周画出他父亲的话,马骏用望远镜在远处高楼上看着,见郎周画出了出来他却看不清楚,才命我抢夺。”

“好啊。”冯之阳气得双手发抖,目光中露出那种凶煞气,“这些年马骏表演的真是精彩,整天醉生梦死,我还以为他不愿意再为此烦恼了。没想到他在演戏!”冯之阳咯咯笑着,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其实这又何必呢?咱们的目标既然一致,那就可以合作嘛,都是要找黄教授……郎周的父亲——”他转身去看郎周,突然咦了一声,“郎周呢?”

两人这才发觉不见了郎周和钟博士!

冯之阳朝门外喊:“郎周有没有出去?”

门外的胡秘书回答说没有。刘汉阴战战兢兢说:“我这里……里面还有个通道,通往鄱阳湖边……我给自己挖的逃命通道。”

“快追!”冯之阳大吼。

“没用了。”刘汉阴哭丧着脸,“湖边是我的码头,那里有我的快艇……”

从听到自己的父亲因为一个大秘密失踪的时候,郎周就充满了一个恐惧的想法:自己的和杜若是不是同一个父亲?他被这个念头震惊着,浑身颤抖,大脑混乱,他知道,自己仍然爱着杜若,如果他们是兄妹关系……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钟博士悄悄拉他一下,手背在身后指了指作坊内侧,郎周看见那里有个小门,心里会意。两人悄悄地蹲在地上,挪到小门前。钟博士拉开小门,果然露出一个台阶,两人悄悄钻进去撒腿狂奔。跑了有几十米,用钳子拧断铁栅栏上的锁,钻出地道,耳边尽是鄱阳湖波涛澎湃的声音。原来到了湖边的码头。

码头上停着一辆白色鱼雷型快艇,后面竟然装了四部发动机。他们知道这是刘汉阴的快艇,急忙上去,拉响发动机,这时候冯之阳的两个保镖才追了过来,其中一个跳进湖里抓住快艇的船舷,被钟博士一脚踹进了湖里。快艇风驰电掣地离开了湖岸,子弹头一般,劈开波浪,转眼间将那座白房子抛得无影无踪。

两人驾着快艇飞越鄱阳湖一路向北飞驰,这艘快艇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掠着水面飘飞。看来刘汉阴当初在这艘快艇上的确下了不少工夫。清冷的月色下,在浩大的鄱阳湖里宛如一枚掠着水面飞行的导弹,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鄱阳湖入长江口的湖口县。两人在一座码头上停下,借口加油,然后扔下快艇逃之夭夭。

他们连夜从湖口县乘大巴到铜陵,然后在铜陵专车,第二天黄昏时到了上海。九江的这段经历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在上海的黄昏里悄然结束。

想到即将见到杜若,揭开她身上的秘密,郎周惘然若失,但钟博士却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一个可以抵达印度的新航线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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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第三十五章 她早已死去?

郎周在番禺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拿不定主意。钟博士催促:“进去吧。有我在,你怕什么呢?”郎周瞪了他一眼,自从这次钟博士助他脱险后开始有点居功自傲的感觉了。

郎周不再说话,走进了杜若居住的家属院,但上了三楼把手放在门铃上却又犹豫了。钟博士不耐烦了,伸手按响了门铃。过了片刻,门开了,杜若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

“杜若……”郎周辛酸地看着她,几天不见,杜若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声叫下来,杜若呜呜地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郎周,知道吗?咱们都是命运相同的苦孩子,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郎周也眼圈发红,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的,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钟博士不失时机地地上一张手帕,郎周为杜若拭干泪。杜若这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脸一红,问起他的身份。郎周告诉她,是个心理专家。钟博士不满意了,插嘴说:“自我介绍一下点,鄙人姓钟,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

郎周哑然失笑,杜若原先听郎周说过兰溪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对这位心理医生的自我介绍三项原则印象很深,两人搂抱着咯咯笑了起来。钟博士茫然不解,看看自己的衣服,才发觉穿的是休闲服,忘了穿西服打领带。原来如此。他长叹一声,想:衣物还留在九江,回头该打个电话让酒店寄到上海。弗洛伊德在纳粹的枪口下逃亡还保持着风度,自己可不能差了。

“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回到屋里,杜若泪汪汪地问。

郎周望望钟博士,钟博士说:“说出来吧,这件事似乎跟她也有关系。”

郎周点点头,说:“我去救兰溪了,”然后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杜若听得脸色煞白,手指忍不住颤抖,埋怨说:“这么危险的事,你们也太冒险了。”郎周讪讪地不说话。

钟博士脸色庄重地问:“杜小姐,看来你们两人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的危险中。那个冯之阳收服了刘汉阴,看样子要和一个叫马骏的联合对付你们。”

杜若丝毫不奇怪,淡淡地说:“马骏是马氏实业的董事长,身价不比冯之阳差多少,他不会那么简单就屈服了。三个人个怀鬼胎而已。”

郎周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牵涉到这么多的超级富豪?”

杜若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说。钟博士咳嗽一声,说起了杜若夜晚梦游的事,问:“杜小姐,你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生理现象。注意,不是心理现象,梦游是个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心理压力过大,平时不愿去面对这种压力,都有可能梦游。但是梦游中你为什么会偷吃东西?而且吃那么多?这根本不是生理所能承受的。”

杜若脸色红了,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直到郎周跟我说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夜晚梦游。”

第五卷 第三十六章 她早已死去2

钟博士点点头:“梦游患者醒来后大都会遗忘,这不奇怪。你很小的时候有没有极端反感的事?比如父母强迫你吃东西啦,你很喜欢吃某种东西但是父母不给你买啦,陷入一种封闭的环境内被饿过好长时间啦,等等之类。反正跟食物有关。”

“没有。”杜若摇头,“小时候家庭比较富足,我没有母亲,父亲对我很好,要什么买什么,他也不强迫我吃什么。像小孩子挑食被父母责怪这些事从来没有。”

郎周忽然想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在QQ上聊天的时候说过,你父亲很希望你像某个女孩子看齐,但你不愿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后来和父亲产生了冲突,离开了家。”

“嗯。但那和食物没什么关系。”杜若说。

“不不不。”钟博士急忙说,“谈一谈。”

“也没什么。”杜若显然不愿意谈,“就是父亲总是让我看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说她多好多好,要是我像她一样就好了。然后总是数落我这里不像她,那里不如她,没有她的脸型好,没有她穿上这个衣服好看,没有她胖,什么衣服都撑不起来……”

“等等。”钟博士急忙打断,“没有她胖?她很胖吗?”

杜若摇头:“不是的。她也不胖,但是我小时候太瘦了,跟她比起来就差多了。不可否认,女孩子小时候还是胖些好看,不过长大后就难说了。要不怎么这么多人减肥?”杜若显然现在还有些不服气。

钟博士陷入沉思中,过了半晌才问:“那个女孩子对你——不是对你父亲——很重要吗?”

杜若嘴一撇:“我都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相片。”

钟博士点点头:“这就对了。唉,杜小姐,归根结底,你是太爱自己的父亲了。你愿意顺从他,听他的话,做他喜欢的事,为了父亲,你愿意牺牲一切,但是你希望独占你父亲的感情,不希望分一点点给别人,尤其是别的女孩子。这……有些弗洛伊德所说的恋父情结。当然,这丝毫不奇怪,对女孩子来说这种情结很正常。可是问题在于你父亲非要拿你和另一个女孩子比较,也许家长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态,也许别人的女儿优秀让他感到嫉妒,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但是这在你心中造成了阴影。你在有意识地抗拒你父亲,责怪你父亲,但因为你的独占欲,你不自觉地在无意识中向那个女孩子看齐。因为你瘦,你就拼命吃东西想胖起来,达到父亲的要求,让父亲对自己完全满意。我敢保证,你小时候常常偷着吃东西。”

杜若垂下头,嗯了一声。钟博士精神大振,继续分析:“梦游归根到底是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而已。这个适当的时机就是郎周来到你身边,要和你一起寻找父亲。你心里有种恐慌,怕见到父亲时他对你不满意,因此很多年来被压抑的情感就在睡梦中爆发,形成梦游,偷着吃冰箱里的东西。”

这一番分析让杜若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郎周问:“可是杜若吃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够吃得了的呀?你刚才也说了,这是生理问题,不仅仅是心理问题。”

第五卷 第三十七章 她早已死去3

钟博士苦笑一下:“这么复杂的事如果我坐在这里几分钟就能分析清楚,我早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啦,还有哥伦布什么事?嗯,杜小姐,你儿童时期有没有吃过什么影响体质的药物?哦,是大量吃。”

杜若摇头:“这我哪里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吃过的药太多了。”

钟博士说:“小孩子经常生病不奇怪,因为他的免疫系统还没有形成。我说的是那种不常见的药物……唉,这个你肯定也记不清楚。除非我化验一下你的血液。”

郎周吓了一跳:“你越想越夸张了,你可别拿杜若做实验,我警告你。”

“哪里,哪里。”钟博士一边否认,一边瞟着杜若,明显心痒难挠,“这个……不急。啊?不急。如果能找到你父亲,问一问就一切都清楚了。”

“是啊!”杜若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父亲呢?”

郎周的嗓子突然变得干涩起来,嘴唇也颤抖:“杜……杜若,你有没有你父亲的照片?我想看看。”

杜若吃惊地看着他:“郎周,你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父亲的照片。”郎周执拗地说,“我怀疑……我怀疑……”

杜若微笑起来:“郎周,你怀疑你我的父亲是同一个人吗?这怎么可能?我看过你画的你父亲的肖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你父亲已经失踪了十年了,而我父亲,三年前才失踪。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同一个秘密,但是……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她叹了口气,“有些秘密,有些往事,会扼着你的喉咙,让你喘不过气来,让你窒息,我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

“杜若。还有些什么事我不知道?”郎周哀求,“我希望跟你分担。”

杜若摇摇头。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冷笑:“她当然不敢跟你说了。因为她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原来刚才他们进来时门竟然没有关。

三个人吃了一惊,扭过头,门口站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郎周惊叫一声:“兰溪!”

杜若和钟博士也吃了一惊:兰溪不是被刘汉阴绑架,又送给马骏了吗?

可是门口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兰溪。几天不见,她似乎一点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漂亮,优雅,似乎并没有因为刘汉阴的劫杀受到一点惊吓。她看见郎周,眼圈慢慢红了,一头扑进郎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就走!我恨死你了!”

郎周尴尬地望了望杜若,顿时手忙脚乱,说:“我刚刚还去九江找刘汉阴了,但是你没在那里。”

“我知道。马骏都跟我说了。”兰溪破涕为笑,“所以我才原谅你了。”

“马骏?”郎周惊讶地问,“他不是绑架你了吗?”

“我这几天就跟马骏在一起。”兰溪笑着说,“可是他没绑架我,而是救了我。”

郎周,包括杜若和钟博士都给弄糊涂了。杜若感到嘴里一阵酸涩,默默地别过脸。

兰溪绘声绘色地讲她这几天的遭遇,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天在上苑村她被刘汉阴劫持后,那种血腥的场面真的吓坏了她。刘汉阴把她带上自己的金杯车,逼她寻找郎周的下落,两人开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转悠了起来。其实兰溪早在北京找遍了,就胡乱陪他找了几天,后来刘汉阴失望了,驾着汽车顺着京沪高速一路向南。

在一个加油站时,兰溪找个上厕所的机会逃跑,结果跑了一百多米就被刘汉阴抓住了。两人正在厮打,马骏开着一辆奔驰越野车正好经过。

“马骏是马氏控股实业集团的总裁。”兰溪说,“他喜欢玩,喜欢闹,很有些骑士风度。马骏认识刘汉阴,当时让保镖把刘汉阴控制住,骂了他一顿,把我救了下来。”

“他……他……”郎周结结巴巴地说,“他和刘汉阴是一伙儿的!就是他让刘汉阴去北京……”

“对呀。”兰溪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刘汉阴是个变态狂。马骏让他去北京找你,希望把你请到上海,他没找到你,怕没法子交待,居然把我给抓了过来。还在北京杀了人!马骏听说刘汉阴杀人,也吃了一惊,让保镖抓住他把他送交警方。不料刘汉阴乘机逃跑了。”

郎周亲耳听刘汉阴说过,对什么送交警方的话压根就不信,肯定是马骏和刘汉阴在兰溪面前演的戏。

第五卷 第三十八章 她早已死去4

兰溪继续说着。刘汉阴逃跑后,马骏派人去报警,同时通知警方兰溪已经获救的消息,然后邀请兰溪到上海做客。兰溪早就知道这位中国的超级富豪,心里也很好奇,就跟着他来到了上海。马骏在上海没有单独的别墅,就住在马氏控股大厦,整个大厦的56层都是他的私人住宅,足有上千平方。四周保安森严。

马骏对兰溪的到来非常高兴,抛下公司的事务,亲自陪同兰溪四处游逛,疯狂购物,甚至还送了兰溪一条价值五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并且打算收购一家时装公司,将兰溪捧红成世界级的超级名模。兰溪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知道马骏必有所图,而且所图非小,最后必定会提出来,于是也就开开心心地疯玩,马骏说什么答应什么,送什么要什么,等待马骏开出条件。

后来马骏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要找郎周,是因为他失踪的父亲关系到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隐藏在西方一个伟大心理学家的著作中,神奇得让你无法想像。但是他却神秘地失踪了。马骏想找郎周,就是想和他一起寻找他父亲。但是问题在于,在郎周的身边,还有两股势力在明争暗斗地争夺着。马骏希望兰溪能告诫郎周提防,和自己合作。

“那两股势力是谁?”郎周问。

兰溪叹了口气:“最让马骏头痛是东盛实业集团的总裁冯之阳。他势力太庞大了,而且为人冷酷,深沉,马骏这些年就是被他压着抬不起头来。”她冷笑了一下,瞥了杜若一眼,“另一股势力虽然弱小,甚至只有一个人,却最让马骏忌惮,甚至比冯之阳还难以应付。”

“谁?”郎周茫然地说。

钟博士叹了口气,心想郎周是太傻还是被爱情迷惑了?没一点判断力。

果然,兰溪的眼光紧紧盯着杜若,说:“就是你面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还没有毕业的美女大学生!”

“什么?”郎周腾的跳了起来,“你是说杜若?不可能!她……她只是个小女孩,因为父亲失踪孤苦无依,她凭什么和冯之阳、马骏的百亿财富斗?兰溪,你被人骗啦!”

“是吗?”兰溪脸色涨红,恼怒起来,“郎周,到底是我被人骗了还是你被人迷了?你问问她,她……她是个真正的人吗?”

此言一出,杜若顿时脸色煞白。郎周和钟博士骇然失色,目瞪口呆:“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正的人?”

兰溪鄙夷地盯着杜若,伸手从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郎周:“你看看吧!”

郎周双手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笼罩着他,几乎要窒息了。他知道,秘密,到了揭盖的时候了。他拿过信封,钟博士急忙把连凑过来。杜若无动于衷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木雕泥塑,对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郎周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是几张照片和一张三年前的羊城晚报。一看到那张照片,郎周就感觉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冒,一身的魂魄都给打散了。浑身冰冷,连呼吸都给冻僵了。

照片上,赫然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仿佛是缢死,脖子上有一条乌黑的索沟。两眼紧闭,牙齿半张,露出半截舌尖。那眉眼,那模样,依稀就是杜若!钟博士抽出另外两张,一张是那个死者缢死的现场,吊在一棵树叉上,脸部微微上扬,表情恐怖。另一张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开着一辆红色宝马,巧笑倩兮,青春洋溢。完全可以肯定就是杜若。

那张羊城晚报是关于此事的大篇幅报道:广州百洋船业总裁之女为情自杀!

第六卷 第三十九章 她早已死去5

原来百洋船业的总裁苏凤阳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取名苏儿。苏儿17岁那年遇上了一个花花公子,从此就坠入情网。两人山盟海誓,如胶似漆。故事发生时苏凤阳并不知情,后来听到了风声,命手下人去打听那家伙的来历,不料手下人几天工夫就把那家伙的详细资料搜集了过来。苏儿爱上的这个人原来早就有了妻子还生有两个孩子,他隐瞒自己的婚史,靠着长相帅气,专门钓名门豪富家的太太、千金,以此为生,并养活自己在农村的妻子和儿子。其实富豪圈里明里暗里多少都知道这个人,吃过亏的大都不愿声张,顶多雇人修理这家伙一顿也就够了。可是苏儿情窦初开,对感情过于执着,连苏凤阳也没料到后来的结局居然这么严重。

苏凤阳把那个花花公子的资料往苏儿面前一摆,让她立刻离开那家伙。苏儿当时表现得十分平静,听完也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说话,就开车离开了。苏凤阳以为她去质问那男子,就派个手下跟着,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不料第二天就传来了那个花花公子的死讯,服用了过量的氰化物,身中剧毒而亡。

苏凤阳这下子慌了,撒出人马四处寻找苏儿,但是苏儿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三天后,警方找到了她,她已经在广州越秀公园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留下线索。自杀前,她给那个花花公子的农村妻子汇去了50万块钱,那是她攒下来的私房钱。她用这些钱买了那个农村妻子的丈夫的性命。

时间是三年前的9月份。也就是杜若离家出走的日子。

郎周默默地看完,身体居然停止了颤抖,陌生地望着杜若,问:“那个花花公子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这样问题。

杜若垂下头,叹了口气,说:“叫陆海生。”

“你……你是在骗我吗?”郎周悲哀地望着他,“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奇\杜若茫然地摇头:“不,不,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书\钟博士在一旁抓耳挠腮,脚板跺得发疼,想:不是重点!不是重点!你应该问她怎么活过来的!这才有价值!傻蛋!

但是郎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的内心完全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所淹没了。他哈哈惨笑着:“没有吗?你没有骗我吗?你说你叫杜若,你说你父亲失踪了,你说你孤苦伶仃,你说我们同病相怜……这难道是真的吗?啊?这难道是真的吗?”

杜若脸色像一张白纸,哀求似的望着郎周,脸上泪珠滚滚:“我……我没有骗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郎周哈哈大笑,脸上热泪横流,“你年少无知,被人欺骗了感情,我不怪你;你杀了他,犯下罪行,我也不怪你;你能汇钱给他的家人,我非但不怪你还高兴;你死而复活也无所谓,哪怕你真的是一个鬼魂我也不在乎……可是,”郎周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你为什么骗我?哪怕你什么也不说,哪怕你让我一无所知,哪怕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瞒着我也好!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父亲的秘密?好,我陪着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你想把我控制在手中?好,我让你控制,让你利用。你还想怎么样啊?啊?让我去死吗?你说一句话就可以了!可是你为什么让我的幸福彻底幻灭呢?我……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幸福啊……”

杜若无声地啜泣起来。兰溪在旁边听得脸色铁青,身子像电击一样不停地发抖,望着杜若的目光中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郎周说着说着慢慢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笑了笑,满脸凄楚:“杜若,我这一走,还能找到理由回来吗?”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出了门外。距离他回来不到30分钟。兰溪恨恨地盯了杜若一眼,跟着走了出去。钟博士往往杜若,又望望郎周,欲言又止。杜若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还不走吗?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你不跟着他们去寻找那个大秘密吗?”

钟博士听了这话,又折回身来:“我对什么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样死而复活的,也想研究出你梦游吃东西的原因。”

“好啊。”杜若说,“我告诉你。”

第六卷 第四十章 童年荒山

郎周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大街,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到处是匆匆忙忙的人群,可是他们急着回家,我能去哪里?郎周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兰溪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了过来:“郎周,等等我。”她身后还跟了一辆三开门的奔驰车。

郎周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兰溪,我的心意你都知道了。我可以为救你而付出生命,可是……可是……”

兰溪神情阴郁,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跟我过来。”说着拉开奔驰车的车门,将他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侧进去。

郎周一进入奔驰车,不禁大吃一惊。这辆奔驰竟然是个小型房车,前后是两排沙发,中间是个茶几,车内对讲系统,远程可视系统,等离子电视,非常豪华。让他吃更惊的是,面前的沙发上居然坐着两个人,左面那人赫然是冯之阳,右面是个身穿休闲装的年轻人,长相蛮帅,神情却比较懒散,嘴里嚼着个口香糖,斜眼瞅了郎周一眼,便不再理会,专心嚼他的口香糖。

这时兰溪拉开旁边的车门钻了进来,坐在郎周旁边说:“郎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冯之阳先生,你们好像已经见过面了。”

冯之阳笑了笑:“见过好几次了,最近一次是昨天晚上。”

兰溪指了指她对面那个年轻人:“这位是马氏控股集团的总裁,马骏先生。刚才我跟你提过。”

忽然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脸:“哈哈,郎周,还有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刚见过。”

郎周一看,心里咚的就是一跳,这人居然是刘汉阴!看来冯之阳和马骏真的宁汉合流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开始精诚合作。他有些惊慌:“你们……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找你父亲啊!”冯之阳说,“分别了10年了,难道你不想他吗?这些年我们三拨人相互牵制,要不然早就去找他了。现在我和马骏取得一致意见了,杜若就不在话下了。”

“到底怎么回事?”郎周问。

“呵呵,慢慢的你就清楚了。现在咱们连夜去百吉镇,走京沪高速,估计天亮就会赶到。”冯之阳说。

“什么?”郎周震惊了,“去百吉镇?我……我家?”

“是啊。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领路,否则谁让你过来?”马骏懒洋洋地说,打开车窗,噗的一声把口香糖吐了出去,正粘在一辆并排行使的马自达上,然后又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的嘴仿佛永远都不能闲着。

郎周愤怒地望着兰溪:“你事先为什么不给我说明?我不想去!我不想再见那个地方!”

兰溪别过了脸,淡淡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马骏鄙视地瞥着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跟兰溪上过床没有?”

郎周怔住了,望望兰溪,有些莫名其妙,兰溪的脸一红,垂下了头。郎周忽然明白了,心里一股尖锐的刺痛,勉强笑了笑:“怪不得他陪你玩乐,怪不得还送了你5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兰溪,祝福你啊。”

马骏哈哈大笑。兰溪低声说:“跟你在一起……我也太累了,我只想找一个归属。”

郎周无言。马骏笑着问:“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们上过床没有?”

郎周砰的一拳击在了他脸上,恶狠狠地说:“我跟你妈上过床。停车,我要下去!”

这一拳马骏猝不及防,正好被揍在他鼻子上,鼻血哗地淌了出来。马骏勃然大怒,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伸手从衣服里拔出一把手枪,抵住郎周的脑袋,血污的脸紧贴着他:“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第六卷 第四十一章 童年荒山2

兰溪惊叫一声,冯之阳睁开眼盯着他的手枪恼怒地说:“谁让你带枪的?这个事情有多重大你不知道?碰上警察巡查怎么办?任何一点岔子都会让我的心血白费!收起来!”说到最后已经声色俱厉。

马骏强忍着怒火收起枪,死死地盯着郎周,狞笑一声:“我现在正式宣布,你被绑架了。找到你父亲后,我们会撕票。”他朝通话器里喊,“刘汉阴,恭喜你多了张人皮收藏。”

刘汉阴的声音传了过来:“谢谢老板。”

兰溪脸色惨白:“你……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马骏抽出几张面巾纸拭干了血迹,微笑地望着她:“那个秘密的价值我已经跟你说了,你觉得能让他泄露出去吗?拥有了这个秘密,我就会无所不能,百亿的财富伸手即来,死个把人算什么?哈哈,你想不想咱们的儿子以后成为美国总统?”

兰溪不说话了。

冯之阳闭目假寐,只当什么都没听见。郎周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悲凉:原来生活中到处都有欺骗,只要你有被骗的价值。可是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些超级富豪和美女们欺骗呢?父亲所带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他又为了什么抛弃我,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欺辱,受尽欺骗?

奔驰房车行使得异常平稳,甚至茶几上盛满水的水杯都没有溢出来,车外什么也看不见,估计上了高速。车内没人说话,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马骏抽完了烟又开始磕西瓜子,只有喀吧喀吧的磕皮声单调地响着。

天色快亮的时候,奔驰车驶下高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就进了丘陵地带。百吉镇附近全是丘陵,山上的土壤呈酸性,湿度较高,最适合茶树生长,漫山遍野都是茶园。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郎周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似乎极端不愿意让这些人到他童年成长的地方。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这辆德国人生产的钢铁怪物并不由他控制。

就在郎周的心越来越慌乱的时候,他看见了镇里的那座尖尖的教堂。冯之阳睁开眼睛,说:“郎周,你家就在教堂的旁边吧?东边那个院子是吗?我调查过,已经卖给一户姓刘的人家了。咱们去参观一下。”

郎周没有说话,看来冯之阳此行准备得充分无比,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奔驰车在院子门前停下,一行人下了车。此时是凌晨,勤奋的农民们早已早早起来到地里干活,看见这么豪华的汽车,嘴了啧啧称赞着。刘汉阴到院子门前拍门,过了好久才有人应声:“来啦!”

门一开,郎周看见兰婶走了出来。他太熟悉了,房子卖了以后,他思念父亲,好多次翻墙进入院子偷偷地哭,都是被兰婶逮着的,痛打一顿,然后推出来。这个女人是典型的碎嘴,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什么事都知道。

兰婶一看见门口这么多人,还停了一辆车,顿时愣住了。冯之阳笑容可掬地问:“是兰婶吧?刘大叔在家吗?”他居然连这都了解到了。

兰婶诧异地看着他们:“他出门去了。你们是……”

冯之阳笑了笑,一把将郎周推了过来:“兰婶,你认识他吗?”

兰婶打量着郎周:“咦,眼熟啊。”

郎周苦笑了一下:“兰婶。”

“啊,你是郎周!”兰婶叫了起来,“你个小贼皮,好些年没见你了。咦,混发达啦。”

郎周讪讪的没说话。小贼皮这个称呼由来已久,当时郎周被镇里“抚养”,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不饱饭,偶尔干些偷吃点剩馒头烂红薯的事。农村人不会可怜你,逮着就打,打完还游街示众。当然,郎周年纪小,也没人拿他游街。

第六卷 第四十二章 童年荒山3

兰婶嘴不饶人,在她意识里也根本不懂得你发达了我就替你避讳的观念,嘀嘀呱呱把郎周童年时没出息的事都抖了出来,并且插入自己当时可怜他心疼他,恨铁不成钢的心理活动。郎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陈胜吴广,才感觉到陈胜杀那两个来投奔他的童年伴侣多么无奈。

冯之阳听着兰婶对童年郎周的照顾和心疼往事,感动得热泪盈眶,从皮夹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兰婶:“兰婶,郎周是我的好兄弟,感谢你从前对他的关爱。这点钱先拿着。”

兰婶当时就张大了嘴,手脚反应的速度奇快无比,远超大脑,直到把钱装进了兜里,嘴还没有合拢。一行人走进院子,又进了屋里,四处看了看郎周和父亲居住的地方。冯之阳问:“从前郎周的爸爸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兰婶摇摇头,说电器家具啥的都被镇里拉走卖了,其实都是卖给镇里的干部,一台电视才20块钱,一张桃木雕花大床才15块。冯之阳摇摇头,问一些小东西,例如小纸片之类。并且解释,郎周孤苦伶仃的,作为他兄弟,有义务帮他寻找到他父亲。

兰婶也被感动得泪汪汪的,说你真是好大好人,大善人哪。然后思考起来。过了好久,兰婶突然一拍大腿:“嘿,纸片没有,书倒是有一些。”当即跑回屋里抱出一大摞书,倒在茶几上。

书有十几本,多数都是些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著作。例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引论》、《梦的解析》、《自传》,荣格的《被遗忘的语言》等等,还有欧文?斯通所著的《弗洛伊德传》以及另外几本与弗洛伊德同时代的心理学家和作家的德文版通信录。

在郎周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是,父亲是全国各地做生意的,一个生意人看弗洛伊德干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们要寻找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父亲的另一副面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

冯之阳和马骏、刘汉阴把这些书一页页的仔细翻看,不禁有些失望,书里没夹什么纸条,甚至连批注都没有,很干净。他扔下书,拿出郎周画的那幅父亲的肖像,问:“兰婶,是他吗?能不能给我们讲讲郎先生的一些事?”

“郎先生可是有钱人啊!”兰婶说,“他是个茶叶商人,全国各地倒卖茶叶,我们这镇上就数他有钱。不过他各地跑生意,不经常在镇里,镇里人对他也不是太熟。不过他有个怪癖,不让郎周上学,自己在家教他,直到7、8岁,还是让他看些画册类的书,怪不得郎周后来会成了画家。我看看这画。嗯,是他。嘿嘿,是小郎周画的吧?”

冯之阳和郎周同时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兰婶笑了:“郎周小时候也画过他父亲的画像,喜欢在他父亲脸上加个皱纹,看,就在这里。”兰婶一指肖像的眉梢靠近额头的那个位置,果然有一条皱纹,“这样一加啊,老郎看起来就凶狠多了,也苦多了。其实他没这么凶,长相很和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模样。后来镇里人问郎周,说你干吗把父亲画这么凶?郎周说他就长这个样子。其实哪儿啊,郎周那阵儿还小,对他父亲的印象还没我们清楚。后来镇里一个算命先生看了看说:这孩子太苦啦,他给父亲加的这道纹,相书上叫折曲纹,又叫蛇行纹,相术上说有这种纹的人会背井离乡,死在半路上。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心里有股怨气,对他父亲怀恨很深。”

郎周脸色涨红,连他也忘了自己居然还有这种评价。

冯之阳慢慢闭上眼睛,眼中忽然沁出几滴泪水。兰婶以为他跟郎周感情太深,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马骏抽出根烟叼上,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他父亲失踪的事你清楚吗?”

兰婶摇摇头说:“具体咋失踪的,没人亲眼看着,都是听送郎周回来那老头儿说的,那老头儿还是听郎周说的,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听郎周说的。不过这失踪的怪事农村里不稀罕,大家都传说,是老郎在外面有了老婆,不想要这孩子了,就把他抛在半路自己跑了。老郎每年有七八个月都在外地,这事十有八九。唉,这人咋这么狠心呢?”

第六卷 第四十三章 童年荒山4

郎周咬着牙,别过脸,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冯之阳点点头:“嗯,谢谢你了,兰婶。我们去找那老头儿问问去。”兰婶连忙客气,送他们走出去。

镇上的街道深沉、繁复,弯弯曲曲的,秋季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一种积年的阴郁,翻起地上的垃圾。他们开着车出了镇子,冯之阳来这里之前已经下过很大工夫,连郎周都忘了救他命的老头儿住在哪里,他居然都查了出来,在白石井村东头,老头儿姓周。

路程很近,只有8公里,不过公路弯弯曲曲,时不时地碰上一些牛车,得使劲儿鸣着笛才能让那些老农民把牛牵到路边让开道。路上的牛粪和其他动物的粪便不时粘上轮胎,让马骏直恶心,虽然车里闻不见也看不见,他还是用白手绢捂住嘴。也仅仅在这个时候,他嘴里才停止吃东西。

在他们离开两个小时后,兰婶正在屋里数冯之阳给的钱,又有人敲门了。兰婶打开门,发现这次来的显然又是大城市的人,开着一辆车,一男一女,男的微胖有40多岁,但看起来很年轻,文质彬彬,西装笔挺,皮鞋铮亮,鞋帮上还缀着个金色的小兔子。女的顶20岁,身材纤细修长,长得极漂亮。

兰婶问:“你们找谁?”

那女孩子问:“请问郎周以前是住在这里吗?”

兰婶顿时愣了:“你们找郎周?他来啦,刚走俩钟头。”

那女孩子有些发怔:“你说郎周来了?他一个人吗?他现在去哪儿了?”

兰婶上下打量她一下,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冯之阳给了一千块钱是隐瞒了。那女孩子脸色立刻变了,道了声谢,问清楚白石井村的方向,急匆匆地上车走了。

兰婶有些吃惊,喃喃地说:“看来郎周在外面真混发达了,唉,刚才怎么没把自己含辛茹苦照顾他的话说一遍呢?”她后悔地望着汽车的背影,心里后悔不已。

一下车,马骏就惊叹起来。白石井村真漂亮,除去路上的动物粪便不说,当真是山清水秀,村前是一条白石河,河水从东面的山上奔泻而下,水急滩浅,铺满白色的卵石,仿佛一条银带。

他们找到一个老农,问周老头的家。那老农说这里好多老头儿都姓周,冯之阳是从百吉镇镇政府里查到的名字,镇政府的人也知道送郎周回来的老头儿姓周,是白石井村的,叫什么名字他们也不知道。这下子抓了瞎。

郎周慢慢地说:“就是没儿没女那个。”

“哦。”老农一下子就知道了,“村东头那个塌了一半的茅草房子。你们找他干啥?他死啦。”

“什么?”冯之阳、郎周等人大吃一惊。冯之阳说:“不可能吧?我七八天前还问过,还活着呢。”

那老农说,三天前刚死,这些年他又老又病,还有一条腿瘫痪了,那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屋顶踏了下来,把他埋在了里面。他挣扎不出来,也没人发觉,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时,尸体都硬了。

郎周呆了。他忽然涌出一股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当年他被这个老头儿领养,那么他就会没有这些烦恼,或许会娶一个村里的姑娘,现在正在白石河边钓鱼,或者在河里教他的儿子游泳。那么老头儿也不会死了,他会照顾他,盖一座漂亮的房子,茅草不会塌下来,老人临死前也不会没人发觉……

眼角慢慢涌出泪水,他突然发疯般朝村东跑去。马骏脸色一变:“他想跑,抓住他!”

刘汉阴脸上肌肉一抖,阴沉沉地追了过去。铁牙去追,冯之阳一摆手,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逃跑,是缅怀。”

果然,郎周跑到那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前,扑通跪下,呜呜地痛哭起来。刘汉阴追到跟前,傻了眼,呆呆地望着马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冯之阳走过去,和郎周并肩跪了下去,说:“周老先生,你救了郎周,就是救了我。谢谢你。”说完竟然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郎周呆了,马骏也呆了,把嘴里的口香糖恶狠狠地吐到了地上。冯之阳把那老农叫过来:“周老先生的坟在哪里?”

那老农迟疑了一下说:“离这里比较远。在白石河边。”

冯之阳说:“把坟迁到高地上,你把村里负责人叫来,我给村里三万块钱,为周老先生修一座最好的坟墓。上面写:被救孤儿,郎周谨立。”他招手叫过来铁牙,“这事你去办。”

铁牙答应一声,陪着老农走了。郎周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谢谢。自从父亲辜负了我之后,我就无法容忍自己辜负别人,可是……我知道你想利用我找到我父亲,不用你逼我,我带你们去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之阳点点头:“这也是我的一大心愿,所以我知道怎么了结别人的心愿。”

几个人上了车,按郎周指示的方向,向山上开去,这里除了郎周,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直到这时,马骏才不得不服气冯之阳的先见之明。可是,那是先见之明还是预先安排好的?马骏陷入沉思,在他印象中的冯之阳绝不会给人磕头……

他忽然全身抖了一下,对冯之阳的戒备更深。

第六卷 第四十四章 童年荒山5

郎周对冯之阳的态度倒颇有改观。上山的时候,两人在车上居然闲聊了起来,先是冯之阳说:“郎周啊,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书生气了。”

郎周便摇摇头,感慨了一番,问他:“上次杜若说你设计陷害了你老婆?”

郎周本以为冯之阳发怒,不料他也是感慨了一番,说:“是啊。我安排的那个人太笨,居然没把她的法拉利撞下大桥,还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过他这条命也挺有价值,换来她蹲10年监狱。”

“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妻子呢?”郎周问,“她对你不好吗?”

冯之阳摇摇头:“对我太好了,以后我肯定找不到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她聪明,漂亮,公司管理上比我还强,对我忠贞不二,对我出格的事很容忍,对我父母也很孝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郎周奇怪了。

“因为……她是别人安排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找的……”冯之阳晃晃头,“回头再给你说吧。只要能从山上找到线索,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

郎周不说话了,指了指前面的山坡说:“到了。”

一车人全紧张起来,冯之阳、马骏、刘汉阴甚至兰溪,脸色全充满了恐惧和紧张,以及期待。他们下了车,站在山岗上,面前是一片树林,左右都是连面的山岗,分布着一层层的茶园。来时的路从山坡上甩了下去,消失在小山的腹部。

冯之阳说:“郎周,你把当时的情景讲一讲,任何东西都不要遗漏。”

郎周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把当时的情景重述了一遍。雪原的荒山和此时的荒山在记忆里错位,仿佛经历了太多的岁月变迁。冯之阳和马骏按郎周所指的位置把车停在郎周父亲停车的地方,然后一行人顺着郎周的记忆往树林里走去。

……爸爸,咱们能抓到活兔子吗?

爸爸,你看那只兔子……别杀它!

砰!枪声震动了树林,也震动了郎周的记忆。

小兔子好乖,它断了腿……

儿子,在这里等我,汽车防盗器响了,我去看看。

那个孩子站在雪地的树林里,漫长地等待着,这一等待就是十年……

“就这里吗?你抱着兔子站的地方?”马骏丈量了一下,“离停车的地方大约500米。当然,从这里被树林遮盖了,看不到汽车。”

冯之阳点点头:“这里的树都是什么品种?”

胡秘书掏出一只商务通,翻阅了一下说:“本地的树有100多种,这里是杂交林,有桧柏、侧柏、毛白杨、刺楸、刺槐、臭椿、榆树、朴树、泡桐、沙枣以及野生茶树和一些野生荆条之类的灌木。”

“都不是很高大结实的树种,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书可以悬起来一辆汽车。”冯之阳沉吟着,“这里也没有悬崖,把车推下去摔个无影无踪。那么……在地上挖坑呢?土壤成分。”

胡秘书说:“这座山主要是石灰性土壤,含钾量高的粘质潮土,硬度不高。土层深三米,下面是石灰岩,再下面是玄武岩。非常坚硬。”

冯之阳大怒:“*!我让你收集这些资料,要得不是非常、不高之类的模糊词汇!硬度多少?在零下10度的冻土中挖一个两米深的大坑需要多长时间?这些你有了解吗?”

胡秘书脸色发白,讷讷地说:“我……我咨询的是当地的农业局和林业局,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冯之阳冷笑着:“是吗?你的都是从实地得来的?车里你准备没备用铲?给我挖!现在就去实践实践!”

第六卷 第四十五章 童年荒山6

胡秘书答应一声,从车里拿出备用铲,弯腰挖起来。冯之阳怒不可遏,冲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滚!我说的是零下10度的冻土!”

胡秘书被踹得一溜滚。冯之阳脸色狰狞地问马骏:“马老板,你那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出来他是怎么从雪地上消失的吧?”

马骏踌躇片刻说:“他可以把汽车倒回山下……”

冯之阳冷冷地打断他:“车轮胎的胎纹痕迹是朝前的,这些兰溪小姐给你讲清楚了吧?碰上漂亮女人不要只急着上床。”

马骏脸色尴尬:“我还没说完呢。倒下山后先把雪扫平整,然后用两个备用轮胎,中间插一根棍子再滚上山坡。”

“脚印呢?”

“扫平整。”

“轮胎呢?”

“埋到雪里。”

冯之阳鄙夷地望着他:“你是看中国的肥皂侦探剧看多了,回头多看看美国的CSI,《犯罪现场调查》。你以为雪地是沙漠?你以为黄教授的智商那么差?这里面有秘密!大秘密!”他愤怒地张开手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神犹如针尖般锋利,仿佛恶魔附体,和平时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和刚才在车里同郎周谈话时仿佛有两张面孔那么交替一闪。

冯之阳突然跪在了山岗上,把头埋进泥土里,呜呜地痛哭,忽然抬起头望着郎周,泥土沾了满脸,龇着牙一笑:“郎周,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入荒原中的俄狄浦斯,在寻找着惩罚与宿命。”他滚到在地上,仿佛崩溃了一般嘿嘿大笑,“郎周,我告诉你,你知道吗?杜若没有骗你。只是有一点你不知道,你要寻找的父亲,和杜若要寻找的父亲,其实是一个父亲!他盗取了属于上帝的秘密,获得了上帝才有的能力,所以他受到了惩罚。可是第一次惩罚来临前,他神秘地从你身边失踪,逃避了惩罚;3年前,当又一次惩罚来临时,他居然又一次从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逃避了惩罚。哈哈。我、马骏、刘汉阴,已经掌握了他大部分能力,靠这些能力获得了百亿的财富。可是……可是他让我恐惧……让我恐惧你知道吗?你说,一个大活人是如何从雪原上和一辆汽车消失的?又如何从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消失的?不知道这些,我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永远也斗不过他,永远都会掌握在他的手心里。知道吗?郎周!”

郎周彻底被震撼了,思维几乎空白。

冯之阳跪在地上大吼:“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猜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啊!黄瀚生,你到底在哪里?出来,我要挑战!挑战!挑战——”

马骏和刘汉阴也是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郎周喃喃地说:“我和她同一个父亲?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往事仿佛一根火红的烙铁一样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忽然大声喊叫,“我想起来了!我……我在汽车消失的地方站了很久,有一阵,感觉到面前的整座山在抖动!”

“整座山在抖动?”冯之阳惊呆了,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他的脸色越来越恐惧,仿佛一个孩子畏惧大人的惩罚,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胡秘书急忙跑过去。马骏和刘汉阴、兰溪也是脸上失色,畏畏缩缩的,充满了恐怖。

突然,郎周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循着光源望去,仿佛从一个草丛里发了出来。他慢慢走过去,冯之阳立刻关注起来,却没敢过去,紧紧盯着郎周的背影。郎周走到草丛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继续走,面前是个稍陡的斜坡,他站在斜坡上往下一看,顿时呆了。

第六卷 第四十六章 重逢

这里是层层的梯田,两米高的斜坡下,杜若手里拿个化妆镜,正向他招手。原来杜若和钟博士也打算到百吉镇寻找郎周父亲的痕迹,不料找到了兰婶家却意外得知冯之阳等人带着郎周也来到了这里,刚刚去了白石经村。

杜若深知郎周的处境危险,急忙和钟博士赶往白石井村,到了那里忽然看见冯之阳的保镖铁牙,急忙偷偷打听,一路跟踪着他们上了山。到了山腰,正找不到人,听到了冯之阳撕心裂肺的狂呼声。杜若以为郎周出了危险,心惊肉跳,急忙让钟博士开车在半山腰等着,自己从旁边山坡地荆棘丛中爬上了山,趁他们不注意,用化妆镜发光照射郎周,将他引到了陡坡边缘。

杜若焦急地冲郎周招招手,郎周不傻,听马骏说过要把自己干掉,那还不逃?他冲冯之阳等人看看,略一犹豫,冯之阳已经发现了不对,大叫一声:“快去抓住他!”

刘汉阴和那胡秘书狂奔过来,边跑边拔出尖锥和匕首。郎周心一横,纵身从两米高的陡坡上跳了下去,底下是层层的梯田,种满茶树,郎周跳的急了,几乎跳到下一层梯田种。杜若一接他,冲力太大,两人顿时抱作一团,从梯田上滚了下去。所幸下面茶园的梯田经过人工修整,不算高,也不算陡。他们狼狈地站起来,刘汉阴和胡秘书不要命地也跳下来,紧追不舍。他们就在层层的梯田上跳跃,翻过一丛丛的茶树,前面就是钟博士的汽车。

钟博士发动汽车,打开车门,紧张地招手:“快!快!”

但是这时刘汉阴已经追到了,一刀劈了过来。郎周往杜若背后一挡,同时把杜若推上车,钟博士发动汽车就跑。郎周背上狠狠中了一刀,一股尖锐的痛苦直贯神经,他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到车顶,两手扣住车门,全身趴在车上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起伏。

刘汉阴恶狠狠地追上来,朝着车后备箱盖劈了几刀,却追不上飞驶的汽车,只得停了下来。

汽车驶过一个山坳,停了下来,郎周顿时摔了下来,脑袋撞上了一颗大土块,顿时昏了过去。杜若跳下车将他拖了上来,钟博士欢呼一声,开着车飞快地跑了。这时候,才看见山岗上卷起层层尘土,奔驰车仿佛疯牛般追了下来。

驶上平稳的柏油路,杜若才有机会察看郎周的伤口。背上的衣服被撕裂,血肉翻卷,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另外头也撞破了,满脸灰土和鲜血。杜若满眼泪水,拿着一张纸巾小心地给郎周擦拭,嘴里慌乱地喊:“郎周?郎周?你怎么样啊?别吓我!”

钟博士说:“你别吓我才对。他不会有事的,人的头骨由四块骨头拼合而成,呈拱形结构,很符合力学原理,很结实的,起码比啤酒瓶子硬,而那个大土块比玻璃硬度差多了。”

杜若恼怒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比啤酒瓶子硬?回头非拿你试验不可!”

钟博士这才闭了嘴,隔了半天终于提出了实用性意见:“他头骨肯定没事。背上的刀伤还真是麻烦,咱们得找个医院给他治疗,你现在给他止血。用大拇指压着伤口上部,这里没有云南白药,先用纱布给他扎住。嗯……纱布也没有,那就把你脖子上的纱布围巾用上。不过吸血效果不好。”

杜若解下围巾,问:“什么吸血效果好?”

“纯棉。比如内衣内裤——”一说到这里,他急忙闭嘴,但是晚了,果然杜若叫了起来:“那就把你的内……衣脱下来!”

不知为何,现在钟博士对杜若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拗,只得苦着脸,边开车边把内衣给脱了下来。

第七卷 第四十七章 心理大发现

路途的颠簸中,郎周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从黑暗浑沌的昏迷中慢慢觉醒,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往事一幕幕重现:父亲失踪的场景,在百吉镇屈辱的岁月,背着画夹去流浪……这之间是一片空白,直到遇见兰溪,直到在网上遇见杜若,然后他离开兰溪去孤身去上海,奄奄一息时遇见了杜若,从此他的人生就变化无常,凶险莫测,充满了神秘与离奇。

先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闯入自己在北京的家中杀死房东,绑架走兰溪,他几乎被警方当作凶手;然后在公园画出父亲的肖像遭到冯之阳和马骏两股势力的劫夺,随后杜若向他讲述了冯之阳文雅外表下的凶残与可怕,而冯之阳却送给他可以克制幽灵刘汉阴的缩小版尖锥;之后怪异的事情就惊呆了他的眼睛,家里食物连续被莫名其妙地偷吃,到最后却是杜若梦游,贪婪地吃光了它们;他离开杜若,和钟博士去九江救兰溪,却意外地得知刘汉阴居然还有幕后老板,并阴差阳错促使冯之阳与马骏联合;他在钟博士狂热的研究兴趣下回到杜若身边,兰溪却投入马骏的怀抱,对他揭开了杜若的底——她是个死去的人。

他伤心而走,却被兰溪诱骗,遭到冯之阳等人的挟持,回到自己受尽屈辱的小镇寻找夫亲的下落……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失踪而引起。可是他却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地成了别人拨来拨去的棋子。

“爸爸,我一定要找到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他半昏迷中喃喃自语,忽然大吼起来,睁开了眼睛。

“郎周!”杜若关切地望着他,“你怎么了?好些了吗?”

郎周四处望了望,发现面前雪白,自己仿佛趴在一张病床上。杜若告诉他,他们东躲西藏了6个小时,暂时躲开了冯之阳的追踪,现在是在郑州西郊的一家私人医疗所里。现在是半夜时分,整个病房就他们三个人。

“没事了,郎周。”杜若温柔地替他抚开头上的一绺头发,蹲在床边,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你背上受了刀伤,头上也撞了一下,现在只能趴着。”她调皮地一笑,“不过一样可以看见我。”

郎周握住她的手,眼中涌出眼泪,喃喃地说:“杜若,无论从前怎样,以后我永远不离开你了。好吗?”

杜若的大眼睛也湿了:“真的吗?我愿意永远陪着你,前天晚上,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绝望了,可是当我看见你,当你把我推开挡住了那一刀,我……我就决定了,再也不离开你。除非你赶我走。”

郎周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奔涌:“杜若,不要再瞒我了,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但是我受不了猜疑和欺骗。”

杜若点点头:“我早就决定了,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走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钟博士了,他责怪我不告诉你,说把一切都瞒着会让你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钟博士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郎周,这回我发啦!我终于从地球的另一端到了印度啦,原来心理学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发现,整个心理学界都一无所知。哈哈,这回我不干心理咨询了,我要去哈佛、去普林斯顿、去斯坦福,开创一个生理心理学派。哈哈,我要名垂青史啦。”

郎周奇怪地看着他,钟博士得意的神色戛然而止,尴尬地笑笑:“当然,这是你的功劳,有你的一半。我答应过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郎周侧着脸向杜若哀求。

杜若点点头:“这一切要从你父亲……也是我父亲说起……”

于是,在这个寂寞的秋夜,郎周听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巨大的秘密……

第七卷 第四十八章 弗洛伊德手稿

钟博士曾经说过,心理学界有个狂人,叫黄瀚生,是上海一家著名大学的教授,他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心理学,对生理学,脑神经学,药物学,甚至教育学、历史学和物理学都颇为精通。他喜欢发表一些奇谈怪论,没有一条被心理学界认可,人称“黄伦布”。钟博士谈起他的时候曾引用过国内心理学界对他的嘲讽——你永远不可能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

可是就是这个黄伦布,他真的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了印度,还不止于此,居然开辟了心理学界一个从未有人涉及过的领域。提到这个领域,就不得不提开创了精神分析学派的奥地利伟大心理学家西格蒙?弗洛伊德。因为这个领域的钥匙曾经在弗洛伊德的大脑中偶然一闪,最后又被邮差从他手指缝中寄了出去。

在1880年开始,一直到此后10年的漫长岁月中,刚刚成为执业医师,24岁的弗洛伊德,就对一个奇怪的女病人——安娜?欧的歇斯底里病症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安娜?欧的原名叫柏达?巴本哈因姆,正是弗洛伊德的研究,使她成为医学史上划时代的著名病例。而郎周的父亲黄伦布,也从弗洛伊德治疗手迹偶尔的思想闪光中发现了一个全人类的秘密。

安娜欧小姐是维也纳一个21岁的年轻姑娘,那年夏天,她父亲卧病在床,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父亲,结果自己却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直到她父亲不幸去世后,这种病症愈加强烈,几乎产生了生命危险。刚开始是全身虚弱,脸色苍白,没有胃口,到后来做后脑勺疼痛,视力也模糊不清,觉得房间的墙壁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到最后全身的肌肉发生僵直或麻木,四肢开始挛缩与麻痹。

而她的精神仿佛也发生了异变,大脑中仿佛具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在A意识中,她比较正常,仅仅表现得忧郁、焦虑,但转换成B意识状态时,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根本不认识周遭的一切,表现得亢奋、狂暴,乱抛东西,撕扯床单,同时也变得惊慌、害怕,将任何一个柔软的长条物看成蛇,大声尖叫。

当时这个病例曾经困扰过维也纳医学界很多年,弗洛伊德和他的一位师长布鲁伊尔也对此研究了很多年,弗洛伊德甚至远赴法国德国请教歇斯底里的研究成果。直到后来,弗洛伊德视图采用催眠术,使安娜欧进入催眠状态,秘密终于被他们揭开了。

原来,某个深夜,安娜欧照顾父亲时过于劳累,不知不觉地靠在病床边睡着了,后来她醒过来时发现父亲发了高烧,但她实在太累了,居然又睡了过去。睡梦中,她梦见一条黑蛇从墙壁上爬下来想咬她父亲,她挥手想赶走那条黑蛇,却发觉自己的手臂麻木,不能动弹了。惊恐中,她发现自己的五根手指全变成了小蛇!

第二天,她到草丛里捡东西,一条弯曲的树枝让她想起了昨晚的黑蛇,于是手臂跟着发生麻痹,以后她每次看见象蛇一样的东西四肢就跟着开始麻痹。

弗洛伊德认为,安娜欧的肢体麻痹现象属于转化型歇斯底里症,就是因为心理障碍引起身体生理器官的功能失常,如肢体麻痹,视觉障碍等。

弗洛伊德当时还没有形成精神分析学的系统理论,所研究的课程非常庞杂,常常充满一种神秘的狂想。这时候,1887年,德国柏林慕名来了一位鼻喉专家,威廉.弗利斯。

在郑州西郊这个秋夜,当杜若和钟博士互相补充着为郎周讲述这个神奇的秘密时,他们才知道,这个已经死了78年的威廉?弗利斯和弗洛伊德偶然间的思想碰撞,会在他们生活中成为一个恐怖的来源!

第七卷 第四十九章 弗洛伊德手稿2

威廉.弗利斯是个绝对的狂想医学家。两个狂想家大为投缘,弗洛伊德从弗利斯那里吸收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医学理论,弗利斯认为人的鼻子就像一根勃起的阴茎,性病是由人的鼻子粘膜的失调造成的,还认为鼻子主宰着女人月经周期的变化……然而很多科学发现往往是从狂想中开端的,例如弗利斯就是欧洲最早推测妇女月经周期和避孕有关联的人!现在这个理论已经成为夫妻生活的常识。

弗洛伊德自己也阐发了很多令医学界瞠目结舌的观点,在15年的亲密交往中,弗洛伊德一些最大胆的思想都和弗利斯讨论过。弗洛伊德给他的信函、卡片、摘记计共284件,其中有168件构成了题为《精神分析的起源》的论文,奠定了精神分析学的基础。直到现在,精神分析学界有不少问题就是由于无法获得弗洛伊德与弗利斯的全部通信而造成的。

钟博士咂咂嘴,不胜惋惜:“只有再过几十年,到当弗洛伊德的档案全部公开,或许我也能够一睹全貌了。唉,不过,不过,弗利斯太太曾卖过弗洛伊德写给弗里斯的大量通信,估计就是档案解禁,也不是完全的了。”

然而,不知道郎周的父亲黄瀚生采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搞到了十多页的弗洛伊德写给弗利斯的原始通信手记,偏偏这十几页的信函记录了弗洛伊德研究安娜欧时偶尔一闪的狂想。

弗洛伊德早年对神经系统的疾病颇感兴趣,他曾在维也纳全科医院工作三年,研究重点就是神经系统方面的生理结构和机能。由安娜欧这个病例,他产生了一种想法:人的心理状态是否能影响生理的变化?

他和弗利斯对科学都有种神秘主义倾向,于是弗洛伊德由此生发,写给弗利斯时就在稿纸上进行了大胆的推测,其中还参杂了弗利斯的鼻喉五官医学,讨论人的生理和外貌是否也受心理的影响而产生趋同性。欧洲有一句谚语说:人30岁以后应该对他的外貌负责。就是说你是什么精神状态,时间长了就会在你脸上留下印记。当时欧洲的侦探学还曾经企图从人的外貌中找出人的潜在犯罪倾向。而中国民间也有一种说法:婴儿刚出生时第一眼看见谁以后长相就会跟谁长。这种说法或许仅仅是一种民间的智慧,但它却是在数千年的人类生活中事例总结。因为暗示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的心理,现代心理学研究得并不深入。

在这篇论述里,弗洛伊德把他的精神分析学和早年研究过的脑神经学、生理学以及药物学相结合,讨论了这种观点的可行性,甚至还列出一大堆能引发外貌变化的药物。

当时弗洛伊德仅是一时兴起,跟弗利斯这个狂想家讨论一种医学可能,他的研究重点并不在这里,写过后信一寄走也就抛之脑后。弗利斯收到信后因为缺乏弗洛伊德对脑神经学、生理学和药物学,更重要的是潜意识精神分析理论的素养,竟然根据自己的五官医学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判断”出人类外貌可塑性的理论,并且将弗洛伊德的观点进行整理,形成系统化。1836年,弗利斯去世八年后,弗利斯太太出于生活需要,将这些书信卖给了一个书商,结果弗洛伊德大为恼火,坚决不允许自己早年的个人隐私印成书流传出去。后来弗洛伊德的好友,拿破仑三世的夫人波拿巴王妃从书商手里购买了这批书信,但迫于弗洛伊德的压力也没能公开,两人约定把它保存在维也纳的罗思柴尔德银行,“在你死后的80或100年内不准让任何人过目”,弗洛伊德这才作罢。然而事世弄人,波拿巴王妃选择的这家银行偏偏是犹太人所开,希特勒吞并奥地利后,把所有犹太人的产业全部查抄,这些书信大多都四散无踪了。

半个多世纪后,黄教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这十几页书信,他如获至宝,尤其是弗洛伊德的这种狂想,专业正好涉及到他所涉猎的各个学科。他由此获得了灵感,立即着手研究这种心理塑造外貌的可行性。他经过十多年的研究,总结出一种理论,称之为“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用心理暗示配上一些容易引起皮肤骨骼变化的药物,让A长期观看B的照片和生理、心理资料,竟然能使A在生理和心理两方面趋同于B。

理论研究成功后,黄瀚生立刻开始进行试验操作,一个神秘而可怕的实验开始了,他称之为“心理克隆”计划。

第七卷 第五十章 兄弟

冯之阳笑了:“郎周,我跟你说过,你们的分量和外人是不同的。我也跟你说过,她是别人安排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找的。就是说在我成为现在的身份之前,那个真正的冯之阳就和她恋爱了。我接手了他的父母、财富,还有女朋友。可是那个女人太好了,太优秀了,于是我憎恨: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死鬼?每当我一想到,一旦身份暴露,她就会成为最恨我的人,我就寝食难安,紧张焦虑。我受不了,我一定要杀了她,然后我自己找一个最爱我的人。那次,杜若毕业前,偶然中给我们公司投递简历,很早我就在寻找她的下落,不料她会主动找上门。于是我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我的爱情,我在办公室里当场把自己的身份挑明,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才能够真正相爱。她对我极端不信任,问我的妻子怎么办?怎么办?哈哈,当然是杀了她啊!将她彻底消灭。而且要让杜若亲眼见证,见证我对她的爱。于是我立刻策划,邀请杜若晚上到周家桥观看我妻子死去的经过。只是那次出了意外,没有能够成功而已。同时也让杜若认为我太残忍,拒绝跟我来往。”

郎周默然,知道现在冯之阳的两种人格已经难分彼此,对于这么残忍的事说起来也带着温情脉脉的口吻,很难拿他当正常人看待了。

郎周哼了一声:“现在杜若爱的是我。你,出局了。”

“哦?恭喜。”冯之阳竟然丝毫不恼怒,呵呵笑着说,“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呢?看着和自己命运相同的孤苦伶仃的兄弟找到了真爱,我替你高兴啊。其实我希望杜若爱我只是一种慰藉。我心里永难忘却的,是我童年在黄教授——哦,我也叫他父亲吧——身边时,邻居那个美丽可爱,嘴角有颗美人痣的小女孩。”

“兄弟?”郎周苦笑,“我们是兄弟吗?”

“怎么不是?”冯之阳认真地说,“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共同的命运比血中的DNA还要神秘亲近。”

“就算是吧。”郎周被他温情脉脉的词汇弄得有些茫然,于是坚决地说,“可是我们不可能合作的。你要保守秘密,除非让我们一起消失。”

“好,我会让你死得惨不忍睹,给我留下一个最深刻的回忆。”冯之阳的语气立刻杀机涌现,冰冷残忍,“我知道你们在郑州,而且在郑州西郊,恐怕你现在正在医疗所治疗伤口吧?你们无路可逃了,你将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再见了,兄弟。”

冯之阳丝毫不拖泥带水,喀地挂了电话。

此时,冯之阳坐在奔驰房车里其实刚刚到郑州。马骏听他打完电话,问:“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他们跑了怎么办?”

“他们往哪儿跑?”冯之阳斜眼瞥着他,“我就是要让他们跑。他们不跑,我永远找不到父亲。”

第七卷 第五十一章 父子

这时的杜若他们,也刚刚结束完一场争论。杜若和钟博士几乎被冯之阳追了上千里,早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说冯之阳到了就想逃。郎周无所谓,随他们便,但他们俩却为逃到哪里争论了起来。钟博士说:“去北京吧,我在北京地头熟。”

杜若撇嘴:“冯之阳在北京盖的楼比你认识的人还多。”

钟博士没词了,想了想,说:“要不咱们还去百吉镇,冯之阳决不会想到咱们回去的。”

杜若皱着眉头:“可是……这只是一味的逃跑,对咱们没有任何意义。咱们的目的是寻找父亲。”

郎周插嘴,“对,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寻找父……黄教授,杜若,好像你小时候和黄教授住的地方离广州不远。咱们就去那里寻找线索。”

杜若点点头:“我小时候住在福建龙岩,离广州有4百公里。可是据我父亲失踪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仔细找过。”

郎周让钟博士帮忙把他扶直身子,摇摇头说:“不一定,说不定有些东西是你看多了二不注意的。”

杜若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那咱们就走吧。”

三个人找来医生,给了医疗费,问怎么上京珠高速。医生说:“你们顺着市中心的金水路往东走,可以上老107国道。郑州正在建设郑东新区,新107往东挪了,不过你们上了老107国道也可以上京珠高速。”

杜若道了谢,然后和钟博士架着郎周进了钟博士的别克车,小心翼翼地驶进了市区。钟博士开着,郎周和杜若坐在后排,他背上有伤,就趴在杜若的膝盖上,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心里阵阵痴迷,说:“杜若,你还没跟我讲完呢。”

杜若点点头:“好,下面就关系到你了。最深重的罪行也从你身上被引发。”

静夜的城市,车辆稀少,钟博士将别克车开得飞快,顺着金水路疾驰。窗外的街灯映入车窗,飞舞出迷离的色彩。郎周静静地听着关于自己离奇的身世。

黄教授赶到广州收拾残局,不料冯之阳和马骏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同时也为了脱离黄教授的控制,竟然精心设置了一个圈套,胁迫刘汉阴,企图消灭黄教授。不料黄教授看破了他们的用心,在他们凶相毕现的时候夺路而逃。

冯之阳三人亡命追杀,摧毁了黄教授在广州和上海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他们找到一项纪录,发现黄教授扔在进行心理克隆计划,这第二期计划的实验品只有两个,一男一女。

“女的是我。五号实验品。”杜若苦笑着说,“男的就是你了。四号。”

郎周浑身颤抖,脸紧紧埋在杜若的腿上,肩头不停耸动。

那男的资料比较详细,郎周,12岁。实验地点是北方一个小镇,百吉镇。郎周的资料好像即将被废弃,并没有严格加密,他们很容易就得到了。但是那个女孩的资料就比较隐秘,他们无法得到更多的线索,只知道这个女孩叫苏儿。其他一无所知。

三人决定先去百吉镇,消灭掉那个四号实验品郎周,同时守株待兔,干掉黄教授。当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黄教授逃脱后居然还敢回到百吉镇,而且跟他们一前一后。只是当他们到达百吉镇的时候,却听说一天前,黄教授带着儿子郎周去山上打兔子时离奇地失踪了。

当时他们还以为黄教授是知道他们追杀过来,逃亡了。可是仔细一打听,知道事情不对,那种离奇失踪的经过太神秘了,简直就是黄教授知道这三个“孽子”追杀过来,故意以离奇的方式失踪,借此向他们示威。

三人有些心惊胆战,怎么也想不出来黄教授是如何失踪的,同时面对这黄教授留下来的4号实验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按照刘汉阴的想法,干脆就一刀杀了,可是冯之阳和马骏都是有身家的人,在没弄明白黄教授的目的前不愿轻举妄动。因为黄教授留下4号郎周摆明了就是让他们杀的。

第七卷 52章 5号实验品

三个人通过各种渠道探听郎周的口风,发觉这个小孩子有些傻冒,呆呆的对整个内情一无所知。三个人对他丧失了兴趣,也不愿平白惹上人命,就离开了百吉镇继续寻找黄教授——黄教授抚养他们时都让他们称呼自己为父亲——的下落。

从黄教授失踪之后的6年时间,这三个儿子像俄狄浦斯王那样锲而不舍地寻找着父亲,想方设法要将他杀死,但是始终无法如愿以偿。明知道父亲跟5号实验品苏儿在一起,就是无法找出5号实验品的所在。时间久了,三人间裂痕加大,本来马骏和刘汉阴都对冯之阳充满畏惧,尤其是刘汉阴,简直望“冯”色变。可是当马骏继承了马氏控股集团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马骏财富在手,勇气倍增,不愿再活在冯之阳的阴影下,拉拢刘汉阴对冯之阳反戈一击。冯之阳丧失了权威的地位,但是对马氏控股集团也颇为顾及,三人就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苏儿就是杜若注定要替代的那个女孩子。黄教授在百吉镇的雪域荒原上离奇失踪后,他的一切资料和心血都被三个孽子摧毁,或许因此丧失了雄心壮志,就一直在福建龙岩陪伴着杜若,仿佛想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可是那时候,杜若的名字叫苏儿。他仍然企图把杜若作为心理克隆计划的5号实验品,替代苏儿的角色,掌握时代天河集团的财富。但是他对杜若的态度要比前4个实验品强多了,虽然把一切都瞒着她,可对她的慈爱让杜若无比温暖。

不过黄教授失去了实验室,对杜若的长相控制得不是太完美,总是抱怨她长得不像苏儿,最经常说的几句话就是:

“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唉,你要像苏儿一样该有多好。”

“你总是没有苏儿长得高。”

“你太瘦了,要多吃东西,长得像苏儿那样才好。”

“难道你就不能像苏儿学习吗?你看人家的英语多好?你看人家的成绩多好?”

他甚至问杜若:“如果你总是不听话,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他自问自答说,“时候到来的时候,不要让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然后他握了握杜若的手,一脸憔悴。

杜若并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非要拿自己和别的女孩子比较,这让她充满了逆反心理。她想不明白,明明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我不是她,我有我自己的人格,有我自己的生活,也有我自己的自由,我凭什么非要长得跟她一样?她哪里比我好了?

杜若很爱自己的父亲,父亲的要求让她痛苦,可是对父亲的爱她又不愿违拗父亲,于是平时有意识地和父亲作对,但是心理压力太大,慢慢的,睡梦中竟然形成了梦游的习惯。梦游中她拼命吃东西,希望自己长得胖一点,高一点,好达到父亲的要求,使父亲满意,使父亲爱自己。结果——钟博士已经研究出来了——由于杜若的体质已经被“心理克隆计划”的药物改造,心理活动对生理的影响过于强烈,她竟然在梦游中吃再多的东西都被胃部容纳吸收。

终于有一天,杜若16、7岁的时候,父亲又重复这样的话,她再也无法容忍,愤而离家出走。她在外面学习、打工,在各个城市游荡了半年多,但是心里却割舍不下父亲。于是她又回到了家。此时家里空无一人,父亲仿佛出去寻找自己了,好久都没有回来。杜若想起父亲寻找自己时那种焦急痛苦的样子,心里开始后悔离家出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呜呜的哭。不料正哭着,父亲居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杜若刚和郎周认识时所说的身世并没有什么错误,唯一不同的就是隐瞒了父亲对自己所说的话。

第七卷 53章 密室蒸发

当时,父亲一进门,猛然看见杜若,居然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而是痛苦地坐倒在沙发里,抱着头,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孩子,赶紧走吧,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杜若当时就呆了。父亲眼中含满泪水,摸着她的头:“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成了大姑娘。这我就放心了,不像小郎周那样苦,以后一个人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杜若知道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抱着父亲追问。于是,黄教授就把整个“心理克隆计划”详细地向她讲述了一遍。最后说:“我本来打算让你替代苏儿的身份后,就能够保护自己。但是那三个孽子这么多年虽然找不到我,却找到了苏儿的真实身份。他们……他们居然设置了一个计划,在苏儿和她的花花公子男朋友对峙时,在她男朋友的饮料中投放了氢化物,将他毒死了。然后他们绑架了苏儿,在一个公园里将她吊死,还借苏儿的名义向那花花公子的老婆汇去50万块钱,制造了因情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你和刘汉阴的命运一样,只能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冯之阳那个小王八羔子……这么残忍的事也就是他能做出来!”

当时杜若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虽然被“心理克隆计划”震惊得目瞪口呆,但是想到苏儿死了,父亲不会逼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了,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说:“爸爸,不要紧。我不需要财富,也不需要地位,更不想成为什么名门大小姐。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好好地过日子。”

黄教授摇摇头:“晚啦。我到底中了冯之阳的计,他费尽心机设置这么复杂的杀人计划除掉苏儿,其实就是想引我出面。当时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被震惊了,心想苏儿应该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哪。我心里犯疑,于是到广州查访真相,一下子坠入了冯之阳的圈套,暴露了自己。我费尽心机才意外逃脱,现在冯之阳他们已经跟踪过来了。咱们必须分开了,这样你才不会暴露。无论我是生是死,你从今以后要隐姓埋名,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不!”杜若哭着说,“我宁愿被他们杀死也不会和你分开。”

黄教授自信地笑了笑:“他们想杀你,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但是为了让他们不敢杀你,我们必须分开了。孩子,在这里等我10分钟,我去屋子里收拾些东西。10分钟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黄教授走进了他的房间。他们所住的房间是小区住宅,两室两厅,杜若一间屋子,黄教授一间屋子。黄教授进了房间后,杜若就像7年前的郎周一样痴痴地等着。可是过了半个小时也不见黄教授出来。

杜若有些担心,敲门,没人应,她打开门,赫然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黄教授生活清贫,屋子里没什么东西,除了一面墙立着书架,架上放满了书,就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三面墙都是白花花的墙壁。杜若看了看床底,书架后,甚至敲了敲地板,什么都没发现。父亲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杜若不甘心,急匆匆地去报了警。警察一听,倍感离奇,来了一大帮人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搜索,书架后没有夹层,地板上没有洞,窗外的防盗网好好的,钢筋上积满了灰尘,只要杜若站在门口,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这间封闭的屋子内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警察认为杜若产生了幻觉,收队走了。杜若想起父亲的话,知道他是有意离开自己,便不再悲伤,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家,给自己起个名字叫杜若,从此在上海呆了下来。

直到投递简历遇见冯之阳后,杜若才知道,当时冯之阳三个人的确是追踪着父亲一路过来。但是刚刚到了龙岩,就听到满城都在传说黄教授失踪的怪事。当时冯之阳他们就吓呆了脸,尤其是刘汉阴,居然当场尿了裤子。这已经是第二次失踪了,都是在他们即将追上他时凭空消失。三人产生了难言的恐惧,黄教授在他们心目中本来就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下子更增添了他们对父亲的恐惧,眼睁睁看着杜若离开,居然不敢有任何举动。

第七卷 54章 逃到你家乡

郎周慢慢地抬起脸,脸上挂满了泪痕,做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原来……原来父亲失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这就是说他没有抛弃我,只不过冯之阳他们追杀他到百吉镇时我还小,因此我才受了那么多苦?”

杜若无言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微微点了点头。郎周欣慰地笑着,把头埋在她的腿上,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三个小时后,天色已经薄明,冷冷的风呼啸着在窗外掠过wrshǚ.сōm,在玻璃内侧凝了层密密的水珠。好像昨夜有人把泪洒了上去。杜若一夜未眠。

杜若把郎周放平,让他侧躺着睡觉,然后和钟博士换了位置,自己驾驶汽车让钟博士在副驾驶座上睡觉,中途不停,轮换着休息。仅仅在经过九江时,钟博士到庐福大酒店取回了自己的衣物,立刻又打扮得西装革履。

到了龙岩已经是深夜,他们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两个房间住下,休息片刻,给车加了油。此时郎周的伤口还没有结痂,疼得无法躺着。杜若把钟博士撵到另一个房间,自己和郎周住在一起,细心照顾着他,直到郎周朦胧睡去。

梦里,郎周找到了父亲,父亲很慈祥,待他很好,对他说:“儿子,你终于长大了,不会受人欺负了。当年我抛弃你,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救你的命。郎周,你原谅爸爸吗?”

“原谅。”郎周喃喃地说,他抱住父亲幸福地哭了起来,可是突然间父亲在他画中成了一具僵硬的干尸,怪异地说了一句: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然后他笑了一笑,突然间四分五裂,碎成了粉末。

“爸爸——”郎周惨叫一声,挣扎地醒来。

“郎周,你怎么了?”杜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伏在他身边,关切地问。

郎周摇摇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她。杜若微微笑了一下:“又梦见父亲了吧?郎周,刚才我一直在想,不如现在就去我家。我也被心里的疑问煎熬得受不了。”

郎周点点头,一手撑着摇,艰难地站起来。杜若说:“不如你在这里休息,我和钟博士去。”

郎周摇摇头:“咱们是一个父亲。”

杜若不说话了,紧紧攥着他的手。

两人敲开钟博士的房间,披着睡衣出来开门。两人跟他说了一下,钟博士喜出望外:“我也是迫不及待了。”说完要杜若出去他要换衣服。杜若说你直接把西装套上去就行了。钟博士无奈,只好在睡衣睡裤外套上西服,不料这样一来没法打领带了。杜若雷厉风行,把领带套在他脖子上,便把他拉了出来。

一路走过酒店的走廊和大堂,钟博士的服饰让人纷纷侧目,他窘得无地自容,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杜若宽慰他:“说不定从今晚之后,你就会成为世界一流的心理学家,丧失点形象有什么打紧呢?你这猥猥琐琐的样子才真正丢人。”

钟博士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胸口也挺了起来。

第八卷 55章 猎物

龙岩市属于闽西,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和,温和的夜风中三人开着车到了龙川路,这里东临龙津河。空气清新。杜若开车,带着他们东绕西绕,进了一座小区。整个小区有十几栋楼,看门的是个老太太。老太太把车拦下,用难懂的客家话问:“你们找谁?登记。”

杜若放下车窗,露出一张笑脸。老太太顿时睁大了眼睛:“小苏苏!你回来啦?你这出去可好多年了。”

杜若笑了笑,说:“于婶婶,您身体还这么好啊!我带着两个朋友来冠豸山、石门湖玩了几天,回家里看看。”

于婶婶眉开眼笑,打开大门,让他们开了进去。车刚开出十几米,于婶婶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叫了一声:“唉呀,你们不能去那屋子里。屋子里有——”可是别克车已经走远了。

夜晚的小区深沉幽暗,老式的路灯打得很高,筛下细碎的枝叶树影,在地上摇摆。别克车停在一排邮政信箱前,三人下了车,杜若领着,走进前面一幢黑漆漆的楼房。楼道内是声控灯,杂沓的脚步惊起了灯光,昏黄幽暗。他们上了三楼,三楼有东西两户,他们在东户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黄教授曾经和杜若生活的地方。

郎周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简陋的防盗门,仿佛那门上有他童年时刻下的名字。杜若理解他的心情,握住他的手,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老家房子的钥匙她一直当作一种记忆,随身携带着。

杜若拧了一下钥匙,却拧不动。她呆了一呆,疑惑地看看自己的钥匙,不错,两把,一把是防盗门的,一把是屋门的。可是为什么打不开了?钟博士弯腰查看了一下,表情凝重了起来:“锁眼周围没有灰尘,很干净,不久前前有人来过。”

两人吃了一惊,杜若脸色变了:“会不会是冯之阳他们?”

“很有可能。冯之阳的车是奔驰,速度比咱们快得多,他们曾经来过这里,如果能判断出咱们来这儿,他们也有可能乘飞机。”钟博士说。

杜若沉思了一下:“既然来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他们肯定没能进入屋里,说不定一看到锁孔周围是厚厚的灰尘,知道咱们没来,就走了呢!”她又插进钥匙试了试,纹丝不动,“估计是时间太长,锁里生锈了。怎么办?”

“撬锁吧。”钟博士建议,“这锁是老式的,不牢固,我的后备箱里有工具,撬开它。”

“撬。”郎周脸色通红,紧紧地盯着防盗门,“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三人说干就干,反正是杜若的房子,也不在乎别人误会。他们搬来工具箱,螺母拆装器、大力钳、锉刀、螺丝刀等等一个个的试。他们弄得响声太大,西户的人被吵醒了,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防盗门望外问:“你们干什么?”

杜若认识他:“周叔叔,我是苏儿,对不起,吵醒你们了。刚回来,打不开门了。”

这个中年男子惊异地望着杜若,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点点头,没再说话。杜若很奇怪,这个周叔叔小时候待自己很好的啊,怎么现在这么冷淡,还带着一丝惊恐?但她没时间理会这个,和钟博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门打开了

防盗门一开,她又试里面的门,居然仍打不开。不过这山木头门就好弄多了,三下两下就捅开了锁。三个人推门进去,里面是冷沉沉的黑暗,寂静得让人心悸,充满着一种陈腐的气息。他们刚一进门,钟博士忽然惊叫一声,面前出现一双幽幽发亮的眼珠!

郎周和杜若也看见那双眼珠,刚要惊呼,映着门外走廊声控灯的微光,一道雪亮的光芒朝郎周的胸口射了过来。郎周吓得往后一仰,后背贴在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嘭”一把匕首插在了木门上,刀刃上寒光闪烁,紧紧贴着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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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 56章 杀机重重

于此同时,钟博士看见一条瘦小的人影在地上一滚,踪迹不见。他惊慌失措地大喊:“开灯!”杜若凭着记忆伸手去开墙壁上的灯,突然耳边一声呼啸,手臂仿佛被木棍砸了一下,痛得她惊叫一声,抱着手臂直不起腰。钟博士吓呆了,转身要逃,才发现刚才郎周撞到门上,把门又锁住了。急切间,郎周在门上摸索,却摸不到门的把手。

这时钟博士惨叫一声,身子扑通摔倒,好像被一只野兽拽着在地上乱拖。杜若忍住胳膊上的疼痛,掏出手机递给郎周:“用屏幕的光,开门。”

郎周把手机拿到眼前,一按按键,手机屏幕亮了。忽然黑暗里有个尖细的声音噫了一声,有人惊叫着:“叔叔!”

随后灯亮了。两人感到眼前刺痛,急忙捂住眼睛。屋子里悄无声息,只有钟博士在地上咳嗽呻吟。等他们适应亮光,睁开眼睛,发觉客厅的沙发后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长得黑瘦,然而浑身充满动感和野性,仿佛一头小豹子。他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套在钟博士脖子上,把钟博士勒的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杜若赶紧去俯身去解绳子。

那孩子只是惊喜地盯着郎周,又叫了一声:“叔叔?是你吗?”

郎周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那孩子扔下绳子跳过沙发,敏捷地蹿到郎周跟前,仰起脸望着他:“叔叔,你是郎周叔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鹿啊。刚才你们砸门,我还以为是坏人,就……对不起啊,郎周叔叔。”

郎周揉着脑袋,迟疑地望着他:“小鹿?我……咱们见过吗?”

那孩子有些哀伤,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失望:“郎叔叔,你不记得陆鹿了吗?你看,”他转身指着墙上的一幅水粉画,上面是头小鹿在悠闲地吃草,“你还给我画过话呢!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

郎周可不记得自己来过龙岩,更不记得自己认识个叫小鹿的孩子,还为他画过画。他疑惑地走了过去,想看清上面的签名,不料一眼看见墙壁,顿时惊呆了:墙上满是杜若的大幅照片!这本来就是杜若的家,并不奇怪,令他感到愤怒的是墙上的杜若的照片被人弄得一塌糊涂。有些挖掉了眼睛,有些剜掉了鼻子,有些撕掉四肢,还有些的胸口插着明晃晃的匕首。不是画上去的,而是插着真匕首!

“杜若,你快来看。”郎周顾不得理会这孩子,转头喊杜若。这时杜若已经解开了钟博士脖子上的绳子,将钟博士搀扶了起来。两人听见郎周叫,一起回头,都被惊呆了。

那孩子疑惑地看了看杜若,脸色突然变得可怕,又转身看看墙上的画,恶狠狠地咆哮一声:“妈妈,那个臭女人来啦!”

说完从画上拔出匕首凶狠地扑向杜若。杜若惊叫一声,郎周急忙挡在她身前,伸手去抓那匕首。

“小心!”杜若惊叫。

第八卷 57章 苏儿和杜若

郎周这一下却抓了个空,匕首刺向他胸口。郎周冷汗直竖,心想完了,没想到稀里糊涂死在这里。不料那孩子——小鹿却停住了,怔怔地望着郎周:“叔叔,你干吗不让我杀她?”

郎周睁开眼睛,看见匕首尖离自己的胸口不到一厘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正要说话,里屋想起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说:“你糊涂了,刚才还说郎叔叔来了,怎么又成了臭女人?好好招待郎叔叔。”

接着听见有人下床的声音,小鹿收回匕首,冲进里屋,过了片刻,扶着一个苍老的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眯着眼瞅了瞅,脸上的表情顿时惊喜起来:“真是郎周?你……你来看我们了?”

“妈妈,你看那个臭女人!”小鹿一指杜若。

那女人可能视力不好,眯着眼睛仔细望了望杜若,脸色立时就变了,愤怒,憎恨,惊恐,哀伤,种种表情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闪现,让人看看就心寒。

那女人冷漠地看了杜若半天,忽然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杀了她!我已经记住她的模样了!”

小鹿应了一声,握着匕首冲了过来,敏捷无比。郎周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你干吗要杀她?”

那孩子纳闷地看看郎周,又看看母亲,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女人也奇怪地望着郎周,说:“郎周,你怎么了?”

郎周挠挠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见你儿子和你,可是你们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还要杀了我朋友。杜若好像也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吧?”

杜若点点头:“我第一次见他们。而且这是我的家,怎么……”

那女人好像比郎周还茫然:“你第一次见我们?你看看你给小鹿画的画。而且,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个女人呢?就是她毒死了我丈夫啊!”

“你……你是……”钟博士指着那女人惊叫了起来,“你是陆海生的老婆?”

“陆海生?”郎周更迷茫了,“陆海生是谁?”

杜若也吃了一惊:“他……陆海生就是勾引苏儿的那个花花公子!”

这一下郎周想起来了,杜若曾经跟他说过,在黄教授的“心理克隆计划”中,她的目标角色就是时代天河总裁的女儿,苏儿。这个苏儿知道了陆海生欺骗她的真相,用氰化物毒死了他,自己也上吊自杀。自杀前还给陆海生农村的妻子孩子寄了50万块钱。后来黄教授判断是冯之阳用两条人命设计的圈套,引诱他出现。

没想到陆海生的妻子儿子竟然会出现在杜若家。而且他们竟然好像还在这里住了好多年,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好像跟郎周很熟!

真是稀奇古怪。

郎周望着母子俩憎恨的目光,急忙挡在杜若身前:“你们……你们误会了。陆海生不是她杀的!”

陆太太冷漠地摇摇头:“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郎周,你让开吧。”

第八卷 58章 死仇

郎周刚要说话,钟博士捂着脖子说:“等等,陆太太,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怎么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等她?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等的?”

“是冯叔叔。”小鹿抢着说。然后口齿伶俐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三年前陆海生毙命,消息传到他的家里,陆太太和两个儿子悲痛欲绝。她身体有病,两个儿子还小,陆海生平时游手好闲,家境既不宽裕。陆海生后来去广州打工,因为相貌英俊,经人拉拢,做了牛郎,专门陪一些寂寞难耐的阔太太,情场失意的富小姐。后来陆海生干脆专门干起来这行,从这些太太小姐身上骗钱,一个不幸的偶然,苏儿遇见了他,立刻就坠入了爱河。这就是苏儿的初恋。

陆海生所干的这些事,陆太太从回家的老乡嘴里也有所耳闻,但她也无可奈何,丈夫不干这个拿什么养家呢?两个孩子太小了,她又没有劳动能力,虽然在村里找人耻笑唾骂,也只有默默地吞下。但她告诫陆海生,千万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陆海生答应了,当时他还以为苏儿也跟其他的富小姐一样在寂寞中寻求安慰,不料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后发觉苏儿是处女,这下子陆海生傻了眼,知道事情闹大了。偏偏苏儿这女孩子对感情无比执着,还高高兴兴的把谈恋爱的事告诉了老爸。

她父亲苏凤阳调查未来的女婿,很容易就揭出了陆海生的老底,苏凤阳暴跳如雷,勒令苏儿立刻和他分手。苏儿当时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然后做了什么,只知道两人最后一次约会后,陆海生中毒身亡,苏儿失踪,接着就在越秀公园的树林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陆太太先接到了苏儿的汇款,然后才得知了丈夫的死讯。苏儿的汇款上附言栏上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她当时不明白什么原因,她被50万的惊人巨款吓呆了,还以为是丈夫汇来的,可是汇款人的姓名不对。她开始为丈夫担心起来,接着村里就告知,她丈夫死了,被一个女孩子杀害了。当时她就昏厥在地。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原来这50万买走了我丈夫的命!她本想去看丈夫最后一面,可惨重的打击使她一病不起,接着丈夫的尸体直接在广州被化成了灰送了回来。

她终于崩溃了,把两个儿子叫到面前,让他们去广州,一定要记住仇人的模样。

钟博士问:“你有两个儿子啊?那一个呢?”

小鹿冷漠地说:“死了。我妈妈病倒后,那天夜晚下着大雨,哥哥到镇里给妈妈买药。半路经过一座山坡,下着雨,路滑,哥哥掉进了山沟。他当时没死,腿被摔断了,他爬不上来,在雨里冻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别人发现他时,早已硬梆梆了。”

陆太太低声啜泣。三人彼此望望,心里沉甸甸的,两条命的深仇,不知道怎么化解。

第八卷 59章 往事

小鹿埋葬了哥哥后,打算一个人去广州,这时村里来了个人,说他叫冯之阳,他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冯之阳将冯太太带到城里医好了病,告诉他们:杀死陆海生的女孩子叫苏儿,还有个名字叫杜若。外面传说她毒死陆海生后殉情自杀,可是她并没有死,被苏家花了巨额的财富隐瞒了真相,让她逍遥法外。

陆太太咬牙切齿,冯之阳就把她带到了龙岩,让他们住在了杜若的家里。说杜若杀人后隐居在这里,现在她去了外地,谁也找不到她,但她必定还要回来。她一回来你就可以报仇了。冯之阳怕母子俩不认识杜若,还给了他们一大摞杜若的相片。小鹿将相片贴在墙上,思念父亲的时候就狠狠折磨这些相片,小小的心灵越来越乖戾。陆太太有50万的存款,生活倒也不愁,于是两个人就在这里住下。

闽西人多数讲客家话,陆太太他们听不懂,也不愿跟邻居交流。这小区是有物业管理的,左邻右舍也不喜欢一个乖戾的小豹子样的人物住在这里,向物业反映他们抢占民房,要求赶他们出去。于婶婶来了很多次,小鹿就是不理会,谁敢讲他们坏话,敢撵他们,小鹿就在他们家的妇女小孩们回家的时候守在路口,手里拿个匕首霍霍地磨着,用冷冰冰的目光打量他们,甚至亲手在小区里剥了一条胳膊粗的毒蛇。结果小区里人人恐惧,有人打电话报警,结果冯之阳铁心要让他们在这里扎根,施展他的通天手段,警察来回告诫几次,事情也不了了之,反而招来小鹿更恐怖的报复,后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都知道黄教授家里被一个小疯子占据了。

小鹿说到这里望着郎周说:“郎叔叔,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两年前,你背着画夹来到这里,说要找你爸爸。当时我妈妈病重了,我背不动她,小区里也没人帮助我们,你背着她跑到了医院救了她的命。然后我妈妈就请你在这里住了下来,你教我画画,教我识字,甚至还给我找到郊区一所学校,让我上学。”小鹿眼里热泪滚滚,“郎叔叔,那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么疼我,包括我爸爸在内。郎叔叔,你知道吗?上个月,我在区里参加绘画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得了个大奖杯。妈妈搂着那个大奖杯整天哭,一直思念你,说你郎叔叔答应咱们还会回来的,可是他为什么就抛下咱们不管了呢?”

陆太太呜呜地哭了起来。小鹿抹了抹泪,说:“我告诉妈妈,郎叔叔要找父亲,他找到父亲就会回来了。”他跑回自己房间里抱出个大奖杯和一封信,“郎叔叔,你看看我的奖杯。”

郎周接过来看了看,奖杯的底座上写着“龙岩市新罗区青少年组绘画一等奖”,可是奖杯的上面却画着个男子,依稀就是自己的模样,用手托着奖杯,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笔法比较稚嫩,看来是小鹿画的。郎周茫然了:我什么时候来过龙岩呢?看来是真的来过,墙上那幅画的签名也是我的笔迹,不会是冯之阳的阴谋。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丝毫印象呢?

第八卷 60章 失忆?

小鹿又递给他一封开了口的信:“郎叔叔,当时你问黄教授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咱们在屋里找了几个月都没有发现什么,后来我灵机一动,撬开了外面的邮政信箱,在里面找到了这封信。当时你兴奋得抱着我跑了出去请我吃了麦当劳。那是我第一次吃麦当劳。”

郎周心里跳动得厉害,难道这封信里果然有父亲的下落?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怎么全给忘了呢?钟博士比他更急,抓过信就看,信封是一行外文,一行中文,写着杜若家的地址,这种外文不是英文,钟博士不认得。信早被裁开了,他抽出信纸,只有薄薄的一页,页眉印着几行外文,这个留过学的博士同样不认识。

可是信里写的几句话是中文,手写体,字写得歪歪斜斜,仿佛是在仓促间写成的。钟博士读了出来: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可是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钟博士读完后茫然不解,看了看杜若和郎周。杜若拿过信只看了一眼,立刻惊恐地捂住了嘴。郎周关切地问:“杜若,你怎么了?”

杜若惊恐地盯着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爸爸的笔迹……”

郎周哗的一下夺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剧烈地扭曲,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眼睛瞪着信,眼泪哗哗地流淌,半晌才说:“我有了一点点印象,我好像真的曾经见过这封信。只记得我痛哭着,把这封信一扔,从一个房间里跑了出去。”

屋子里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钟博士说:“郎周,看来你真的来过这里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一段经历在你大脑中被抹掉了。就是说失忆了。你是否摔伤过头部?或者出过车祸?”

郎周摇摇头。小鹿说:“郎叔叔,你看完这封信后,就走了,是飞跑出去的,说要去找你的父亲。我们舍不得你走,可是我妈妈说,这是郎周叔叔的心愿,就像我,如果爸爸还活着,我也一定要去找他的。妈妈说,如果找到你父亲,你就和他一起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答应了。”

郎周狠狠地捶着头:“为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呢?为什么?我找到他了吗?我接着又去了哪里?不不,我没有失忆,我接着去了北京,住在通州画家村。我记得清清楚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部因痛苦而扭曲,额头大汗淋漓。

“郎周!”杜若心疼地抱住他,“不要想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人有很多情况下都会忘记一些事情的。钟博士,你说对不对啊?”

“对,对。”钟博士急忙说,“郎周,人的大脑如果物理性损伤,损坏了记忆中枢,或者受到外部震荡,都会有失忆的现象。还有,如果服用错了一些药物,也可能引起一定程度上的失忆,甚至一些心理原因也会引起失忆。”

“不!”郎周怒吼一声,仿佛变了个人,脖筋膨胀,眼珠通红,大吼着说,“这段记忆我不能失去!我不能忘!眼看……眼看我父亲就要找到了,可是我却……我却忘了!我受不了!”

“郎叔叔,”小鹿说,“无论你忘记了什么都不要紧,你都不要灰心,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杀了这个女人后,就陪你去医院,治好你,每天陪你去登高山画画。你会快乐起来的。”

郎周顿时停止了捶头,吃惊地望着小鹿:“你要杀了她?可是……可是她不是杀死你爸爸的凶手。”

第八卷 61章 冯之阳的伏笔

“郎叔叔,”小鹿怒不可遏,“我不会认错的,我看着她的照片整整盯了三年,哪怕她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郎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是说你认错了,而是杀死你爸爸的凶手根本不是她。”

“不可能。冯叔叔说过,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她一定会回来的。她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苏儿,一个叫杜若,刚才我听这个穿睡衣打领带的家伙叫她,就叫杜若。”

钟博士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不由苦笑。郎周也苦笑,这个误会怎么才能解开呢?他问:“小鹿,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冯之阳?”

“当然相信你。”小鹿毫不犹豫地说,“我妈妈也一样。”

陆太太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小鹿你不要打岔,让郎叔叔把事情讲清楚。”

郎周犹豫地看了看杜若,杜若慢慢点了点头:“讲清楚吧,这家人太可怜了,不能再让冯之阳愚弄利用他们了。”

郎周点点头,拉着小鹿坐下,陆太太也坐在沙发上,几个人围着茶几,在即将黎明的空气里,倾听郎周叙述那场骇人听闻的往事:“我爸爸其实不是我亲生父亲,我只是他领养的一个孤儿。我爸爸姓黄,叫黄瀚生,是上海一所大学的教授……”

太阳仿佛跳球般一忽儿就窜到了半空,热辣辣的照射进三楼的窗户。他们才发现郎周居然讲了四个多小时。

“冯之阳三个人为了引出我们的父亲,就这样炮制了这场惨案,牺牲了苏儿和陆海生的性命。结果我父亲还是逃跑了,逃到哪里我们都不知道,直到现在还在寻找他。”郎周慢慢结束了讲述,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陆太太和小鹿张大了嘴,四个小时都没合拢,但望着杜若的脸色却渐渐的柔和了。郎周讲完,房间里冰冻般沉默。好久,陆太太说:“那么说,真正杀死海生的是冯之阳?”

郎周摇摇头:“我也不敢确定,这是我爸爸——黄教授判断的,但真相到底怎么样,恐怕还得冯之阳能说清楚。但是……这个事情真的跟杜若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那个可怜女孩儿的替身。你们不要难为她了。”

陆太太沉默了下来,眼睛木木地望着窗外,嘴角的线条不停抖动。屋子里也沉默了下来,郎周等人紧张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候一场裁决。

“郎周。”陆太太仍旧望着窗外,静静地说,“我信任你,胜过相信我自己。自从两年前你来到这里,让小鹿上学,教他画画,背我去看病,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可能你认为你做的没什么,但是对我们,却太重要了,那是这么多年里唯一有过快乐的时候……”她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郎周,我听你的,即使她真的杀了海生,我……我也原谅她!我原谅她!她是你女朋友吧?只要你幸福,我什么都原谅她!”说完扑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郎周和杜若对视了一眼,都不知所措。小鹿慢慢地走过去:“妈。”蹲在地上抱着母亲痛哭。

陆太太抚摸着小鹿的头:“孩子,以后把这场仇恨放下吧,不要让它把你的心给扭曲了。明白吗?仇恨很大,但是比仇恨更大的,是法律。妈妈不想让你成为一个杀人凶手。而且,这些年我也想清楚了,你那不争气的爸爸也是死有余辜,无论是谁杀了他,但那个好好的女孩儿,是彻底给他毁了。他真的是对不起人家,赔人家一条命,也是应该的。何况,咱们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你上学的学费,都是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给的钱。孩子,不要再恨了,这个世界的好人比坏人多,而你爸爸就是个坏人。去,对着她的照片,说声对不起。”

小鹿低着头站起来,讷讷地问:“郎周叔叔,你和我妈*想法一样吗?”

郎周点点头:“你妈妈说的非常好。她是个好妈妈。”

小鹿哭了起来:“郎周叔叔,我听你的,不再为爸爸报仇了。”说完跪在墙壁前对着苏儿的照片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但是这种感情转换太剧烈,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痛哭了起来,然后又跪在杜若跟前磕了几个头:“杜若阿姨,刚才我用棍子打你,还骂你臭女人,对不起。”

杜若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哭了起来。陆太太盯着杜若,慢慢叹了口气,心结慢慢地解开,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加上见到了郎周,浑身充满了动力,走路也似乎轻盈了许多。

第八卷 62章 七小时空白

龙岩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11月末,阳光仍然暖洋洋地照着,比起北方天寒地冻的景象,让人心情舒爽。吃过午饭后,小鹿和陆太太带着他们到登高山公园去散步。钟博士和杜若都知道,陆太太的意思是想让郎周看一看他曾经画过的风景,借以唤醒他遗忘的记忆,他们心照不宣,相携来到登高山。

登高山位于市中心,是座300多米高的小山,整个公园就建在山上,贯穿全市的龙津河在山脚下分叉,蜿蜒而下。顺着龙川路向南行,然后穿过龙津河,就到了山脚下。幽宓深邃的宁静仿佛一座无形的房间,一下子就将他们锁在了其中。

山脚面临着浩浩河水的地方,是个空坪,旁边有个小亭。此时大多都在吃中午饭,游人稀少,小鹿跑到河岸,靠着石雕的栏杆大声喊:“郎叔叔,你以前就经常在这里叫我画画,记得吗?”

他这样一说,陆太太和杜若的表情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果然,郎周开始茫然起来,走到栏杆旁,面对龙津河,迟疑着晃晃头。钟博士笑了笑:“郎周啊,首先你不要紧张,我跟你讲,失忆是很正常的,例如脑部外伤,老年人经常患的脑部器质性疾病,服用阻抗神经的药物,甚至曾经有个孩子因为鼻窦炎竟然引起了失忆。仅仅单纯心理原因引起失忆的就有好几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郎周漠然地点点头。钟博士说:“有一位麦小姐,她身世很可怜,她母亲行为不端,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住在一起。可是母亲离婚后仍然勾搭姘夫,她甚至好几次还有到了姘夫的性骚扰。后来麦小姐爱上了一位船员,并且坏了身孕,可是就在婚礼前,那船员却失踪了,从此就一去不回。麦小姐将孩子生了下来,带着孩子跟父亲和弟弟去住。可是父亲待她并不好,一天到晚地骂她,在这种地狱般的日子里,她慢慢开始头痛、失眠、焦虑,就在这时候,她爱上了一位男孩,那个男孩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可是有一天,她搭上公共汽车去看医生……然后她出现在了一个小镇。中间有七个小时,她的记忆出现了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七点,这七个小时的时间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印象。”

“那她后来呢?”杜若问。

“后来,她去警察局求助。警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经过仔细的询问,居然发现她最后到达的小镇,就是她男友工作的地点。”钟博士说。

杜若紧张起来,她脑中呈现出一种血淋淋的惨状:“难道,在这个小镇里……在她和她男友之间,曾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钟博士笑了笑:“大家都会这样想,认为只有极度痛苦的经历和刺激才会让一个人失去记忆,不愿去回想它。可事实并非如此,心理医生后来用催眠术对她进行治疗,将她催眠后,终于知道了那七个小时的空白中发生的事情。那天,她搭上公共汽车去看医生,因为她的生活实在太悲惨,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想,想杀死她父亲、杀死她弟弟、杀死她儿子!她被这种恐怖的念头折磨着,便去看医生。可是当她到了医生家里,医生却没在家,她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于是她就去找她的男友,她希望她的男友能够帮她。她感到一瞬之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帮她了,母亲不关心她,父亲责骂她,要好的女友也避而不见,医生又不接她电话,她感到那一瞬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孤苦无依,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男友身上。”

“那她男友是不是也抛弃了她?”杜若问。

第九卷 63章 克利斯朵夫密码

钟博士摇摇头:“那不是抛弃,可是一个人总有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法承受。麦小姐搭车到了男友工作的小镇,她看到男友的车子停在停车场,男友正从停车场的另一个入口走向他的车子。麦小姐这一刻对她男友充满了期待,她以为男友一定会看见她,带她去找医生,同情她,安慰她,处理她的一切难题,让她平静而充满幸福。可是男友没有看见她,开着车就走了,她拼命地追赶,直到追赶出很远,累得她喘不过气来,男友的汽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正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一辆冲过来的汽车差点撞倒她,她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要死了一样,她急忙走近警察局求助……于是从上公共汽车看医生到去警察局求助之间,这七个小时的记忆完全成了空白。”

小鹿撇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呀!我遇到的困难比这多多了。”

钟博士看了看他,又望了望郎周说:“是啊。你很坚韧,但是我说过,一个人总有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法承受。不是因为他不够坚韧,而是痛苦实在太多,一点点地积压起来,总会在某个时刻让他无法承受。这位麦小姐所患的失忆症,在心理学上叫做‘心因性记忆丧失’,就是说由心理原因引起,使人的意识的正常功能发生突然的、暂时性的改变,以致这些功能的某部分丧失。其实人的心理是有种保护的功能,如果说某种痛苦、某种不堪回首的经历总是让人感到痛苦,无法正常的生活,潜意识就会产生一种‘潜抑’作用,将这些痛苦的经历统统封闭在内心的最深处,让你平时回忆不起来,让你‘忘掉’它,从而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刚才我所说的麦小姐,她那天充满了杀死父亲、弟弟、儿子的恐怖幻觉,她急需别人的帮助,可是四处碰壁,当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男友身上时,男友当着她的面离她而去,这下子带来了致命的一击。当时的孤独、无助和绝望超出了她的负荷,于是‘潜抑’就发生了作用,将这些经历扫出了意识层面,不让她去回想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四个人听的呆住了,没想到心理居然这么奇妙。郎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博士说:“郎周,你不用为这个烦恼,你的生活太苦了,忘掉它你才能好好地生活。或许你根本没有找到父亲,你绝望了,彷徨了,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人生失去了目标,于是你不由自主地忘记了让你感到绝望的经历,重新开始去寻找你父亲。”

“那么……就是说,”郎周沉吟着说,“到了龙岩后我走到了绝境,对寻找父亲感到绝望,于是我忘了这个绝境,重新又开始寻找一遍?”

“我的判断是这样的。”钟博士说,“因为这封信——你所谓的线索根本就是一个谜语,不可解的。我不大相信你能破解这个谜语,更进一步。”

郎周拿过那封信,将信纸摊在凉亭的石桌上,皱眉望着它,细细思索。几个人团团围坐在一起研究这封信。信应该是从外国寄来的,信封上的语言是英文字母,但拼写出的单词却不是英文。这种文字和汉语一上一下地写,写的是邮寄的地址,就是杜若家的信箱。信封左上角还有个秤形的标志。好像是欧洲一些机构或古老家族常用的族徽之类。

第九卷 64章 约翰克利斯朵夫

钟博士叹了口气:“回头我把这个族徽扫描下来发给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朋友,大学里有专门研究世界各个家族、王国族徽的专家,他们应该能帮我查出来。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最费解的这行字。”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可是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最后是个疑问句,仿佛是个谜语。但克利斯朵夫是什么?他怎么会生出耶稣基督呢?生出耶稣的是圣母玛利亚啊!《圣经》上明明白白的。不过令他们心动的是最后一句,“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仿佛是说,克利斯朵夫的下落,就是黄瀚生的下落。

除了小鹿母子,三个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激动得浑身颤抖,六只眼睛盯着这页纸目不转睛。

“克利斯朵夫是什么?”钟博士问,“好像是个人名。”

杜若和郎周对视一眼,摇摇头。小鹿喃喃地念:“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钟博士眼睛瞪圆了:“你知道?快想想!”

小鹿说:“好像我们哪一次考试时有过一道题,是填空,说《克利斯朵夫》的作者是谁。不过那个空我不会填。”

杜若咯咯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一部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代表作品。爸爸以前让我读过,说可以使我正视生活中的苦难。可是我不太爱看小说,它太厚了,就没看完。胡乱蒙混了过去。”

“啊哈。”钟博士叫了起来,“咱们赶紧去找这本书!”

郎周摇摇头:“让小鹿到书店去买,咱们继续研究。”他给了小鹿100块钱,让小鹿快去快回。小鹿飞奔着去了。然后三个人开始皱眉苦思。郎周问:“除了那个约翰?克利斯朵夫,还有别的克利斯朵夫吗?”

杜若摇摇头:“没听说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去找个通晓这方面知识的人去问问。”

“嗯。”钟博士同意,问,“找个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

杜若怔住了。是啊,去找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这个克利斯朵夫看来是个欧洲的姓氏,姓克利斯朵夫的人即使没有中国的赵钱孙李一样多,也是不计其数的。从哪方面着手去问?文学的?心理学的?历史学的?还是宗教学的?通晓这所有学问的,恐怕……恐怕比能猜出这个谜语的人还少。

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小鹿抱着一摞书来了,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厚厚的四卷本,大翻译家傅雷先生的译作。他们翻看了一下前言,原来这本小说是罗曼?罗兰根据伟大音乐家贝多芬的生平虚构的小说。

郎周看了傅雷的前言中一段文字,内心猛然就是一种震撼: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所以在你要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的自拔与更新。

这句话让他热泪盈眶,内心一个堡垒仿佛被飞速而来的导弹击中,摇摇欲坠,几乎要四分五裂。可是下一句让他又清醒了过来,让他醒悟过来他看这篇小说是为了什么目的。

第九卷 65章 约翰克利斯朵夫2

《约翰.利斯朵夫》不是一部小说,--应当说:不止是一部小说,而是人类一部伟大的史诗。它所描绘歌咏的不是人类在物质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所经历的艰险,不是征服外界而是征服内界的战迹。

郎周感到,这句话好像在告诉他什么,可是他捉摸不到这种飘忽的感觉。傅雷在译者献词里说: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郎周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摧毁人性的教育方式的牺牲品,在寻找自己这种悲剧命运的根源。

郎周拿了第一册,杜若和钟博士以及小鹿就拿了其他几册翻阅着,他们不知道该查什么,胡乱把四卷本的大作翻看了一通,也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起码没有查到克利斯朵夫跟耶稣基督有什么联系。

几个人怏怏地合上了书,面面相觑。后来钟博士提议:“不如咱们回家,我车上有个笔记本电脑,看看我国外的朋友谁在线,可以询问他们。他们是基督教国家,对宗教比咱们要了解多了。”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但他们不愿离开登高山回家,而是建议钟博士回家取出笔记本电脑,再回到登高山。钟博士气急败坏,面红耳赤地争持了一番。杜若说:“你要知道,现在冯之阳他们正在追踪咱们,冯之阳认识我家,讨论这么重要的时情能在家里吗?”

钟博士一想,事实确实如此,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小区。笔记本电脑在车上,他也不回屋里,开着车就出了小区。

他刚离开,三楼,杜若家的窗帘哗地拉开了,三个人的面孔出现在窗帘后,正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刘汉阴喃喃地说:“我说怎么没人在家,原来他们怕咱们来,在外面又找了个地方。”

钟博士开车回到登高山,把车停在公园外的停车场,取出笔记本电脑回到河边的凉亭里,四个人正在眼巴巴望着。见他回来,杜若打开电脑,钟博士急忙抢过来,启动Skype网络语音聊天工具。

原来钟博士在Skype上的昵称叫兔兔,杜若扑哧笑了起来。钟博士老脸一红,装作没听见,看了看在线的联系人,说:“有个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时代的同学,是奥地利人,现在在线。啊——”

钟博士突然惨叫起来。郎周等人吓得脸色煞白,杜若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鬼叫什么?”

钟博士拿过那个信封,仔细瞅了瞅,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这……这信封上的文字是德文!德语在欧洲有很多国家都使用,包括德国、奥地利、瑞士,以及比利时、法国、卢森堡三国与德国接壤的地区。一想起这个奥地利同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这个同学叫沃尔夫?迪特里希,是奥地利萨尔斯堡人,在奥地利西部边境,和德国接壤。你们一定听说过萨尔斯堡。”

郎周和杜若同时摇了摇头。钟博士有些丧气:“他就是因为是萨尔斯堡人我们才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萨尔斯堡就是奥地利音乐家莫扎特的出生地!”他嘴角撇了撇,“同时也是莫扎特最憎恨的城市。因为萨尔斯堡人不理解他的音乐。”

郎周怔怔地点头,说:“嗯,我也听不懂。”

这句话所幸钟博士没听见,他正在用英文跟沃尔夫聊天,边聊边说:“好极了,沃尔夫也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他看的肯定是不是法文原版的。呀呵呵,郎周,快翻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最后一页念给我听。那里有耶稣基督和克利斯朵夫的联系。”

第九卷 66章 密码中的方向

郎周急忙拿过来第四卷,翻到最后一页,念:“他的意志完全涣散了。克利斯朵夫合上眼睛。紧闭的眼皮内淌着幸福的眼泪。门房的小姑娘瞧着他,很虔诚的替他抹着眼泪,他可没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乐队的声音没有了,他耳朵里昏昏沉沉的只留下一片和声。谜始终没解决……”

“不不,不是这里。是最后那个寓言。”钟博士说,“有没有圣者克利斯朵夫?”

郎周往下看了看,说:“有。”接着念了起来,“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郎周停顿了一下,说,“后面还有三个字:全文完。没有耶稣基督啊?”

钟博士眼睛盯着电脑,不耐烦地说:“那个孩子就是耶稣基督!”

“啊?”杜若和郎周同时惊叫了起来,“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对。”钟博士阅读着对话栏里沃尔夫的话,说,“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沃尔夫说,克利斯朵夫是公元3世纪的基督教圣徒,他身材高大,自从信奉基督教的以后,专门背负别人过河。一天晚上,一个小孩叫醒他,要他背负他过河。克利斯朵夫,微笑着背起了他,可是,当他穿越河流的时候,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背上,他几乎要被压倒,于是他拼了全身的力气顶住。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达彼岸,他问孩子:‘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后来才知道,他背负的,正是创造了世界的基督。”

杜若问:“这个含意是什么呢?跟那个谜语有什么关系?”

钟博士把这句话敲了过去,等待了一会儿说:“沃尔夫说,圣者克利斯朵夫是把世界的意义用双肩扛过了河。”

杜若沉吟着问:“这就是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太牵强了吧?”

钟博士点点头:“不会这样简单,如果这封信真是黄伦布……呃,黄教授写的,以他的智商,决不会是个很肤浅的谜语。咱们必须开动脑筋。从他的知识范围内查找线索。也就是说,这三行字的谜语不但和历史学有关,和宗教学有关,和教育学有关,甚至还和心理学有关。我把这个谜语整个说给沃尔夫,看看他是否听说过。”

三个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过了片刻,钟博士把鼠标重重地一敲,刚要张大嘴狂喊,杜若早有防备,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别忘了咱们的处境!”

钟博士一口气被憋住,拼命点了点头,杜若一放开手,他连连咳嗽,说:“你……你憋死我啦。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我怎么会忘了呢?原来弗洛伊德引用过!”

第九卷 67章 密码中的方向2

“又是弗洛伊德!”郎周对这个名字突然有些憎恨,他想,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个人,自己的命运或许会幸福一些。可是很快他就丧气了,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悲剧不在于有没有弗洛伊德提出这个理论,而在于有好多父母都会因为自己的野心去扭曲一个孩子的心灵。

钟博士说:“这是弗洛伊德在阐述暗示与力比多时所引用的一个古老的谜语。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当一个患者显示出不服从的迹象时,便会遭到这样的呵斥:‘您在干什么?您在反抗暗示!’我自语道,这显然是极不公正的,是一种暴力的行为。因为当人们打算通过暗示使他就范时,他当然有权利反抗这种暗示。后来,我就把矛头指向这样的论点:可用于解释一切事物的暗示作用本身却用不着解释。想到这一点,我复述了一个古老的谜语: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立足于何处?”

杜若看着屏幕上弗洛伊德的原文,有些不解,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心理学专家,给我们解释一下。”

钟博士说:“弗洛伊德是在探讨暗示的根源问题,是什么心理作用使暗示发挥了它的力量?可是当时欧洲的医生们都不去深入挖掘这些问题,他们强制病人服从暗示,同时也使自己的研究裹足不前。当时有一种观点,就是说暗示可以解释一切,而它本身却不用解释。就像他所引用的那个谜语一样。”

“别人用不着解释,而弗洛伊德却解释了,因此他成了弗洛伊德!”杜若问,“是这个意思吗?”

钟博士眼前一亮,急促地说:“那么套用到黄教授身上就是:别人没有发现‘心理-生理趋同性’,而他发现了,所以他成了现在的黄教授!”

“不,不。”郎周使劲儿摇着头,“不是这样解释的。咱们刚刚读过《约翰?克利斯朵夫》,里面有一句话: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把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西——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摈弃,敢把没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是这种心理状态驱使克利斯朵夫肆无忌惮地抨击前辈的宗师,抨击早已成为偶像的杰作。”

郎周总结说:“这是反抗权威,反抗暗示,反抗一切操纵自己命运的人。我刚才看了弗洛伊德的资料,他青年时期也是反抗权威,坚持自己的独立人格。而约翰克利斯朵夫也一样,你们想想,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父亲在告诉我们什么?”

他这样一说,钟博士和杜若刚刚理清的头绪又乱了,两人面面相觑。后来钟博士仔细看着那个谜语的笔迹,说:“单纯解释这个谜语,恐怕太困难。咱们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寄出这封信的地址,黄教授肯定去过那里。这三行字分明是在非常仓促、非常急迫的情况下写的,他当时一定碰上了什么危急的事情,才匆匆写下这个谜语寄给你——杜若。是想告诉你什么还是想寻求你的帮助,就不得而知了。我刚才问了,信封上的那个族徽是奥地利维也纳的一个拍卖行的标志。这个拍卖行叫布洛斯拍卖行,是欧洲最古老的拍卖行。但是黄教授怎么会去布洛斯拍卖行?他又在拍卖行里碰到了什么事情,促使他急匆匆地写下这几行字寄给杜若?——注意,这相当于一个谜语,一个密码,也就是说他怕别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只想让杜若你知道。”

第九卷 68章 人生的河流

杜若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个谜语。”

郎周忽然产生了一种嫉妒的情绪:为什么父亲碰上困境的时候只会想起杜若呢?他感觉一种尖锐的刺痛划过心脏,忽然惊叫起来:“我明白了!咱们想的太复杂了,你们看: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提到这个寓言的时候干脆就说‘一个孩子’,咱们把耶稣基督替换成孩子,就成了: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立足于何处?”

钟博士和杜若眼前闪耀着光芒,问:“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立足于何处?”

郎周惨笑着:“他在那个孩子的身子底下!他创造出了那个孩子,背着他过河,让他拥有了整个世界,而这个孩子却压垮了他!”

“爸爸从奥地利发这封信给我,是要告诉我,他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杜若喃喃地说,“他是要我帮助他!可是……两年多了,我却没有在回过龙岩。爸爸的求助信,竟然在信箱里躺了两年!”

杜若扑在郎周怀里呜呜痛哭:“爸爸的意思这么浅显,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心理学理论,只需要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就能破解这个谜语。爸爸以前的确让我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可是他的话我总是不听,胡乱应付过了。我对不起爸爸,郎周!”

郎周心里五味杂陈,是啊,父亲遇到危险时宁愿求助于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也想不起他这个儿子!看来……父亲是完全忘了我这个儿子啦!郎周闭着眼睛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绪,拍打着杜若的脊背:“杜若,你不要伤心,爸爸这个谜语咱们还没有破解完。这个谜语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含义?”杜若问,钟博士也竖起耳朵倾听。

郎周慢慢沉吟着:“如果爸爸寄给你这个谜语的目的是向你求助,那么他肯定会在这里面暗示出他的藏身地,不然你去哪里帮助他?”

“对呀!”钟博士一拍石桌,“我们可以肯定黄教授现在安然无恙,因为从这些散乱的笔迹来看,他肯定是在很急迫的情况下写给你的。但如果他没有把握逃脱危险,他给你写这封信干什么?让你去送死?他既然向你求助,让你帮助他,就是说他有把握逃脱危险。”

杜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刚才过于伤心,忽略了这一点,仔细一思考,不禁点头:“这种逻辑很有道理。爸爸当时应该在一种很急迫的环境中,想让我去找他。可是他怕这封信会落在别人手里,不能明着在信里说出他的住址,因此采用了这么隐晦的谜语来让我猜。他知道我曾经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以为我能猜得出来,可是他没想到我竟然三年没回龙岩……”

“嗯,”钟博士补充,“对于黄教授这种天才的心理学家而言,他出的谜语每一处线索都是有用的。我们必须综合分析才能猜出他的藏身地。”

第九卷 69章 为人作嫁

“是的,爸爸告诉给我们两重意思。”杜若此时的脑筋异常活跃,“这个信封和信纸本身应该是一条线索,表明他当时是在维也纳的布洛斯拍卖行里;另一条线索就是这个谜语,说出了是谁在迫害他,为什么要迫害他,他最终又藏在了哪里。可惜我们之猜出了前两个疑问,最后一个——他最终的藏身地——还是不得而知。”

“前两个疑问你们猜出来了吗?”郎周好奇问,他一直怔怔地听着他们分析,有些发傻,虽然一开始的思路是由他打开的,可是杜若和钟博士的思路一被激发,两人侃侃而谈,郎周的思维立刻就乱了。两人精辟独到的分析使他有些自卑和虚弱,一种与生俱来的依赖感使他的思维停滞,仿佛从小以来他就在寻找着一种依赖,一旦找到,他就感觉到自己很渺小,很虚弱,需要受人保护。

像绘画一样,他的创造力就是被这种感觉被扼杀。

“事情是明摆着的。压垮他的孩子就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他们之所以要迫害他,是因为你爸爸给了他们整个世界,他们只有杀了你爸爸,这个世界才会完全属于他们。”钟博士呵呵笑着说,“这样一来,情境就跟这散乱的笔迹照应上了。当时布洛斯拍卖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你们真聪明,这么复杂的谜都让你们破解了。”山脚下的一个树林里忽然转出五六个人来,呈扇形向他们围了过来。正是冯之阳等人,兰溪跟在马骏身后,脸色憔悴,表情凄楚。郎周三人和陆家母子一下子惊呆了。

冯之阳哈哈笑着走进凉亭。四个魁梧的大汉在凉亭的两个出口前后一站,手伸在西服内,仿佛握着枪柄或者刀把,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机,将郎周等人堵在了里面。郎周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往前跨了一大步,却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你们猜的很对。”冯之阳笑着坐了下来,指了指凉亭的栏杆在四周围成的圈椅,仿佛这座登高山是他家的后花园,“当时在布洛斯拍卖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来,坐下来好好聊聊——啊唷!”

“嘭!”他还没说完,一大块土块突然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他被砸得眼前一黑,顿时懵了。清醒过来,冯之阳抹抹脸上的土,发觉小鹿拍打着手上的灰土,正骄傲地望着他。

原来小鹿一见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是他杀害的,顿时分外眼红。他人小,冯之阳的手下也没注意他,于是小鹿悄悄蹲下身子,在一丛冬青树的根部捡了一块土块。他还嫌它太松,使劲儿捏了捏,照着冯之阳就砸了过去。

马骏和刘汉阴瞥见他挨了一家伙,仿佛没有看见,翻起眼睛望着凉亭的雕花壁廊,嘴角还忍不住带出一丝笑意。保镖们一眼瞥见小鹿,怒骂着追了上去,小鹿几步蹿到龙津河边,跨过栏杆,大喊:“再追我就跳下去。我不会游泳。”

陆太太吓坏了,尖叫一声拉着郎周。郎周瞅着小鹿狡狯的神情,知道他肯定会游泳,不过也不能当真让他跳啊。正要说话,冯之阳摆摆手,抹干净脸上的灰土:“不要理会他了,他爱跳不跳。”

保镖们悻悻地撤了回来,小鹿有些发怔,不知道是不是冯之阳的计策,仍旧扶着栏杆时刻准备着。冯之阳眉毛上顶着灰土,四处眺望了一下,吩咐手下把守在石坪四周,得意地笑着说:“两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封信,可是除了知道信是从布洛斯拍卖行寄出来的,其他我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只好寻找能够破解这封信的人。”

第九卷 70章 流落在大地上

他瞥了郎周一眼:“其实说起来,后来的故事还是从他们母子身上开始的。首先我声明,陆海生和苏儿不是我杀的,我只不过在监视着他们,因为总有一天父亲会让你——杜若来替换苏儿的。可是我没想到苏儿的性格会这样刚烈,居然毒死了陆海生,自己自杀了。于是我利用她的死亡布了一个局,就看父亲来不来。结果他真的来了,我四处合围,不料他居然和警方一起来的。这下子我没辙了,只好撤退。父亲发现了陷阱,就和警方的人回到了公安局,从后门逃走了。我派人追踪到了龙岩,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又一次神秘地凭空消失,几乎把我们吓坏了。对父亲的权威和恐惧使我们眼睁睁看着杜若离开也没敢动手。过了一段时间,我回过神,想了个法子,把陆海生的妻儿接过了过来,说苏儿没死,让他们守在这里,等苏儿回来报仇。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哪。”

冯之阳叹息着看了看郎周,继续说:“两年前你流浪到了龙岩,找到陆家母子,我当时就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没有父亲的线索,就在暗中观察。你居然想到去打开小区里的邮政信箱,找到了那封信。我听说后急忙赶来,可是你已经走了。我找到陆太太看了那封信,一点也不理解,就还给他们。后来我派人找你,可你是个流浪汉,随便往哪个桥洞一钻,谁也找不到。你这一走,就像失踪了一样。我找了你两年啊,郎周!直到前几天,监控杜若网络通信的人向我报告,说杜若联系上了你。我才找到你希望你跟我合作,共同寻找父亲。”

杜若怒冲冲地问:“你居然监视我的网络?”

冯之阳笑了笑:“不单我,马骏也一直盯着你的网络,否则他怎么会派刘汉阴去北京找郎周?唉,关键是你的QQ密码太简单了,你的生日,连白痴都能破解。”

杜若说不出话来了。

“我跟你合作?寻找父亲?”郎周甚至有点好笑,“找到之后呢?”

冯之阳的眼神像刀锋一般:“你说呢?当然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郎周,你,我,他们,”他一指马骏和刘汉阴,“咱们是一群流落在大地上的俄狄浦斯,在印证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命运。你逃不过的。”

郎周憎恨地望着这个仿佛掌控一切的家伙,有时候他也恨自己的父亲,可是当别人要威胁到父亲时,他还是无法容忍。杜若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尖有些发白,脸也有些发白。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黄昏时分,很多游人都到登高山散步,远远地瞥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保镖,不敢过来。

“是吗?”郎周实在无法容忍内心愤怒的感觉,朝着他得意洋洋的脸,一拳砸了过去。“砰!”冯之阳优雅的面部再一次遭受重创,鼻血一下子就窜了出来。

“你为什么非要杀他?”郎周一拳一拳朝他脸上击,“他是我们的父亲!他养育了你!他给了你一切!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冯之阳满脸鲜血,他的保镖怒喝着冲过来架住郎周的两臂,铁牙照着郎周的肚子猛击了一拳,郎周的脊背立刻弯成了虾米,背上伤口迸裂,鲜血渗透了衬衫。冯之阳跌跌撞撞冲过来,劈手抓住铁牙推了出去:“滚开,不要碰他!”铁牙等保镖不知所措,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第十卷 71章 交易

郎周正在发怔,冯之阳也朝他脸上轰了一拳,吼叫着:“因为他毁了我!难道只有你们爱他?难道我不爱他——”这句话很快就被郎周的一拳打断了。两人边吼边打,抱在地上滚作一团。众人全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斗中,冯之阳的鲜血和眼泪滚滚而下,脸上表情扭曲,狰狞可怖,嘴里还在不停气地说着:“我也爱他啊!可是他毁了我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童年时代……他那种变态的教育……让我经受了多少恐惧吗?我明明是我,他非要我成为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样践踏我的人格吗?我没有尊严……没有欢乐……没有爱好……没有伙伴……我整个童年都没有啦!”

“可是你的报复也够啦!”郎周鼻子里血流不止,强忍背上伤口的疼痛,趁着他说话的工夫猛捶两拳,将冯之阳压在身下,“你杀了他的目标角色,你毁了他的实验室,你追得他东躲西藏,你让他亲人离散,你让他远走异国他乡……你让他尝遍了孤独和凄凉……这还不够吗?”

“不够!”冯之阳朝着郎周下巴上揍了一拳,将他揍得向后仰到,趁机骑到他身上,按着他的头吼叫,“不够!你知道吗?我的心,我的人格,彻底被他撕裂成了两半!有时候,我是童年里……那个天真善良的孩子,有时候……我就变成了魔鬼!我想杀人,想毁灭,想把自己的罪恶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我自己都让自己恐惧。你知道吗?他毁了我啊!呜,呜——”

冯之阳居然哭了起来,郎周一拳打到他鼻尖,又停了下来,心情复杂地收回了拳头,轻轻一推,冯之阳躺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马骏皱着眉头,悄悄告诉刘汉阴:“他的情绪转化越来越快了,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格冲突。如果他完全失控,我们就会很危险,一出现这个苗头,你就——”他竖起手掌,做个了下劈的手势。

刘汉阴紧张地点点头。兰溪紧紧拽着马骏的手臂,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黄昏的阳光照在龙津河上,波光粼粼,七八个人站在河岸石坪上,望着躺在地上喘息痛哭的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外围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市民,他们离得远,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是兄弟不和,都在摇头叹息。一个年轻的妻子告诉丈夫:“阿东,以后还是让咱们的儿子快快乐乐地成长吧,你非要他考第一,这样逼他,总有一天孩子会受不了的……”

郎周比冯之阳先爬起来,他一起来,冯之阳居然不哭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郎周,表情一瞬间就平静了,淡淡地说:“嗯,这样,郎周,咱们做个交易。”

郎周断然拒绝:“我不会跟你谈任何交易。”

“是吗?”冯之阳血淋淋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机,凶狠地盯着杜若,手一摆。

铁牙走到杜若背后,低声说:“杜小姐,冯总请你到他的车上坐坐,否则我的同伴会一枪打爆郎周的脑袋。”

郎周没听见铁牙说些什么,疑惑地望着杜若。杜若愤怒地盯着冯之阳,冯之阳笑了笑:“杜若,你先过去吧。郎周会很安全的。”

杜若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好慢慢走进了那辆奔驰房车。

冯之阳说:“郎周,我这辆奔驰车玻璃是防弹的,你放心,杜若不会乱跑的。咱们可以谈谈条件了。”

第十卷 72章 异国之密

“什么条件?”郎周有些发急,“杜若为什么听你的话?”

“她爱我呀!”冯之阳呵呵笑着。

“放屁!”郎周怒目而视。

冯之阳刷地收起笑脸,冷冷地说:“她凭什么不能爱我?告诉你,条件就是10天之内你要给我找到父亲,否则……你下一次见到杜若,肯定是她的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他扔给郎周一个牛皮信封,“这里面有你到奥地利的签证和机票,早就给你办好了。还有10万美金,是路费。”

郎周呆若木鸡。

冯之阳望着刘汉阴:“你上车去陪着杜若,如果郎周报警,你就提前把杜若的一条腿送给他!”

刘汉阴磨着牙齿,嘿嘿笑着:“能不能送他一套新鲜的人皮?”

“没问题。”冯之阳说,“但是一定要完整的,让他能够认出是杜若。”

刘汉阴答应一声,兴匆匆地跑上了车。

郎周望着刘汉阴的背影,毛骨悚然,他在九江亲眼见过刘汉阴剥下来的人皮,一直对这个阴沉、残忍的家伙充满恐惧。冯之阳居然让他来对付杜若……

“可是……可是10天工夫我哪里去找父亲?”郎周急得大汗淋漓。

冯之阳嘲弄地望着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有些事你把它当成秘密,藏在心里,我不愿逼你说出来,可是你不要当我不知道。郎周,我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找到你,一定是有理由的。就看你对这个女人爱的多深了。”

郎周茫然不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哈哈。”马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至于怎么找,这就是你的事了,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已经等不及了。”他凑到郎周耳朵边诡秘地说,“其实我倒盼望你找不到父亲呢,因为兰溪很吃那个女人的醋,我心里很不舒服。”

“记住,现在是下午5点。10天后的五点,我要看到父亲!”冯之阳说完转身就走,马骏呵呵笑着跟在后面。

“你们……你们……”郎周气得险些吐血,“你们简直是对王八蛋!”

冯之阳毫不理会,马骏优雅地转回身笑了:“说得对。咱们五个人是一窝王八蛋,都是同一个王八制造的。”

郎周眼里喷着怒火,却哑口无言。

钟博士也是一脸恼火:“这是绑架!绑架!”

郎周心里烦得要命:“你说点有建设性的东西好不好?我当然知道这是绑架,那又能怎么样?他们连人都杀过!”

钟博士呻吟了一声:“他们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却只给咱们十天……”

“不是咱们,”郎周望着他说,“是我!”

“你什么意思?”钟博士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想撇下我?”

郎周点点头:“博士,这次去维也纳危机重重,说不定我会死在那里。你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还是回北京吧!你已经知道了‘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已经够你轰动心理学界了。”

钟博士立刻急了:“你想撇下我?不行,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如果我不能彻底了解心理克隆计划的临床数据,即使我活一辈子也是白活!而且,这次去维也纳,你需要我。”

郎周默默地望着他,伸出一只手,钟博士放下了心,伸出两只手紧紧握着。

“郎叔叔,你又要走了吗?”小鹿跑过来问。

郎周点点头。陆太太拉住小鹿:“小鹿,别阻碍郎周叔叔。你杜若阿姨被坏人抓走了,他得去救她。”

小鹿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却没有说话。郎周叹了口气,蹲下身望着他:“小鹿,叔叔找到爸爸,救出杜若阿姨,就会回来陪你们的。”

“郎周叔叔,你可不要像上次一样忘记我和妈妈啊!”小鹿的眼睛红了。

郎周苦笑,事实上他连上次的事都没想起来,只好点着头:“叔叔不会忘的,叔叔把它刻在心里了。”

陆太太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牛皮信封递给他,郎周抽出信封,里面是一张护照签证,一张信用卡,一张机票。他看了看那张机票,脸色顿时变了:“*,广州白云机场!今晚11点40分的飞机!龙岩离广州有多远?”

“总……总有500多公里吧!”钟博士也惊呆了,“只有6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我还没有定机票。”

“签证呢?”郎周问,“10天工夫恐怕你连签证都办不下来。”

钟博士想了想,哭丧着脸说:“签证倒不是问题,我有到意大利的签证,可以从意大利去奥地利,咱们得分头行动了。你拿着我的手机,我开通了全球漫游,你到维也纳后我安排沃尔夫?迪特里希做你的向导,他跟我学过中文,可以帮你。我到了维也纳就去找你们。”

郎周像木偶一样接过钟博士的手机,他知道,自己又得一个人上路了,不过这次不是在中国的大地上,而是远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可是,自己到底遗忘了些什么呢?值得冯之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逼他?

第十卷 73章 梦魇

郎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花格子的沙发躺椅上。这里是个古旧阴暗的欧式房间,右手立着一座古老的座钟,座钟旁是个壁柜,上面放着几尊大理石雕像,以及一些埃及和欧洲的古老文物。四壁的上墙大大小小挂着十几幅人物肖像和离奇怪诞的油画,郎周一眼看出其中有两幅是20世纪西班牙画家达利的超现实主义作品。

“这是哪里?”郎周使劲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我明明上了飞往维也纳的飞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感觉头有些痛,手一挣,手腕处冰冷坚硬,居然被铁环固定住了!他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四肢都被固定在了这个沙发躺椅上。他开始惊慌起来,努力撑起身子,喊:“有人吗?这是哪里?为什么锁住我?”

房间里空无一人,郎周拼命挣扎,突然他听见自己的脑袋后面响起低沉的声音:“欢迎你来到弗洛伊德禁地。”

郎周浑身发凉,拼命侧起脑袋往后看,可是他脑袋底下枕着高高的软垫,还垫着几个白枕头,看不见后面的人。他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叫弗洛伊德禁地?”

脑袋后那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弗洛伊德禁地,就是人类生命中不能碰触的死亡区域。在这里,人类一切的价值都会荡然无存,道德、仁慈、关爱、高贵,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反作用的力量,贪婪、残忍、自私、嫉妒、杀戮、毁灭,所有阴暗的东西都会从你的内心释放出来,像洪水一样毁灭一切。是弗洛伊德首先发现了它,可是他稍一碰触,就感觉到了恐惧,他知道这是人类生命中的一个禁忌,只属于上帝所有,凡人不得踏足,否则就会招来塌天大祸。于是,弗洛伊德将这个发现封存了起来,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可是100年后,又有人打开了它……”

“这跟我没关系!”郎周惊恐交集,大喊。

“有关系,因为打开它的人就是你的父亲黄瀚生,而你就是从这个禁地中诞生出来的。”

“不,不。”郎周满头大汗,“我对这个禁地不感兴趣,我只想寻找到我父亲。”

“我告诉你父亲在哪里。”身后的人说。

“在哪里?”郎周急忙追问。

“就在你内心的弗洛伊德禁地。”身后的人说,“我可以为你取出来。”

郎周的眼睛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截手臂,手臂尽头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手掌上握着一把冰冷的手术刀。郎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体内似乎有种强有力的东西在蠕动,挣扎,想从他的体腔内挤出来。手术刀冰冷的寒光映上了他的睫毛,郎周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爆裂,拼命躲避着慢慢插下来的刀锋……

“嗤。”刀锋无声无息地切进了他的额头,鲜血一粒粒滚了出来,然后刀锋一划,像撕开一张薄薄的草纸,从他额头一直破到肚脐。郎周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是赤裸裸的。他失神地望着自己胸腹部的血线,那血线因皮肤的收缩力而迅速扩大,皮下脂肪和组织哗地翻卷了上来,体腔内一种奇怪的生命体七手八脚像章鱼一样钻了出来……

同时,身后那个人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上方。郎周顿时惊呆了,那人竟然是……

“嗡——”重达500多吨的空客A330客机在维也纳国际机场的跑道上重重一顿,郎周猛然惊醒,手里的书掉了下来,这才发现已经从亚欧大陆的东端到了西端。刚才,居然在飞机上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呆怔了一会儿,仔细回想梦中的场景,所有的细节都历历在目,可是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却模糊不清。到底是谁呢?

他弯腰捡起书,这是一本《弗洛伊德自传》。这才明白刚才的噩梦从何而来。从龙岩的登高山下开始,他一直在思考父亲信中的那个谜语,他有种感觉,那个谜语所有的线索都跟弗洛伊德有关。为了了解弗洛伊德,他在广州购买了好几本有关弗洛伊德的著作,仅仅弗洛伊德的传记就有弗氏本人的自传本、欧文?斯通的小说版本、彼得?盖伊学术版本以及几个中国作者的版本。还有一些弗洛伊德的著作《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学引论》、《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图腾与禁忌》、《文明及其不满》等等,他一时也看不了这么多,就弄个背包装起来。

第十卷 74章 纪念日

“嗨,先生,您是记者吗?”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奥地利女孩好奇地看着书的封面,问。她的中文居然说的很不错。

郎周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那奥地利女孩笑了笑:“如果不是为了采访纪念活动写稿子,平时没有多少人看弗洛伊德的。”

“采访纪念活动?”郎周摇摇头,不解地问,“我不是记者。什么纪念活动?”

那奥地利女孩哦了一声:“原来你还不知道。今年是弗洛伊德诞辰150周年,他出生于1856年。”她从飞机座位后的报刊袋里抽出一份报纸,“这是维也纳的《信使报》,你看看吧。再见。”那女孩朝他笑了笑,拉着皮箱走过过道,下飞机去了。

郎周疑惑地接过来,把《弗洛伊德自传》装进背包,边下飞机边看那份报纸。

这份维也纳《信使报》的头版有两个人像,左边是个年轻俊秀的18世纪欧洲人,手里握着一把小提琴;右面是个欧洲老人的头像,一部雪白的大胡子,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额头半秃,西装整齐,手里夹着跟大雪茄。

“这个老头儿好像有些面熟。”郎周想,他仔细看了看,心里一跳:“这是……这是弗洛伊德。”

郎周急忙往前跑去找那个懂中文的奥地利女孩,那女孩正拖着皮箱走向自动电梯,郎周冲过去一把拉住她。那女孩子吃了一惊,看见是郎周才嘘了口气:“您……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好意思。”郎周一瞥眼就看见两名高大的奥地利警察露出戒备的神色,朝他走了过来,急忙松开那女孩的胳膊,说,“你能给我讲讲吗?这份《信使报》上的……”

“可以啊!”那女孩子也看见了走过来的警察,调皮地冲那两个警察笑了笑,警察摇摇头,嘟囔了一句,转回了身。女孩子说:“今年是2006年,是弗洛伊德诞辰150周年,维也纳从5月份开始,开展纪念活动。左面那个人就是我们奥地利最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今年正好是他的250周年诞辰。奥地利的报纸两个人一块儿纪念。”

“这么巧?”郎周瞪大了眼睛。

“是啊。”女孩儿没理解他的意思,说,“莫扎特生于1756年,弗洛伊德生于1856年,两人正好差100岁。”

郎周摇摇头,他想的是自己来到维也纳的时候,居然正赶上弗洛伊德150周年诞辰。他默默叹了口气,意识到这种巧合中,似乎有一种冥冥间的推动,看来这次要和这位首先发现人类潜意识的大心理学家纠缠到底了。

他感谢完女孩子,目送她离去,自己背着包慢慢地溜达出了机场大厅,一出大厅,郎周就打了个寒颤。11月底的维也纳已经开始进入漫长酷寒的冬天,虽然还不算太冷,但由于时差原因,维也纳此时是深夜,气温非常低,维也纳人都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郎周在广州和龙岩穿的都是衬衣,没考虑到气候的问题,一下子冻了半死,急忙又退回大厅里。

机场大厅外灯光通明,郎周校正了一下手表,夜晚10点15分,按照钟博士的安排,他那个同窗,沃尔夫.迪特里希,应该在这里接机了,他却没有见过沃尔夫的照片。

第十卷 75章 黄金心脏

郎周在机场大厅门口来回走动,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心里咒骂:10天,*,到下午五点,第一天已经结束了,可是他才刚刚到达维也纳,一切都茫无头绪。忽然,他看见外面的停车场里跑来一个奥地利男子,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亚洲人就比划手势。郎周估计就是沃尔夫了。

郎周疾步走过去,那奥地利人刚刚失望地离开了一群日本游客,正在四处打量,一眼看见郎周,他顿时惊喜起来,远远的就招手,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问:“嗨,是郎……狗吗?”

郎周心里一阵腻歪,钟博士把这家伙的中文教得也太差了,居然把我的名字叫成了狼狗!不过他此时惊喜大于恼火,疾步跑过去:“你是沃尔夫.迪特里希先生吗?”

那奥地利人快活地抱住了他,哈哈笑着:“终于见到你了,郎狗先生。叫我沃尔就行了。”

“窝儿?”郎周心想,“差不多。我是狼狗,你是窝儿。还不算吃亏。”

狼狗和窝儿亲热地拥抱起来。沃尔夫大约40岁,个子挺高,身材挺胖,是一个具有典型的日耳曼特征的奥地利人,一座英俊陡峭的鼻子是他脸上最醒目的特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就像山梁上架着两部军用雷达。

沃尔夫很像萧伯纳笔下单纯、热情、快乐的爱尔兰人,总是兴高采烈的,说:“狼狗先生,欢迎你来到奥地利,中欧的黄金心脏。”

郎周奇怪地问:“为什么叫黄金心脏?”

沃尔夫眨了眨眼,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深入研究,想了半天才说:“因为欧洲的地图倒过来看,像一只正在奔跑的袋鼠。奥地利的地图就像一颗心脏正好嵌在袋鼠的胸口上。”(TXT*乐*整*理*提*供)

郎周频频点头,其实他也没注意过奥地利和欧洲的地图。

沃尔夫带着郎周出了候机厅,郎周冷的瑟瑟发抖,沃尔夫急忙跑到停车场把车开了过来,居然是一辆宝马。不过后来郎周才知道,奥地利连出租车都是宝马奔驰。沃尔夫拉开车门让郎周进来:“郎狗先生……”

郎周纠正了一下:“叫我郎周吧。”

“哦,狼狗,”沃尔夫点点头,郎周立刻被气得半死,沃尔夫打开空调,接着说,“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穿着衬衣来迎接维也纳的冬天。不过我在市内预订了酒店,到了酒店,会为您提供衣服的。”

“没关系。”郎周稍微暖和了一下,问,“钟博士什么时候到维也纳?”

“钟博士的飞机大概5个小时后到罗马,他会转乘罗马到维也纳的航班,将会在明天中午抵达。”沃尔夫说。

机场在维也纳东南郊区,他们顺着锡默灵大街驶进市内,一座几乎原滋原味的19世纪欧洲古城缓缓出现在了车窗外。

奥地利地处中欧,是个内陆国,阿尔卑斯山脉自西向东横贯全境,将它的森林、山谷和坡地一直推到了东北部边境的多瑙河畔,维也纳就铺展在多瑙河与阿尔卑斯山脉之间,著名的维也纳森林从西、北、南三面环绕着城市,渡过多瑙河,就是辽阔的东欧平原。

一进入维也纳,即使在寒冷的深夜,郎周也能感觉到一种金碧辉煌的视觉冲击。奥地利人比较随遇而安,喜欢舒适,安逸,从18世纪起,他们就开始热衷于把历史浓缩成一幢幢豪华宏伟的建筑保存下来,自己躲在其中,仿佛躲在令他们自豪的历史中。

第十卷 76章 弗洛伊德故居

奥地利人将这些建筑搞得金碧辉煌,甚至连城市公园里的施特劳斯汉白玉像也给镀上一层金。白色的汉白玉拱门外,施特劳斯金光闪闪地站着拉小提琴,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维也纳人喜欢。

维也纳人似乎很习惯自己古老的居住环境,或许是为了一出门就能够到歌剧院听音乐、到圣史蒂芬大教堂做祈祷,很不愿意现代的高楼大厦入侵自己的生活,把极其现代化的联合国城远远地撵到了多瑙河东岸,自己生活在狭窄、古旧的街道中,和各种各样的名人故居做伴。

沃尔夫一边开车一边向郎周介绍维也纳的历史名人:“狼狗,维也纳最欢迎的就是艺术家!维也纳拥有欧洲最伟大的音乐和音乐家,海顿、莫扎特、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当然还有贝多芬,在维也纳,你能够闻到他们的气息。”

郎周只好向他解释自己是绘画的,不是音乐家,沃尔夫于是又列举了维也纳的一大堆著名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等等。不过他也知道奥地利历史上的绘画怎么也比不上意大利,于是又从画家开始得意洋洋地展示他们的建筑,圣史蒂芬大教堂、歌剧院、霍夫堡宫等等。

郎周打断他问:“窝儿,你知道布洛斯拍卖行吗?”

“当然。”沃尔夫眨眨眼睛,“就在环城路上,你的酒店离布洛斯拍卖行不到500米,明天我可以陪你去参观。还想参观什么?圣史蒂芬大教堂?国家歌剧院?还是国家美术馆?它们围绕在你酒店的周围,拥抱着你入眠。”

“我想……”郎周犹豫了一下,“我想参观一下弗洛伊德的故居。离得远吗?”

“啊哈!它离你的酒店很近,不到两公里。”沃尔夫兴奋地朝他一咧嘴,“狼狗,我代表维也纳心理学界和弗洛伊德先生欢迎你。从5月6号弗洛伊德150周年诞辰开始,维也纳人简直要把平时冷冷清清的柏格街19号给挤爆炸了。狼狗,你怎么会对弗洛伊德感兴趣呢?钟博士说你是个画家,我还以为你是来参观美术馆,就在那附近给你订了房间。不过它们相距很近,维也纳的精华浓缩在步行范围内。”

郎周瞅着这个兴高采烈的“窝儿”,不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沉吟了一下,说:“嗯,画家也会喜欢精神分析学的,达利不就很崇拜弗洛伊德吗?能为我介绍一下弗洛伊德吗?”

“当然可以,我在萨尔茨堡就是教授心理学的。”沃尔夫说,“西格蒙.弗洛伊德是犹太人,19世纪对世界影响最大的犹太人,一个是马克思,一个是爱因斯坦,一个就是弗洛伊德,他们都把各自的领域扩展到了当时人类视线之外。不过弗洛伊德的出生地在弗莱堡,属于捷克,他是他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很受母亲宠爱,后来弗洛伊德说:‘如果谁是自己母亲的无可争辩的心肝,他将会一生都持有某种获胜的感觉,实际上,他常常会真的获得成功。’他3岁的时候,弗赖堡反犹思想越来越严重,父亲雅各布带领着他们全家迁居到德国的莱比锡,一年后又迁居到维也纳,弗洛伊德一直在维也纳生活了78年。直到1938年在纳粹党的枪口下逃出维也纳,流亡伦敦。1923年的时候,弗洛伊德被确诊得了上颚癌,以后的15年里,上颚癌一直折磨着他。到了伦敦的第二年他的上颚癌复发,弗洛伊德希望体面地死去,医生为他注射了过量吗啡,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十卷 77章 人类的三次致命打击

沃尔夫停顿了一下,说:“狼狗,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了解他的哪一方面,弗洛伊德的生平可以写上千页的书。”

郎周想了想,问:“他最后是自杀的?”

“不,不,不。”沃尔夫连连摇头,“弗洛伊德是安乐死,命令他的私人医生,苏尔医生,为他注射了过量的吗啡,这跟自杀不一个概念——”

“你说什么?”郎周怪叫一声,猛地直起了身子,头砰的一下碰在了汽车顶棚上。

沃尔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郎周惊恐地瞪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他的私人医生,最后为他注射过量吗啡的……叫什么?”

“苏尔。”沃尔夫说。

郎周顿时呆若木鸡,苏尔——苏儿,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差别呢?不过一个是20世纪为弗洛伊德实施安乐死的医生,一个是21世纪黄教授那桩可怕的心理学实验的牺牲品……不,苏儿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死——杜若,就是黄教授专门创造出来的“苏尔”!

郎周知道,弗洛伊德的私人医生的名字和广州天河集团总裁女儿的名字相同未必是一场巧合,因为黄教授很可能在苏凤阳刚生下女儿时就开始筹谋他的计划,可是……可是黄教授这样辛苦筹划十几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写密码信招来杜若,恐怕不会仅仅是思念女儿的缘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奔驰车驶上伦恩路,经过黑山广场,就上了著名的环城马路,马路两侧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即使深夜也有不少乘兴夜游的人群。沃尔夫介绍:“环城马路修建于1857年,也就是弗洛伊德出生的第二年。你看,左侧窗口外是国家美术馆,前面就是举世闻名的国家歌剧院。”

国家歌剧院在夜晚各种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型水晶,沃尔夫说:“现在它是真个奥地利的骄傲,可是1869年刚建成的时候,维也纳人对它极不满意,指责它没有一点格调TXT-[乐]-网,是美丽的维也纳身上的一颗毒瘤,甚至连约瑟夫皇帝也不满意。它的设计师范德尔纳竟然因此而开枪自杀。”

“自杀了?”郎周震惊地问。

“是的。范德尔纳本人也过于敏感脆弱,不过当时维也纳因循守旧的风气的确很差。维也纳人的性格从这座城市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比较因循守旧,随遇而安,他们上班期间最重要事就是计算假期什么时候来临。弗洛伊德能够在这样一座城市里说,人类具有恋母情结和弑父情结,而神圣的婴儿甚至是全方位的变态综合体,实在是个奇迹。弗洛伊德自己也说:人类可怜的自尊心曾蒙受三次致命打击:哥白尼发难说,地球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不是仁慈而全能的上帝为人类特设的;然后达尔文认出了我们卑微而野蛮的祖先是一种动物;20世纪初,又一个近似于魔鬼的声音宣布:甚至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们都不是自己的主人!整个人类的演化全部沉潜在每一个人的深处,那儿像一鼎沸腾的大锅,煮着乱伦、嫉妒、虐杀和狂妄。”

第十卷 78章 弗洛伊德故居2

“这个20世纪初的魔鬼就是弗洛伊德吗?”郎周问。

沃尔夫说:“是的。当时维也纳的医学界和宗教界批判弗洛伊德,说他毒化了过去,庸俗了现在,谋杀了未来。哦,到了。”

奔驰车驶过国家美术馆,绕过雕像簇拥的特蕾莎女皇纪念碑,在一座充满中世纪风格的酒店前停下。

“狼狗,这里就是西卡斯贝格大酒店。西卡斯贝格也是国家歌剧院的设计师之一,当然,他没有范德尔纳那么脆弱。这座大酒店的设计方案据说是从西卡斯贝格遗留的手稿中发现的,非常独特。”沃尔夫便说边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带着郎周走进酒店富丽堂皇的高拱型大门。

整座酒店充满了巴洛克风格,到处都是风格各异的人物雕塑,高高的穹庐上绘满了色彩绚丽的飞翔天使。郎周语言不通,托沃尔夫帮他到大堂办好手续,两人乘着直达电梯上了6楼,楼层服务员把他带到房间。房间不大,但是很舒适,维也纳人考虑到了生活中的各个细节。

“狼狗,让伟大的维也纳伴着你入眠吧。”沃尔夫仔细跟他讲解了房间内各种设施的使用方法,问,“明天,想先到哪里参观?”

“柏格街19号。我要去访问弗洛伊德的故居。”郎周说。

为了倒时差,第二天中午沃尔夫才打电话叫醒郎周,陪着他到环城马路上一家快餐店吃了份蒂罗尔馅饼、一份啤酒煮成萨尔斯堡牛肉(这是沃尔夫盛情推荐的家乡美食),四块美味的杏子饼,沃尔夫还喝了一杯水果杜松子酒。然后两人步行,绕过特蕾莎广场,向西进入柏格街。

“这条柏格街也有人叫上坡街,这里是维也纳最陡峭的街道之一。”沃尔夫介绍,“从这里地势就开始进入维也纳森林的边缘,一路向上,就是被称为维也纳护城山的卡伦山。弗洛伊德年轻的时候,经常和他的妻子玛莎到山上散步。”

郎周好奇地望着街道两侧的建筑,说:“也就是说,咱们脚下的这个位置,弗洛伊德在100年前曾经站过?”

“当然。”沃尔夫说,“弗洛伊德行医时脚步遍及维也纳。哦,到了,这里就是柏格街19号。”

郎周猛地停下脚步,一想到即将和这位伟人“见面”,他就没来由的恐慌,甚至有一些畏惧。

博格街19号建于19世纪的五层楼住宅,底层是商店。弗洛伊德的故居是一座连成一片的公寓楼,临街的正面装饰着大力神雕塑。他们走进门厅,里面是个别致的庭院,草坪经过精心修剪,仿佛一座小花园。他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楼梯和天花板装饰精美,虽然有些陈旧,但仍然显得颇为雅致。沃尔夫告诉郎周,这里以前属于中产阶级的商业区。弗洛伊德故居在二楼,旁边的几间房子还住着维也纳的平民,维也纳人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名人故居,他们和这位大师和睦相处,谁也不干涉谁。

故居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弗洛伊德生活时的场景,门上还有个猫眼,仿佛弗洛伊德深邃的眼睛仍然会透过这个猫眼观察来访的客人。进了门,是门厅。门厅的衣钩上挂着弗洛伊德用过的礼帽、手杖和外套,还放着他旅行时用的皮箱。

刹那间,郎周仿佛穿越了100多年的岁月,回到19世纪的维也纳,从门厅里走进来,脱下衣服挂在衣钩上,然后走进候诊室,等待着弗洛伊德先生的治疗。他恍恍惚惚的,思维似乎有些紊乱。他仿佛看见弗洛伊德站在这里,搂着妻子玛莎的腰肢,温柔地说:“我们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朝代吗?”

第十一卷 79章 弗洛伊德故居3

候诊室原本是厨房的位置,里面是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和几把皮椅子。候诊室里面有一道门,郎周迷迷糊糊地推开门走进向里面那个房间。到了门口,他几乎想伸手敲门,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这才意识到弗洛伊德已经死去了66年了。

“狼狗,这里是弗洛伊德的门诊室。”沃尔夫跟在后面说,“对心理学而言,这个房间是最有价值的。”

郎周猛然清醒过来,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双脚:“我怎么会一下子就来到他的门诊室里?”

沃尔夫率先走了进去,郎周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一看,他顿时呆若木鸡——弗洛伊德的诊室,跟他在飞机上梦见的那个弗洛伊德禁地一模一样!

书桌,椅子,书架,长沙发床,床头的软垫子和白色枕头,座钟,壁柜上的大理石雕像和文物赝品……甚至墙上的人物肖像和达利的油画都是一模一样!

“不,不……”郎周使劲儿抱着脑袋,喃喃地说,“不一样,一定不一样。”

他弯下腰,面朝着那张沙发床,沃尔夫以为他在说那张沙发床,便说:“它们是一模一样的,原本的那张沙发床,弗洛伊德逃亡英国时带走了,现在这张是复制品。当年,来就诊的病人就躺在这张沙发床上,弗洛伊德认为,人在躺着的时候,大脑处于最肆无忌惮的状态。弗洛伊德用软垫子和白枕头把沙发床垫得高高的,他坐在床后面的椅子里,病人恰好看不见他,而他就像一个幕后者那样倾听他们一天来的琐事、古怪的梦魇、恐惧的症结和难见天日的性焦虑。”

“那么……那么,”郎周结结巴巴地问,“弗洛伊德会把病人的四肢用铁环固定起来吗?”

“嗯?”沃尔夫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弗洛伊德是最尊重病人的,从不用任何方式强迫他,正是他创立了‘自由联想’的心理分析方法。在他这里看病,就跟聊天一样轻松。”

郎周摇摇头,脑袋里依然浑沌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像熊熊的火焰一样不停地闪跳:我为什么会梦见这座诊室?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可是……可是这里的一切为什么如此真切的出现在我的梦中?这……这究竟是为什么……那个躲在帘幕后的人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是谁?是谁?

他的脑袋被这个疑问充满,胀得他眼前发黑,仿佛有星光闪烁,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紧紧抓住沃尔夫,喃喃地说:“窝儿,我们……我们离开这里……”

“你怎么了?狼狗!”沃尔夫见他脸色忽然变得雪一样白,身子几乎要瘫软,吃了一惊,急忙拉他。一把没拉住,郎周已经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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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卷 80章 无法承受之重

“郎周此时已经到了维也纳。”

此时的地球另一端,冯之阳正坐在一座别墅的顶楼,轻轻摇晃着高脚杯里的勃艮地红酒。鲜红的酒液映着下午的阳光,晃得杜若心烦意乱。

这里是广州南浦的一座豪华别墅。别墅面临珠江,是冯之阳在广州的住处。别墅顶层是座小花园,中间是个游泳池,设计师别出心裁地设计成加勒比海滩的风格。游泳池边是一圈沙滩椅和白色大理石圆桌。杜若表情冷漠,和冯之阳面对面坐着。

杜若不说话。冯之阳叹了口气:“我真的很羡慕郎周,他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

杜若不理他。冯之阳接着说:“也许,你也是在利用他吧!毕竟你也想找到父亲,但是你没有我和马骏的财富,也没有刘汉阴的残忍,只能利用自己的魅力了。”

“我和郎周的感情用不着你来挑拨。”杜若冷冷地说。

冯之阳恳切地望着她:“杜若,这次我把你从郎周身边夺过来……”

“是绑架!”杜若纠正。

“哦,就算是绑架吧。”冯之阳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郎周让我嫉妒得发狂,但我又不能杀他……”

“你可以杀了我啊。”杜若说,“这样你就不用嫉妒了。”

冯之阳皱起了眉:“杜若,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已经为了你杀了我太太了。”

杜若嘲讽地看着他:“你是为我杀的吗?”

冯之阳语塞,半晌呷了口红酒,说:“不说这个吧。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你知道,父亲的实验从小就毁了我们,我们的秘密不能说给别人知道,我们无法享受到平常人的欢乐,我们背负着深沉的罪恶,我们承受着山一般的心理压力,你没有替代苏儿的角色,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多么恐惧。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豪华的卧室里,望着周围的一切,每一分钟都在担心门被踹开,有人揪出我这个冒牌货,将我的一切东西都收回。承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拿刀子狠狠割着自己身体,只有肉体上的痛苦和鲜血,才能让我清醒起来,奋起保卫我的秘密,我的财富,我的幸福。我真的很想有个人和我分担。可是这个世界上和我同类的人只有4个,只有你能分担我的一切。杜若,嫁给我吧。我不但和你分担这些秘密、这些痛苦,也和你分担数百亿的财富……”

“打住!”杜若做了个手势,嘲讽地望着他,“你这种杀其人,夺其妻,霸其家产夺来的财富,我不稀罕!

冯之阳嘴唇哆嗦着,咬着牙又灌进一杯红酒,脸上显出了狰狞的神态。

“冯之阳,我看你是白费心机。”杜若根本不看他,“你把我绑架来,让郎周一个人去维也纳,他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能找到父亲?”

一谈到这个问题,冯之阳的神情立刻就平静了,居然笑了笑,摇摇头:“我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我的理由。郎周能在地球上流浪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的生存方式。”

“地球上?”杜若惊讶地问,“他流浪只是在国内,太夸张了吧?”

“是吗?”冯之阳说,“但是我有理由认为他曾经流浪到国外。这是2004年9月15号上海浦东机场的出入境名单,你看看。”说完从西装兜里掏出一张打印纸递了过来。

第十一卷 81章 迷雾

杜若接过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身份证号、日期、所乘航班号,目的地。她一眼就看见中间一个名字用红笔给圈了出来:郎周。

杜若心里一跳,急忙往后面看,日期是2004年9月15号,航班是OS058,奥地利航空公司,目的地是维也纳。

杜若的心脏一阵收缩,惊骇地抬起头:“他……他去过维也纳?”

“是的。”冯之阳呷了口酒,“他在维也纳……呆了两三个月才回国。但是我无法掌握到他的行踪,直到他回国两个月后我才通过朋友查到了他的航班。他回国的地点是北京国际机场,以后就没有离开北京,在通州画家村当起了画家,直到被你找到为止。”

杜若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他……他去奥地利干什么呢?”

“你说呢?”冯之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在你龙岩老家的信箱里发现了那封信。即使那个谜语他无法破译,但是他完全可以按照那个定制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布洛斯拍卖行。然后他又发现了什么,他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就不是我所能查知的了。可是,你要知道,他在维也纳呆了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呢?”

“你说……”杜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有可能找了父亲?”

“我没这么说。”冯之阳耸耸肩,将红酒一饮而尽,“可是,我敢肯定,在寻找父亲这条路上,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走的都远!可惜啊,他失忆了,从找到那封信到远赴奥地利之间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是谁造成了他失忆?为什么其他记忆都是正常,偏偏和父亲有关的一切失去了记忆?”

杜若脸色煞白:“你是说……是父亲抹去了他的这些记忆?”

冯之阳目光闪闪地望着她:“你认为没有可能吗?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修改人的记忆对他来讲是最简单的事。但是我没办法了解到他是用什么办法抹去了郎周的记忆,心理暗示,药物,还是脑部创伤?所以我将你……请来,就是要让郎周一个人重新回到维也纳,在那种陌生而熟悉的环境中再一次寻找父亲的痕迹,希望他的记忆能够在这种寻找的过程中恢复过来。”

“可是……”杜若焦虑起来,“他会很危险!我们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什么抛弃他,但是父亲肯定是不喜欢他的!父亲既然能够抹去他的记忆,就是不想让别人顺着他这条线找到自己的藏身处,他再一次找过来,父亲一定会动怒的!”

“然后呢?”冯之阳微笑着问。

“然后……”杜若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根本就不在意郎周的死活!你只是利用他为你探路!”

“人哪,”冯之阳喃喃地说,“为什么非要在意生命呢?人的生命只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在时间里一飘,瞬息就散了。生命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追寻一种真相和一种意义。郎周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父亲。找到了父亲,他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活着还是死了,有多大区别?”

杜若冷冷地盯着他,眼里像要喷出火来,手指悄悄摸上了圆桌上的红酒瓶。冯之阳看着她的手抓上瓶颈,脸上露出了一种满足的喜悦,慢慢闭上了眼睛。可是等待了很久,红酒瓶都没有砸下来,冯之阳不禁有些失落,突然咔嚓一声碎裂的巨响,一粒玻璃渣溅在了他的脸上。

杜若优雅地把碎玻璃瓶扔在了桌子上,说:“滚。”

冯之阳睁开眼,望了望满桌子的碎玻璃,站起来说:“明天上午8点,咱们搭乘班机去维也纳。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第十一卷 82章 布洛斯拍卖行

郎周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是雪白的一片。眼睛上方俯过来一张面孔,钟博士正惊喜地看着他:“郎周,你醒了?”

郎周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喃喃地说:“终于没人叫我狼狗了。”

钟博士哈哈大笑:“这个沃尔夫啊,他总是发不出汉语的‘周’字音,我教他念‘诺亚方舟’,他非要念成‘诺亚方狗’,事情也碰巧,你偏偏叫‘郎周’,那不就成了‘狼狗’嘛!没关系,回头我仔细让他纠正过来。嗯,你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郎周挣扎着起来,往往四周,“这是哪里?”

“这里是维也纳综合医院。”钟博士望着他,“弗洛伊德的事业就从这里开始。你上午在参观弗洛伊德故居时昏倒了,沃尔夫把你送了过来。医生为你做了检查,说你压力太大,身体没有什么毛病。”

“哦,昏倒了。”郎周坐起身,使劲闭上眼睛,弗洛伊德诊室里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眼前,“我昏迷了多久?”

“大约四个小时,不过大多处于深度睡眠状态。”钟博士说。

四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是下午了。郎周想了想,一摆手:“咱们走吧。窝儿呢?”

“沃尔”和“窝儿”在中文里发音相同,钟博士没听出来,说:“这里的医生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好久没见了,正在走廊里聊天。”

两人出了病房,沃尔夫正和一个身材高瘦的医生在嘻嘻哈哈的笑着,一看见郎周出来,急忙走了过来:“狼狗,你没事了吗?”

钟博士咧了咧嘴,郎周笑笑:“对不起,窝儿,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正好使我有机会见见老朋友。”沃尔夫把那个医生介绍了一下,郎周和他握了握手。

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请沃尔夫翻译,沃尔夫只翻译了一句话:“他说你心理压力太大,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应当多休息一下。狼狗,你是否回酒店休息?”

郎周摇摇头:“不了,窝儿,你替我谢谢他。咱们下一站是布洛斯拍卖行。”

钟博士关切地说:“郎周,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

郎周痛苦地摇摇头:“10天时间,转眼已经过了两天,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必须救出杜若,你也知道,冯之阳是个疯子。”

钟博士默默点点头。沃尔夫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问:“狼狗,你真的要去吗?”

郎周点头。三个人和医生告了别,走出维也纳综合医院。

三人坐上汽车,顺着环城马路往南,经过维也纳大学和议会大厦,在特蕾莎广场外停了车,前面就是布洛斯拍卖行。沃尔夫说:“布洛斯拍卖行是欧洲最古老的拍卖行,至今已经有290多年的历史。金银首饰、古董、瓷器、名画、乐谱、家具,甚至汽车,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拍卖。”

布洛斯拍卖行从外表上看去,仿佛一座教堂,高高的拱门气势威严,拱门上是四周镶边的圆形华玻璃窗,窗户和栏杆都是精雕细镂。顶楼上的一座座尖塔直插天空。三人顺着台阶进了拍卖行,此时并没有举行拍卖会,不过展示有一些标有底价的拍卖物品,多数是一些风格各异的沙发桌椅。几个欧洲人围坐在一张上正在激烈地争论。

第十一卷 83章 消失的记忆

一个年轻的维也纳小伙子轻捷地迎了过来,鞠了个躬:“欢迎你们光临布洛斯拍卖行,请问先生们需要一些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德语,沃尔夫翻译了一下,然后和钟博士都看着郎周。郎周迟疑了一下,掏出黄教授寄的那封信,将信封递给他:“这封信是从你们拍卖行寄出去的吗?”

沃尔夫翻译过去。这个工作人员接过信封看了看:“是的,先生。这是拍卖行使用的特制信封。”

郎周思考了一下,掏出黄教授的照片,这是冯之阳给他的,问:“这封信上的日期是2003年10月份,信是这位黄先生写的,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工作人员看了看照片,问:“是日本人吗?”

“不,是中国人。”

“哦,是中国人的话……只要不是游客,或许勃拉姆先生会有些印象,他是客户部经理。”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否需要约见勃拉姆先生?”

郎周说:“希望能见到他。”

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们:勃拉姆先生很高兴约见他们。然后带着他们顺着大厅里的旋转楼梯上了二楼,进入一进会客室,说:“请在这里等待几分钟,勃拉姆先生正在接待客户,稍后会出来见你们的。”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待,郎周扫视着会客室,默默不语。过了片刻,里面的镶满花纹玻璃的门开了,一个带着眼睛的维也纳老头儿走了出来,他身材瘦削,头发半秃,一看见郎周,脸上露出笑容,远远地就伸出手来:“欢迎你,郎先生。”说的是英语,沃尔夫和钟博士都能听懂。

沃尔夫把这句话一翻译过来,郎周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他惊恐地望着勃拉姆,身体突突突地颤抖。钟博士也惊讶地望着郎周,不明白为什么布罗斯拍卖行的经理会认识郎周。勃拉姆发现了郎周的异样,关切地问:“郎先生,你不舒服吗?需要不需要医生?”

郎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摇了摇头,问:“你认识我?”

勃拉姆耸了耸肩:“我接触过的中国人十分有限,对您印象很深刻。”

“你见过我吗?”郎周又问,还抱着一丝侥幸,“……我们面对面的接触过吗?”

勃拉姆惊讶地看了看他,又扫视了钟博士和沃尔夫一眼,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郎周仿佛坍塌了一样缩在沙发里,讷讷地说:“可能……可能我的记忆力出了点问题,您能给我讲讲咱们见面的经过吗?”

勃拉姆露出怜悯的表情,望了望他手里的照片:“我深表遗憾,郎先生。刚才我听工作人员说过,您是来找黄教授的,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又一次来找他。2004年的9月份,您曾经拿着他的……肖像画来拍卖行找我,我为您提供了黄教授的情况,然后您破解了保险箱的密码,就离开了……”

“等等,等等。”钟博士突然问,“保险箱密码?什么保险箱?”

第十一卷 84章 维也纳迷宫

勃拉姆以目光征询着郎周,郎周点点头。勃拉姆翻看了一下纪录说:“那是2004年9月17日,您来拍卖行找我,让我看一幅肖像——就是您手里相片上这位黄教授,您说他是您的父亲,你们失散多年,但是您在中国找到了他去年——也就是2003年从本拍卖行寄出来的信件,因此从中国来到维也纳,希望找到您的父亲。我接触过的中国人很少,因此对这位黄教授印象很深刻,就向您介绍了黄教授2003年在拍卖行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归根到底,本行没有尽到保护责任……”

“等等,”这回是郎周打断了他的话,“勃拉姆先生,您能不能说的详细点?2003年,黄教授在拍卖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连这些也忘了吗?”勃拉姆吃惊地看着他,“2003年冬天,本行即将举行一场拍卖会。拍卖物中有一份是弗洛伊德先生在19世纪写给他的密友威廉?弗利斯医生的一卷书信,这批手稿从来没有发表过,记录了弗洛伊德在心理学上的一个重大发现,因此引起了全世界心理学家和学会的极大兴趣,当时黄教授就是因为这卷手稿来到了维也纳,他希望参加竞拍。是我为他办的竞拍手续。”

“然后呢?”钟博士问。

“在拍卖大厅里,经过几轮角逐,最终黄教授以600万美元竞拍成功,这卷手稿归他所有。我帮他办完各种手续,他从瑞士银行转来所需款项。这时候有一家台湾心理研究机构的负责人希望和他商谈共同研究弗洛伊德手稿,黄教授委托我手稿锁进拍卖行的保险箱,和那位台湾人出去会面。过了几分钟,黄教授急匆匆找到我,告诉我,他现在遇上紧急的事情,无法带走手稿,希望寄存在拍卖行。本行有这项业务,可以为顾客提供寄存服务,于是我带着他去办了手续,他更改了保险箱密码,说:‘如果有人来取手稿,即使他提供了密码,也只能在拍卖行里研究这卷手稿,而无权带走。’然后他急匆匆地走了,10分钟后,拍卖行里发生了枪击事件,黄教授倒在血泊之中……”

“什么?”郎周震惊了,“后来呢?黄教授有没有事?”

“他受了伤,警察很快赶到,将他保护了起来,送进了医院。警方调查枪击案,我们才发觉根本没有那家台湾心理研究机构,看来是凶手为了抢劫手稿制造的谋杀案,黄教授跟他会面后觉察出了危险,这才将手稿寄存在拍卖行,可是他还是受到了枪击。这个案子最终没有破获,因为黄教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失踪了。”勃拉姆说。

“失踪了?”郎周又想起父亲的几次离奇失踪,问,“是不是很离奇地就凭空消失了?”

勃拉姆诧异地望着他:“凭空消失?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医院的草坪上散步时不见了,可能自己走掉了。因为医院报了警,警方找到了目击证人,有人看见他一个人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没有发现任何强迫的痕迹。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说过黄教授的消息。”

第十一卷 85章 布洛斯密码

“我上次来找你,了解到的就是这个情况吗?”郎周问。

勃拉姆摇摇头:“当然不止这些。您希望察看一下黄教授留下来的手稿,但是根据黄教授的委托,您只能提供密码才可以打开保险箱。于是您就开始破译密码,我当然不知道您都输入了什么密码,您一开始试了两次,后来我告诉您,只要输错三次,保险箱就会被锁定,您就没有再尝试,离开了拍卖行。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您又来了,这次只输入一次就破译了密码。”

“我……我破译了密码?”郎周目瞪口呆。

钟博士问:“他输入的密码是什么?”

勃拉姆微笑地望着他:“请问您是……”

“哦,我忘了介绍了。”郎周说,“这位钟博士是我的……医生。这位是沃尔夫?迪特里希先生,在萨尔斯堡教心理学。是我的翻译。”

勃拉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郎周增加了一些同情,说:“非常抱歉,钟博士,他输入的密码我没有可能知道的,完全是电脑操作。待会儿我可以陪你们到保险库去,T。X。T。乐。.根据黄教授的委托,任何人都可以尝试去输入密码,但是一个人只有三次机会,因为输错三次,计算机会根据您的指纹进行锁定。”

“勃拉姆先生,请您带我们过去吧!”钟博士急不可待地说。

“非常荣幸,请跟我来。”勃拉姆做出邀请的姿势。

郎周站了起来,问:“勃拉姆先生,我看过手稿后又去了哪里?”

勃拉姆一摊手:“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郎周沉默了下来。根据勃拉姆的要求,他们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电子物品和带有磁场的物品,跟着勃拉姆上了直达电梯,电梯向下运行,似乎进入了地下。出了电梯,前面是个封闭的金属大厅,大厅的墙壁内嵌着一张显示屏,屏幕下方是一组键盘。勃拉姆敲击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对话框,显示出七个方格。

“黄教授设置的密码是七位的,请把您的密码输入这七个方格里。”勃拉姆说,“如果取出了密码箱,你们只能在这座全封闭的大厅里观看。请不要尝试把手稿带出大厅,因为进门时计算机已经记录了你们的体重,精确到了毫克,哪怕你们只带一片纸,整座大厅就会自动封闭。”

勃拉姆鞠了个躬,轻轻地退了出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候沃尔夫已经知道了郎周此行的目的,对弗洛伊德手稿也充满了神往,说:“狼狗,密码是什么?”

郎周的目光有些呆滞,摇了摇头:“我……我真的不知道……别,别问我。”他痛苦地抱着头,贴着金属墙壁萎顿到了地上。沃尔夫吃了一惊:“很抱歉,狼狗。”

钟博士扶起他说:“郎周,我知道你不愿回想往事,可是……可是你必须想起密码。你说过,你的生命就是为了寻找父亲而存在,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不要着急,慢慢地想。”

郎周点点头,盯着键盘一动不动,过了半天,钟博士问:“有线索吗?”

郎周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颅,大吼一声:“我想不起来!”

第十一卷 86章 催眠

钟博士和沃尔夫都吃了一惊,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沃尔夫说:“狼狗,要不咱们猜一下吧。密码是七位,可以找些对黄教授很有意义的词汇来猜。”

钟博士赞同这个提议,说:“郎周,你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呢?对黄教授而言最有意义的。”

“杜若。”郎周说,“因为他要找杜若来到他身边。可是这只有两个字。”

“拼音呢?”钟博士说完就摇头,“拼音只有四个字符。英文……人名仍旧是这种拼法。嗯,”钟博士灵机一动,“杜若的生日呢?”

“1984年6月21日。”郎周说,“你是说——1984621?这个的确是七位数字。”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要试吗?”郎周拿不定主意。

沃尔夫点点头,郎周把手按上了键盘,慢慢地按下了这七个数字,然后手指放到回车键上,紧紧抿着嘴唇,不动了。钟博士慢慢伸出手,压在了她的手指上,说:“还有机会!”

手指按了下去,屏幕上弹出红色的警告框:密码错误。

三人面面相觑。沃尔夫问:“还有什么可能?狼狗,你要战胜自己。黄教授他自己的生日呢?”

郎周苦笑:“咱们别费力气了,如果是这样简单的密码,任何人都可以打开这只保险箱。”

钟博士找出那条谜语:“这上面会不会透露出密码的信息?”

沃尔夫请钟博士为他翻译了一下,说:“是的,这个谜语弗洛伊德引用过,你曾经问过我。嗯,耶稣基督在英语和德语里都是JesusChrist,显然无法当作密码,那么克利斯朵夫呢?英文和德文也都一样,是Christophe。弗洛伊德的英文是五位数,如果加上他的名字西格蒙德,那就太长了……”

钟博士拍了拍郎周的肩头:“郎周,还是得靠你来想,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它就像雪花一样,夜里还铺满了大地,白天就在太阳下融化。可是它并不会消失,只不过渗透进了你心灵的地下。你需要像一个园丁一样,用铲子将那些积年的泥土抛出来,才能看见昨天的雪花。”

郎周精神颓唐,仿佛随时就要崩溃,钟博士一改往日温和的口吻,严肃地望着他:“郎周,你要知道,第二天就快结束了。”

“不要逼我!”郎周几乎歇斯底里了,冲着钟博士疯狂地挥舞着拳头,“难道我不想回忆起来吗?难道我不想救出杜若吗?难道我不想找到父亲的下落吗?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缩在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处于幻觉中。难道我真的来过维也纳吗?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钟博士深深地叹了口气。沃尔夫忽然用英文说:“钟,你看是否可以采用催眠的方法?”

“催眠?”钟博士皱起了眉头。

“是的。”沃尔夫说,“我认为他失去的记忆只不过被潜抑在了他的意识深处,在催眠的状态下,他的潜意识不再受到约束,肯定可以回忆起那些往事。不过……这些我们必须征求他的同意,你可以劝说一下。”

郎周惊惶地望着他们:“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钟博士冲他笑笑,摇摇头,然后用英文告诉沃尔夫:“我认为,不能事先告诉他。我曾经为他做过心理咨询,他的阻抗力太强大了。让他的意识有了防范,我们不会催眠成功的。”

沃尔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沉默了。

透过稀疏的女贞树叶,月光斑驳地洒落在杜若的脸上。她警惕地望了望,草丛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有风掠着草坪沙沙而过。远处的南浦别墅沉浸在黑暗的睡眠中。杜若不再犹豫,轻轻地攀上别墅的铁栅栏围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咚”的一声响,杜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别墅里巡夜的保安听见了响声,飞快地跑了过来:“谁?”

脚踝仿佛扭了。杜若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跑。明天就会飞赴维也纳,她只有这个机会了,无论如何,也要逃离冯之阳那个魔鬼。

杜若刚刚跑了二百米,别墅的灯光全亮了起来,冯之阳、马骏、刘汉阴等人怒骂的声音响了起来,十几个人追了出来。这一带全是别墅区,地势一览无余,杜若咬着牙,往前跑了几百米,冯之阳等人的脚步声已经追了过来。杜若绕过一个幽静的街道,左右看了看,往珠江边跑了过去。珠江边是座正在修建的滨江花园,有些地方已经绿化,移植过来绿化树种错落有致,还有些地方则堆着高大的土堆,还是一个大工地。

杜若在一丛浓密的紫藤中喘息了半天,这才抬头察看周围。她一眼就看见了冯之阳,他站在一座土丘上,身边是马骏和刘汉阴,正指挥着手下人四处搜索。过了片刻,马骏和刘汉阴也跳下土丘,加入搜索的队伍。

杜若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那些人暂时还没搜索到这里,她休息了片刻,匍匐在地上,悄悄钻过一丛花圃,在一丛银杏林中开始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走了几百米,她才开始飞奔,不料地上到处都是碎砖头破石块,脚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杜若魂飞魄散,刚要爬起来,一个人突然扑过来拽住了她。

杜若刚要惊叫,那人低声说:“别说话,我是来救你的。”说完拉着她往前飞奔。四处都是摇曳的黑暗,杜若也看不清他是谁,但听声音有些熟悉,就不再挣扎,跟着他奔跑。那人带着她出了花园,路边正停着一辆车,那人拉开车门把杜若推上车,自己也钻进车里,汽车飞驰而去。

杜若惊魂未定,打量着司机和救他的人。顿时惊叫一声,方才救她的人竟然是马骏!而开车的司机赫然是刘汉印!

第十二卷 87章 往事之变

“杜小姐,没想到吧?”马骏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刘汉阴没有说话,专注地开车。

“你们……”杜若深深吸了口气,镇静下来,平静地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马骏望了杜若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没什么。我想和你,以及郎周合作。”

“合作?”杜若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合作?合作起来寻找父亲?”

马骏摇摇头,脸上狰狞起来:“我对寻找父亲不感兴趣,我们的合作只有一个目的——除掉冯之阳!”

杜若吃了一惊:“你……你们不是和冯之阳合作要找到父亲吗?”

“哼。”马骏哼了一声,“寻找父亲?凭他?也配!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他的能力任何人口无法想像。他能让我们一瞬间拥有数百亿的财富,难道当冯之阳想谋害他的时候,他就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起初,我突然获得了马氏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拥有数百亿的财产的时候,也和冯之阳的想法一样,认为除掉父亲,就没有人能够再控制我们了,我们就能够为所欲为,肆意地享受这凭空得到的财富。于是我和冯之阳一拍即合,企图除掉父亲,可是,在实施刘汉阴的代入计划时,他居然违反父亲的规定,没有秘密处理掉真刘汉阴的尸体,而是堂而皇之将他推下了楼,使得刘汉阴彻底成为一个无法见人的废品。于是我就知道了冯之阳的野心,他不但要除掉父亲,还会除掉每一个实验品,我也包括在其中。但是此时我已经上了他的贼船,而且我也很希望除掉父亲这个巨大的阴影,想到除掉父亲之后,我的实力足以和冯之阳抗衡,于是我就参与了他的计划。我们借着刘汉阴事件设下圈套,不料父亲早就觉察了出来,根本就没有中计。我们只好捣毁他的实验室,然后到百吉镇追杀他。”

车子在一个咖啡馆门前停了下来,马骏带着她和刘汉阴进了咖啡馆,老板显然是他们的人,一言不发地把他们带进一个包间。三人坐下,马骏继续说:“不料到了百吉镇,我却听到了这辈子最让我心寒的消息,父亲居然抛下4号实验品郎周,在大雪中凭空消失!”

马骏端咖啡的手颤抖了一下,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内心充满了恐惧。刘汉阴默默地埋头喝咖啡,身子却在突突地颤抖。

“我承认,当时我们三人都被吓坏了,内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敬畏,他究竟有多么神秘的力量?结果刘汉阴本来想杀了郎周那孩子,却被我和冯之阳阻止了。因为我们不明白父亲的意图,他抛弃郎周肯定是有目的的,既然他敢把郎周一个人留下来,就不怕我们杀。”马骏叹了口气,说,“但是既然杀机已露,我们只好横下一条心干下去,于是四处寻找父亲的下落,终于查出来5号目标就是苏儿,于是我们一直监视着苏儿,知道有一天父亲肯定会让你带入苏儿的角色,找到了你就等于找到了父亲。不料我们没等到你代入苏儿的角色,苏儿自己的感情却发生了问题,居然毒死了那个……陆什么,自己也上吊自杀。这一来我们只好碰运气,布下一张网,等着父亲会来查看苏儿的死因。父亲果真来了,虽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我们的圈套,但是却被我们跟踪到了龙岩。可怖……可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第十二卷 88章 交易

马骏铁青着脸,将咖啡一饮而尽,说:“他居然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又一次凭空消失!这一次我们三人彻底陷入了极度恐惧之中,谁能够奈何一个有能力随时在你眼前消失的人?我想,梦魇就梦魇吧,反正我是真的恐惧了。我宁愿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再与父亲为敌,过一天是一天,如果父亲有一天要收回我的一切,那也没关系,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也享受了这么多年,*,值了。我和刘汉阴的感受一样,于是我们和冯之阳决裂,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但刘汉阴没有,我就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在九江隐居下来。这些年我过得潇潇洒洒,有一天算一天,即时午夜被父亲带来的噩梦惊醒,也只当看恐怖片了。他*,没想到……没想到……”

他无奈地看着杜若:“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郎周!而冯之阳跟我通气,说郎周去过维也纳,肯定知道父亲的下落。他要求合作被我拒绝了,但我知道,这回我逃不过了,所以我必须首先找到郎周。”

杜若问:“你既然不打算寻找父亲,干嘛还要找郎周?甚至派刘汉阴到北京杀人绑架?”

马骏惨笑一声:“知道吗?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掉冯之阳,没有人再寻找父亲,我还可以得过且过;另一个是抢先一步寻到父亲,向他忏悔,祈求他的原谅。嘿嘿,凭着父亲的智慧,第一个怎么也要比第二个简单吧?所以我必须比冯之阳先找到郎周。至于派刘汉阴到北京,绑架郎周倒是我授意的,可他妈这家伙,”他瞪了刘汉阴一眼,“这家伙在这么多年的恐惧的煎熬下,居然以杀人剥皮为乐,一出手就至人死命,弄得我没法收场。”

“嘿嘿。”马骏得意地笑了笑,“你以为我真的和兰溪上过床吗?你以为我在去百吉镇的路上真的因为嫉妒想杀郎周吗?那全是在演戏!从冯之阳找到郎周那天开始,我就计划好了这一天,我要和你以及郎周弄得关系僵硬,不可调和,这样一来冯之阳根本不会防范我和你们联手,咱们才会有机可趁。”

杜若瞠目结舌:“你是说……兰溪仍然爱着郎周?而且……”

“而且为了郎周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牺牲自己在爱人心目中的形象!”马骏啧啧称赞,“这女人,真是了不起。当我一说郎周现在处境极端危险,你只有和我做戏才能救他,她立刻就答应了。”

杜若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垂下头,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到冯之阳身边,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马骏一字字地说,“到了维也纳,我们联合起来,总能置他于死命,否则,无论他能否找到父亲,我们都会被他灭口。”

杜若闭上了眼睛,幽幽地问:“我能够选择吗?”

第十二卷 89章 催眠2

“郎周,你现在很平静,很平和,没有一点烦恼,没有一点忧虑。你是个快乐的孩子,你仿佛在云端里,浑身轻飘飘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西卡斯贝格大酒店。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昏沉阴暗,郎周半躺在沙发上,钟博士手里拿着一颗晶莹的水晶球悬在郎周的眼前。郎周呆滞地望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混乱的思绪慢慢趋于平静,眼皮也沉重起来。沃尔夫坐在一边,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钟博士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一种妖异的诱惑力:“郎周,你看见了吗?你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天空辽阔,白云就在你的头顶,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空气了充满了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你赤着脚踩在草地上,小草带着露水,打湿了你的脚……”

“小草带着露水,打湿了我的脚。”郎周喃喃地说,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我听到蜜蜂嗡嗡地叫……”

钟博士松了口气,知道已经成功地把郎周送进了催眠状态。他已经失败好几次了,差点想使用辅助药物,但被沃尔夫坚决制止,钟博士只好放弃。其实钟博士心里也颇有些不安,因为催眠是个侵犯隐私性的医疗方式,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在未经病人同意的情况下催眠。可是郎周的心理阻抗力太强,在他有戒备的情况下,恐怕极难成功。为了黄教授的“心理克隆计划”,钟博士也顾不得许多了。

钟博士轻轻地问:“郎周,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郎周沉睡的脸上忽然一阵扭曲,满头大汗,挣扎着说,“我……我看见天黑了,它被乌云遮住了,闪电,雷电……天塌了,它崩开一条裂缝!”郎周大叫起来,“有一把铁锤,它要砸我!它要砸我——”

钟博士和沃尔夫惊恐地对视了一眼,额头上冷汗涔涔。钟博士咬紧牙,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郎周,那是幻觉!雷电平息了,闪电也不见了,乌云慢慢消散……你看见了吗?太阳出来了,照耀着你,你的眼睛看到了刺眼的阳光……”

郎周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努力闭紧了眼皮,仿佛真有阳光射在他脸上。钟博士心里放松了一下,温柔地说:“现在,你到了维也纳,你在环城马路上游逛,你看到了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人,他们吃着香肠,在你身边说说笑笑。你看到了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塔楼耸立在你眼前,直插到了云霄……你还看到环城马路上的电车晃荡着从你身边驶过……郎周,你还看到了什么?”

郎周脸上的肌肉慢慢平静下来:“我看见马车夫带着高高的帽子,驾着马车,他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坐上了马车。”

“很好。马车带着你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郎周的表情开始犹豫,似乎内心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去了布洛斯拍卖行……”

第十二卷 90章 催眠3

“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勃拉姆先生,勃拉姆告诉我,我父亲在这里寄存了一只密码箱。父亲……父亲……受到了枪击!他差一点死了……”郎周激动起来,身子在沙发上突突颤抖,“我要找到他,照顾他……”他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钟博士急忙控制他的情绪:“你现在从拍卖行出来了,你站在环城马路上,你在思考着往哪里去……思考着如何破解密码箱的密码……”郎周开始露出思索的表情,“这时候,你想到了什么?它跟密码有关,它可以破解密码,打开密码箱,找到你最爱的父亲。郎周,你想到了什么?”

郎周的脸上又开始扭曲,仿佛有个巨大的禁制掐断了他的记忆,他正在与之拼死搏斗,脸上冷汗滚滚,手脚也躁动起来。沃尔夫急忙凑到钟博士耳边,低声警告:“这样太危险了,他会疯掉的。”

钟博士摇摇头,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他宁愿为之疯掉,因为寻找已经是他的生命,就看他能否战胜自己了。”

郎周仍在挣扎,身体仿佛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像鱼一样扭曲着身子。沃尔夫打断他的话:“他的失忆如果是由药物和脑部创伤引起,你根本无法让他回忆起来,只会把他的大脑搅成一锅粥。他将精神失常!钟,你不能这样做!”

钟博士露出犹豫的表情,却迟疑着不愿放弃。突然,郎周喊了一声:“克里斯朵夫!克里斯朵夫……我……我到了克里斯朵夫!”然后他在睡梦中抱着头翻滚起来。

钟博士大惊失色,急忙凑在郎周耳边,温和地说:“郎周,你是在做梦,你可以醒来了。醒来吧,睁开你的眼睛——”

郎周如释重负,身子瘫软在了沙发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呆怔了片刻,仔细瞅了半天,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喃喃地问:“我……我刚才怎么了?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钟博士犹豫了一下,说:“你刚才没有做梦,是我将你催眠了。”

“催眠?”郎周不明所以。

“是的。”钟博士说,“因为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只有在催眠状态下,才能让你回忆起来,想起布洛斯拍卖行的密码。所以……我自作主张,对你进行了催眠。”

“你——”郎周勃然变色,一跃而起,照着钟博士脸上就是一拳,吼叫,“你凭什么对我催眠?我不是你的病人,不是你的囚犯,我是否失忆关你是什么事?”

钟博士捂着脸,龇着牙,分辩说:“我……我也是为你好,为了帮你尽快找到你父亲。因为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杜若很快……”

郎周呆住了,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使劲儿揪自己的头发,过了好半晌才闷闷地说:“我说了些什么?”

钟博士说:“你最后只说了‘我去了克利斯朵夫’,然后催眠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克里斯朵夫?”郎周茫然地抬起头,“那不是个人名吗?我怎么用‘去了’这两个字……”

钟博士仔细回想着那个谜语: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可是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第十二卷 91章 小镇克利斯朵夫

“黄教授的智慧是不可想象的。咱们原来判断克里斯多夫是指他自己,其实它还有另一层含意——克里斯多夫当时何处立足?他就立足于克里斯多夫!”钟博士问沃尔夫:“奥地利有克里斯朵夫这个地方吗?”

沃尔夫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但想遍了奥地利的9个州,也没有印象:“没有。奥地利是个8万平方公里的小国,只要是地名我即使没去过也会听说的,可是从没有个地方叫克里斯多夫。”

“你有没有朋友在地理方面见多识广?可以咨询一下。”钟博士仍然不死心。

沃尔夫点点头:“我有同事是旅行家,他曾经开着汽车到过南非。”

沃尔夫给他拨了个电话,钟博士和郎周都不懂德语,不听他叽里咕噜地说,只把眼睛盯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才说了几句,沃尔夫瞪大了眼睛,恼怒地嘀咕了几声,挂了电话。

“有克里斯多夫这个地方吗?”钟博士问。

沃尔夫点点头:“他……他什么的?”

“什么他什么的?”钟博士茫然不解。

沃尔夫说:“你们中国有句国骂,叫他母亲的还是父亲的?”

钟博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他*!你问这干什么?这跟克利斯朵夫有什么关系?”

“是圣.克里斯朵夫,我应该想起来的!”沃尔夫哭丧着脸,“它在意大利,在意大利和奥地利的边境。它是个小镇,在多罗米蒂山的山坡上,和它隔了一座山坡有座小城叫拉瓦罗内,5月份刚刚在那里举行过摩托车障碍赛,我还去观看了。他……他什么的?这我竟然没能想起来!”

钟博士倒不在乎他那自责的模样,快活地说:“看来咱们还真是找对了,说不定到那里就能找到黄教授。”他热烈地抱着郎周,“啊哈,郎周,用不了10天,你就可以救出杜若啦!”

“是……是吗?”郎周喃喃地说。

“是啊。”钟博士兴奋地拉着他,“咱们这就走。”

三个人出了西卡斯贝格大酒店,沃尔夫驾车,他们驶出维也纳,顺着维也纳和克拉根福间的高速公路向南驶去。多洛米蒂山在意大利北部,与奥地利西部的蒂罗尔州接壤,以山势陡峭壮观著称,是意大利著名的攀岩胜地。

出了维也纳没多远就是山区,奥地利号称山之王国,山地面积达70%以上。高速公路在一半皑皑一半苍翠的山岭间穿梭,风景如画,奥地利东部的河流密集,公路桥一座接着一座,每过一座桥就变换一番景致。入夜时分,他们赶到了奥地利南部的大城克拉根福。

在克拉根福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们便顺着两国交界的卡尔尼斯山向西进入了意大利边境。欧洲的边境并不严格,在锡利安检查站,郎周一亮奥地利的护照,就放行了,钟博士本身持有的就是意大利护照。往南行驶了不到50公里,他们就进入了多洛米蒂山区。

沃尔夫没有到过圣.克里斯多夫,他把车开到了拉瓦罗内。拉瓦罗内也是个小城,他们向一个开旅馆的意大利佬打听,意大利佬指着高耸的多洛米蒂山:“欧,圣.克里斯多夫嘛,它就在您的眼前。顺着这条公路,转过山坡就到了。”

第十二卷 92章 小镇克利斯朵夫2

三个人上了车,开了十几分钟,一座浓郁的意大利风格的小镇出现在山坡下。郎周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只要身边有人,他的依赖心理就占据上风。

沃尔夫说:“喔,狼狗,我教你怎么使用意大利的小镇。”

他把车停到小镇上唯一的停车场,然后找到唯一一家旅店的老板,问:“请问我怎么找一个住在这座小镇里的中国人?”

“中国人?”这个肥胖的意大利人很快就摇头,“这座小镇上没有中国人,只有来这里度假的奥地利人。”

“你确定吗?”沃尔夫问,“他大概是好几年前就住在这里的。”

意大利佬好像无法容忍被奥地利人怀疑,怒冲冲地说:“中国来的旅行团像亚得利亚海的鱼群一样多,可是他们只去罗马和威尼斯,在圣?克里斯多夫,我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这座小镇里的每个人我都能叫的出名字,根本没有中国人,连黄皮肤的亚洲人都没有。”

三个人面面相觑,沃尔夫说:“看来咱们的思路是错误的,黄教授根本没来过这里。狼狗,把那封信拿出来,咱们再猜猜那个谜语。”

郎周拿出黄教授的信,三个人把信摊在车顶讨论了起来。那个意大利佬好奇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我们在猜谜语。”沃尔夫嘻嘻笑着,“看看克里斯多夫在何处立足。”

那意大利佬居然来了兴趣,强烈要求把这个谜语说给他听,沃尔夫念了一遍,说:“这是中国的一位教授写的,他就居住在这个谜语的谜底里。”

意大利佬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去找科蒂先生吧,他是小镇上最广博的人。他专门开了一间咖啡馆,供人聊天。”

钟博士勉强能听懂几句意大利语,顿时喜上眉梢:“看来这是个蒲松龄式的人物,问他肯定会有收获。”

沃尔夫不知道“蒲松龄”是谁,用中文说:“钟,你不知道,我们最信不过意大利人,你如果找个意大利人问路,他会开着车把你送进妓院。意大利的小偷世界闻名。”

“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吧?”钟博士吓了一跳,却仍不死心,“小镇里的咖啡馆不至于有妓女吧!”

“那倒也是。”沃尔夫问清楚了科蒂先生的咖啡馆,带着他们走了过去。小镇很宁静,是个疗养和旅游攀岩的好地方,尤其在雄伟的多洛米蒂山映衬下,简直就像一座公园,不过意大利人的卫生状况实在不敢恭维,比起奥地利的整齐、洁净,就大大不如了。

圣.克里斯多夫是在很小,他们绕过几座乡村别墅,就到了小镇最繁华的中心,有一座加油站,一间银行,一所邮局,几座旅店,然后是两三家规模很小的饭店,剩下的就是科蒂先生的咖啡馆。

他们进了咖啡馆,咖啡馆里光线阴暗。科蒂先生大约60多岁,身材挺瘦,戴着个黑框眼睛,正在跟一个肥胖的意大利人聊天,郎周一看那个肥胖的意大利佬,还以为是停车场的老板的翻版。沃尔夫已经开始询问科蒂先生。郎周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见沃尔夫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朝科蒂先生比划。

第十二卷 93章 破译密码

科蒂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朝沃尔夫耸了耸肩,说了一大堆。钟博士注意倾听,摇摇头说:“他说的和停车场老板说的一模一样,这座小镇根本没有中国人。”他把两人的对话向郎周翻译。

沃尔夫问:“小镇里有没有什么跟中国人有关系?”

科蒂:“没有。对圣.克里斯多夫来说,中国人遥远的就像美国的国际空间站,我们只从电视里看到他们。”

沃尔夫问:“您刚才看过这个谜语,克里斯多夫当时立足何处,这句话怎么解释呢?”

科蒂:“小镇的名字由来是基督教里的圣者克里斯朵夫,但是叫克里斯多夫的人很多,这不是一个很显赫的姓氏,欧洲各国都有,如果它是指一个人名的话……很抱歉,镇里没有姓克里斯多夫的,叫这个名字的人也没有。那位中国的教授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谜语?”

沃尔夫:“他是一个心理学家,喜欢让人猜不透。”

科蒂:……。耸耸肩,无言。

郎周忽然问:“科蒂先生,这个小镇上是否有关于心理学的东西?”

沃尔夫急忙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科蒂沉思了半天,摇了摇头。钟博士问:“郎周,难道你想起了什么吗?”

郎周摇摇头:“我只是怀疑这座小镇跟弗洛伊德有关,因为父亲这个谜语是从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摘下来的,范围不会更大。”

沃尔夫急忙问:“科蒂先生,您听说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吗?”

科蒂:“当然听说过,他是维也纳人。”

沃尔夫:“那么……这个小镇跟弗洛伊德有没有关系呢?”

科蒂:“你们奥地利人从中世纪起就喜欢来意大利度假,这里离奥地利不到50公里,很多奥地利人光顾,我也说不清楚弗洛伊德有没有来过。”

这回轮到沃尔夫无话可说了。

三个人正没办法,忽然科蒂先生睁大了眼睛:“啊,我想起来了,弗洛伊德好像去过拉瓦罗内!上次我在拉瓦罗内的历史展上看到过!”

“拉瓦罗内?”三个人面面相觑,即使弗洛伊德去过拉瓦罗内,但这个谜语好像跟拉瓦罗内没有一点关系。

钟博士想了想:“我们还是到拉瓦罗内问问吧。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漏掉。”

郎周没什么主张,他什么也不想,跟着钟博士上了车,掉头回到山坡后的拉瓦罗内。拉瓦罗内风景秀丽,是个疗养度假胜地。他们找到市政厅,询问之后惊喜地得知,这座小城居然有一座历史文化博物馆。

三人立刻感到博物馆,找到博物馆馆长。馆长叫皮蒂安先生,也是个胖胖的意大利佬,不过这回郎周不会再跟那个停车场老板搞混淆,因为皮蒂安明显要老多了。

皮蒂安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接待了他们,一听他们问道弗洛伊德,毫不思索地说:“是的,弗洛伊德经常在这里度假。”

“哦?”沃尔夫和钟博士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么弗洛伊德跟圣.克里斯多夫有什么关系?”

皮蒂安先生说:“我不是研究心理学史的专家,我只是收集跟拉瓦罗内有关的历史人文资料,在我的记忆里,弗洛伊德好像跟圣?克里斯多夫没什么关系,不过1923年夏天,他在拉瓦罗内度假的时候,被宣布得了上颚癌。”

沃尔夫问皮蒂安:“皮蒂安先生,1923年弗洛伊德确诊得了上颚癌,他在这里度假,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喔!”皮蒂安先生惊喜地说,“我想起来了,1923年,弗洛伊德在这里度假,他的精神分析学会的成员就在圣.克里斯多夫开会,讨论弗洛伊德的病情。因为当时弗洛伊德患上颚癌的消息还瞒着他本人。”

钟博士恍然大悟:“沃尔,郎周,我明白了!我们破解出了布洛斯密码!”

第十二卷 94章 破译密码2

钟博士满脸兴奋,抱着皮蒂安先生:“感谢您,皮蒂安先生,您帮了我们的大忙。”

皮蒂安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看,沃尔夫和郎周也是莫名其妙。钟博士说:“沃尔,黄教授真是太伟大了,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当时在圣.克里斯多夫开会的精神分析学会的核心委员会成员是弗洛伊德最亲密的六个门徒——亚伯拉罕,艾廷冈,钟斯,兰克,费伦奇,萨赫斯!明白了吗?沃尔?”

沃尔夫兴奋地跳了起来:“啊哈,明白了。黄教授真是了不起!这个谜语太奇妙了!”

郎周茫然地看着他们,正要问,钟博士拉着他向皮蒂安告了别,匆匆回到车上,说:“咱们赶紧回维也纳,边走边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可是……咱们不用再回圣.克里斯多夫了吗?”郎周不解地问。

“不用。圣?克里斯多夫没有别的意义,只是为了提示我们去注意这段历史。”钟博士说,“密码我已经破解出来了。实在简单,郎周,任何人都能够破解,只要对弗洛伊德的生平有一点点了解。你当时肯定就是这样破解的。”

“是什么?”郎周仍然不解。

沃尔夫发动了汽车,他们驶出拉瓦罗内。钟博士说:“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弗洛伊德是个很具有父性权威的人,他把他的弟子当作儿子一样看待。他经常带着一枚金戒指,上面嵌着一只古希腊凹雕,后来他向他的六名得意弟子每人送了一只这样的凹雕,而这六个弟子也把凹雕嵌在金戒指上。这就是著名的‘七只戒指’。后来,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曾说:弗洛伊德搞得自己的组织带有很强的政治性和宗教性。”

郎周仍旧不明白:“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你仔细想想。”钟博士微笑地看着他。

郎周的心一跳,陷入了沉思中。钟博士说:“但是弗洛伊德在学术上对他的门徒们禁锢得很厉害,稍微对他的学术思想质疑,他就认为是离经叛道。这使得很多门徒无法容忍,很多人叛出了弗洛伊德的阵营,甚至他的钦定接班人、他当成儿子一样的荣格也另立山头。这对弗洛伊德的打击很大。1923年,那些带着凹雕戒指的门徒如兰克、费伦茨等人还在圣.克里斯多夫开会讨论,是否告诉弗洛伊德他得了上颚癌。但是1924年,兰克就叛出了弗洛伊德集团,接着费伦茨也声明退出精神分析学会。兰克等人的背叛行为令弗洛伊德无比愤怒,他甚至对兰克进行精神分析,指责兰克是在弑父,具有俄狄浦斯情结。”

“弑父!”郎周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到弗洛伊德和父亲是多么相似,这种相似感令他充满了恐惧。

“是的。这使精神分析史上的一件大事,凡是对精神分析稍有涉猎的人都清楚,每一部弗洛伊德的传记必然要提到他对兰克的精神分析和斥责。”钟博士深深地望着郎周,“你知道俄狄浦斯吗?”

“不……不知道。”郎周声音颤抖地说,将头埋了起来。

第十二卷 95章 俄狄浦斯情结

“俄狄浦斯是古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底比斯国的国王。底比斯国瘟疫盛行,天神宣告,只有杀害前王拉伊俄斯的凶手伏法,才能消灾祛祸。前王外出,与卫兵一起遇害,至今不知凶手是谁。国王俄狄浦斯严厉诅咒凶手,并号令全国追查。先知却说,凶手就是俄狄浦斯本人。他一出生就有预言家预言,说他命中注定会杀父娶母,他的双亲就让牧羊人把他抛弃饿死。不料他却被人收养,活了下来。他以为收养他的人是亲生父母,为了逃避杀父娶母的预言,他离家流浪,流浪时,因为一个老人侮辱了他,他将那个老人打死了。后来他辗转来到底比斯国,当时底比斯国正笼罩在狮身人面妖的恐怖之下。狮身人面妖出了个谜语,凡是猜不出来的人统统被它杀死。俄狄浦斯猜出了谜语,拯救了底比斯国,国人拥戴他做了国王,因为老国王新丧,他娶了王后为妻。后来真相终于查明,原来俄狄浦斯杀死的那个老人就是底比斯的国王,而国王和王后就是曾经抛弃他的亲生父母。他始终逃不出杀父娶母的悲惨命运。王后羞愤自尽,俄狄浦斯刺瞎双眼,拄着手杖自我放逐。”

郎周默默地听着,脸色惨白,身体仿佛一根随时就会折断的枯枝。钟博士说:“从这个神话中,弗洛伊德研究出了男人都具有一种弑父情结,他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他分析兰克,指责他弑父,就是这个意思。”

郎周沉默不言,过了半晌才问:“父亲告诉我们的密码究竟是什么?”

“俄狄浦斯,就是布罗斯拍卖行保险箱的密码。”钟博士说,“在英文里,俄狄浦斯是Oedipus。正好七位数。你再想想那句谜语: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可是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寓意就是:父亲背负他们度过人生的河流,他们却把父亲压垮了。当时我一想起圣.克利斯朵夫会议中有兰克和费伦奇,就想起他们背叛后弗洛伊德对他们的指责:弑父。弑父情结在心理学上就是俄狄浦斯情结。对于黄教授来讲,Oedipus他太熟悉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时在布罗斯拍卖行枪击黄教授,企图抢夺弗洛伊德手稿的,必定是冯之阳等人。所以你父亲以‘俄狄浦斯’作为密码,就是指责,或者说在告诉杜若,他们在弑父!”

郎周重重地吐了口气,说:“那就是说,父亲写给杜若这封信,让她找到圣.克利斯朵夫,不但是要告诉她布罗斯拍卖行的密码,还要告诉她枪击案的凶手?”

“对。”钟博士说,“这样的话,杜若自然就会提防冯之阳等人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的藏身地址应该就在那只保险箱中。咱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不会的,不会这样简单的……郎周心里有个声音在挣扎着,可是却释放不出来,他努力忍受着那种将大脑撕裂般的力量,在连绵的山峦与森林中,被宝马车载着驶向维也纳。

第十三卷 96章 胜利果实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维也纳。沃尔夫开着车驶上环城马路,将车子停在了布罗斯拍卖行门口的停车场。钟博士笑着问:“郎周,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一切都结束?”郎周顿时茫然了。这个问题郎周还没有想过,在他的意识里,寻找父亲已经成了一种生活的惯性,他没想到它会结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找到父亲的那一天。如果这种惯性消失,他会怎样?

钟博士显得很开心,和沃尔夫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布罗斯拍卖行。到了大厅,钟博士找来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郎周先生希望约见勃拉姆先生。

工作人员很快打过电话,说:“勃拉姆先生很高兴立刻见到你们。”

然后带着他们从大厅的椭圆形楼梯上了二楼,勃拉姆已经在楼梯口迎候了,见他们上来,满面堆笑地和郎周拥抱了一下:“郎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郎周也笑了笑:“勃拉姆先生,我希望再一次去保险库,我们已经知道了密码。”

“是吗?”勃拉姆高兴地看着他,“这当然没有问题。祝贺你,郎先生。不过有几位先生希望见见你。”

“谁?”郎周问。

勃拉姆先生神秘地一笑,说:“当初拍卖弗洛伊德手稿的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郎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在哪里?”

“在我的会客室等着您。”勃拉姆带着他们进了会客室。

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两个人正襟危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郎周一看就惊呆了,居然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弗洛伊德手稿居然是他们拍卖的?

冯之阳看见郎周进来,笑着站了起来:“欢迎我们的英雄凯旋而归。”

郎周咬着牙,问:“弗洛伊德手稿是你们拍卖的?原来父亲在这里被枪击又是你们干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杀了他才甘心?”

马骏和刘汉阴诧异地望着冯之阳,显然也莫名其妙。冯之阳嘴角动了动:“不是我们,是我。这场最后的谋杀他们没有参与,是我为了引出父亲,托人在欧洲花重金购买了弗洛伊德手稿,在布洛斯拍卖行公开拍卖。消息向全世界散发,尤其是各心理学的网站和期刊上,我知道父亲肯定能够看到,就雇佣了一个台湾的杀手,在布洛斯拍卖行布下天罗地网。拍卖结束后,果然不出我所料,父亲得到了弗洛伊德手稿,杀手便冒充台湾心理研究学会的人,和他商谈,希望合作研究这卷手稿。不料父亲是在太聪明,刚一见面他就嗅出了危险。他居然借口去取手稿,将手稿寄存在拍卖行,然后企图逃走。那个杀手……”

“砰。”冯之阳优雅的脸上又挨了郎周一拳,身子顿时倒在沙发里。勃拉姆顿时惊呆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出事情很严重,急忙问:“先生们,希望你们尊重维也纳的法律,否则警察会干预的。”

冯之阳捂着鼻子朝他摆摆手,说:“没什么,勃拉姆先生,我们之间只是有些小小的隔阂。现在您可以带我们去保险库吗?”

第十三卷 97章 《圣经》密码

勃拉姆脸上现出冷淡的神情,彬彬有礼地说:“当然可以,但是先生们,你们在保险库里无法呆很长时间,因为再有20分钟拍卖行就下班了。到时一切都会封闭起来。”

“我明白。”郎周点点头,“用不了那么久。”

勃拉姆鞠了个躬,在前面领路。冯之阳瞅了瞅沃尔夫:“钟博士,为了你这位朋友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让他了解那么多。”

钟博士打了个寒颤,低声跟沃尔夫说了一下,沃尔夫满脸不高兴,抗议道:“钟,用中国人的话来讲,你们这是过河拆桥。”

钟博士耐心地说:“沃尔,你了解的太多会有危险的。我向你保证,这个危险由我来承担,但是无论我获得了什么,都与你分享。”

沃尔夫无奈,只好耸了耸肩,坐在了沙发里。

勃拉姆带着他们进入电梯,下到保险库,然后说:“先生们,你们只有18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们看完手稿,这里有一个红色的数字按钮,按以下685,密码箱会弹出来,请把手稿放进去,电脑扫描无误后你们才能出去。”说完他离开了保险库。

“郎周,”冯之阳脸上青肿,不过表情相当得意,“密码是什么?”

“俄狄浦斯。”郎周冷冷地盯着他。

“什么?”冯之阳没听懂。

“俄狄浦斯——Oedipus。”郎周憎恨地望着他,“也就是——弑父!”

冯之阳愣了一下,马骏和刘汉阴都别过了脸。冯之阳喃喃地说:“原来……原来这么简单,怎么我猜了3年都没猜出来?”

“密码我给你了,杜若呢?”郎周问。

冯之阳闭着眼睛沉思着,毫不在意地说:“就在维也纳,找到父亲的藏身处后我自然还给你。”他不再犹豫,伸手在按键上敲进了字母,然后按下执行键,保险库的内部响起沙沙的传送声。

#奇#过了片刻,操作台下方,光滑的金属墙壁上卡嗒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缓缓推了出来,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冯之阳取出金属箱子,放在操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沓厚达半尺的信札,用一层泛黄的桑皮纸包裹了起来。桑皮纸上用钢笔写着几行汉字:

#书#主啊,是谁呢?

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

——03,04,03。

“这是父亲的笔迹。”冯之阳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喃喃地说。

马骏皱着眉:“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又是谜语?”

刘汉阴忽然说:“这不是谜语,这是《圣经》里的一句话,出自《约翰福音书》。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有个人要出卖我了。’一个门徒便就势靠着耶稣的胸膛,问他说:‘主啊,是谁呢?’耶稣回答说:‘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然后耶稣就蘸了一点饼地给犹大。”

“出卖与弑父。”钟博士嘿嘿地笑,“原来黄教授将你们比作了犹大。”

“闭嘴!”马骏铁青着脸喝了一声,瞥着刘汉阴,“你居然还信教?”

刘汉阴吓了一跳,讷讷地说:“我……我只是读《圣经》而已,主……主会救赎我。”

“救赎?”马骏嘿嘿笑了笑,不再说话。

第十三卷 98章 孩子的梦

冯之阳打开桑皮纸,里面都是德文的信札和笔记,他不懂德文,一个字都看不懂,不禁皱起眉。几个人都围过来看,钟博士和沃尔夫的眼睛闪闪发光,兴奋得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冯之阳边翻动信札,边喃喃地说:“没什么东西啊?除了桑皮纸上这几行字,里面跟我拍卖前一模一样,他藏身的地址到底在哪里呢?”但是信札太厚,他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完。

“你确定这里面会留有他的藏身地址?”马骏问。

“当然。”冯之阳说,“他让杜若来看这东西,肯定会在里面暗示出来。”

“可是我们只有8分钟了。”马骏看了看手表,恶狠狠地盯着郎周,“你必须在这8分钟内找出线索,否则就让你见到杜若的一根手指。”

郎周愤怒地望着他:“8分钟?你连一片口香糖都嚼不完,我能干什么?”

马骏傲然瞥着他:“你可以见到杜若完整的躯体。”

郎周扫视了冯之阳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不说话了,急忙拿过那张桑皮纸翻来覆去看着这几行钢笔字。马骏半坐在控制台上,盯着手表。另外三人则紧张地关注着郎周的表情。过了半天,郎周问:“耶稣和门徒的这两句对话出自《圣经》的哪一页?”

刘汉阴想了想:“具体我也记不清,是约翰福音书13,好像跟页码没有关系。新约的第3页和第4页都是马太福音,旧约的第3页第4页都是创世纪。”

“你认为这行数字是页码?”冯之阳问。

郎周没好气地回答:“父亲摘了《圣经》的两句对话,然后在对话下写上三组数字,你认为是什么?最通常的当然是引用的页码……钟博士,你看看这卷手稿是用什么排序的?”

钟博士翻阅了一下,说:“这是弗洛伊德寄给弗利斯的信札,按照日期排序……对!”钟博士惊叫起来,“这三组数字是日期!”

“2003年4月3日?”郎周诧异地问,“冯之阳,你是在那一天的拍卖中刺杀父亲的吗?”

冯之阳恼怒地哼了一声:“不是,是在2003年冬天。”

“郎周,”钟博士说,“这不是2003年,而是1903年。1903年以前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友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这一年就是他们最终决裂的时候。按照欧洲的写法,03,04,03。应该是指1903年4月3日。我看看有没有这天的信笺。”

郎周放下了桑皮纸,几个人紧张地看着钟博士翻动手稿,钟博士直接翻到最底下,然后手指开始颤抖起来:“找……找到了……这封信的下面签着日期和签名:3,04,1903。爱你的西格。西格是弗洛伊德的昵称。”

冯之阳一把抢过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却一个字都看不懂。他又递给钟博士:“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钟博士慢慢地阅读着,马骏恼怒地说:“我们只有4分钟了!”

钟博士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但是弗洛伊德写的是德文,你们不允许沃尔夫进来,我的德文水平看弗洛伊德的手写体实在很困难,虽然来奥地利之前温习了一下……嗯,在这封信里,弗洛伊德分析了一个孩子的梦。”

第十三卷 99章 孩子的梦2

“翻译出来。”冯之阳冷静地说。

“亲爱的威廉,”钟博士边看边说,“我想我已经对你的两性同体概念作出过最终的表态。”钟博士抬起头解释说,“两性同体是弗里斯提出一种狂想,他认为人类不存在百分之百的男性,也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女性,每个人的内部都存在异性成分,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弗里斯曾经作了一个数学表格来揭示每个人身上的男女成分的比例。他还提出一个平均数,在70%到80%间。男子身上的男性成分如果超出这个比例,就会过于热衷表现他的男性特征,低于这个比例则会陷入女性模式,女性也是如此。弗洛伊德虽然从这种理论中吸取了一些大胆的见解,但是对这种严格的数学划分不以为然——”

马骏打断了他的话:“这话是手稿上说的还是你说的?”

“我在解释两性同体概念啊。”钟博士说。

马骏气得一跃而起:“只剩下3分钟了,你他*居然在给我们讲课!老子不想听课,只想知道信里面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地方暗示出父亲的所在地!”

钟博士张了张嘴,嘟囔了一句,接着翻译:“你认为我的精神分析方法只不过是在骗人,是我强迫病人认同我的想法。难道十年来我所分析的病例不足以使你改变这个想法吗?就在上周,我刚刚开始治疗一个孩子。他有一次在花园里用喷水壶浇花时晕倒了,随后就对所有能喷水的东西,喷水壶、水龙头、洒水车等东西产生了恐惧。他不敢接触他们,不敢碰触他们,因为这些东西中喷出的水滴一旦滴在他身上,他就会产生浑身赤裸的感觉,仿佛在大街上被人脱光了衣服,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想法使他浑身冰冷,痉挛,甚至引起昏厥。

“我采用自由联想的方法,让他对喷水壶进行联想,他想到了人的嘴。那么事情就很明白了,他是在害怕一种斥责,他做了违反道德或者规则的事,这种斥责使他无地自容。大人斥责时嘴里的唾沫有可能落在他脸上,引起冰冷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取代了斥责的内容。不是水滴或者唾沫让他浑身赤裸,而是斥责的内容使他浑身赤裸,羞于见人,于是心理保护机制使他痉挛,昏厥。于是,所有能像人的嘴一样喷出‘唾沫’的东西,都让他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潜抑作用下的转移……”

“嘀,嘀,嘀——”保险库里的红灯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扩音器里想起勃拉姆先生的声音:“先生们,时间到了。请按照我说的方法,把手稿放进保险箱里。”

冯之阳问:“后面的还有多少?”

钟博士说:“不多了,但咱们只能明天再来了。”

马骏张张嘴想说什么,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深深地喘了口气,没有说话。冯之阳让钟博士把手稿放进保险箱,保险箱开始扫描,随后缓缓缩进了墙壁内。厚厚的不锈钢门打开了,五个人鱼贯走出,进入电梯回到了二楼。

第十三卷 100章 德布灵别墅

他们离开布罗斯拍卖行,夜幕已经笼罩了维也纳,环城路上灯火辉煌,一座座建筑仿佛镶嵌在这座城市里的巨大水晶,色彩斑斓。

“郎周,你不用回西卡斯贝格酒店了,和钟博士一起,跟我们到德布灵的别墅去住。”冯之阳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西卡斯贝格酒店?”郎周吃惊地问。

冯之阳淡淡的一笑:“自从两年前让你从龙岩逃掉,我还会再犯一次错误吗?无论你们到哪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况且,杜若就在那座别墅中等着你呢。”

郎周不说话了,上了车。钟博士让沃尔夫回酒店等着,自己跟着郎周上了车。沃尔夫极其不满,但是也没办法,开着车回了酒店。

冯之阳租用的别墅在维也纳西北的德布灵镇,这里属于维也纳森林的边缘,景色秀丽,空气清新。弗洛伊德时代这里还比较偏远,只是市民来维也纳森林度假时所住,现在交通发达,早已跟维也纳连成一体,房租也贵,一套两室的房子,每月租金在1000美元以上。冯之阳租的别墅临近土耳其壕沟公园,他们离开环城马路,顺着韦灵街向西北,不到10公里就进了维也纳森林。

这里地势不高,青山环绕,风格各异的别墅成片地点缀其中。奔驰商务车在一座巴洛克式别墅前停下,几个人下了车,胡秘书从别墅里迎了出来,拉开铁栅门让他们进去。

郎周刚一进去,别墅二楼的阳台上跑出两个女孩子朝他呼喊着。郎周抬起头,看见杜若摇晃着手臂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兰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郎周飞奔进去,在楼梯口和杜若相逢。他一把将杜若抱了起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杜若开心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会遇上什么危险,担心死我了。”

“危险?哪里会有什么危险!”郎周也很开心,“就是担心你被他们折磨。”正说着,一眼看见兰溪从楼上下来,他立时僵住了,默默地把杜若放下来。

“郎周,恭喜你解开了密码。”兰溪脸上露出一种凄凉的表情,淡淡地说。

郎周沉默了片刻,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兰溪勉强笑了笑,走过去挽着马骏的胳膊。马骏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神情有些颓唐。

冯之阳雇了一个奥地利厨师,在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别墅里做了一顿奥地利风味的大餐,几个人虽然各怀心事,但对寻找父亲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热烈称赞大厨的手艺。

这一晚,他们就歇息在别墅里。别墅里房间很多,除了马骏和兰溪,基本上一人一间。杜若和郎周生离死别了三四天,两人根本没有睡意,悄悄溜到屋顶的一座小露台上说话。

周围是别墅的尖顶和烟囱,维也纳森林吹来微凉的风,从屋顶掠过。今年的奥地利是个暖冬,不算冷,甚至连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都因为没有积雪而封闭。他们裹着羽绒服抱在一起,倒也暖洋洋的。

第十三卷 101章 德布灵别墅2

郎周把这几天经历的事详细地跟杜若说了一遍。杜若有些诧异:“倒也没有什么惊险,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

“我才担心你呢。”郎周松了口气,“一直怕无法完成冯之阳的任务让你受到伤害。”

两人互相凝视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胸口间翻滚。杜若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吧。”郎周说。

“如果……如果兰溪仍然爱着你,你会怎么办?”

“她会仍然爱着我吗?”郎周苦笑,“她已经投入了马骏的怀抱,甚至还将我从你身边诱了出来,送给马骏和冯之阳。她不会再爱我的。”

杜若叹了口气:“郎周,我还是告诉你吧。其实兰溪是——”

“不,你不能说!”身后忽然有人说。

两人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兰溪从楼梯口慢慢走了上来,她裹着一条淡薄的毛巾,脸色苍白,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兰溪看也不看郎周,盯着杜若说:“我不管你和马骏只见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幸福,从一棵树攀到另一棵树,只是在找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树。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利益去联合对方,但是这跟感情没有关系。我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为。”

兰溪说完,转身往下走。杜若急忙站了起来:“兰溪姐,你听我说。”

兰溪的身子停住了,却没有转回身。杜若走到她身边:“兰溪姐,我知道你根本不爱马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你和马骏只是在做戏给冯之阳看,让冯之阳不会想到马骏和郎周暗中联手对付他。但是……但是你不觉得这样你付出的太多了吗?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来讲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兰溪凄然一笑,“感情也有公平吗?在我和他相爱这两年里,哪一分哪一秒又有过公平?我像一个妈妈那样全心全意付出着,爱着他,照顾着他,督促着他,可他又有什么时候在意过?他把我的爱当成负担,我劝他抛弃掉童年的阴影,可他说我漠视他的感受;我劝他不要再沉溺到父亲的幻觉中,他说我怀疑他的记忆力;我劝他在绘画上突破自己,他说我不理解他的痛苦;我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说我怀疑他是神经病,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这种感情,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郎周默默地垂着头,心里乱作一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杜若沉默了片刻,说:“兰溪姐,我能够理解你这种痛苦,可是我想,无论最终如何,你应该让郎周知道你对他的付出……”

兰溪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当时,马骏把我从刘汉阴手里救出来后,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那时郎周和你已经在冯之阳的严密控制之下,马骏跟我说,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冯之阳。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演一出戏,骗过郎周,骗过冯之阳,暗中使他和郎周联合,彻底摧毁冯之阳。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因为这是能够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我就想,只要郎周能够平安无事,我的心也尽到了,改走向哪里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第十三卷 102章 杀戮之夜

“兰溪……”郎周讷讷地说。

兰溪转过头,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和马骏之间虽然在做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乐。真的。没有什么压力,他很能让人快乐起来,在他身边,我从来不会感到寂寞。马骏跟我说,他将他的秘密身世告诉我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说我很坚强,心理承受力很好,能够和他分担这个可怕的秘密,也不因他是个篡夺别人家产的实验品而鄙视他。他已经向我求婚,说等待寻找父亲这件事结束后就会娶我。”

她转过头冲着郎周微微一笑,闭着眼睛转过了头,然后匆匆走下楼梯。

“兰溪。”郎周急忙追了出去。杜若也匆忙跟了过去。

兰溪急匆匆地下了露台,顺着楼梯直接下到一楼。郎周刚刚追到大厅,忽然前面的兰溪抬头一望,“啊”地惊叫一声,声音凄厉,恐怖。在阴暗的大厅里惊起绵绵的回音。

郎周和杜若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从二楼的栏杆上缒了下来,脖子上缠着一根绳子,吊在大厅的上方,表情痛苦,舌头微微伸出,身体正在晃动。

郎周浑身颤抖,惊恐地问:“那……那是谁?”

杜若惊慌地说:“是……是冯之阳的保镖,铁牙。每天夜里他都在冯之阳的卧室周围巡视,怎么……怎么会吊死了?”

“马骏……马骏不会有事吧?”兰溪六神无主,喃喃地说了两声,担心马骏的安危,急忙跑向她和马骏在一楼的房间。她只到房间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了出来:“马骏不在房间!”

正在这时,二楼传来玻璃的碎裂声,随即是一个人的惨叫。三人骇得面无血色,郎周问:“怎么办?”

杜若镇静了一下:“咱们到二楼看看。”说着奔上了楼梯。

郎周、杜若和冯之阳住在二楼,其他人都住在一楼,他们跑上楼梯的时候,钟博士、刘汉阴甚至那个奥地利大厨都惊醒了,慌乱地跑了出来。他们也被铁牙的尸体吓呆了,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叫,跟着杜若他们跑上了楼梯,仿佛后面有个无形的魔鬼在追赶一般。

此时正是深夜,没有人想起开灯,别墅内暗影摇摆,穹庐的窗户筛下斑斓的月光,异常的清冷、诡异。杜若刚上了二楼,就闻道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同时冯之阳的房间内传来挣扎与喘息的声音。杜若慢慢地走到冯之阳的门口,房门大开,她刚向里面望了一眼,就失声惊呼,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门口,赫然横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令人恐怖地扭曲着,咽喉处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正往外冒。脖子的颈椎和肌肉几乎完全被割断,整个头颅只有几条皮肉粘连着。杜若一眼就看了出来:胡秘书!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怎么冯之阳的保镖和秘书统统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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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卷 103章 杀戮之夜2

冯之阳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是个会客室连着间小卧房,再里面还有个起居室。胡秘书平时就在这个小卧房内休息,冯之阳则住在里面的起居室。

里面起居室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仿佛野兽般的哀号和喘息声。这时郎周和钟博士等人也都来了,杜若胆子大了一些,拎起一把椅子朝起居室的门砸了过去,“喀吧”一声,门被撞开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冯之阳和马骏正在窗边厮打,马骏一只手掐着冯之阳的脖子,把他的头狠狠按在窗外,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柄冰冷的匕首,正在缓缓地朝他脸上刺了下去。冯之阳的脖子被掐着,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手紧紧托着马骏持刀的手腕,抵御着离自己面部不到两厘米的匕首。

进来之前,杜若和郎周等人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马骏持刀杀人,把冯之阳逼上了绝路。

门剧烈地一响,马骏猛然回头,一看见这么多人,呆滞的眼睛里立刻闪出冰冷的凶光。他此时的模样与白天的神采飞扬、表情懒散判若两人,他姿势僵硬,行动起来极端机械,脸上的颜色灰败,仿佛冷冻状态下的死肉,神情和目光无比呆滞,似乎丧失了意识的僵尸。

马骏看见这么多人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继而狰狞起来。他手松开冯之阳的脖子,僵硬地转回了身,冰冷的匕首慢慢扬了起来。冯之阳死里逃生,立刻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马骏听见咳嗽,侧头望了过去,冯之阳亡魂出窍,腰部一挺,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不料底下空荡荡的,啊呀一声惊叫,从二楼摔了下去。不过底下是厚厚的草坪,虽然摔得眼前发黑,但好歹捡了条命。

“马骏,你……你在干什么?”兰溪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郎周一把拽住她:“他疯了!”

“不会的,刚才……睡觉前他还是好好的……”兰溪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马骏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踩着满地的鲜血,一步步朝他们逼了过来。刘汉阴首先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推开钟博士跑了出去。这个尸体艺术家居然对死亡如此恐惧。那个奥地利大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钟博士冲过去拉住杜若,也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兰溪还在挣扎,马骏已经敏捷地跳了过来,一刀朝郎周劈了下去。刀光映上了兰溪的脸,她顿时放弃了挣扎,惊呆了。

危急中,郎周抓起会客室茶几上的一只水果盘挡了过去,“啪,”不锈钢的水果盘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一刀劈在了地上。郎周还没来得及躲闪,马骏的第二刀又劈来了,郎周看到闪烁的刀光映上了他的眉梢……

“马骏!我是兰溪啊!”兰溪扑过去挡在郎周身前,冲着他大喊。

匕首定在了郎周的眉梢前。郎周慢慢睁开眼睛,被匕首尖的寒气冲的打了个寒颤。马骏仿佛不认识兰溪,奇怪地盯着她,嘴里喃喃地说:“兰……溪……”

兰溪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走了上去,说:“我是兰溪,你说过……你说过要娶我的,要和我共同承担你那巨大的秘密……”

第十三卷 104章 杀戮之夜3

马骏的面部表情剧烈地扭曲,仿佛有种东西在他体内挣扎,剧烈地冲突着,一会儿闪过一种柔情,一会儿又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又被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代替了。他残忍地笑着:“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唰——”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马骏……”兰溪凄凉地叫了一声。郎周打吃一惊:“躲开!”他抱着兰溪试图用脊背去挡,不料兰溪推开了他,匕首噗地一声刺进了她的胸口。所幸郎周拽了她一下,匕首很快滑了过去,刺得不深。

马骏的匕首又一次恶狠狠地刺了过来,郎周不再考虑,拽着兰溪冲到门口,把她推出门,自己一侧身,“当,”匕首刺在了门上。郎周趁机闪出门口,猛地把门关上。拉着兰溪抛下了楼梯。

杜若等人正在楼下惊恐地望着,一看见郎周和兰溪下来,急忙问:“你没事吧?马骏到底是怎么了?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好好的。”

郎周惊魂未定:“快,快看看兰溪,她……她受伤了。”

杜若急忙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发现只被匕首尖拖了一道,所幸穿的衣服厚,仅仅伤到了表皮。这时,门口冯之阳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脸上惊怒交加:“马骏这是怎么了?疯了吗?我正睡觉时听见胡秘书惨叫一声,然后他就拎着匕首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杀我……”

正在这时,二楼的门被打开了,马骏鲜血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僵硬地四处望了望,看见楼下的人,眼睛里闪出一种幽幽的光芒,提着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下楼梯。众人惊恐交加,一步步后退。马骏一边走,一边狞笑着:“你们必须死!不只是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会记住的……你们永远也忘不了……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必须死……”

“他在说什么?”钟博士战战兢兢地说,“难道是他的身世的秘密?可是我们早就知道了……”

冯之阳一边捂着腿部,一边摇头:“不是……我们身世的秘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渴望有人分担,但绝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杀人灭口。否则我早就死了。”这时候他才看见挂在二楼栏杆上的铁牙,不禁呻吟一声,“*,他连我的保镖都杀了……”

“闭嘴!”杜若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激怒他。”

冯之阳赶紧闭上了嘴,这种时候,他也害怕了,像个孩子一样胆怯。

这时候他们已经被马骏逼到别墅外,眼看着马骏一步步走进,正无路可逃,忽然警笛声大作,十几辆警车飞驰而来,在别墅外戛然而止。原来那位最先逃跑的奥地利大厨早就报了警。刘汉阴大喜,急忙跑过去按下了别墅的铁门开关,铁门一开,几十名维也纳警察一拥而入,将郎周等人保护起来。探照灯一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骏。

第十三卷 105章 杀戮之夜4

马骏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继续朝他们逼近。一个警察拿着扩音器喊话,刚喊了几句,钟博士说:“警官,他不懂德语。”

那个警察一愣,说:“翻译给他听:你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颈,蹲在地上……”

钟博士翻译了过去,马骏根本不在意,迎着警方的防线冲了过去。兰溪浑身颤抖:“不……站住!马骏,求求你不要过来。”

可是马骏充耳不闻,脸上露出呆滞的笑容,狰狞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戮的兴奋和毁灭的狂热。那个警官大喊:“放下武器,站在原地,否则我们会开枪的!”

马骏忽然冷冷地说:“你们都必须死!你们死了,我的耻辱才没有人知道……”脚步突然加速,冲着枪口冲了上来。警察们的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指抠上了扳机,就等着带队的长官一声令下。那个警官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骏,手慢慢扬了起来,正要劈下去,忽然异变发生。

“不——”兰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摆脱警察,扑向了马骏。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警官大喊:“抓住她!”

两个警察飞扑上去,可是仍然迟了一步,兰溪已经到了马骏面前,匕首迎面刺下。兰溪惨笑一声,对刺来的匕首视若无睹,喃喃地说:“你说过……要娶我的……”

“噗——”匕首刺进了前胸。

“砰——”枪声警碎了夜色。

马骏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向后摔倒,匕首拔出了兰溪的胸口,两人搂抱着扑倒在地。警察团团围了上来,用枪口指着马骏,发现这一枪击中了他前胸,形成一道贯穿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淌。

兰溪倒在马骏旁边,她受伤稍轻,挣扎着爬过去,喃喃地喊:“马骏……马骏……”

马骏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但眼神却清澈了许多。看见兰溪倒地,他似乎吃了一惊,怔怔地回思了片刻,惊叫一声:“兰溪……”挣扎着抓住她的手,一脸的痛悔与心疼,“对不起……兰溪,对不起……你为什么那么傻啊?”

兰溪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你,你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你说过……说过要……娶我的。”

马骏热泪奔流:“对不起,兰溪,我……我恐怕无法陪你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童年的事。”有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过来,被他挥舞着匕首粗暴地赶开了。有兰溪在他身边,警察怕动粗会伤到兰溪,一时也无可奈何。

第十四卷 106章 童年死结

“那一年,我11岁。”马骏微笑着说,似乎对身上逐渐流失的生命毫不以为意,“我还没有带入目前这个角色,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偏僻的镇子里上小学。那一年,我们面临年终考试,校长召集全校师生做动员会,他站在操场的高台上,讲到学习方面,说:‘有些学生跟我反映,说学的东西太难了,记不住。有什么难的?有什么记不住的?谁记不住,举手!’我们当时还是孩子,青春灿烂,同年无忌,我和一些同学嘻嘻哈哈举起了手。不料,却陷入了一生的噩梦……”说着,又咳出一口血,脸色犹如一张白纸。

兰溪急忙打断他:“咱们不说了,医生……医生……”

“不……”马骏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一把抓住她,虚弱地说,“听我说完!听着,你尽快离开这里,回中国。不要再去寻找我父亲了,太危险,太可怕,我已经知道了,父亲在跟我们玩一场游戏,每个人都要死的。我们……我们陷入他的圈套中了。听我说完……”

兰溪点点头。马骏继续说:“校长看着我们,然后指着我说:‘你上来。’我嘻嘻哈哈笑着跳上讲台。校长说:‘站近些……再近些。’我站到他面前。他厌恶地望着我,忽然呸的一声将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到了我的脸上,恶狠狠地说:‘谁说记不住?我让你一辈子都记住!’然后说,‘滚!’”

兰溪惊呆了。旁边的郎周也凑过来倾听,内心的震骇无以复加:难道一个教师,一个校长居然会这样对待学生吗?这是怎样的一种教育啊!马骏苦笑了一下,血沫不停地涌,兰溪伸出袖子为他擦掉了血沫。马骏说:“我真的一辈子都记住了。当时我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站在了别人的面前,那种耻辱感让我疯狂,想将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的地,那一天的人,统统抹去,统统消灭。我哭着将那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父亲将我催眠,迫使我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从此后,在我的意识中就开始对像嘴唇一样能喷出唾沫的东西感到了恐惧,我不愿去看别人的嘴,害怕像唾沫一样的水滴落在我皮肤上,凡是能够喷水的东西我碰也不喷。童年的那段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意识,我完全忘却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怪癖……”

兰溪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可是这番话在郎周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起在布罗斯拍卖行看到的那卷弗洛伊德手稿,浓烈的恐惧涌满了全身。

马骏已经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迷离地睁着濒死的眼睛,却仍在不停歇地讲着:“可是……可是在布罗斯拍卖行,弗洛伊德分析的那个案例里,我内心的那个魔鬼又重新浮上来了,它改变了一种形象,不再是一个孩子的耻辱,而是作为一种男人毁灭与杀戮的渴望。刚才,正在睡觉时我突然被噩梦惊醒,一种羞辱与杀戮的渴望充斥了我的内心。我要杀掉一切的知情者,我要消灭一切知道我童年耻辱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把它按进心底,不让它控制住我。于是……”

连续不断涌出的血沫打断了他的话,他瞪大了眼睛,喉咙间汩汩做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兰溪哭喊着:“马骏……马骏……”

马骏突然睁大了眼睛,拼命张大嘴:“快走!快走!父亲想让我们死……他在玩我们……回到中国……为了娶你,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钱……好好活着——”

他紧紧抓着兰溪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动了。

“马骏——”兰溪失声痛哭,一口气没缓上来,昏厥在马骏的尸身上。

第十四卷 107章 下一个死者

一场轰动维也纳的惨案就这样结束了。奥地利警方对此进行了严密的调查,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保护着他们共同的秘密,只说马骏精神失常,才引起了这桩惨案。兰溪受的伤挺重,虽然并未危及生命,但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目前还在医院昏迷。

郎周、杜若和冯之阳、刘汉阴等人从奥地利警察局出来,冯之阳仿佛憔悴了很多,脸色灰白,他的腰伤仍然没有好彻底,走路一拐一拐的。一上车冯之阳就是一愣,原本坐10个人的车,现在坐上6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钟博士和沃尔夫也跟上了车,冯之阳冷冷地望着他们:“你们已经知道了,父亲在留下线索的同时,也布下了死局,接下来将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游戏。你们两个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沃尔夫说:“冯先生,我们和您的目的不一样,我们是心理学家,目的只是想深入到当代最惊人的心理学事件中去。了解它,研究它。我们宁愿为心理学殉道。”

冯之阳盯着他们,闷闷地说:“好吧。沃尔夫先生,你来开车。我们直接去布罗斯拍卖行。”

郎周惊讶地问:“冯之阳,难道现在你还要去寻找父亲?你不要命啦?”

冯之阳哼了一声:“你的生命是为了寻找他而存在,我的又何尝不是?如今日渐显示出了他的可怕与恐怖,如果不消灭他,我这辈子将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中!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头野兽,猎人与被猎者根本就没有区别,就看谁的手段够狠,谁的脑袋够聪明。郎周,他不是骂我们是弑父者,是俄狄浦斯吗?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既然逃不掉,郎周,你就迎着它走上去。”

郎周沉默了,喃喃地说:“下一个又会是谁?”

“不知道,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他算计中。”冯之阳默默地谈了口气,“心理学,多么可怕的力量,仅仅用一张纸片就让马骏、兰溪和我的两名助手退出了游戏。”

杜若将头靠在了郎周的肩膀上,难过地说:“爸爸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冯之阳冷笑,“现在我算明白他在手稿扉页上引用《圣经》那句话的意思了:主啊,是谁呢?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哼哼,他将这张饼蘸给了马骏。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将这张饼蘸给我吃!我没有恐惧,没有阴影……”

冯之阳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这些话一点一点地磨碎了他的信心,他看了看刘汉阴,刘汉阴正缩在座位上,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冯之阳哼了一声:“老三,跟父亲斗,我百亿的财富没有一点用,我和你一样,只是凭着心中的勇气。如果你鼓不起勇气,趁早滚蛋,别死在这异国他乡。”

第十四卷 108章 第二道死关

“哪……哪会呢?”刘汉阴努力涌出一丝谄媚的笑容,马骏这个大靠山死后,除了兰溪,打击最大的恐怕就是他了。看他的样子,如果父亲突然站在他面前,恐怕他会吓得再一次尿了裤子。

汽车驶上环城路,很快就到了布罗斯拍卖行。一行人下了车,进入拍卖行直接约见勃拉姆先生。勃拉姆先生这次让他们等待了很久,足足半个小时后,冯之阳再次催促,勃拉姆才勉强约见了他们。

一见面,勃拉姆先生就皱起了眉头:“各位先生,我很遗憾,不得不为马先生哀悼。”

“你听说了?”冯之阳问。

勃拉姆耸了耸肩:“奥地利治安一向很好,连死三人的惨案已经轰动了奥地利。我能否知道这次惨案是否跟弗洛伊德的这卷手稿有关?”

“勃拉姆先生,这个你应该去问维也纳的警察。”冯之阳说,“我们是受害者。”

勃拉姆做出遗憾的表情:“你们是否还要去看那卷手稿?”

冯之阳点点头。勃拉姆考虑了一下,无奈地点头:“跟我来吧,先生们。”

勃拉姆大步走了出去,将他们带到地下保险库,然后退了出去。冯之阳输入密码,取出手稿,指了指:“这次请沃尔夫先生翻译。从头开始,我不愿遗漏任何东西,今天咱们时间充足得很。”

沃尔夫眼睛放光,捧起那摞信札,钟博士为他翻到1903年4月3日那封信。沃尔夫开始翻译,前面和钟博士翻译的大同小异,但是到了后来,结论发生了变化。弗洛伊德分析那个孩子的恐惧症时,一开始认为是喷水壶象征着嘴,大人在斥责他时嘴里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引发了孩子对类似嘴的喷水壶发生恐惧。然而,弗洛伊德继而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沃尔夫翻译:“我试图了解是什么样的斥责引发他的恐惧,可是孩子的心理保护机制太强,他推诿,伪装,甚至虚构,不让我了解在他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于是我开始将他催眠,在催眠状态下,他像挤牙膏一样,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威廉,之所以对你讲述这个案例,就是在说明,我的判断有时候是错误的,有时候我也会被蒙蔽的。在催眠状态下,我终于了解了孩子身上发生的事,那是他8岁的时候,父母为他请了个男性法语课老师,因为他的母亲是法国人,母亲认为有必要让他学好法语。有一次父母外出的时候,这位法语课老师居然引诱他为自己手淫,孩子什么也不懂得,最终那个法语课老师在他面前射精,并且将精液喷在了他的脸上。这个孩子的家庭信仰天主教,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认识到自己行为的罪恶与羞耻,于是这段记忆变成无意识,但是在他的意识中,却对与阴茎类似,可以喷水的东西产生了恐惧。他害怕水滴滴在脸上的感觉其实是一种代替……”

“等等。”冯之阳忽然摆摆手,“也就是说,弗洛伊德分析的这个案例跟马骏童年时的经历还是不同的?”

“是的。”钟博士回答,“但是症状十分类似,这足以引发马骏无意识深处的那段被呸了一脸唾沫的记忆,大概黄教授就是凭借这个使马骏陷入了记忆的折磨。这种记忆强烈地往上翻涌,马骏强烈地往下压抑,但是他实在无法成功地将这段耻辱的记忆压下去,于是他大概认为消灭掉所有的知情者,这段记忆就会掩藏,所以他才会持刀杀人。”

冯之阳沉默着摆摆手。沃尔夫继续往下翻译:“威廉,我一开始的分析是错误的,因为自由联想往往会被患者以虚拟的东西代替来蒙骗医生。因此你对我的职责是错误的,我的分析决不是强迫病人接受我的看法。我很遗憾我们的观点分道扬镳,但是希望我们的友谊不会像观点一样分裂这么远。爱你的西格。1903年4月3日。”

“没了吗?”郎周问。

“没了。”沃尔夫说。

“这里怎么短了一截?”杜若忽然指着信纸最下端的日期问。

冯之阳和郎周急忙凑上去,果然发现这张信纸翻上来后短了一小截,原来是被折了进去。郎周把折过去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折上来,原来日期一下的部分用汉字写了两句话,一看就是黄教授的字迹:

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

颠倒你的视野,

就能够看见耶稣把饼蘸给了谁,

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

第十四卷 109章 圣史蒂芬大教堂

  冯之阳嘴角带着冷笑:“哼,把饼蘸给了谁?给我,来吧!”他憎恨地盯着这四行字,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我就是弑父者!我就是俄狄浦斯!我就是犹大!来吧!”

杜若发觉冯之阳的脸上产生了一种剧烈的变化,刷地一闪,温文儒雅就变成了穷凶极恶,非但表情,简直连气质都变化了,仿佛时空一错,变成另外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

杜若的心怦怦直跳,说:“还是分析一下这四句话吧。”

“对,对。”钟博士急忙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冯之阳瞬间就平静下来:“你们认为呢?哼,他将这张饼蘸给谁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否透露出了线索。”

“有,肯定有。”钟博士说,“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这句话就指明了地点。然后按照他的要求,颠倒你的视野,结果就会出来。”

刘汉阴讷讷地问:“这结果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给我们线索,另一种是……”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几个人沉默无言。郎周问:“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是哪里?”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教堂!”

冯之阳沉思了一下,想起父亲这些话本来都是要让杜若猜的,便问杜若:“你说呢?”

杜若点点头:“我所能想出来的也只能是教堂。沃尔夫先生,维也纳有多少座教堂?”

这个问题让沃尔夫瞪大了眼睛,他怔怔地想了半天,摇摇头:“这个我倒没有统计过,比较著名的有圣史蒂芬大教堂、圣约瑟夫教堂、卡尔斯教堂、奥古斯丁教堂、圣利澳波德教堂、圣布里吉塔教堂、圣盖尔特鲁德教堂……具体有多少恐怕得到专门的机构询问。”

“不会的。”钟博士说,“这等于是一个无限解。如果黄教授会让杜若找到,他会指定一个唯一性,并且这个唯一性是杜若所能够猜出来或者很容易打听出来的。”

“最著名的当然是圣史蒂芬大教堂了。”沃尔夫哭丧着脸说,“可是这里没有一个字涉及圣史蒂芬大教堂,不过如果有特指的话倒也不见得是圣史蒂芬大教堂。”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第一句:离上帝最近的地方,指的是教堂。”杜若说,“那么第二句呢?颠倒你的视野,这又怎么解释?”

此时的杜若仿佛弗洛伊德安排给荣格的角色,是父亲的指定继承人,她的话谁也不敢忽视,因为除了失忆的郎周,最有可能找到父亲下落的就是她。冯之阳思考了一下,说:“颠倒你的视野……视野怎么颠倒?难道是让我们倒立起来看?

“不好说。”钟博士摇头,“估计会有一种特定的环境能让我们倒立起来也说不定。恐怕我们只有猜到第一句的谜底才能接着猜第二句。第三句就不必说了,肯定是指出你们……”说到这里,钟博士意识过来,知趣地闭上了嘴。

冯之阳神色自若:“不就是布置了一个死局,让我们其中的一人出局嘛。不过第四句就不好解释了: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戒指相当于继承人,这好理解。哼,童年他可没给过我,我只是一个实验品,根本就没有童年。”他瞥了瞥郎周,“他到底为什么抛弃你?”

“我……”郎周涨红了脸,“我怎么知道?”

冯之阳摇摇头:“你也许不知道,他抛弃你其实是对你好,使你免于受那种摧毁心灵的磨难。那么说,他是把童年给了你了?”

郎周茫然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也许……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刘汉阴忽然胆怯地说,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否定冯之阳的话。冯之阳倒也不以为意,不置可否地示意他说下去。刘汉阴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可以跟上一句连起来理解,耶稣给了……犹大一张蘸饼,也给了谁一个戒指……和童年。找到这个人恐怕就会有线索了。”

沃尔夫信奉基督教,冯之阳问他:“沃尔夫先生,耶稣曾经给过谁童年?”

沃尔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记得有这句原文说给了谁童年,但是引申出来,被耶稣基督赐予童年的世人实在太多了,譬如《马太福音》里那个患了癫痫病的孩子,《马可福音》里睚鲁德女儿……至于戒指,我就不大记得了,况且太生僻的话显然杜若小姐是很难理会的。我觉得这句话好像有另外的意思。”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密封的金属门一开,勃拉姆走了进来。他抱歉地耸了耸肩:“女士和先生们,我很遗憾,有个南美的客户需要来这里取他寄存的东西,他希望单独取出它。”

“那就是说我们需要回避了?”冯之阳问。

“恐怕是得这样。”勃拉姆说,“你们可以到我的会客室里等待。”

冯之阳摆摆手:“不必了,我们回酒店。”

勃拉姆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让他们把手稿放进了密码箱,带着他们离开地下保险库。

冯之阳租的别墅出了杀人命案,没法再居住,因此也住到了郎周所在的西卡斯贝格大酒店,郎周心里腻歪得要命,不过一想到杜若也住在这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愉快的感觉。当晚,几个人聚在冯之阳的豪华套房里继续商讨关于线索的问题。

冯之阳让郎周把黄教授那四句话写在稿纸上,郎周拿起一支钢笔写了下来。几个人瞪着眼睛瞅着这个谜语冥思苦想,郎周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思考中,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忽然杜若问:“郎周,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好像缺了什么东西,有种光秃秃的感觉。”

“光秃秃的感觉?”郎周瞪大眼睛瞅着,“就这四句,没少什么啊。”

“不,少了……”杜若表情严肃地说,“少了上面的日期。”

“可是,那日期是弗洛伊德写的。”郎周不以为然,“跟父亲写的这个谜语是两部分。”

钟博士也摇摇头,不过否定的却是郎周的看法:“是两个人写的不假,但是他……你父亲,为什么要把这四句话折过去呢?而且日期写在稿纸的右下角,如果他要加上几句话,按照书写习惯,应该加在左下角,可是他却把这四句话写在了日期下方……”

杜若忽然惊叫了起来:“对呀,你看第一句: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太突如其来了,‘这’是代词,一般出现这个字前面都要有具体的指向物来指代,如果没有指代,‘这’字从何谈起呢?”

冯之阳点点头:“不错,我明白了。这个‘这’字指的是03,04,03。”

“可是这只是个日期,代表什么意思呢?”沃尔夫的汉语水平很差,直到现在才弄明白他们讨论的方向。

杜若愉快地解释:“我记得包裹手稿的桑皮纸上还写了一句话:主啊,是谁呢?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03,04,03。我们从03,04,03这组数字里找到了这一天弗洛伊德写的信。可是从上一个关于克利斯朵夫的谜语里我们知道,父亲的每一个关键词向来都有好几层含义,这个苦心营造的数字决不会只给我们指明页码那么简单。而且如果父亲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是弗洛伊德手稿的哪一页,他为什么要把‘1903’变成‘03’?你们想过没有?”

 “对。”钟博士眼睛里放着光,喃喃地说,“这样一换算,整个谜语就成了:

03,04,03。

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

颠倒你的视野,

就能够看见耶稣把饼蘸给了谁,

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

“啊哈。”刘汉阴叫了起来,“03,04,03代表一座教堂!这座教堂就是父亲让我们去的地方!沃尔夫,是哪座教堂?”

沃尔夫茫然了:“哪一座教堂?哪一座教堂会跟03,04,03有关系呢?03,04,03是建造日期还是什么?可是维也纳的教堂都是1903年以前的,没有1903年建筑的新教堂啊!”

“会不会是1903年4月3日发生了对哪座教堂有特别意义的事情?”杜若猜测,“比如教堂被焚毁重建,或者哪位名人在这一天死了在教堂举行葬礼……”

沃尔夫苦笑:“恐怕维也纳人对这么精确的日子也记不清,我想我可以打电话到奥地利建筑保护协会去询问。”他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经此挫折,冯之阳脸上的热情立刻消退,片刻又变换成冰冷阴沉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冷漠地扫视着郎周等人,郎周仿佛感觉到锐利的刀锋从脸上划过。沃尔夫用德语讲话,除了钟博士大家谁也听不懂,忽然,钟博士瞪大了眼睛:“沃尔,等等!”

沃尔夫捂住话筒,诧异地问:“出了什么问题,钟?”

“你刚才说什么?塔楼?”钟博士急切地问,“是哪座塔楼?”

沃尔夫呆了,突然把电话一扔,抱着钟博士在他脸上疯狂地亲吻:“谢谢你,钟!感谢你,你真是天使!”钟博士给亲吻得面红耳赤,躲闪不迭。

杜若一撇嘴:“有这么老的天使吗?”

钟博士好容易才挣脱了沃尔夫的拥抱,大喊:“03,04,03!我弄明白了,是……是圣史蒂芬大教堂!天哪,原来是维也纳的标志性建筑!我说你父亲不可能出一个谁也猜不出的谜语让你猜!”

郎周不明所以:“为什么是圣史蒂芬大教堂?03,04,03跟它有什么关系?窝儿跟我说过,圣史蒂芬大教堂始建于12世纪,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

“狼狗,这跟日期没有关系。”沃尔夫被钟博士挣脱后,兴趣便转到了郎周身上,说,“圣史蒂芬大教堂是维也纳的标志,它前面是两座罗马式塔楼,教堂后南塔上那座高达一百三十七米的尖塔是继德国科隆大教堂之后世界第二高的教堂尖塔,南塔内有座盘旋阶梯可以登上塔楼,而这座阶梯有三百四十三级台阶,这在维也纳尽人皆知。”他兴奋地说,“狼狗,03,04,03,和343是不是同一个概念呢?作为游客,你在维也纳的教堂里,这是和上帝最接近的地方了……因为上帝在天上。”

郎周如梦方醒:“看来父亲指的的确是圣史蒂芬大教堂了。那么后面那句话,颠倒你的视野怎么解释?”

“去看看再说。”冯之阳说,然后套上风衣,“走吧。”

沃尔夫说圣史蒂芬大教堂下午是3点开放,现在已经3:30了,六个人急匆匆地走出酒店,边走沃尔夫边向他们讲解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历史。郎周等人都注意倾听着。

圣史蒂芬大教堂始建于1197年,就在1997年刚刚度过它八百岁的生日。1197年,当时为罗马帝国戍边的巴奔堡王朝的亨利二世修建了一个简单方殿式罗曼风格教堂,巴奔堡王朝覆灭后,接着统治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的鲁道夫四世开始接着修建,此后的几百年,圣史蒂芬大教堂不断地修建,工程直到19世纪还在进行着。歌德曾经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看来奥地利人对各种形式的音乐都天性痴狂。

西卡斯贝格大酒店离圣史蒂芬大教堂很近,顺着环城路往北,在向西转过两条街就到卡尔广场。这里才是维也纳老城的市中心,所以圣史蒂芬大教堂又被称为“维也纳之心”,教堂对面就是步行街商业区,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内,各种各样的现代商品鳞次栉比。一到广场上,郎周抬头一望,一种压抑的感觉填满心头,身侧的高塔直穿云霄,上部是马赛克镶嵌的耶稣复活图案,鲜艳华丽,而下部却仿佛被战火烧灼一般,黑沉沉地耸立在行人的眼前。

对郎周的这种感觉,沃尔夫很不以为然:“狼狗,圣史蒂芬大教堂是以华丽著称的,看见那座一百三十七米高的尖塔了吗?中心尖塔周围又环绕着无数精雕细琢的小尖塔,好像一顶光彩夺目的王冠戴在维也纳市的头上。你不觉得它们非常美吗?”

“哦,是有一点点。”郎周胡乱应答着,跟着沃尔夫进了教堂的正门。

大教堂的正门是座凯旋门式的拱门,教堂的内部精美浩繁,尤其是对细节的雕琢简直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步,两排哥特式的柱子,把教堂的正殿隔成三部分。圣坛背后的玻璃画射进了一缕缕五彩缤纷的光线,为教堂内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氛。而制造着这种神秘的,还有一种让人飘飘然的熏香,郎周闻着熏香,踩着白色和红褐色组成的方格大理石地砖,脑袋忽然陷入了一种眩晕的状态,无数的地砖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种错综复杂的图案,仿佛在眼前颤抖。

郎周猛地踉跄了一下。身边的杜若急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郎周闭着眼睛摆摆手,低声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地上的这种图案让我感到熟悉。”

杜若吃了一惊,往前面看了看,冯之阳等人正在沃尔夫的带领下往高塔的入口处走去,没有人注意他们。杜若低声警告:“如果想起了什么,一定不要声张,否则会有危险。”

郎周明白地点点头。这时冯之阳仿佛感应到什么,一回头,警惕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杜若笑着指了指左边那座精美的布道坛:“我正在奇怪,这座布道坛底部怎么有个人像图案,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子。”

沃尔夫回过头讲解:“女士,这座布道坛是教堂内最精美的一座哥特式艺术品,无价之宝。1515年,教堂建筑师皮尔格拉姆把自己以一个‘倚窗眺望人’的形象塑造在布道坛的底部。他在这里开出一扇窗户,自己倚在窗台边,手里拿着的是他那把心爱的刻刀。”

杜若嗯嗯地点着头,拉着郎周跟随他们进了高塔楼梯。塔内的盘旋楼梯异常狭窄,盘旋而上,沃尔夫在最前面领路,接着是钟博士,然后是冯之阳、刘汉阴,郎周和杜若跟在最后面。三百四十三级台阶,实在非常考验人的体力,登上一半他们就开始气喘吁吁,到二百多级时郎周开始头晕眼花,听见杜若和前面人的粗重喘息,估计大家都是如此。尤其塔楼内狭促逼仄的空间仿佛使人困在了里面,有种窒息的感觉,所幸每一层都有几座拱形的窗户可以眺望,大大拓展了视野,也舒出了胸口的压抑。

直到他们头晕眼花,四肢酸软的时候,塔顶小屋终于出现在了眼前,透过拱形的圆窗和几座小尖塔,整个维也纳老城的景观尽收眼底。

“这……这里……就是和上帝最接近的地方吧?”冯之阳气喘吁吁地说,为登上这座塔楼所有人都耗费了太大的体力,钟博士、杜若和刘汉阴更是脸色煞白,几乎直不起腰来。

“对……维也纳的教堂……这个地方是最高了,整个欧洲教堂,这里是第二高度。”沃尔夫体质比较好,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是没有他们那么惨,“你们看,往北看,教堂门口……在广场看来宏伟高大的两座塔楼的塔尖就耸立在咱们脚下。”

郎周倚窗眺望,南面,高耸的两座塔尖下,维也纳的屋顶低矮地铺在平地上,远处是青翠的维也纳森林;北面,脚下就是横贯老城区的多瑙运河,运河以外则是蜿蜒的多瑙河与联合国城连绵的高楼大厦。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加上塔楼太高,因此上来观赏的游客并不多,不过上面小屋的面积本身就不大,他们六人还嫌拥挤,其他游客也很难再挤进去。冯之阳扶着窗子喘息了片刻,说:“想想,那句‘颠倒你的视野’是什么意思?”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瞅着窗外的景色不停摇头。钟博士摇了半天,说:“人是直视,颠倒会不会是上下左右看看?”

“可能性很大。”沃尔夫惊喜地说,“黄教授很可能会在墙壁上某处留下文字或者符号,还是找找看。”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六个人上下左右找了起来,这座塔顶小屋不大,石料砌成的墙壁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顶部精雕细绘的穹庐,画着精美的飞翔天使图案,没有一点瑕疵。其他的地方也看不出异样,刘汉阴甚至趴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查看那些打磨得很精细的石块,但是奥地利人对建筑保护得连道划痕都找不到,根本没有国内古迹上那些“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墨宝。

冯之阳跳到窗户上看了看窗框,四个窗框找完后,他呆呆地站在窗前,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起来,愤怒地喊:“他在玩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从我出生开始他就在玩我,现在他还想掌控一切?不可能!我一定要找到他!消灭他!”

他双拳紧握,额上青筋鼓胀,整个人仿佛要爆炸一般。钟博士忧虑起来,看样子冯之阳已经逐渐受不了这种被动和无力的感觉,对自己双重人格开始失去控制能力。这是个很危险的预兆。

刘汉阴从地上爬起来想了半天,说:“老大,我觉得你的看法……”还没说完,他自己先皱着眉摇了摇头。

冯之阳暴怒的神情立刻转向了他:“我的看法怎么了?”

刘汉阴吓了一跳,急忙说:“你的看法……让我们倒立起来看……嘿嘿,是很有道理的。这片维也纳的屋顶,或许反过来看会有些新的启发。”

“是吗?”冯之阳半信半疑,表情却有些平静,说,“那你就颠倒过来看吧。”

刘汉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这里……这么高……这样太危险。”

“那你有更好的建议吗?”冯之阳冷冷地问。

“没……没有。”刘汉阴讷讷地说。

“这样的确太危险了。”沃尔夫说,“冯先生,如果要在一百多米的高空倒立,危险性是不可估量的。而且我们还必须让他两手撑在窗台上,一个人托着他的肩头,四个人固定好他的四肢,如果其中有一个人一疏忽,就会酿成无可挽回的惨剧。”

“那么,沃尔夫先生,您有更好的建议吗?”冯之阳哼了一声问。

沃尔夫摊摊手:“我只是不明白黄教授为何会让人倒立起来才能看到他留下的线索,因为如果让杜小姐来,她是很难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冯之阳点点头,看了看杜若,脸上浮起微笑:“如果是你一个人来,你会怎样去理解这句话?”

杜若思考了一会儿:“颠倒视野……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倒立,但我也许会拍成照片,然后把照片倒过来看。”

“对呀!”钟博士拍手,“我怎么就没有想出这样简单的方法!”

钟博士随身带有数码相机,立刻从几个角度把四个方向的远景拍了下来,边拍边说:“依我看,线索可能在南面,因为南面是老城区。”

“为什么会在老城区?”杜若问。

“你还没发现吗?”冯之阳对杜若倒是和颜悦色,耐心地解释,“从克利斯朵夫开始,咱们所有的线索都跟弗洛伊德有关联,弗洛伊德主要生活在老城区,多瑙河北岸是联合国城,在弗洛伊德时代还没有建成。”

“嗯。”杜若点点头,侧头看着钟博士数码相机屏幕上的图片。一看不禁有些失望,因为钟博士的数码相机屏幕虽然不算小,但毕竟只有2.5英寸,那么大的维也纳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看来只能在电脑上放大才可以。

冯之阳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现在又没有带笔记本电脑,回酒店去拿显然不现实。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胸口的闷气,说:“老三,你上去倒立过来看看。”

刘汉阴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一时说不出话来。郎周说:“我上去看看吧。”

杜若脸色变了:“郎周—”

郎周摆摆手:“我想找回我的记忆。”他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曾经站在这座塔上倒立,这么深刻的举动,我应该能想起一些来。”

冯之阳似乎对郎周的自告奋勇毫不热衷,淡淡地说:“可以,我们扶你上去。”

郎周攀上窗台,脚朝外蹲在窗台上,双手撑地,钟博士、沃尔夫、冯之阳和刘汉阴把他的四肢托起来,抬起他的两条腿,于是郎周就呈倒过来的大字形,脸朝外贴在了窗台上。所幸塔楼被他们占用,别的游客上不来,否则非报警不可。杜若担心地用双手托着他的肩,防止他双手乏力摔下来。

一颠倒过来,高空俯瞰下去的维也纳呈现出一种完全颠倒的形状悬挂在他的眼前,底下是白云缭绕,仿佛带着极大的浮力,使连绵的建筑漂浮了起来。而维也纳的各种建筑却成了一根根倒挂的钟乳石,根子长在地平线上,倒挂在蓝天之上,远处青翠的维也纳森林形成一道深色的环衬,将下面的天空和近处的建筑给圈了起来。整个大地形成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让人担心是否随时会从高空坍塌坠落。

这种奇景恐怕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人曾经看过。

过了片刻,郎周就觉得脑袋开始充血,但是没有什么跟弗洛伊德有关系的地方,自己的记忆里似乎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有些失落。杜若扶着他的双肩,他侧过头,杜若焦急紧张的脸正好颠倒在他的面前,郎周冲她笑了笑,说:“放我下来。”

五个人抬着他,把他从窗子上弄了下来。钟博士急忙问:“有发现没有?”

“没有。”郎周说,“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吗?”冯之阳眼里有些怀疑,“为什么没有?不可能没有!那老家伙给我们这个线索,就一定能够找到!他没玩够我们怎么会罢休?哼,线索咱们需要共享,我不希望有人可以隐瞒什么东西。老三,你再上去看看!”说到最后已经声色俱厉。

刘汉阴无奈,见郎周平安无事多少也壮了点胆子,便按照刚才郎周的方法攀上窗台。郎周无言地和钟博士等人把他托起来,将他脸朝外固定在窗户上。

刘汉阴刚刚往外一望,呼吸便陡然急促起来,身子也在瑟瑟发抖。冯之阳知道他胆怯,骂了一声:“你他妈的仔细看,一定要找到线索,否则把你推下去!”

刘汉阴忽然双手一软,身子倒栽葱式的摔了下来,沃尔夫大吃一惊,急忙搂住他的一条腿,钟博士则双手合抱把他的身子抱住,几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平放在地面上。沃尔夫转过身去拍拍他肩膀:“油,你怎么样?”敢情这个“刘”字的音他也发不标准。

这一拍之下,众人顿时大吃一惊,刚才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刘汉阴仿佛被按下去的弹簧,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睛里闪耀着野兽般的凶光,猛地扑向冯之阳!冯之阳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向后便倒,身子撞在了墙壁上,一个趔趄,险些从楼梯口摔下去。冯之阳又惊又怒:“老三,你疯了吗?”

刘汉阴呵呵地笑着,脸上表情呆滞,像极了那夜马骏的恐怖模样。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他扑过去抱着冯之阳的脖子张嘴便咬,冯之阳魂飞魄散,使劲儿抱着他的头往外推,惨叫声中,脖子上的肉已经给咬下一块,虽然没有咬断大动脉,但鲜血也是喷涌而出。

冯之阳痛极之下,一脚蹬在刘汉阴胸口上,将他踹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刘汉阴嘴角鲜血淋漓,眼里全是暴戾的凶残,撞在墙上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盯着冯之阳狞笑着,又一次扑了过来。冯之阳不断地咒骂着,但面对刘汉阴的疯狂也是无计可施,只好绕着楼梯乱转。杜若脸色惨白,和郎周等人躲在墙角,紧张地抓着郎周的手臂:“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博士也是浑身颤抖:“看来……看来你们的父亲将那张饼蘸给了他。可是……可是你们父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太……太恐怖了。”

这时刘汉阴已经逮着冯之阳,两人互相搂抱着厮打成一团,刘汉阴完全成了野兽,全身都是武器,手扯着冯之阳的头发,牙齿咬着他的手臂,咬得他惨叫连连。底下楼梯上正在往上爬的游客纷纷抬头往上看,楼梯的间隙里偶尔闪过两人搏斗的身影,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吓得脸色惨白,有人拿起手机报警,有人则催促下面的人赶紧往下走。逼仄的楼梯内乱作一团。

“帮我按着他!”冯之阳大叫,“不然你们谁也逃不了!”

沃尔夫率先冲了上去,不料刚一伸手,立刻被刘汉阴咬了一口,痛得他“哎呀”一声退了回来。钟博士和郎周知道刘汉阴已经丧失了理智,必须制住他,两人同时冲了上去,一人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拽起来按在窗户上。这时刘汉阴还咬着冯之阳的肩膀,冯之阳的衣服早已被撕破,刘汉阴咬着他的一块皮肉不放。冯之阳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掐着刘汉阴的脖子往后推,他也够狠,宁愿这块肉不要了也要把这个恐怖的魔鬼给推离自己身边。

这时沃尔夫也忍着伤痛扑了过来,四个强壮的男人合力,将刘汉阴死死地往窗台上按。忽然嗤的一声,刘汉阴的头猛地向后仰去,同时冯之阳一声惨叫,刘汉阴居然把他肩头上的肉咬下了一大块儿。眼看着刘汉阴吐掉嘴里的肉,又狠狠地咬过来,冯之阳怒不可遏,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拼命往后推。

“小心,别掐死他!”旁边的杜若大喊。

冯之阳眼珠通红地回过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这时刘汉阴上半身已经悬出了窗外,脖子被冯之阳的两只手掐住,四肢被抱住使不上力。他的面部已经开始充血,迷蒙的眼睛仿佛重新回到刚才俯视维也纳的刹那。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恐惧,猛地抬起脚将抱着他腿的钟博士踹飞,随后又蹬在了冯之阳的肚子上。这一蹬之力使两人的身体猛地分离,冯之阳往后跌了出去,摔出一溜滚,刘汉阴整个身体则完全悬出了窗外。

窗外就是一百多米的高空,郎周吓得心脏收缩,和沃尔夫两人拼命拽着他的两条胳膊。

“把他拉上来!”郎周大喊。

“上帝!这太可怕了!”沃尔夫脸色煞白,使出浑身的力气拽着他的胳膊不敢放手,但刘汉阴的身体已经悬出了窗外,吊在半空。而冯之阳和钟博士给摔得头晕眼花,一时还没爬起来。

杜若冲到窗台前企图帮他们,却不知道该拽什么地方,只好拉住郎周那一边的胳膊,喊:“刘汉阴!你用力爬上来!不要往下看!”

刘汉阴低头往下面看了看,离楼顶一百多米远的地下,行人像一只只蚂蚁,周围的大楼则像是一座座低矮的平房。刘汉阴呆滞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望着杜若,喃喃地说:“父亲……为什么爱你……不爱我?”

杜若呆了呆:“他……他也爱你的……”

刘汉阴暴怒起来:“他……他要杀我!我知道……他要杀我!”他忽然呜呜痛哭,“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他……我好爱他……我最痛苦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帮我?”

杜若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汉阴往底下看了看,抬起头傻傻地说:“刘汉阴就是这样死的……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就在我的眼前!”他忽然手臂一弯,将身体提了上来,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冯之阳嘶声大喊,“我恨你!冯之阳……你让我杀了我自己!”

冯之阳刚刚站起来,睁着恐惧的眼睛呆呆望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杀死三号目标的情形,那时,那个真正的刘汉阴就这样双手扒着窗户,悬在二十六层高的大厦之外,自己将一把锋利的尖锥慢慢刺进了他的手掌……

何其相似!仿佛岁月重演!

刘汉阴望着冯之阳恐惧的面孔,嘿嘿地笑了,嘲弄地说:“原来你也有恐惧!哈哈—”

笑声未停,他双臂猛地一松,身体往下猛地一坠。郎周和沃尔夫本来就快要拉不住他了,而且沃尔夫手指也被他咬伤,使不出力气,这猛然一坠,两个人汗津津的手顿时一滑,眼睁睁看着刘汉阴的手臂从他们五指间滑过,身体直坠了下去。

窗外是大尖塔外围环绕的小尖塔,沃尔夫谓之“皇冠”上的尖刺。刘汉阴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小尖塔上,他本能地抱住那座小尖塔,但小尖塔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力,陡然断裂,刘汉阴抱着那根小塔尖从百米外的高空直坠了下去……

郎周拼命俯身窗外,最后看见的,是刘汉阴抱着小尖塔在高空中自由飞翔的瞬间。那一瞬,刘汉阴仿佛朝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第十四卷 110章 第三道死关

这是短短的两天里维也纳发生的第二起离奇命案,十多个小时里轰动了整个奥地利,仿佛这群中国人来了之后,维也纳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中。郎周、冯之阳等人统统被带到警察局讯问,按照奥地利刑法典的规定,警方告知,当局正在进行不利于他们的司法调查。这已经是把他们当做犯罪嫌疑人看待了。鉴于上一次马骏凶杀案,警方这次根本不相信他们所谓的刘汉阴在南塔顶端精神失常的说法,维也纳一家大报尖刻地说:“是他们自己发疯还是维也纳使他们发疯?”

沃尔夫一下子也成了维也纳的名人,因为这群人中就他属于奥地利人。在他的家乡萨尔斯堡,这段时间他的名字远远比莫扎特更让人感兴趣,闲暇的萨尔斯堡人甚至几个小时就把沃尔夫的所有个人隐私都调查了出来。

沃尔夫当时受钟博士之托从萨尔斯堡来维也纳接郎周,根本没想到这场接待会如此旷日持久,他向学校申请的假期早就到期了,但是迷醉于黄教授的“心理克隆计划”,一直拖着不回学校,如今他成了名人,引起多方关注,便再也拖不下去了。萨尔斯堡的一家小报充满嘲讽地说:“奥地利人最羡慕的人莫过于沃尔夫?迪特里希先生,可以拿着大学的年薪陪着那些中国人做一场魔戒式的探险。”沃尔夫无奈,经过向警方申请,恋恋不舍地回了萨尔斯堡。临行前沃尔夫一再向钟博士交待:“钟,记住你的承诺,在心理学方面,无论你获得了什么信息,都要与我共享。”

钟博士留恋地拥抱着这个老朋友,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心理学史上留下划时代贡献的伟大心理学家,一定是他们两个人。于是郎周、杜若和钟博士送别了沃尔夫,看着他的宝马车消失在公路上,三个人不胜辛酸。

沃尔夫走的时候,冯之阳还在警察局被羁押着。此次冯之阳也意识到了危机,因为在现场的五个人中只有他和死者发生了激烈的搏斗,所以郎周等人只属于配合调查517Ζ,而他则被暂时羁押。于是他耗费庞大的财力在欧洲聘请了一个律师团,并且缴纳了一大笔保释金,将自己保释了出来,但是在警方调查期间,他被限制离开维也纳。

四个人只好呆在西卡斯贝格大酒店,每天被警察和记者纠缠得精疲力竭。更严重的问题是,维也纳警方将刘汉阴的指纹和照片发给了中国警方,请求协助调查,而中国警方正在为通州的“11?6杀人案”挠头,一听说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犯罪嫌疑人刘汉阴又一次在维也纳死亡,顿时炸了锅。“11?6杀人案”实在太诡异,本案所牵涉到的地方,北京、上海、广州派出联合调查组专程赶到维也纳协助调查。

看来中国警方这次也是煞费苦心,一定要揭开这个神秘的盖子。不过早在南塔上时,五个人就统一好了口径,就说刘汉阴是马骏带来的,他们跟他并不熟悉,马骏死后刘汉阴精神一直处于焦虑紧张之中,到了塔上,不知道为何精神突然发生了异常,袭击冯之阳,并且在搏斗中自己坠塔而死。他们都想保守住黄教授的秘密,在这点上倒达成了一致。

不过这番话破绽百出,中奥两国的警方根本不相信,比如:为什么马骏和刘汉阴发疯后都只是袭击冯之阳?五个人张口结舌谁也说不出来了。警方的调查越来越深入,冯之阳开始紧张起来,愈发的喜怒无常,对郎周是否失忆这个问题陷入歇斯底里的怀疑状态,盯着郎周的眼神开始凶光闪闪。

钟博士意识到了一种危机,悄悄告诉郎周:“如果再查不出你父亲留下的线索,恐怕冯之阳就会崩溃,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恐怕很难预料。”

郎周也被冯之阳折磨得精神疲惫,他问:“可是怎么才能破解出父亲留下的线索?线索明明就在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南塔上,但咱们没能找到啊!”

“不是没能找到,而是被刘汉阴给打断了。”钟博士说。

“那你说怎么办?”郎周也开始烦躁,“现在咱们是全维也纳关注的焦点,几乎所有维也纳人都认识咱们,难道还能再到南塔上去看看?警方肯定以为咱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已经认为咱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钟博士长叹,“只不过是冯之阳的律师团在起作用,限于奥地利法律对嫌疑人的保护条例,警方暂时拿咱们无可奈何而已。”

两个人愁眉苦脸,他们不愿和冯之阳打交道,杜若去医院看望兰溪,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突然,钟博士跳了起来:“对了,咱们不是在南塔上拍了几张照片吗?既然没法子到南塔实地勘察,不如先研究研究照片。”

郎周也想起来了,他们照这些照片本来就是为了研究“颠倒你的视野”那句话的含义,但是这几天被刘汉阴死亡案弄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想起来。

“在你的数码相机里。”郎周说。

钟博士把数码相机拿出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刚刚连接上数据线,冯之阳闯了进来,一脸阴沉:“郎周,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

郎周诧异地问:“什么第九天了?”

冯之阳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难道你以为我在龙岩说的话是在威胁你?”

郎周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才想起来在龙岩时冯之阳绑架了杜若,要求他在十天内找到父亲的藏身处。从圣?克利斯朵夫回来,跟杜若一团聚,他把这事早就忘个一干二净,没想到冯之阳居然还在计算着这个期限。

“你……”郎周脸色涨红,“我……现在这个形势,你让我去哪里找父亲的下落?我甚至连圣史蒂芬大教堂都去不了,只要一出现在大街上,中国和奥地利的警察就会把我盯得死死的。”

“那么说,我规定的期限是在放屁了?”冯之阳平静地笑了笑,一有了威胁郎周的借口,他那烦躁暴怒的情绪居然平静了下来,又回到那种冷漠的儒雅状态下,“别以为我的人死得一干二净就无法对付你和杜若,我不妨告诉你,三年前我买凶在布洛斯拍卖行刺杀父亲的欧洲黑帮,现在仍然垂涎我的钞票。”

郎周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冯之阳这个疯子任何事都干得出来,他为了逼迫自己,绝对不会在意杜若的性命。可是……可是父亲哪有可能在一天内找到?除非自己恢复记忆,但这该死的大脑却没有一点复苏的迹象。郎周傻傻地看了看表,明天……明天如果找不到……那么杜若……他打了个寒战。

“不用看表。”冯之阳淡淡地说,“离咱们约定的最后期限还有二十四个小时,这已经包含了七个小时的时差。”他拿起手机,当着郎周的面拨打了电话,“戴维,你的目标,那个女孩子现在在维也纳综合医院,从现在开始,你一刻不停地盯着她,二十四个小时后,我如果没有撤销对你的委托,你就替她收尸。”

“你……”郎周牙咬得咯咯直响,愤怒地盯着他。

冯之阳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冷漠地说:“我这个手机用的是加密卫星频道,警方绝对无法帮你。现在,能救她的人只有你自己。赶快恢复你的记忆吧。”

“卑鄙!”郎周气得浑身颤抖,扑上去就要揍他,冯之阳傲慢地闭上了眼睛,甚至把脸凑了过来。

“郎周,别冲动!”钟博士急忙拉住他,“冯总,您也别太冲动,既然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咱们就继续想办法,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的地步。”

冯之阳慢慢地睁开眼,叹息了一声:“已经到啦!警方一介入,事情就不在我的掌控中了。”他冷冷地盯着郎周,“我最恨的事情就是别人干涉我的掌控权。你好好想吧!”

冯之阳大步走了出去。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钟博士才说:“他具有典型的强迫症症状,童年时被当做实验白老鼠的经历使他无论对什么事都想掌控在手中,一旦发现自己掌控不住,他的意志就会……”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郎周的脸色,急忙闭了嘴,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也曾经是个实验白老鼠。他尴尬地笑笑:“咱们继续研究照片,嘿嘿。”

郎周操作电脑打开数码相机里的图片,将在南塔拍的照片放大到全屏状态,一张张地翻看。钟博士说:“这样不对,应该颠倒过来。”

这是一张朝北的照片,远景是多瑙河北岸的联合国城,高低不一的现代化玻璃大厦倒映在多瑙河中,维也纳洁净的空气使图片质量非常高。钟博士摇摇头:“不是这张,换到朝南的,拍摄维也纳老城区的那张。”

郎周换到了俯瞰维也纳老城区的那张,将它翻转了过来,几天前在南塔上倒立时那种天地倒悬般的感觉又涌进了他的大脑。钟博士仔细察看着这幅图片,一点点地将它放大,忽然身体一个踉跄,扑通跌在了地上,脸色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郎周急忙拉起他,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我……我知道了……”钟博士惊恐地望着屏幕,嘴唇哆嗦起来。

郎周大吃一惊:“你找到了父亲的线索?在哪里?”

钟博士摇摇头:“不是线索,而是死因,刘汉阴的死因。你看,”他指了指图片,“如果把圣史蒂芬大教堂前面这座卡尔广场当做一只手掌的话,那么它前面这四条路像什么?”

郎周仔细看着图片,果然,一颠倒过来,在下面虚无的天空衬托下,教堂前面的卡尔广场就像一只单薄的手掌,广场对面是现代化的商店,东侧他们来的那条路仿佛这只手掌伸出去的一个大拇指,而卡尔广场南面恰好有四条商业街,仿佛是人的四根手指。整个卡尔广场和它所延伸出来的街道,居然恰好形成了一只手掌形状!

“嗯,的确像一只手掌。”郎周赞同地说,“但是这跟刘汉阴的死因有什么……”话没说完,他已经醒悟到了,置刘汉阴于死地的不是这像手掌的卡尔广场,而是教堂前面的高耸的塔楼。在地面上看,高耸的塔楼尖尖的顶端直指长空,但是一颠倒过来,它就成了一根巨大的尖刺,仿佛倒挂在石壁上的钟乳石,以一种极具威压的姿态朝天空刺去。

“我明白了……”郎周喃喃地说,“一颠倒过来看,就仿佛塔楼这根巨大的尖刺刺穿了卡尔广场这只手掌……”

“没错。”钟博士叹了口气,“刘汉阴因为他的替代目标被尖锥所杀,在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甚至冯之阳送给你那根那么小的尖刺都能引起他的恐惧,何况他在南塔上一倒立,塔楼这么大的尖刺突然悬在他的眼前—刺穿了手掌悬在了他的眼前,而他此刻就悬在一百多米的高空,恰好模拟出了‘刘汉阴’被杀时的场景,此时人全身的血液向脑部倒灌,这么强烈的刺激,他想不发疯都很困难。”

“太可怕了……”郎周心里阵阵发凉,没想到父亲竟然为背叛他的人设置了这么恐怖的一道死关,竟然针对人的心理特征,巧妙地将美丽的维也纳、宏伟的圣史蒂芬大教堂布置成了一个杀机四伏的陷阱!任何人也不会想象到陷阱会这样布置,即使刘汉阴早有提防,还是被父亲无情地抹去了生命。

他看了看钟博士,钟博士居然没有惊恐的感觉,痴迷地注视着这个被刺穿的“手掌”,说:“《孙子兵法》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武侠小说里说,高手练到最高境界,山川草木皆可为兵,看来你父亲已经把心理暗示这门理论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居然将这么大的维也纳布置成了一座恐怖之城。幸亏不是与他为敌,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令人……向往了。”

“向往”这个词令郎周感到阵阵恐惧,忍不住提醒他:“好像咱们的确是在与父亲为敌,因为咱们在和冯之阳合作。”

钟博士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有种感觉,你父亲……他正在某个角落关注着我们!”

郎周顿时脊骨发凉,惊恐地四下看看,意识到是在房间里,这才松了口气,苦笑一声:“咱们现在的处境,不用躲在哪个角落,在大街上随便买份报纸就知道了。”

钟博士也意识到了自己成了“名人”,顿时苦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成了名。算了,咱们还是研究一下你父亲留下的线索吧。嗯,蘸饼给了刘汉阴,那么在这里一定会留下他的线索。戒指和童年。”

这个观点郎周完全同意,因为父亲为马骏设下死关后,只是把折过去的信纸一翻,就看到了线索,这次刘汉阴已经死亡,那么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来。两个人睁大眼睛看着,忽然钟博士叫了起来:“放大,放大,这个地方有点奇怪。”

郎周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是那五根手指一样的街道中的第四条,也就是无名指所在的那条商业街,街上仿佛有个圆圈般的东西。两人对维也纳的街道不熟,也不知道这条街叫什么名字。钟博士说:“你看,这里像不像个戒指?不过是戴在这条街上。”

郎周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些像,把那圆圈处放大,仿佛是块广告牌之类的东西,呈拱形横跨在街道上方,但上面写了什么还是看不清。钟博士一迭声地催促放大,郎周几乎把那东西放大到全屏状态,所幸钟博士把相片尺寸设置得比较大,一放大到最大状态,两人终于看清了,果然是块广告牌,牌子上画着个鲜艳的卡通娃娃,像道彩虹一样横跨在商业街两侧的屋顶,远远看去,绝对像是一只戒指箍在手指上。

“看来‘戒指’指的就是这个了。”郎周肯定地说,“那广告牌上写的是什么?”

钟博士仔细拼着字母:“弗莱堡童装公司……”

“嘭!”郎周兴奋地一拍桌子,“童装公司?就是这里了!戒指,童年,真是太准确了!”

钟博士也兴奋起来:“啊哈,对极了!嗯,弗莱堡?这个名字挺熟啊?”

郎周想了想:“我好像听说过弗莱堡大学……对,是德国的,弗莱堡大学!”

 “嗯,嗯。”钟博士仿佛没听到一样,皱着眉头继续深思。

“你怎么了?”郎周奇怪地问。

钟博士摆摆手:“不是那个弗莱堡……我印象里肯定还听过这个地名……对了!”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郎周,恐惧与兴奋交织在一起,连声音都颤抖了,“郎……郎周,是捷克的弗莱堡,在摩拉维亚省。”

“为什么是那个弗莱堡?”郎周奇怪地问。

钟博士不回答,走到他床头把那本《弗洛伊德自传》拿了出来递给郎周:“翻开第一页。”

郎周纳闷地翻到了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就骇然地抬起头来,弗洛伊德在第一页第二段写着一句话:“我于1856年5月6日生于摩拉维亚的弗莱堡,那是一个现在属于捷克的小镇……”

“原来……原来还是以弗洛伊德为线索!”郎周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场游戏还没有终结!”

钟博士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不过也快啦,如果我判断不错,等到冯之阳、你—恐怕不会有杜若—一个个在这一连串的死关里倒下,游戏也就结束了。”

郎周脸色发白,冯之阳虽然表示不畏惧他的死关,但是郎周知道,他心理上的弱点实在太多,父亲想消灭他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只用一张纸条就够了。他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巨大的悲伤,童年时被抛弃在荒山上的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覆满了全身。

“或许没有你。”钟博士拍着他的肩头宽慰他,“毕竟你没有他们那种弑父的行为。而且当初你父亲为何抛弃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说不定他是为了在自己逃亡后保护你……”

郎周默默推开了他的手:“咱们现在怎么办?”

“跟冯之阳说一声,咱们一起去捷克。”钟博士说,“有了这么重大的线索,说不定他会把时间放宽些。”

“不可能。”郎周摇摇头,“他要求的是找到父亲,不是找到线索,咱们已经为他提供了那么多的线索,他也没有放宽一分钟。”

“那你打算怎么办?”钟博士问。

“只剩二十四个小时了……那个杀手每一分钟都把枪口对着杜若……”郎周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刚硬的神情,“我可以历尽艰险,可以九死一生,甚至可以付出生命,但我绝不会把杜若置于危险之中!”

钟博士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发觉此刻那种刚硬、坚毅的神情与郎周的气质如此贴近,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格,原本的风度,可是在大家的心目中,他为什么一直是那种懦弱胆怯的形象呢?

“你打算怎么办?”钟博士又问了一遍。

郎周笑了笑:“此时的形势真是个好机会,反正冯之阳在警方的约束下不能走出维也纳是不是?那咱们就来个胜利大逃亡,把杜若从那个杀手的枪口下救出来,三个人一起去捷克。”

“你……你疯啦!”钟博士感受到郎周身上不断膨胀起来的自信和勇气,大喊,“那不是一个杀手,而是欧洲的黑帮!说不定是意大利黑手党!他们的势力覆盖欧洲,你逃到北冰洋上他们都能找到你。”

郎周摇摇头:“起码有个人他们就找不到。”

“谁。”

“父亲。”

钟博士不说话了。

夜晚9点半的时候,冯之阳陪着自己的律师团吃完饭,醉醺醺地去踹郎周的房门,砰砰砰的声音整个楼层都能听得见。酒店服务员急忙跑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两个王八蛋!”冯之阳咒骂了一声,说,“把他的房间给我打开,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服务员说:“先生,这个房间里没人,那两位先生已经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什么?”冯之阳酒醒了一大半,吼叫一声,“走啦?什么时候走的?”

“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妈……妈的。”冯之阳气得结结巴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刚掏出来,手机恰好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挥手让服务员离开,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接听了那个台湾杀手的电话:“喂,戴维,用的是安全电话吗?”

戴维操着台湾腔说:“冯老板你请放心,绝对安全。我有件很不幸的事要告诉你,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的目标,那个叫杜若的小妞从医院出来时,被两个男子接走了。”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冯之阳问。

“我们的人正在寻找。”戴维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我一直跟着他们,但是后来他们进了维也纳警察局,我跟警察的关系是不太友好的,就没有跟进去,以为他们会出来,结果后来他们一直没有出来。我派人进去探听,才知道他们从警察局的餐厅出口逃跑了。”

“他……”冯之阳张口结舌,这时他才想到,想当初在广州,黄教授就是这样逃出了他所布置的陷阱,没想到郎周居然从自己这里给学了去。

戴维说:“冯老板,我们既然接受了这个委托,就不会半途而废,无论他们逃到哪里,我们都有力量把他们给找出来。如果时间超过了二十四小时,我会立即将那个女孩枪杀。”

正说着,冯之阳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看了看,告诉戴维:“戴维,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现在需要去捷克,但是目前警察限制我离开维也纳,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越过捷奥边境?”

戴维一口答应:“没有丝毫问题,绝不会比偷运一个集装箱的军火更困难。”

在欧盟内部,过边境的手续非常简单,只要有合法的护照就可以。郎周、杜若和钟博士逃过黑帮的监视,连夜离开了维也纳。弗莱堡离维也纳不到一百公里,在摩拉维亚省的东南部,顺着发达的公路,过了奥地利边境就是捷克的摩拉维亚省。

此时已经是深夜,他们在一家公路旅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们问清楚弗莱堡的位置,便驱车赶了过去。此时的弗莱堡已经不是一个小镇,而是有着各种工业的小城市,像欧洲大多数小城市一样,弗莱堡安宁、秀丽。钟博士向杜若和郎周介绍,弗洛伊德就出生在这里,三岁以后才离开。

弗莱堡所在的摩拉维亚曾经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一部分,在弗洛伊德出生之前,这里的经济比奥地利更发达,不过弗莱堡的工业主要是手工纺织业,后来机器纺织业兴起,弗莱堡的经济在弗洛伊德出生前二十年已经濒临破产。弗洛伊德的父亲雅各布的毛织品生意也濒临破产,同时,由于犹太人所遭受的歧视和压制,种种原因迫使弗洛伊德的父亲雅各布带领家族1859年迁出了弗莱堡,去了德国的莱比锡,一年后又辗转到了维也纳,从此定居下来。

对于在弗莱堡的童年生活弗洛伊德有着简单的记忆,一是弗洛伊德有一次闯入他父母的卧室,以好奇的目光试图观察大人的性生活,被激怒了的父亲赶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二是弗洛伊德两岁的时候还在床上撒尿。他爸爸指责他以后,他说:“别着急,爸爸。我会在市中心买一张新的、美丽的、红色的床来赔你。”

杜若咯咯地笑:“弗洛伊德小时候挺有趣的。”

“嗯。”钟博士说,“对于弗莱堡,弗洛伊德还有更深刻的印象,这里有他最早的初恋,当然,那是一种青春的性冲动,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是吗?”郎周好奇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说看。”

钟博士边开车边瞥了他一眼:“你的弗洛伊德传记是怎么看的?看你包里放的书挺全,怎么没一点效果?”

郎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我对弗洛伊德本能有种回避心理,一看见他的名字就想睡觉。”

钟博士“哦”了一声,也不追究,说:“弗洛伊德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回过弗莱堡,探访他的出生地,还见到了他童年时期的女友吉夏拉。吉夏拉的父亲和弗洛伊德的父亲关系很好,都是羊毛商。当弗洛伊德见到吉夏拉的时候,弗洛伊德满脸通红,心扑扑直跳,仿佛那一瞬间就爱上了她,可是他却不敢表达。吉夏拉离开弗洛伊德以后,他一个人留在树林内想入非非。他幻想着如果自己全家不离开弗莱堡的话,他就可以在弗莱堡成长为一个粗壮的农村少年,并可以获得同吉夏拉结婚的机会。弗洛伊德完全陷入了情海之中,这种幻想在此后几年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成年后,他还对自己当时的性幻想进行了分析。”

一路上说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弗莱堡市,在19世纪中叶,当弗洛伊德出生的时候,这里约莫住着五千人。全市只有几条大街,市里只有几十家小型工厂。现在这里是个只有十多万人口的小城市,相对来说,比维也纳老城区更具现代化,因为二战时曾经经历战争的缘故,古建筑大都被摧毁,这样一来他们也遇到了困难。

按照钟博士的构想,应该是找到弗洛伊德家族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询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一点印象,大家都说不清弗洛伊德家族曾经的住所,只有文献上的一些记载,说弗洛伊德出生的地方是弗莱堡市内的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这座简陋的房子有一扇大门对着大街。甚至有些弗莱堡人反问他们:“先生们,你们的消息可靠吗?弗洛伊德真的出生在弗莱堡?”

郎周等人为之哑然,后来杜若想到一个办法,说:“咱们可以到当地历史博物馆去问,你们不是曾经在拉瓦罗内的历史博物馆找到答案吗?”

郎周醒悟过来,三个人打听到小城博物馆的位置后,开车到了博物馆约见馆长。这位馆长叫泽曼,具有鲜明斯拉夫人的特征,表情严肃,性格内敛。郎周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悄悄问钟博士:“泽曼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我以前也来过这里?”

钟博士撇了撇嘴:“这个我不敢说,但是我想泽曼这个名字你大概是从世界杯足球赛上知道的,因为有个很著名的捷克籍教练就叫泽曼。”

郎周想了想,好像他记忆里的泽曼的确是那个足球教练。泽曼馆长看见他们三个中国人,表现得很高兴:“欢迎你们,中国朋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泽曼馆长知识比较丰富,他的母语虽然是捷克语,但是通晓德语和英语,他们用英语交流,连杜若都感觉很轻松,然而,对郎周来说,除了汉语,其他语言一概听不懂。钟博士把寻找弗洛伊德故居旧址的想法说了一下,泽曼露出惊讶的表情:“博士,难道这几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在中国很盛行吗?”

“您为什么这么说?”钟博士问。

“因为,”泽曼馆长说,“这三年里不断有中国人来查问弗洛伊德的故居的地址,遗憾的是,货栈街那座旧房子早在一战时期就被炮火摧毁了,一战后又建成了新的建筑物,可是在二战时又被摧毁,到现在,弗莱堡已经完全没有弗洛伊德先生的足迹了。”

杜若吃惊地问:“您说这三年里不断有中国人来询问?”

“是的,据我所知是的。”泽曼馆长说,“一开始有一位教授先生曾经考察过老货栈街那处旧址,不过那个地方现在是居民区的别墅。后来又来了一位中国女孩子,把其中一座临街的别墅买了下来,她认为这个地方就是弗洛伊德曾经住过的土地,或许是出于对弗洛伊德的崇拜,她甚至申请了捷克的国籍,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了。大约两年前,听我的秘书说,又有一位中国人来询问弗洛伊德故居的旧址……”

郎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杜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您说什么?那位教授先生您见过吗?”

“当然,他就坐在你们现在所坐的位置。”泽曼馆长仔细描述了一下那位中国教授的模样,杜若和钟博士顿时又惊又喜,不出所料,这个教授果然是黄瀚生!

钟博士又问买下别墅的那个中国女孩的消息,泽曼馆长说:“她是个很漂亮的中国女人,大约有三十岁。哦,她已经加入捷克国籍,就住在那座别墅里,你们可以去找她,这是弗莱堡唯一的一位捷克籍中国人,很容易打听到的。当然,如果你们要寻找弗洛伊德故居旧址的话,也许必须去访问她的别墅,因为她的看法或许是对的,那座别墅所在的位置真的是弗洛伊德家族曾经住过的地方。”

“非常感谢您,泽曼先生。”杜若说,“您对最后来的那位中国人有没有印象?”

“抱歉,我没有见过他。”泽曼馆长一摊手,“当时接待他的是我的秘书。”

郎周一个字都没听懂,想问杜若,杜若悄悄碰了他一下,三个人告辞出去。出了博物馆,杜若详细向郎周讲述了刚才泽曼先生的话,郎周也发了呆:“那个教授是父亲好理解,可是那个三十岁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买下那座别墅?”

钟博士摇摇头:“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我敢说她肯定与你父亲有关,因为你父亲来考证完弗洛伊德故居的旧址后,这个女人才买下了这座别墅住在这里。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她崇拜弗洛伊德的说法。”

郎周问:“那么后来又来的那个男人呢?”

钟博士也颇为不解:“不可能有那么多中国人对弗洛伊德出生地感兴趣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们说,父亲会不会就住在那座别墅里?”

郎周和钟博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狂热。

他们急匆匆地出了博物馆,到路边停车的地方。钟博士刚要来开车门,忽然车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三人吓了一跳,弯腰往车里一望,顿时呆若木鸡,只见一个人悠闲地坐在后座上,正专心致志地擦着一把科尔特手枪。那人竟然是冯之阳!

冯之阳微笑着抬起头,举起手枪瞄准了郎周,嘴里模拟了一声枪响:“啪!”然后说:“死了。哈哈哈。”

三人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脚步声响起,又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是强壮的亚洲人,另一个是满脸络腮胡子的俄罗斯人,一句话也不说,一左一右堵住他们的去路。

“来,进来。”冯之阳收起枪,朝他们一摆手,“钟博士你去开车,郎周你去副驾驶位,杜若可以坐到我旁边。”

三人默不作声,按照他的安排上了车,那两个大汉上了后面的一辆奔驰。

“去哪儿?”钟博士问。

“你说呢?”冯之阳眯着眼睛问他,“郎周,只差两个小时就到了十天的期限了。我很不愿意兑现我的承诺,可是你们的行为让我很恼火,很恼火。知道吗,我追你们来到这里费了多大代价?嗯,其实也不多,只不过花了五十万美元,除了偷渡过境,还雇用了两个欧洲黑帮的资深杀手,不过你们也使我陷入了维也纳警方的搜捕中,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好好把握吧,郎周,因为两个小时后再找不到父亲,那个台湾人戴维,就会用他那把大口径的科尔特手枪击碎杜若的脑袋。唉,我真的很爱杜若啊!”

郎周转过身朝他怒目而视,可是一看见后面跟着的那辆奔驰车和车里两个毫无表情的杀手,顿时就无可奈何了。咬着牙瞪了冯之阳半天,郎周说:“我们已经查清楚,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密码指的是弗莱堡,即弗洛伊德童年生活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们已经找到。”

“很好。那就去吧!”冯之阳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说,“到了叫我,昨晚我几乎一晚没睡。”

三个人气得恨不得夺过他的手枪一枪轰死他,但看了看后面跟着的那辆奔驰,都打消了主意。弗莱堡是个小城市,不过十几分钟,拐过几条街就到了泽曼馆长说的居民区。这个居民区虽然距市中心不远,但是很幽静,街两侧的绿化树种居然是苹果树和梨树,不过此时树叶剥落,显得颇为萧瑟。这里的居民区都是一些两层的小别墅,前面是临街的白色木栅栏和五六十平方米的临街花园。

钟博士向路边一个送牛奶的工人打听了一下,一问那个中国女人,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路东侧的一座小别墅。栅栏门虚掩着,临街花园里没有人,只有一些形态各异的人物雕塑伫立在别墅门口两侧。在维也纳时,这种雕塑他们见得太多了,维也纳的各种建筑几乎都喜欢用人体雕塑装饰,还都是古希腊或罗马风格的那种裸体雕塑。早在弗洛伊德求学时代,维也纳医学院的学生中间就流传着一句笑话:“我们从维也纳的建筑中学到的人体构造知识比我们从医学课本上学到的还要多。”

可是在捷克,由于文化的差异性,这种装饰相对就少多了,这座别墅恍惚中让他们又回到了维也纳。

杜若用英文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答应,杜若刚要再喊,那个台湾人戴维一脚将木栅栏踹倒,走进花园。杜若横了他一眼,戴维龇牙笑了笑:“小姐,你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杜若顿时脸色发白。钟博士跑过去按了按门铃,门铃响了半天仍然没有人回应。郎周说:“可能没有人在家吧?”

那个俄罗斯人多波耶夫刚要上去踹门,钟博士急忙拉住了他,脸色变得极为紧张,回头说:“冯总,你看看那些塑像!”

几个人一愣,塑像贴着别墅门前左右放置,他们以为是一种装饰,也就没怎么注意,径直走到门前。冯之阳见钟博士神情紧张,急忙退下台阶,仔细朝那些雕塑打量,顿时脸色变得惨白。

郎周等人也下了台阶,一看也是张口结舌。原来这组雕塑群像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男人、一个女人,质地是石膏,但是工艺和造型非常细腻逼真,人物的表情姿态栩栩如生,从左到右,赫然就是刘汉阴、马骏、冯之阳,然后是一个老人,依稀看得出是他们的父亲黄瀚生,最右面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是杜若!

这五个人各有其独特的姿态。刘汉阴凭空张着两只手,仿佛悬在什么东西上面—此时他们当然知道,是悬在二十六层的高楼之外。而他的手掌上,赫然插着一根锋利的尖锥。刘汉阴的脸上肌肉扭曲,嘴巴大张,仿佛在呼喊,充满了难言的恐惧、绝望和哀求。不用问,这自然是十年前刘汉阴的目标人被杀时的场景。

他们看了看冯之阳,这个凶手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尊雕像。

马骏的雕像最平静,他站在一座高台上,脸上满是稚气和天真,可是他闭着眼睛,仿佛在承受面前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偏偏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幽静的花园和花园外的街道,只有摩拉维亚的风从东欧平原上吹来,摇动着树叶掉落的苹果树。

可是郎周他们知道,这种平静下蕴含着一场惊涛骇浪般的风暴。这种风暴毁灭了一个孩子的童年,让他的整个生命都充满了自卑和痛苦,让他随时都会因无法承受那种重压,变成一个杀人的魔鬼。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一个粗鲁无知的小学校长漫不经心的一口唾沫。

冯之阳仍然注视着自己的雕塑一言不发,他的雕像挺奇怪,面前是一个窗子,冯之阳稚气的面孔就从那个窗里透出来,羡慕地望着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可就是这个场景让冯之阳陷入了无边的回忆。

这有着什么意义?郎周记得冯之阳曾经说过,他心里永难忘却的,是他童年在父亲身边时,邻居家那个美丽可爱、嘴角有颗美人痣的小女孩。因为在他像白老鼠般的童年时代,每天都被父亲关在屋子里研究,而唯一的娱乐就是趴在窗子上和邻居家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交流。那个小女孩为他带来了真正的童年和窗外的世界。

“或许,这个窗子就是冯之阳童年时代的窗户吧?”郎周想,可是这对现在的冯之阳又有什么意义呢?在他们经历过的每一道死关里,都有父亲针对死者心理所设置的心理密码,引发他们心理中的阴影从而毁灭他们。这能够毁灭冯之阳吗?平时冯之阳谈起自己的童年和那个邻家女孩,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恐怕不会因为重新回忆起她而神经失常吧?

第四尊雕像就是父亲了。父亲的雕像位置最高,笔直傲岸地站在那里,眼皮微微垂下,充满嘲弄地瞥着前面这三尊雕像,仿佛是胜利者或上帝,在俯视着自己的玩物和子民。奇怪的是他居然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手里握着一张仿佛纸片一样的石膏板,上面用汉字写着三个字:砸碎它。郎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五尊是杜若。杜若神情紧张地拉住郎周的手,和他一起观看自己的雕像。杜若的雕像倚靠在父亲的雕像的膝前,手里捧着一块笔记本大小的石膏板,正全神贯注地观看那块石膏板。郎周拉着她转了过去,去看石膏板上的内容,只见石膏板上用汉字写着几个字:“苏儿,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杜若看着这行字茫然不解,郎周却猛然想起,刚到维也纳时,沃尔夫曾经跟他说过,弗洛伊德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因为上颚癌的痛苦,注射了过量吗啡而死。为他注射吗啡的,就是他的私人医生苏尔。当然,苏尔先生是男性,不过石膏板上这个苏儿显然就是指杜若。

杜若以前也说过,父亲曾经对她讲过很多稀奇古怪的话,譬如有一次父亲对她说:“如果你总是不听话,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他自问自答说,“时候到来的时候,不要让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然后他握了握杜若的手,一脸憔悴。

这里的寓意到底是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郎周顿时脊骨发凉,感到一阵阵恐惧。不过杜若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悄声问钟博士,钟博士刚想解释这句话,郎周暗地里踢了他一脚,钟博士急忙闭了嘴,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理解郎周的意思,在没弄清父亲的意图之前,何必要让杜若感到不安呢?

“混蛋!”突然旁边的冯之阳恶狠狠地骂了起来。郎周等人急忙转过头,只见冯之阳面孔狰狞地盯着父亲的雕像,眼珠充血,怒骂着:“你凭什么傲慢?你凭什么得意?你以为你真的像上帝一样掌控着一切,掌控着我的生死、我的童年和我的喜怒哀乐?哈哈,你算什么东西?我摧毁了你的实验室,你能怎么样?我干掉了你的实验品,你又能怎么样?我将你追杀得满世界逃窜,你还能怎么样?”

冯之阳显然也看到了那三个字,不由怒火更盛,拔出科尔特手枪朝着父亲雕塑的头颅就要射击。戴维急忙拦住他:“冯老板,枪声会把警察引过来的!而且说不定这是个陷阱,万一里面有炸药……”

冯之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即使是像戴维这样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一触及冯之阳那种冰冷、仿佛恶狼一样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我是弑父者!我是凶手!我能主宰整个世界—”冯之阳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手一抬,用枪柄恶狠狠地朝石膏头砸了过去。

“啪。”父亲的塑像头颅粉碎,石膏碎片撒了一地。

“咦。”钟博士惊讶地叫了一声,只见塑像头颅碎裂后,里面居然露出一个衣着鲜艳的芭比娃娃。

冯之阳也吃了一惊,戒备地把那个芭比娃娃拿了出来,一看,不禁呆住了,他神情一转,脸上浮现温柔的表情。这个芭比娃娃的造型是个中国小女孩,相貌逼真,眼睛大大的,天真可爱,长长的头发上扎了个蝴蝶结,穿着可爱的裙子,嘴角长了颗美人痣。

郎周感觉到这个芭比娃娃好像在哪里见过,一看到冯之阳温柔的表情,胸口不禁一震,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冯之阳童年时常常在窗外陪伴他的那个邻家女孩的形象!嘴角这颗黑痣恐怕是最醒目的标志了。可是,以她为原型的芭比娃娃怎么会藏在父亲雕像的脑袋里?

冯之阳显然也回想起了童年的往事,怔怔地注视着这个芭比娃娃,从方才的穷凶极恶到此刻的含情脉脉,简直判若两人。他的性格里本来就存在着双重人格的尖锐冲突,一个是童年时温和,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爱心,略有一点自闭的冯之阳;一个是成功代入那个亿万富翁冯之阳的角色后,在各种各样的压力和自身秘密的折磨下,变得有些神经质、个性深沉、冷漠、残忍的冯之阳。两种人格的冲突常常让冯之阳呈现出不同的面孔。不过平时冯之阳能够成功地压制下这种人格冲突,以自己冷漠儒雅的形象示人,但现在显然有些控制不住了,刚才砸父亲的塑像的头颅的时候,那种残忍冷血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心生恐惧,但看见芭比娃娃后,一瞬间就变成了童年时那个无依无靠,整日禁闭在黑暗中的小男孩,被邻家女孩所带来的喜悦牢牢吸引。

“多么可爱。”冯之阳欣喜地抚摸着芭比娃娃,笑着跟众人说,“你们看她的样子,跟我小时候邻家那个女孩子一模一样。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才二十年,就感觉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众人看见他的模样,顿时目瞪口呆。钟博士怕他重新回到刚才那种恐怖的状态中,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呵呵笑着说:“是啊。冯总,如果您还在那座小镇里,没有这些亿万家产,现在会怎么样?”

“现在嘛……”冯之阳浮起一丝微笑,“我会和她青梅竹马地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我会保护她,照顾她,长大后,我肯定会成为她的男朋友。唉,也许现在我已经娶她为妻,生了个孩子……”他脸上浮起幸福的憧憬,“孩子现在该上小学了,呵呵,也许现在,我正骑着自行车在接孩子放学的路上,她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

众人默默地听着,都涌出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甚至那个冷血的杀手戴维,眼前也仿佛出现了自己的家乡,台湾南投郊外的那座小镇……

忽然,栅栏外响起一个女人的惊叫:“哎呀,栅栏怎么倒啦?你们……你们是谁?”

冯之阳猛地转身,不禁呆若木鸡。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国女人,眼睛大大的,嘴角有一颗鲜明的美人痣,模样看上去竟然和冯之阳手里的芭比娃娃有些相似!她正吃惊地看着他们发呆。

冯之阳怔怔地走过去,似乎感到一阵茫然,看看手里的芭比娃娃,又看看这个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此时仍然沉浸在童年小镇的那段回忆中,仿佛感觉时间像是一张陈旧的纸,一翻过去,就呈现出另外一种模样。

她,不就是二十年后的那个邻家女孩吗?

恍惚中,冯之阳觉得自己所描述的那段场景成了现实,他刚刚接了孩子放学,妻子刚刚买菜回来,而他带着杀手胁迫郎周来到这里,反而成了一种白日梦般的幻觉。他张张嘴,wrshǚ.сōm仿佛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料却说出这么一句话:“小萌,你回来了?”

那个女人吃惊地看着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我是谁?”冯之阳喃喃地重复着。

“你到底是谁?”小萌冲着他喊,“你为什么闯进我家?”她一转眼,看见了郎周,顿时睁大了眼睛,“郎周?你怎么来了?他们是你带来的?”

冯之阳瞠目结舌,脑中乱作一团。郎周也发了呆,怔怔地望着她,脑袋里却没有丝毫印象。而钟博士和杜若反而没有他那么吃惊,两人几乎同时想到:原来泽曼馆长说的最后来的那个中国人是郎周!

“进来!”戴维拔出手枪对准小萌,冷冷地说,“这位是冯之阳老板。”

小萌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吓得发出一声惊叫,手里拎的几个袋子落在了地上。戴维摆摆枪口,一努嘴,小萌心惊胆战地走了进来,路过冯之阳身边时,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冯之阳?小羊羔……”

小羊羔。冯之阳依稀记得当年那个邻家女孩小萌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他望着小萌战战兢兢地走过自己身边,一转身,看见了戴维黑洞洞的枪口,立刻勃然大怒,拔出枪指着戴维:“放下你的枪!”

戴维吃了一惊:“冯老板?”那个俄罗斯人多波耶夫也不知所措,吃惊地望着冯之阳,不知道该不该对他的雇主拔枪。

“放下你的枪!”冯之阳冷冷地说,“任何人都不准用枪口对准她!”

戴维一时不知所措。小萌疑惑地看着冯之阳,问:“你……你到底是谁?”

冯之阳露出疑惑的表情,目光从小萌的脸上扫过去,戴维、多波耶夫、郎周、杜若、钟博士……他们似乎在证明着他的身份,但他的脑中仿佛交替上演着两场电影,一会儿是童年小镇里的小羊羔和小萌,一会儿是那位亿万富翁冯之阳在追杀父亲,电影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持枪的手开始颤抖。

在郎周等人的眼里,冯之阳的面孔仿佛在表演川剧变脸,一秒钟一闪,各种各样的表情交替闪回,好多种根本不可能在同一张面孔上出现的表情纷乱地出现。与此同时,冯之阳的嘴里竟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嗓音,一会儿是一个童真的声音说:“我是小羊羔啊!”片刻之后又变成一个冰冷的成年男声:“我是冯之阳!”

已经被冯之阳压制十多年的人格裂变终于全面爆发。原本他童年的意识长期处于弱势,但是此时受到刺激,童年意识的力量急剧膨胀,和长期扮演的角色意识分庭抗礼,这种狂烈的人格冲突使他的左右两侧面孔竟然呈现出两种对抗的表情,和面孔相对应的左右两侧肢体也做出完全不同的举动。右脑支配左手、左脚、左耳等人体的左半身神经和感觉,而左脑支配右半身的神经和感觉,他的右手疯狂地挥舞着手枪,配合左侧的狰狞的面孔哈哈狂笑:“我是冯之阳!我掌控着一切!我主宰着你们的生死!不服从我的,统统去死!”

然而右侧的面孔却充满温柔和童真,右眼像孩子一样闪耀着欣喜,右手轻轻地伸向小萌:“我知道我是小羊羔,小萌,你还会给我讲故事吗?”

郎周和小萌等人看到这种诡异的场景,一个个心里发凉,戴维和多波耶夫握紧手里的科尔特大口径手枪,枪口微微上抬,手心满是冷汗。对他们而言,面前这个雇主,此时跟魔鬼没什么区别。不料他们的举动却触怒了冯之阳,冯之阳发出一声尖叫:“你们竟敢伤害小萌—”

枪口一抬,“砰!砰!砰—”三颗九毫米口径的子弹把多波耶夫的脑袋轰成了碎片。子弹射穿多波耶夫的头颅后掠过郎周身边,把他身后的一尊石膏像轰了个稀巴烂。钟博士惊叫一声,急忙把郎周扑倒,杜若一拉小萌,两人也趴在了地上。

“冯老板!你疯了吗?”戴维惊怒交集,一看见冯之阳的枪口又指向了他,急忙一个侧翻,“砰”的一声,子弹擦着他身体射进的泥土。戴维来不及瞄准,翻滚中连连扣动扳机,“砰砰”两枪,一枪贴着冯之阳的头皮掠了过去,一枪射穿了他的肋部。子弹巨大的撞击力将冯之阳击得向后翻倒。

戴维爬起来,见冯之阳浑身是血,大吃一惊,用枪指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刚走两步,心里顿时一沉,只见冯之阳残忍地冷笑着,将科尔特手枪架在大腿上。戴维反应快速,两人几乎同时扣动扳机,“砰砰砰……”枪声响成了一片。

待到枪声平息,郎周等人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抬起头,却发现戴维被子弹击得腰部几乎折断,人也摔在了一座花坛上,满脸是血,手里还握着那柄科尔特手枪,条件反射般咔咔地扣动着扳机,可是弹仓内的六发子弹早已射完。

戴维看见他们站起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喃喃地说:“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头一歪,已经毙命。

冯之阳由于是躺在地上射击,稍微有利一点,慌乱之中戴维几乎将子弹都射在了他的下身,小腹和大腿各中一枪,露出巨大的创口,虽然腿骨没有折断,但是血流如注。看见他们走过来,冯之阳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喊,拼命抖动右手,把手枪扔掉,惊恐地问:“我……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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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卷 111章 弗洛伊德式死亡

第三道死关就在弗莱堡的枪声中结束了。

警察很快赶到,将身受重伤的冯之阳送进了医院,同时对枪战事件进行调查。在这一点上,郎周、杜若和钟博士对过程没有丝毫隐瞒,只把来弗莱堡的目的隐瞒了,说自己在维也纳因为同伴死亡心情郁闷,来弗莱堡散心,不料被警方认为有杀人嫌疑的冯之阳居然带着两名黑社会杀手追杀他们,结果冯之阳和那两名杀手不知为何产生了冲突,冯之阳突然精神陷于分裂状态,枪杀了多波耶夫,和戴维展开对射,一死一伤。这番话警方并没有过多的怀疑,因为他们很快就从维也纳警方那里得知,冯之阳果然违反警方的禁令偷渡到捷克,而两个死者都是欧洲警方记录在案的黑帮分子。由于目前冯之阳身受枪伤,并且精神分裂,无法配合警方的调查,事情就暂时这样了结。

郎周和杜若、钟博士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笔录,跟着小萌回到家。一路上小萌惊魂未定,一言不发。花园里的两具尸体早已被搬走,地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小萌用锄草机把沾血的草剪平,杜若想帮她,被她冷漠地推开了。钟博士对郎周使使眼色,两人用清水把甬路上的血迹洗净。事情干完,小萌进了屋里,重重关上门,阴沉着脸问郎周:“郎周,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带这么多人来到我家?还有黑帮杀手!那个冯……冯之阳到底是什么人?”

郎周张张嘴,半天才讷讷地说:“我……你认识我吗?怎么看起来你跟我很熟的样子?”

小萌顿时气呆了,像看外星人一样审视了他半天:“你……你在我家里住了半个月,还问我认不认识你?”

郎周看了看杜若和钟博士,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在欧洲这么多人认识我?可是我怎么就没有一点印象?”

小萌摸摸他的额头,疑惑起来。杜若说:“小……小萌姐,其实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把郎周上次来的情况说一下吗?他……”杜若看了看郎周,“他好像患了失忆症。”

小萌吃了一惊:“失忆症?郎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博士说:“我们正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郎周来这里是想找到他父亲,可是他却患了失忆症,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把情况说清楚。”

“寻找父亲?是黄教授吗?他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小萌不解地看着郎周。郎周感觉头痛欲裂,看来自己的确曾经找到了父亲,可为什么会失忆呢?

钟博士用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小萌说:“我还是先说说我自己吧。我自幼成长在浙江靠近上海的一座小镇,三年前,我和丈夫刚刚结婚,他就因车祸去世。我伤心欲绝,正在这时,我小时候的邻居黄教授来找我,问我愿不愿出国定居,离开这伤心地。黄教授是我童年一个小伙伴小羊羔的父亲,好多年前,他和小羊羔迁走了,从此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他这么一说,我觉得离开这里到国外也好,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于是我就跟他来到了捷克。他在弗莱堡给我买了座别墅,并且帮我找了份工作,让我住在这里。我曾经很奇怪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后来他跟我说,他的儿子冯之阳死了,临死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我这个童年伙伴,嘱咐他好好照顾我。”

 说到这里,小萌的脸上现出了泪痕。她默默擦干眼泪:“现在看来,这都是假的了。我知道,刚才那个受伤的人就是冯之阳,我的童年伙伴,他根本没有死。但是当时我很感激黄教授,也很感激死去的小羊羔,我都几乎忘了他,而他临死还牵挂着我。黄教授在房子前面做了五尊石膏雕像,我问他这些石膏像用来做什么,他说或许以后会有人来找他,他们会打破他自己那尊石膏像的脑袋,我只需要把石膏像复原就行了。造完石膏像之后,黄教授就离开了,我就生活在这里。”她看了看郎周,“两年前,果然有个中国来的男孩找到了这里,要找黄教授,他就是郎周。”

钟博士和杜若一起看着郎周,郎周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脸茫然。小萌继续说:“郎周说他要找黄教授,那是他父亲。当时我也没有怀疑,因为黄教授的儿子冯之阳也不姓黄,我告诉他,我并不知道黄教授去了哪里。郎周很失望,我看着他可怜,就留他住在这里,整天围着那群石膏像看,我猛然想起来黄教授说过的话,就跟郎周说,于是郎周打破了那尊石膏像的脑袋,发现了里面的芭比娃娃,找到了他父亲留下的线索,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就按照黄教授交代的,把那尊石膏像重新复原。此后就再也没有中国人来过,也没有人打破石膏像,直到你们来到这里。”

“他找到了线索?”钟博士睁大了眼睛,“线索在哪里?”

小萌瞥了一眼扔在沙发上的芭比娃娃:“就在那个芭比娃娃上。也许,我该继续把它放进石膏像里,把石膏像复原。”她苦笑了一下,“或许以后还会有人来打破石膏像。”

杜若起身把芭比娃娃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果然芭比娃娃的手心里攥着一张微型小卡片,卡片上写着一句话:“我将在自由中死去。”

“这是什么意思?”杜若皱起了眉头,“上面没有透露地址之类的,而且……父亲怎么会说出死这样的话?”

“已经透露出来了。”郎周叹息着说。

钟博士点头同意:“的确已经透露出来了。”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杜若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发现的?”

钟博士苦笑了一下:“我们已经循着线索走了这么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父亲的线索其实是按照弗洛伊德的一生来设置的吗?第一处,圣?克利斯朵夫城,那是他忠心耿耿的门徒们考虑是否公布他的上颚癌的地方,这个病最终置他于死地;第二处,是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通信中思想碰撞,精神分析学的雏形形成的时候;第三处,就是这里,弗洛伊德的初恋和他出生的地方……那么,最后一处—很可能是—会在哪里?当然就是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

“那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在哪里?维也纳吗?”杜若好奇地问。

“英国。”郎周干巴巴地说,“我看过弗洛伊德传,这句话是弗洛伊德自己说的。”

“你不是对弗洛伊德有回避心理吗?怎么对这个倒清楚?”钟博士好奇地问。郎周抿着嘴不答。钟博士撇了撇嘴,详细讲述了弗洛伊德晚年流亡英国的过程。

1938年3月,纳粹德国兼并了奥地利,身为犹太人的弗洛伊德此时已经八十二岁,他悲哀地在自己的记事簿上写了一句话:“奥地利完了。”

奥地利人在夹道欢呼希特勒进入奥地利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的灾难,奥地利的犹太人遭到残酷的清洗。仅仅在去年,弗洛伊德还“乐观”地认为奥地利人的野蛮与德国人不相上下,但是他很快发现,只几天工夫,奥地利人就学会了德国人花了五年才被灌输进去的纳粹思想,手段之残忍比德国纳粹有过之而不及,甚至有些残酷的暴乱需要纳粹的武力才能驱散。

当时一位正在维也纳的德国剧作家写道:“地狱的门打开了,放出了那些最低级、最卑鄙、最肮脏的恶鬼。整个城市被转化成一幅犹如博斯笔下的梦魇图画,空气里充满着男男女女不间断的、野蛮的、歇斯底里的叫嚣声。所有这些人的脸就像一张扭曲的鬼脸:有些是焦虑的,有些是自大的,有些是狂野的,充满仇恨而得意扬扬,被放纵出来的是嫉妒、恶毒、怨尤和盲目邪恶的报复欲望。”

纳粹数次查抄弗洛伊德的家,将现金搜掠一空后,又查封了他的银行存款,没收并焚烧了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书籍。早在1933年,德国纳粹烧毁他的书的时候,他就说:“时代总算有了进步,他们只烧掉我的书就满意了,如果是在中世纪,他们会把我一起烧掉。”现在,奥地利被德国兼并后,纳粹连同他一起烧掉的机会来临了。

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就在这种形势下解散了。成员们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会议的决议只有一个:大家尽可能地逃走。

但弗洛伊德这个桀骜不驯的老人死活不愿离开维也纳,他的尊严无法使他屈服在纳粹的枪口下。直到他最钟爱的女儿安娜被纳粹党卫军逮捕,后来虽然脱险,但这件事深深震动了弗洛伊德,他说:“如果我失去安娜,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对女儿的爱终于使他下决心移民。

他对儿子说:“一是看到你们都平安;二是死于自由。”

但是弗洛伊德想要逃走却没那么容易,他太著名了,是纳粹手里的一张好牌,他艰难的流亡过程成了轰动一时的事件。挚友拿破仑三世的夫人波拿巴王妃亲自飞赴维也纳为弗洛伊德流亡上下奔走,美国驻法国大使布利特、美国驻维也纳总领事威利也积极活动,希望纳粹能够对这个八十二岁的精神分析学鼻祖网开一面。但是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一心想把弗洛伊德和所有的精神分析师关进监狱,他甚至和纳粹元帅戈林以及德国外交部产生争执。直到美国总统罗斯福命美国驻柏林大使威尔逊出面斡旋,然后弗洛伊德的病人请求意大利元首墨索里尼直接请求希特勒,纳粹让弗洛伊德支付了“逃亡税”后,才勉强放行。

临行前,党卫军要求弗洛伊德在一份声明文件上签字,证明德国当局和党卫军对他以礼相待,照顾周到。弗洛伊德签字后,竟然桀骜不驯地在文件末尾写上了一句话:“我可以对任何人高度赞扬盖世太保。”狠狠发泄了一通被逼流亡的闷气。所幸党卫军的军官没有品味出其中的挖苦讽刺味儿。

1938年6月6日,弗洛伊德全家经巴黎来到英国伦敦,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英国皇家学会的秘书亲自送来了他们的圣书签名簿来弗洛伊德的住处请他签名,弗洛伊德在英国国王和牛顿、达尔文的名字后签下了自己名字。

但是第二年,八十三岁的弗洛伊德上颚癌越来越严重,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用药物来镇痛,直到溃烂的癌症伤口发出恶臭,让家里的小狗都不敢靠近他,弗洛伊德知道:终点来临了。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一丝一毫的不光彩,曾经,他用一种严厉的训诫控制他那些门徒的研究方向,如今,他也要控制自己的生命。

他至死都不愿意放弃对命运的操控权。

早在十年前,弗洛伊德接纳苏尔成为他的私人医生时,就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们详细探讨了弗洛伊德的上颚癌,然后弗洛伊德说:“请你答应我,必要关头,不要让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苏尔答应了,两人握手为凭。

1939年9月21日,时候到了。弗洛伊德趁着清醒的状态,问他的私人医生苏尔:“苏尔,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苏尔表示自己没有忘记承诺。弗洛伊德松了口气,说:“谢谢你。跟安娜谈一下,咱们做个了结吧!”

安娜尊重了弗洛伊德的选择。苏尔为弗洛伊德注射了三十毫克的吗啡(镇定病人的正常剂量是两毫克),弗洛伊德酣然入睡,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23日凌晨,心脏停止了跳动。

四十年前,弗洛伊德在给朋友的信里好奇地问:“当一个人再也无法思考或者言语时,该怎么办?”十年前,他和苏尔约定了答案。

钟博士讲得异常舒缓、优美,甚至还带有那么一点点诗意,但杜若却听得浑身发冷,阵阵恐惧。她紧张地握着郎周的手:“钟博士,为什么……为什么苏尔和苏儿这个名字如此相似?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钟博士叹了口气,问郎周:“你说呢?”

郎周爱怜地望着杜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父亲早已经安排好的。他能够把苏儿的资料掌握得那么详细,恐怕跟苏儿的父亲苏凤阳关系密切,别忘了,他不但是个心理学家,也是个教育家。他完全有能力影响苏凤阳给女儿起什么样的名字。”

自从来到弗莱堡后,郎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脑筋却活跃了许多,这种分析让钟博士也不住点头。杜若问:“可是……为什么父亲要让那个女孩儿和弗洛伊德私人医生的名字一样呢?”

郎周摇摇头:“这恐怕只有父亲自己才知道。”

杜若不说话了。小萌也沉默着,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不愿参与,也不愿了解,对她而言,来到弗莱堡后,过去的东西就已经与自己无关了,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种平静的生活。她宁愿把他们当做自己生活中的过客,就像公路上的车灯,在面前匆匆一晃,看到一瞬间的路面,然后它就消失了。

郎周和杜若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钟博士的两侧,郎周淡淡地说:“钟博士,咱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杜若的手悄悄握上了一个红酒瓶,指节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

“什么事?”钟博士诧异地问。

 “冯之阳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弗莱堡?”郎周冷笑一声,“咱们在维也纳综合医院摆脱那个杀手戴维后,就驱车来了弗莱堡。可是冯之阳居然随后就跟踪了过来,你不要跟我说那个杀手有能力跟踪咱们。”

“还有,”杜若怒视着他,“当初我们从郑州逃到龙岩,几千公里的路程,为什么冯之阳可以那么容易就跟踪过来?我们在登高山分析密码,为什么冯之阳居然能找到登高山?你们从意大利回来后,冯之阳为什么能把时间把握得那么好,提前半个小时在布洛斯拍卖行等你们?冯之阳凭什么对你们的行程了如指掌?”

钟博士呆若木鸡,额头冷汗涔涔而落。郎周冷笑一声,从他衣兜里掏出手机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还记得我在车上给弗莱堡历史博物馆的泽曼馆长打电话约见吗?用的就是你的手机。在你的短信发件箱里,有条短信是发给冯之阳的,五个字:捷克,弗莱堡。你太不谨慎了吧?”

钟博士嘴唇哆嗦了一下,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抱着头喃喃地说:“郎周,杜若,对不起。这些……都是我干的。”

“为什么要出卖我们?”郎周平静地问,此刻,他心里的绝望感绝不比钟博士轻。他一直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自从寻找父亲以来,他几乎经历了所有的背叛,兰溪、杜若……虽然最终都证明她们其实对他并无恶意,甚至是为了他好,但是在他的感觉里,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自私的打算。只有这个钟博士例外,他只是为了心理学方面的发展和研究。现在,事实却又一次让郎周失望了。

“其实……其实我没有出卖你们。我出卖的是冯之阳。”钟博士的头发被揉得纷乱,抬起头祈求地望着他们,“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冯之阳雇佣了我。当时,你和兰溪在我的办公室进行心理咨询时,冯之阳和马骏都在北京进行角逐。不过你中途离开了兰溪下落不明,让他们都措手不及,谁也找不到你了。马骏下了狠手,派出刘汉阴绑架了兰溪,冯之阳没了好牌,就找到了我,让我判断你的去向,并雇佣我找到你。然后他就回了上海死盯住杜若。”

钟博士望了一眼杜若手里的红酒瓶子,脑门一阵发冷,苦笑了一下:“后来你居然给我打电话咨询杜若梦游的事情,我就按照冯之阳的安排把你引到九江。因为冯之阳怀疑兰溪被藏在那里,同时想把刘汉阴也弄过来一同参与寻找父亲。但他怕马骏在九江有埋伏,就让你去

路……”他叹了口气,“后来的事跟你们所料的大致相同。只不过我见到杜若后就沉迷在那种奇妙的心理现象中,深入了解了黄教授的‘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后,就彻底被迷住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你们找到黄教授,好跟他研究这种心理学史上划时代的大发现。但是我受雇于冯之阳,他用我的父母妻儿来威胁我,有时候就不得不虚与委蛇,我必须替父母妻儿的安危着想……”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郎周,其实我真的没有伤害你们的心,我只是一个心理学家,想跟着你们寻找这项心理学的大秘密,我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寻找中,即使付出生命也毫不惋惜,可是我是个有家庭的人,我没有权利让我的家人为我的理想陪葬。”

钟博士有些哽咽,眼圈微微发红:“郎周,事情就是这样,你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有怨言。”他瞥了一眼杜若的红酒瓶,闭上了眼睛。

郎周和杜若都沉默着,客厅里一片死寂,仿佛心跳都停止了。过了好久,郎周说:“你走吧。”

钟博士呆呆地抬起头,郎周重复了一下:“回中国去,继续做你的心理咨询师。”

钟博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因为紧张而变得痉挛:“郎……郎周,你要赶我走?”

“你说呢?”郎周淡淡地说。

钟博士一下子瘫倒在了沙发上,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杜若松开了红酒瓶,默默叹了口气:“郎周,其实……我觉得钟博士不是个坏人。”

“我也觉得他不是坏人。”郎周说。杜若张张嘴,没有再说话。

钟博士嗅出了事情的转机,顿时精神一振:“郎周,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求你让我跟着你,找到黄教授。我绝不会再跟冯之阳联系!”他扣出手机卡,掰成两半,“真的。我只想了解黄教授的理论,只想更深入地研究它。郎周,给我个机会吧!如今冯之阳受伤入狱,我再也没有顾忌,以前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他祈求地望着郎周,又看看杜若。杜若叹了口气:“其实,在这场寻找中,我们都已经改变了。”

郎周点点头:“好吧。你就……继续跟着吧。看看最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郎周、杜若和钟博士辞别小萌,小萌送他们到栅栏外。郎周说:“小萌姐,我们走了。”

小萌望着他点点头,却没有说话。郎周转过了身,然后又转了回来:“小萌姐,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仍旧这样生活下去。”小萌笑了笑,“现在,我打算去医院看望冯之阳。”

郎周骇然色变:“小萌姐,冯之阳是个疯子!你—”

小萌坚决地摇了摇头:“对于你们来说,我只是看守着这几座石膏像的人,但是对冯之阳来说,我是他的童年。自从黄教授说冯之阳临死前希望他好好照顾我之后,我的心里就再也忘不了这个人了。”她凄凉地笑了笑,“黄教授其实没有骗我,冯之阳的确对我念念不忘。”

郎周沉默了,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地转回身,上了车。

回到维也纳之后,他们去维也纳综合医院看望兰溪。杜若拉拉钟博士,两人呆在门外,让郎周一个人进去。兰溪只是受了些外伤,基本已经痊愈,T。X。T。乐。.但是那种精神上的折磨令她无比憔悴,几天之内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兰溪,”郎周握着她的手,心里充满歉疚,轻轻地说,“你还是回国吧,好好休养休养。”

兰溪挣脱他的手,淡淡地说:“有些痛,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她凄凉地望着郎周,“其实我好羡慕你,可以忘了从前。你又何必再去寻回来呢?”

郎周无言,慢慢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停不下来。”

兰溪问:“你们已经找到黄教授的下落了?”

郎周点点头:“在伦敦,我们打算明天就去。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你还是回国吧。”

“不,”兰溪摇摇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伦敦。”

“你去干什么?”郎周吃惊地问,“到底还会遇到些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这回去伦敦并不一定会一帆风顺的。你何苦冒这个险呢?这事跟你没关系的!”

兰溪仍旧摇头,盯着床柜上的一个黑色小木匣子,冷冷地说:“我要见到你们的父亲,把他儿子的骨灰盒送给他。”

郎周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显然兰溪的念头是别人无法改变的,她此时基本康复,要求医院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执意跟着郎周他们去伦敦。钟博士和杜若也没有办法,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勉强同意,于是在医院陪了她几天,兰溪彻底康复后,四个人在维也纳国际机场搭乘英航的飞机飞赴伦敦。

捷克,弗莱堡中心医院。

喀尔巴阡山脉吹来的湿润冷空气让弗莱堡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雨,弗莱堡综合医院安静得像是雨里的岩石。四楼的特护病房里,一个摩拉维亚族女护士朝门口正在打瞌睡的那个警察点了点头,端着托盘走进了冯之阳的病房,后面还跟着两个强壮的男护士。

这个英俊的中国病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女护士小心翼翼地朝他脸上看了一眼,顿时心里一阵收缩,手臂颤抖,医疗托盘叮当响了一下。她看见冯之阳正睁大眼睛冰冷地盯着她,眼睛里闪烁着一股阴冷的光芒,在床头灯的阴影里熠熠发亮,仿佛是一头孤狼躲藏在黑暗的草丛里盯着它的猎物。

这个叫冯之阳的中国病人据说和欧洲的黑帮发生了枪战,开枪射杀了两名黑帮分子,自己也受了枪伤,不过他所受的枪伤并不算重。然而令这个女护士恐惧的是,他受伤之后很明显产生了精神分裂症状,对自己的身份有一种认知性障碍,对外界有一种控制性妄想。

女护士记得很清楚,冯之阳受枪伤昏迷被送进医院时,金斯基医生翻看他的瞳孔,不料他却突然醒来,一口咬下了金斯基医生的半截耳朵!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身边,说所有想靠近他的人都是想控制他,把他塞进笼子,当做实验用的白老鼠。每次护士们为他上药都得让人按住他手脚或者注射镇静剂。只有当那个住在弗莱堡的捷克籍中国女人来的时候,他才会有片刻的安静。可惜,现在是晚上,那个中国女人下午已经离开了。女护士想,现在只有这两个强壮的男护士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维尔,待会儿如果他反抗,你要注意他的牙齿。”女护士说。

两个男护士点点头,站在冯之阳病床两侧。冯之阳睁大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一只处于危险之中的猫。女护士把托盘放在架子上,手脚麻利地撕开套封,取出针管和针头,吸进注射液。然后走到床前:“按住他,我们为他进行手臂注射。”

两名男护士各自按住他的一侧手脚,冯之阳没有反抗,一脸孩子气地看着针尖上一滴滴的药液随着空气排出。

“可以了。”一个男护士点头示意,女护士伏下身,开始注射。就在这个瞬间,冯之阳那条完好的右腿突然抬起,膝盖重重撞在女护士的肋骨上,女护士惊叫一声,将男护士撞得一个趔趄。冯之阳顺手夺过针管,将针头狠狠地扎进了另一个男护士的胸口。男护士一声惨叫,瞪大眼睛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

“维尔!”女护士顾不得冯之阳,转过床头去查看那个维尔的伤势。那名男护士企图制服冯之阳,两人在床上厮打起来。冯之阳右侧的面孔充满了恐惧,而左眼里却闪耀着兴奋和仇恨的光芒,龇着白森森的牙齿,寻找着男护士身上一切可以撕咬的东西。

谁也没有注意,就在屋里忙乱的时候,门口嗒的一声轻响,随后门开了,守在门口的警察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女护士刚要求助,那个警察居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女护士惊慌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两个带着白口罩,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但从他们略暗的肤色和深色的眼珠可以判断,这是两个意大利人。女护士惊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话没说完,她吃惊地看见自己的眼前伸出了一条长长的、带有消音器的枪管……

嗒,轻轻的一声枪响,女护士的额头血花迸飞,她睁着惊恐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此时冯之阳正在和那个男护士搏斗,冯之阳伸出右手去掐他的脖子,不料手刚伸出去,那个男护士忽然一头栽在了他的身上。鲜血溅上冯之阳的脸,他惊讶了一下,随即脸上涌出一种孩子式的恐惧。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面前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脑袋。

这一刻,冯之阳的大脑产生了瞬间的迷乱,右手恐惧地颤抖,左手却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符号……

伦敦此时也是冬天了,郎周他们出了伦敦机场,就看到了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伦敦的天气仍旧和福尔摩斯时代一样,寒冷,而且忧郁,就仿佛是福尔摩斯笼罩在烟草里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有所区别的是,现在的伦敦市政府推行集中供暖,减少了煤炭和木材燃烧量,已经摘下了“雾都”的雅称。

黄教授在弗莱堡留下的线索并没有写明具体的位置,不过他们相信一定跟弗洛伊德在伦敦的故居有关。来之前钟博士已经打听过,弗洛伊德故居已经成了纪念馆,就在伦敦北部的摄政公园附近,那里是比较优雅的居民区。他们到达伦敦时已经是夜晚,当晚他们找了家旅馆随便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们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直接带着他们来到Maresfield

Gardens

20号,弗洛伊德纪念馆。

一进入秋天,伦敦的游客就开始减少,商业街变得冷冷清清,像这种居民区更是少有游人。这里是伦敦的富人区,摄政公园和汉普斯特德公园都在附近,大联合运河从南面流过,周围除了红砖砌成的三层别墅,就是绿树掩映下那一些普普通通的民居,一人高的陈旧砖墙或者半人高的冬青树将小楼和大街隔开。门口多数都有铜质的门牌,写着主人的姓氏。司机将车停在路中间的一户民居外,杜若惊奇地发现门口的铜牌上写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心理分析学奠基人,1938—1939居住于此”,仿佛弗洛伊德仍旧在里面生活着一样。寥寥的几个欧美游客进进出出。

郎周付了款,挥手让出租司机离去。冯之阳曾经给了他一张十万美元的信用卡,现在他是一行人里最富裕的家伙,一路的费用都由这张信用卡支付。钟博士问:“咱们是不是进去呢?”自从在弗莱堡被郎周揭穿后,他就有些谨小慎微,处处征求郎周和杜若的意见。

“当然了。”杜若说,“不进去来这里干吗呢?”

钟博士呵呵笑了笑,门票5英镑,一行人进了纪念馆。伦敦人和维也纳人一样,热衷于保护历史名人的故居,三年前,伦敦人甚至为老舍开辟了故居,只因为这个伟大的中国作家在伦敦住过几个年头,这些构成了这个城市独特的魅力。

他们经过院子里的草坪进入这座普普通通的小楼,外面是白色的窗式门廊,里面有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郎周听不懂英文,钟博士只得为他讲解。但是他们[奇]来此更重要的目的[书]是寻找父亲留下的痕迹和线索,对于黄教授这种高智商的心理学家来讲,任何地方都可能暗示着他的下一条线索—别忘了,他曾经把维也纳的大街和圣史蒂芬大教堂变成了心理暗示的作品。

弗洛伊德的故居没有什么独特的东西,这座房子当初是弗洛伊德租住的,伦敦人以最大的努力保持着它的旧貌,用图片、书籍和电影展示着弗洛伊德的生平,几乎弗洛伊德当年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在。唯一让郎周感兴趣的是,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弗洛伊德治疗病人所用的那张沙发床的原件,和维也纳弗洛伊德故居的复制品一模一样,甚至连枕头、靠垫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郎周不禁又回想起在飞往维也纳的飞机上做的那个噩梦……

“这个房子是弗洛伊德的小姨子弥娜住的房间。”钟博士正在得意扬扬地向杜若展示他的学问,“心理学界一直有个猜测,认为弗洛伊德和弥娜有一种秘密的恋情。”

 “是吗?”这个秘闻让杜若大感兴趣,“怎么回事?讲讲。”

杜若望着二楼这个普普通通的房间,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表情就像她在参观维也纳美泉宫茜茜公主的寝室时一样。或许女孩子总是对一些凄美和无望的爱情有一种先天的好奇。

“如果她知道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弥娜,当时是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太,她还会感兴趣吗?”郎周滑稽地想。这个念头完全是触景而发,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就猛然一惊:“我怎么知道弥娜到伦敦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这么一想,他额头顿时冷汗涔涔,心里涌出阵阵的恐惧:“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弗洛伊德的传记我根本就没有看几页,怎么不但知道弥娜的名字,还知道她到伦敦时已经七十三岁了……我看来的确失忆了,但我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记忆?弗洛伊德的小姨子多大岁数,这根本不是普通人会注意到的……”

这时,钟博士正在向杜若讲述弗洛伊德和弥娜的情史:“弥娜的未婚夫很早就去世了,在她姐姐怀孕的时候从柏林赶来照顾她姐姐,在此后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她一直和弗洛伊德夫妇生活在一起。但是人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弗洛伊德和弥娜有染,直到现在,正统的弗洛伊德研究者仍然不接受这个看法。这个说法最早是弗洛伊德的弟子,他钦定的接班人荣格最先提出来的。不过研究者认为荣格的叙述矛盾百出,不足采信……”

杜若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忽然旁边的兰溪惊叫了一声。兰溪从维也纳到伦敦,一路上都沉默无言,她的突然惊叫让钟博士和杜若都吃了一惊。杜若回头一看,只见郎周脸色苍白,扶着墙壁摇摇欲坠,身体枯枝一样颤抖。

“郎周,你怎么了?”杜若急忙冲过去扶住他。

郎周闭着眼睛定了定神,勉强笑了笑:“没事,只不过大脑里突然涌出无数破碎的念头,像是……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

钟博士和杜若对视了一眼,杜若忽然想起冯之阳对郎周的判断:我敢肯定,在寻找父亲这条路上,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走得都远……是谁造成了他失忆?为什么其他记忆都是正常,偏偏和寻找父亲有关的一切记忆失去了?

杜若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

突然,楼下的大厅里闯进来一个女人。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在后面追她:“小姐,您不能随便进去,您需要买票……”

“对不起……对不起……”那女人一边跑一边说,“我有急事,想找几个中国人……”

杜若觉得那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她走到楼梯口往下一望,不禁惊呼起来:“小萌姐!”

原来闯进来的这个女人居然是他们在弗莱堡见过的小萌!这时郎周和钟博士等人也看见了小萌,见她惊慌失措,一脸恐惧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沉。郎周疾步冲下楼梯拉住她:“小萌姐,你什么时候到了英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赶快逃!”小萌焦急地摇着他的手,“再迟就……就来不及了!”

郎周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萌喘了几口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冯之阳……从弗莱堡综合医院逃出来了!一路上……一路上杀了好多人……他要到伦敦追杀你!”

“什么?”郎周大吃一惊,“他不是受了枪伤吗?怎么能逃出医院?他什么时候会到伦敦?”

“他已经到了。”钟博士突然望着楼外的街道,呆呆地说。

郎周和杜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透过二楼的大窗户,他们看见两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纪念馆前面的街道上,车上下来几个戴墨镜的彪形大汉,正在朝着弗洛伊德纪念馆的门里张望。随后,有人从后面那辆汽车里推出一辆轮椅,一个人裹着厚厚的黑色大衣坐在轮椅里,正是冯之阳。

弗莱堡的那个雨夜,当那个杀手把枪口对准冯之阳的脑袋时,冯之阳混乱的意识突然出现了暂时的统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枪口前画了个符号,S形中间加了一竖,那是美元的标志。

杀手愣了愣,操着蹩脚的英文说:“什么意思?”

在这种生死关头下,童年人格悄悄隐退,角色人格全面占了上风。冯之阳嘲讽地问:“两条人命值多少钱?”

那个杀手看了看倒毙的男女护士,冯之阳摇摇头:“我是说戴维和多波耶夫。”

杀手轻轻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典型的意大利人的面孔,残忍地笑笑:“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在我们组织里,尊严是无价的。你杀了我们的人,唯一的选择就是为他们陪葬。”

“是吗?”冯之阳笑笑,“你请示一下迪奥先生,这个价格是不是可以让你放弃这种看法,并且继续为我服务?”

他竖起左手食指,右手在食指后面画起了圆圈,当他画到第七个圆圈时,那个杀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我请示一下迪奥先生。”

 那个杀手当场拨通了迪奥先生的手机,用意大利语又疾又快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问:“你需要什么样的服务?”

“把我弄出这家医院,并且,”冯之阳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将我憎恨的人一一消灭!”

意大利人没有丝毫犹豫,当场成交。他们找来一辆轮椅,把冯之阳弄上去,然后把警察的尸体拖过去。这时那个男护士维尔的心脏被注射了镇静剂,还在痛苦地挣扎。冯之阳怜悯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太可怜了。”

他挣扎着拨动轮椅滑过去,左手轻柔地把注射器拔了出来,抚摸着维尔的脸:“能救救他吗?”

意大利人一耸肩膀,摊了摊手:“必须消灭他。”

冯之阳右侧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右手按了按他的颈部大动脉,脸上浮现出伤感的表情。意大利人摇摇头,没想到这个雇主这么有爱心,不料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冯之阳的右手陡然用力,咔嚓一声,竟然拧断了维尔的脖子。

两个意大利杀手都惊呆了,两人对视一眼,脊背上慢慢涌出一股凉意。

他们没再说什么,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意大利人穿着白大褂,推着病人,倒也无人盘问。他们进了车库,打开一辆救护车的门,把轮椅抬上汽车,大摇大摆地从中心医院驶了出去。

半路上,意大利人将救护车停在一处路边的山坡处,换了辆车,然后发动救护车,让它冲进了山坡下的密林中。随后又驶过来一辆汽车,意大利人跑回来去推冯之阳的轮椅,却发觉这个中国人像饥饿的野狼一样盯着阴雨连绵的夜空,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他说的是:“我是上帝和主宰……还是那个孤独的孩子?”忽然又狞笑了一下,“父亲,我要让你所爱的人,杜若、郎周,统统死在你面前。”

他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小萌。

这天下午,小萌刚刚看望冯之阳回来,没想到夜晚的时候听到花园里响起砰砰啪啪的声音,她有些惊讶,拉开窗帘往外看,只见街灯的照耀下,瓢泼的大雨中,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砸那五尊雕像。小萌心里一沉,随后她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中的冯之阳,他的眼睛里闪闪发光,跳跃着兴奋的火焰,一串串的雨水从脸上流下。

小萌急忙打开门冲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意大利杀手们放下手里的铲子,朝着她笑了笑:“夫人,我们是中心医院的医生,为了治疗冯先生,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小萌情绪缓和了一下:“哦,可是你们为什么要砸毁我的东西?”

“可以到屋里谈吗?”意大利人微笑着问。

小萌望了望冯之阳,他仍旧注视着残破的雕像,眼中闪耀着兴奋,仿佛沉浸在一种毁灭的快感中。小萌点点头,拉开了门。两个意大利人提起冯之阳的轮椅上了台阶,然后把他推进屋里。

“夫人,我是冯先生的主治医师克里尼医生。”意大利人说。

小萌怀疑地望着他们:“可是我在医院没有见过你们。”

克里尼说:“当然,我刚刚接手治疗。冯先生的病症相信您也有一些了解,他在精神方面受到了一些刺激,我认为有必要销毁冯先生所憎恨的东西,来使他的情绪平息。并且我还想向夫人了解一些事情。”

小萌点点头,情绪缓和了一些,担心地望着冯之阳,轻轻用纸巾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冯之阳很依赖地享受着她的关心,一动不动。小萌问:“你们想了解什么?”

“曾经和冯先生一起来到弗莱堡的那些人,他们去哪里了?”克里尼说。

“他们……”小萌迟疑了一下,“他们和他的病有关系吗?”

“我需要了解冯先生的病史。”克里尼温和地说,“这是至关重要的。”

“哦。”小萌点点头,简单地把郎周等人破解密码,到伦敦去寻找弗洛伊德纪念馆的经过说了一遍。

“很好。感谢您,夫人。”克里尼冷酷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萌的额头。

小萌一下子惊呆了,惊恐地望着枪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下你的枪。”冯之阳忽然说,他的眼睛盯着那个以小萌为原型的芭比娃娃,仿佛痴迷了一般,连头也没抬。

“不能留下活口。”克里尼说。

“放下你的枪。”冯之阳重复了一遍,“你的两个同伴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他们把枪口指向了这个女人。”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克里尼,“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克里尼眼里闪过一阵怒火,叫喊:“她会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警察!这样太危险了!”

“付给你一千万美元,不是让你陪着我旅游的。”冯之阳说,“走吧。”

克里尼无奈,愤怒地收回手枪,推着冯之阳的轮椅转身离去。转身的一刹那,冯之阳忽然露出一种凄凉无助的表情,回过头凝望着小萌,喃喃地说:“救救我—”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在雨里,小萌惊魂未散,愣愣地跌坐在了地上。她就这样整整坐了一个晚上,这时候她已经明白,那两个意大利人,是欧洲的黑帮分子,可是和他们合作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国人,是那个童年的小羊羔吗?

第二天,小萌就听说昨晚弗莱堡中心医院发生了枪杀案,一个警察和三名护士被枪杀,被警方监控的病人冯之阳下落不明……小萌感到阵阵的恐惧,她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冯之阳已经不是童年那个趴在窗子上听她讲童话的孩子了,可是,她能够去举报他吗?让警察找到他,发生枪战,把他击毙?他宁愿和黑帮翻脸也不愿伤害她呀!

小萌想起冯之阳离去时无助的表情,最终下定决心,提前一步到伦敦去,让郎周他们逃脱冯之阳的追杀。也许,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过程小萌只是对郎周他们简单地讲述了一下,因为冯之阳和两名黑帮杀手已经走进了弗洛伊德纪念馆的大门,其余两名杀手堵在门口。冯之阳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横放着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手枪,遮盖在大衣之下。那个杀手克里尼很绅士地买了票,推着冯之阳进入纪念馆。

钟博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怎么办?怎么办?”

郎周扶着墙壁,闭着眼睛,眉头皱得死死的,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兰溪却面无表情,似乎生与死与她毫不相干。杜若考虑了一下,说:“报警吧!跟生命比起来,什么秘密都不重要。”

“可是冯之阳已经到了门口了,警察来之前恐怕咱们连尸体都变冷了。”钟博士哭丧着脸说。

“跟我来。”郎周忽然睁开了眼睛,转身向二楼的内侧走去。

杜若和钟博士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向内侧,郎周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东走西绕,居然把他们领到一段通向地下室的楼梯!杜若张大嘴正要问,钟博士拉了她一把,杜若一怔,立刻骇异地发现郎周竟然目光呆滞,只是机械地走着,仿佛在梦游。杜若立刻意识到现在郎周的精神处于极端危险的状态,钟博士附着耳朵告诉她:“他失忆前肯定来过这里,并且对这里很熟悉。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被抹去的记忆正在激烈地重组拼合,能否恢复,大概在此一举了。”

四个人不再说话,紧张地跟着郎周的步伐,随着他下了楼梯。他们刚刚在拐角处消失,克里尼和另一个杀手尼尔森左右提着轮椅,已经和冯之阳上了二楼,迎面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克里尼厉声问:“有没有几个中国人上来过?”

那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指了指走廊:“他们刚刚从那边下了楼梯。”

克里尼立刻拔出手枪,双手握枪往前面探路,尼尔森推着冯之阳跟在后面。那工作人员惊叫一声,立刻举起了手,尼尔森和蔼地笑笑:“别怕,我们是国际刑警组织的。”

“嗒。”一声轻响,那工作人员的额头上穿了个洞,尸体栽倒在地上。冯之阳平静地把手枪横放在膝盖上,说:“不需要骗人,这种赤裸裸的罪恶让我很坦荡。”

他说的是中文,尼尔森听不懂,用意大利语喃喃地咒骂了一声:“疯子!”冯之阳也听不懂。尼尔森也拔出了枪,一手推着冯之阳快步跟在克里尼后面。

郎周呆滞地走着,下到一楼后,往北走进厨房。他慢慢推开厨房的门,厨房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座雕刻着花纹和徽章的橱柜,郎周进门左转,是一间洗涤室。洗涤室西墙,赫然是一扇面朝大街的门!

他们刚走到门前,身后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克里尼已经冲进了厨房。钟博士急了,扑上去用肩膀一撞,门咔嚓裂开,钟博士一下子滚了出去,几个人蜂拥而出。克里尼的子弹啪啪啪射在了墙上。

正在这时,正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警笛声,随即枪声大作。原来纪念馆的其他工作人员发现了同事的尸体,立即报警,警察刚到了门口就同留守的两名杀手相遇了,双方立刻展开枪战。克里尼咒骂一声,和尼尔森把冯之阳的轮椅提下台阶,瞧见他们的目标刚刚跑上大街,克里尼举起手枪瞄准了郎周的头部,心想:“这个变态的旅程终于要结束了。”

杜若扶起钟博士,跟在郎周身后跑上大街,瞥见身后的意大利人提着枪追了出来,急忙喊:“郎周,趴下!”

郎周仍旧目光呆滞,不紧不慢地走着,对身后的危机毫无所觉,一直走到街道的中央,望着对面一座两层的小楼呆呆出神,正好处在克里尼的射程中。克里尼的手缓缓扣动扳机,冯之阳望着郎周的背影,心里涌出一丝快感,几秒钟后,这个让自己嫉妒和憎恨的家伙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克里尼的子弹将穿透他的心脏,然后钉进对面的红砖墙上……

 突然冯之阳眼角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大叫一声:“住手!别开枪!”

克里尼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冯之阳仿佛没有听见,怔怔地注视着郎周注视的方向,那里,那座房屋的柱式门庭上方,立着一尊小小的白色石膏雕塑!雕塑的姿势及形态和弗莱堡小萌家的雕塑群里的第四尊一模一样—是父亲的雕塑!“父亲”仍旧笔直傲岸地站在那里,眼皮微微垂下,充满嘲弄地瞥着大街上的这群人,仿佛是上帝在俯视着自己的玩物和子民……

“爸爸—”冯之阳孩子似地尖叫一声,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克里尼握着枪充满诧异。而杜若、钟博士、兰溪和小萌站在街道中央,一会儿望着身后的枪口,一会儿望着前面的郎周,一时不知所措。纪念馆里的枪战突然平息了,克里尼知道自己的人已经完蛋,也顾不得问冯之阳,推起轮椅便跑。冯之阳愤怒了:“停下来!我已经找到地方了!它就在我面前—”

克里尼冷冷地说:“你是个疯子,我不想陪你丢了性命!”

“放我下来!”冯之阳举枪对准他的头,“我爬也要爬过去!”

尼尔森顺手把枪夺了下来。克里尼说:“知道地方我们可以随时再来,但你的命也不能丢在这里,因为你还欠我们五百万美元没有支付。”

说话间,他们推着轮椅跑到了街口,扔掉轮椅抱着冯之阳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急驰而去。这时,警察恰好冲出门外,立刻呼叫堵截。警察并不知道他们刚刚从纪念馆逃出来,以为是附近的居民,有名警察跑过来焦急地喊:“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

钟博士急忙点头,和杜若他们跑到郎周身边,郎周仍然盯着门上那个小型的雕塑怔怔出神。杜若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个呆若木鸡,小萌喃喃地说:“这不是跟我家的雕塑一样吗?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异样的震撼中,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寻找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煎熬与奔波、恐怖与痛苦,所寻找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父亲,就在这扇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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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卷 112章 画布里的童年

郎周静静地站在这座英国普通民居的门前,仿佛是一个归来的孩子。

这座房子红砖砌成,红瓦铺顶,双坡的屋顶上竖着一座砖结构的烟囱。房子有两层,底下是半层地下室,房子的柱式门庭下是几级台阶,延伸到大街上。郎周走上台阶,手按在了雕花的木门的门铃上。杜若等人走到台阶下,紧张地注视着这座大门,却不敢踏上台阶,仿佛怕惊动什么。他们听见门铃声在房子里叮咚叮咚地响了好久,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门开了,一个肥胖的黑人妇女走了出来,她一眼看见了郎周,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亲热地抱住他,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她说的是英语,钟博士和杜若、兰溪、小萌都能听得懂。她说:“我的宝贝,你终于回来了。你的艾莉妈妈想死你啦。”

郎周呆滞地望着她,眼睛里露出迷惑的神色,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慢慢歪倒。艾莉吃了一惊,杜若急忙冲上台阶扶住他:“郎周,你怎么样?”

艾莉帮着杜若把郎周扶了起来:“我的孩子,他怎么了?”

“他失忆了。”杜若告诉她,“能帮我把他扶进屋子里吗?”

“我的上帝!”艾莉念叨着,帮杜若架起他,穿过仆人房和门厅,把他搀进了起居室,横放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艾莉从旁边的橡木酒柜上取了一瓶白兰地,拔出瓶塞倒了小半杯给郎周灌进去。郎周呛得咳嗽了一声,脸色恢复了红润,躺在沙发上喘息。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艾莉问,“怎么会失忆?”

杜若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据判断,他从这里离开后就失去了记忆,只想找到他父亲。我们帮着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这里。”

“可怜的孩子。”艾莉怜惜地注视着郎周,然后望着杜若,“小姐,非常感谢你们把他送回来,他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我想,他父亲一定很想念他的……”

“他父亲?”杜若和钟博士等人同时惊叫起来。杜若急促地问:“艾莉,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跟郎周这么熟悉?他……他父亲在哪里?”

艾莉不解地望着他们,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说:“这里是黄教授的家,我是教授先生的仆人。郎周是教授先生失散多年的儿子,两年前,这个孩子为他父亲雇用了我,让我替他照顾父亲。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前这孩子突然离开了家……”

“那么说……”杜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喊叫,“那么说……黄教授……他就在这里?”

“当然。”艾莉说。

杜若正想说话,突然郎周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抱着头,两只脚在花格子地毯上慢慢地拖动,仿佛一具僵尸。杜若急忙站了起来:“郎周,你怎么了?”

郎周没有说话,抬起了头,目光呆滞地望着起居室对面的一间书房,走了过去。杜若、兰溪、钟博士和小萌都跟了过去。他们看见郎周走到了书房门口,轻轻地推开房门,然而门一开,他似乎被人用大铁锤猛击了一下,身子陡然停住,怔怔地望着屋子里,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杜若站在郎周身后,也是一脸震惊,仿佛傻了一样。

这个房间是个宽大的书房,书架覆盖了整整一堵墙壁,靠窗横放着一张大书桌,书桌后应该放着英式扶手椅的位置,却停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半躺在轮椅上,满脸皱纹,头发已经灰白,蓬乱,眼睛呆滞地睁着,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嘴角微微张开着,亮晶晶的唾液从嘴角淌了下来。他的身体裹在一件大棉袍里,裸露出来的手臂干瘪褶皱,瘦骨嶙峋,仿佛一段枯树枝。

这个老人的模样,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杜若的梦里,她辛辛苦苦地找了那么多年,几乎为之付出了一切。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当找到他之后,会依偎在他的怀里,受到他的宠爱,受到他的娇惯,他会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她讲述自己稀奇古怪的念头……

“教授先生的第四、第五颈椎受伤,已经瘫痪了两年了。”艾莉在后面说,“四肢和头部都丧失了运动功能,连语言功能都丧失了。但我想,他的思维功能还在,大脑并没有坏,因为我跟他说话,他能够通过眨眼来表达。”

一瞬间,杜若的眼泪滚滚而落,冲到老人的面前,托起他的脸呜咽着哭了起来:“爸爸,你能看见我吗?我是苏儿啊!对不起,爸爸,你写信给我,我直到现在才看见,直到现在才找到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黄教授呆滞的眼睛里似乎涌出了一丝晶莹的泪花,但是他却无从表达,任这些泪花在眼眶里凝聚着。

钟博士和兰溪都没有想到最终寻找到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子,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涌出一股难言的失落。钟博士首先想到:“完了,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发现被封闭在了这个大脑中了。”而兰溪摸着背包里马骏、刘汉阴的骨灰盒,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小萌的感情则比较朴素,无论黄教授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把她从丧夫的悲伤中拯救了出来,让她移民国外,并且为她买了一座别墅。看见三年前那个精明睿智的老人成了这种模样,她也深感哀痛,眼眶发红。

“不!”郎周忽然跪倒在地,大吼一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说的是汉语,艾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低声问钟博士,钟博士翻译了过来。艾莉叹了口气:“孩子,如果你的记忆无法恢复,这个问题恐怕我很难回答。我是在教授先生受伤之后才被你雇用的,你突然失踪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照顾他。所幸教授先生有一大笔钱,仅仅是利息就足够支付他医疗的费用和每月开销……”

“不要说了!”郎周痛苦地抬起头向艾莉哀求,“不要再说了……”他爬起身来,忽然像野兽一样狂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郎周!”小萌急忙追了出去。

兰溪叹了口气,默默走到黄教授身边,把马骏和刘汉阴的骨灰盒平放在黄教授面前的地上:“这是你的两个儿子,或者说白老鼠的骨灰。你如愿以偿地杀死了他们,他们临死前希望能够见到你,向你忏悔,于是我就把他们带来了。”说完捂着脸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杜若的目光从骨灰盒上移到了父亲的脸上,她看见泪水从父亲的脸上滚落,她轻轻替父亲拭去了眼泪,温柔地说:“爸爸,你写信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照顾你吗?爸爸,您放心,我会一直呆在您身边的。以前您常常对我说: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您还问我: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爸爸,这一切您都不要担心,我再也不会任性,再也不会倔强,再也不会惹您不高兴了。从今天开始,我就留在这里陪着您……”

钟博士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梦想的破灭还是为了黄教授而难过。

“郎周,停下来。”楼下响起小萌追赶郎周的喊声。

原来郎周跑下楼后,像发疯一样冲向门外,现在正是黄昏时分,街上车流量大,小萌追不上他,眼看他冲上大街,急得连连呼喊。

可是郎周眼睛通红,根本就不理睬,边跑边喊:“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到底忘了什么……忘了什么……”

他一头撞开房门连滚带爬地跌倒在街上,爬起来就跑,忽然一辆汽车狂冲过来,郎周正好一头撞了上去。就在小萌和兰溪的失声惊叫中,那辆汽车猛然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郎周惊恐地看见那辆汽车由小变大,轰的一声灌满了他的视野……

巨大的惯性使汽车几乎横着向郎周撞了过来,所幸这辆本田商务车制动性能极好,在路面上滑出几米后,紧贴着郎周的衣襟戛然而止,带起的强风吹得郎周头发向后飘飞。郎周呆呆地站了几秒钟,往事仿佛潮水般涌回,仿佛好多年前,他也是狂喊着跑过伦敦的大街,然后一头撞上了一辆汽车,那辆汽车巨大的影子瞬间灌进了他的视野……郎周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恐惧,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后面,警笛呜呜鸣叫着飞速接近……

“郎周!”兰溪和小萌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

本田车的车门哗地拉开,三个欧洲人跳下汽车连看也不看郎周,纷纷拔出手枪躲在车后,紧张地注视着飞速接近的警车。小萌和兰溪都认识他们,居然是冯之阳雇用的黑帮杀手,克里尼和尼尔森等人!车里有人喊:“让我下来!”

尼尔森愤怒地咒骂着,将车上的人抱了下来,随手拎出一把轮椅,将那人塞在轮椅里,竟然是冯之阳!原来冯之阳被克里尼他们强制带着逃跑之后,冯之阳眼见终于找到了父亲的隐居地,这些黑帮杀手却贪生怕死,只顾逃命,一路上不停地咒骂。克里尼等人毫不理会,冯之阳无奈,只好又支付给他们五百万美元,并且许诺只要带他到弗洛伊德纪念馆后面的那座房子里,每人再支付一百万美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克里尼等人知道中午的枪战之后,警察仍在那里戒备,但抵御不住美元的诱惑,便豁了出去,又带着冯之阳回来了。不料刚到了附近,他们就被警察发现了,克里尼等人想逃之夭夭,但冯之阳已经陷入狂热状态,坚决不允许,声明要将他们贪生怕死不守合约的劣迹向全欧洲宣扬。克里尼等人无奈,只好硬闯过来,打算到了门前,将冯之阳扔下去就跑,没想到却被郎周给挡住了道。这么一耽搁,他们立刻就被警察给撵上了。

相距五六十米,警方的两辆警车在街上一字排开,五六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躲在车后,枪口对准了他们。冯之阳刚下车就看见郎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小萌和兰溪正蹲在地上呼喊。冯之阳从怀里掏出两把科尔特大口径手枪,疯狂地挥舞着,朝房子里大喊:“老头子,你在吗?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将你这个儿子的脑袋轰成碎片!”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充满恐惧和胆怯。

对面警察立刻喊:“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放下武器,不要伤害人质!”

“滚你妈的!”冯之阳抬手就是两枪,“砰砰”两声,将一辆警车的玻璃轰成了碎片。警察立刻还击。十几把手枪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展开激烈的对射,枪声、玻璃碎裂声响成了一片。

兰溪和小萌护着郎周紧紧贴在地上,呼啸的子弹嗖嗖嗖地从头顶上飞来飞去,两人吓得脸色苍白,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杜若听到了枪声也从楼上跑了下来,刚刚到了门口猛地一颗子弹射到了门柱上,打得碎石飞溅,杜若惊叫一声赶紧躲到了门后。

激烈的枪战整整持续了五分钟,冯之阳等人凭借着汽车“工事”和警察展开激烈的枪战,他那疯狂的目标人格已经完全压制了童年人格,眼睛的深处虽然潜藏着恐惧和胆怯,但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嗜血的恶魔,那种歇斯底里,令所有人恐惧。

几分钟后,大批的警察蜂拥赶到,从后面一包抄,他们立刻丧失了优势,首先是一名杀手被接连两枪击中胸口,倒地毙命。接着冯之阳被一枪击中了左肩,巨大的撞击力将他打得从轮椅上跌了下来,扑通趴在了大街上。

克里尼和尼尔森知道抵抗不了,想溜进弗洛伊德纪念馆的后门,刚一露头,就被乱枪打成了蜂窝。枪声戛然而止。地上一片血腥,尸体横七竖八。被包围的四个人,只剩下冯之阳还在地上蠕动,但警察却没敢开枪,因为冯之阳的枪口抵在了郎周的脑袋上。

此时郎周已经慢慢苏醒,他仿佛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同了。兰溪趴在他身上用身体保护着他,两人脸对脸。兰溪的感觉很清晰,这个醒来的郎周,精神与气质与昏迷前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也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一丝忧郁,可是那眼神里却散发出强烈的孤独与孤独中的坚毅,仿佛是一条行走在沙漠中的野狼。与从前那个有些懦弱,有些胆怯,也有些天真的郎周判若两人。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冯之阳抵在他脑袋上的手枪。冯之阳满脸是血,狰狞可怖,咬着牙说:“让父亲出来!我找了他一辈子,就是死,也要见到他!”随即又朝对面的警察喊,“不要过来,否则我打爆他的头!”

“放下武器!手抱着脖子!”警察喊。

这句话让冯之阳愤怒起来,大声喊叫:“我再也不会受别人控制!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上帝,是主宰!我要将你们这些人统统消灭!”

“小羊羔,你放过他吧!”小萌护着郎周,祈求地望着冯之阳。

这声“小羊羔”让冯之阳一愣,脸上浮起温柔的表情,随即又清醒过来,愤怒地摇摇头:“放过他!你难道不知道我童年时所遭受的痛苦吗?我成年累月被锁在那间小屋子里,像白老鼠一样,供他研究,供他试验,我有多少次祈求他放我出去,去看看外面的街道,看看外面的天空,去和你一起在街上玩耍,可是结果是什么?是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毒打和折磨!难道你听不见吗?听不见我在夜晚的惨叫,听不见我拽着窗子哭喊?我筹谋一辈子,为的就是找到他,报复他!杀死他!让他悔恨!让他崩溃!现在我眼见就要成功,你要我放手?”

“不是这样的!”小萌哀伤地摇摇头,“你的童年我都知道……”

“谁说不是这样的?”冯之阳眼珠通红地瞪着她,“那时候,我是个胆怯、爱玩的平凡孩子,可他非要让我像那个‘冯之阳’,那个‘冯之阳’是个富家少爷,残忍自私,他把青蛙撕成两半,老东西就让我也去杀死青蛙;他把小猫的眼睛抠出来,我就被逼着去抠出小猫的眼睛……呜呜……”冯之阳痛哭失声,“你知道那只小猫我养了多少年吗……我恨死了那个老东西!”

小萌心中惨然,沉默了下来。当初,她不也是因为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才总是陪着他吗?

“我一定要让那个老东西痛苦!”冯之阳的面孔狰狞地几乎要撕裂,凶狠地瞪着地上的郎周,“他不是最疼郎周吗?他不是最疼杜若吗?我要将他这对儿女全部杀光……你让他出来,我要当着他的面将郎周打成马蜂窝!”

小萌喃喃地说:“可是……他出不来了……他就在这座房子里,却永远也无法走出来了。”

冯之阳呆住了:“为什么?”

郎周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冯之阳斜卧在地上,枪口一直指着他。冯之阳的左肩已经被子弹击碎,鲜血淌了一地。他居然就用这只已经残废的肩膀支撑着整个身体。这时,警察已经将他们四面包围,但冯之阳的枪口一直对准了郎周,情绪陷入暴乱之中,警察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样陷入僵持状态。

郎周直视着冯之阳的枪口,慢慢地说:“因为他已经全身瘫痪,成了植物人。”

“什么?”冯之阳的手一抖,一股强烈的绝望让他面孔充血,愤怒地喊,“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郎周盯着枪口,说,“两年前,是我将他打成了这样。我用一根球棒,打碎了他的第四、第五颈椎。”

冯之阳呆若木鸡,小萌和兰溪也惊呆了。这时,因为枪战平息,杜若从门后走出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感觉眼前一黑,伸手扶住门柱,慢慢萎顿在了地上。

郎周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在努力遏制着心中的情绪,但声音却在颤抖:“就在你的汽车撞上我的一刹那,两年前的往事突然像洪水一样涌进了我的大脑,我就在那一刹那恢复了记忆。”他平静地说,“两年前,我凭着那封寄到龙岩的信,一路找到了维也纳,我几乎查阅了弗洛伊德所有的著作和生平,破解了一条又一条的线索,拉瓦罗内、圣?克利斯朵夫、弗莱堡……我统统去过。我背着一只睡袋,几乎睡遍了欧洲的大街。直到后来,我找到了伦敦,在弗洛伊德纪念馆寻找了几天后,看见了这座门厅上嵌着石膏雕像的房子……”

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刚刚二十岁的郎周背着画夹和睡袋,慢慢走上了这座台阶。他已经在欧洲各地流浪了一个多月,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还沾满着昨夜摄政公园的青草,完全就是伦敦街头的流浪汉。

他按响了门铃,片刻之后,黄教授打开了门,惊讶地望着他。

“你找谁?”黄教授说。

“爸爸……”郎周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他所意料中的狂喜,他平静地说,“爸爸,我是郎周。”

“郎……周……”黄教授陌生地望着他,念着他的名字,仿佛在仔细回忆。

郎周的心里渐渐涌起了哀伤,父子俩在这个黄昏里相互凝望,过了好久,黄教授才恍然大悟:“郎周?你是百吉镇的那个郎周?”他脸上没有一点惊喜,不解地问,“你怎么找到了这里?你来干什么?”

那时郎周的感觉仿佛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全身都冰冷了。他浑身颤抖,哀求着说:“爸爸,您……您能让我进去吗?我……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张机票,花光了我所有的钱……”

黄教授点点头,带着郎周走进了起居室,给他拿了几块面包和一碟果酱,看着郎周把果酱往面包片上一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黄教授皱着眉,饶有兴致地瞧着郎周的吃相,郎周吃了十几片面包,摸了摸嘴,问:“爸爸,有水吗?”

黄教授为他沏了一壶茶,郎周猛灌了七八杯,这才心满意足地喘了口气,喃喃地说:“又可以撑过这个星期了。”

这就是父子俩失散十年后的第一次会面。

“郎周,这些年,看来你吃了不少苦。”黄教授望着他憔悴的面孔,叹了口气。

郎周摇摇头:“没什么。爸爸,自从十年前您从荒山上失踪后,我在百吉镇长到了十六岁,就开始在全国各地流浪,到处找您。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会在国外,结果直到现在才找到。这期间,我到了维也纳,然后到了意大利的拉瓦罗内和圣?克利斯朵夫,然后又回到维也纳呆了半个多月,去了捷克的弗莱堡,才从小萌那里了解到您会在伦敦。我已经在伦敦待了一个多星期了。”

黄教授渐渐惊讶起来:“你……你居然是顺着我的密码路线找到的?”

“密码路线?”郎周点点头,“爸爸,您为什么设置那么多的密码?把自己的行踪弄得那么神秘?”(TXT*乐*整*理*提*供)

黄教授没有回答,沉吟了片刻,问:“看样子,你不是很有钱,怎么能在欧洲呆那么久?仅仅机票和住宿就很难负担吧?”

郎周笑了起来:“我随身带着睡袋,欧洲真好,比国内好多了,哪里都有公园,随便找个树丛一钻,只要警察看不见,睡得非常踏实。至于机票和路费,欧洲不允许外国游客打工,不过我会画画,在维也纳的跳蚤市场,我画的中国风景画非常好卖,积攒起来,慢慢就够机票钱了。”

黄教授半晌没说话,神情复杂地盯着他问:“你……这么辛苦,就是为了找我?”

“是啊,爸爸。”郎周愉快地说,“自从您失踪后,我就一直担心您,怕您被别人暗害,也怕您年老有病没人照顾,也一直奇怪着您怎么能在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就消失了。镇上人有的说您已经过世了,有的说您不要我了,我想您怎么也不可能不要我呀,您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我要找到您,跟您一起分担。”

黄教授眼中慢慢涌出了泪花,却没有说话。郎周诧异地问:“爸爸,您好像有什么心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郎周停顿了一下,见冯之阳和杜若等人都在注意倾听,他苦笑了一下,目光掠过黑洞洞的枪口,转到了杜若身上:“于是,父亲明明白白跟我讲述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收养的几个孩子,他的‘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他的‘心理克隆计划’,他被三个儿子追杀的经过……这些你们都知道了。三年前,父亲在奥地利布洛斯拍卖行受到枪击,逃脱了冯之阳和欧洲黑帮的追杀,然后隐居在这里。在这个地方,他孤独一人,众叛亲离,儿子们恨他入骨,在全世界寻找着他的踪迹,企图将他消灭。他也感觉到了孤单,感觉到了寂寞,他开始回想起在中国时的光辉岁月,开始回想起儿女在身边时的快乐。虽然他把你们当成了试验白老鼠,但他同样也在你们身上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因为……我们都叫他爸爸。”

“住口!”冯之阳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你骗人!狗屁天伦之乐,他根本把我们当成一只只老鼠,一台台机器,供他研究,为他谋夺别人的家产!他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儿子过?”

“的确有的。”郎周悲哀地注视着他,把眼睛注视在杜若身上,“但不是你,不是马骏和刘汉阴,更不是我,而是杜若。”

冯之阳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身子僵住了,脸上又呈现出一个孩子孤独可怜的表情。

郎周继续说:“这时候,他也老了,早已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更没有控制亿万财富的野心,他只是一个老人,需要儿女陪伴,需要安度自己的晚年,于是,他想让杜若—他的苏儿来到他身边陪伴他,重新找回天伦之乐,抹去被你们追杀所带来的痛苦。他只知道杜若在龙岩的地址,就想写一封信让她来伦敦。可是他知道你们都在追杀他,想必也在监视着杜若,这封信一寄出去,恐怕会先落到你们手里。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方法,写了封密码信,指出一条条的密码线索。当然,这些密码杜若可以破译,你们也可以破译,于是父亲就根据你们三个人的心理特征,在这些密码线索的路途上设置了三道死关!如果这封信落到你们手里,你们顺着线索来寻找,就必然会经历这些死关,必然会触发你们潜意识中的痛苦,从而将你们毁灭。但是这些死关不是针对杜若而设,杜若即使看到她也无动于衷,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冯之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牙齿也在咯咯作响。这个身受重伤,处于警察团团包围中的亿万富翁,面对着警方几十只黑洞洞的枪口也不曾恐惧片刻,可是黄教授的这种心机却让他连灵魂都感到恐惧。

“第一道死关是弗洛伊德手稿,让弗洛伊德的分析触发马骏幼年时最痛苦的记忆。那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的经历,几乎摧毁了马骏的童年,他在黑暗的床底下躲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来父亲用催眠抹去了他的记忆和痛苦,这段记忆被埋进他的潜意识。但是直到成年后,马骏仍旧保持着这段痛苦的印记,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嘴里不停咀嚼东西吗?香烟、口香糖、瓜子,因为唾液让他恐惧,下意识中,他必须让自己控制着自己的嘴巴!父亲对马骏的心理弱点了如指掌,想毁灭他太容易了。而且你知道父亲为什么用弗洛伊德手稿来毁灭马骏吗?”

 郎周冷冷地望着冯之阳:“因为父亲认为是你们三个人联手在维也纳设的局—就是用这卷手稿来欺骗他,追杀他,他要惩罚你们,要让这卷手稿夺走你们的命!第二关就是圣史蒂芬大教堂,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是因为他想让你们忏悔。当然,哈哈,即使忏悔他也饶不了你们的命。于是他借用了上帝的手,让神圣的教堂的高塔成为杀害刘汉阴的凶器!那是上帝的惩罚!第三关是弗莱堡童年,你已经经历过了。你曾经跟我说,你的童年没有什么阴影,不相信父亲能够摧毁你。现在呢?”

冯之阳握枪的手不停颤抖,那种难言的恐惧令他艰于呼吸。忽然眼角光芒一闪,他张皇四顾,看见警方已经调来了狙击手,占据了东面的楼顶,狙击枪的镜头反射着黄昏的夕阳。他急忙用枪顶住郎周的脖子,朝警察喊:“把那个狙击手撤下去,否则我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郎周毫不在意,呵呵冷笑:“你的童年真的没有阴影吗?又是什么让你到现在的地步?父亲告诉我,你童年最大的阴影就是具有双重性格的征兆,童年时的你胆怯、童真、宽厚、具有爱心,可是你所要模仿的那个富家少爷却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这使你内心的两种人格斗争激烈。但是你作为冯之阳的角色,必须扮演那个冷酷残忍的家伙,还需要小心翼翼,提防被他的父母和女友看出破绽,所以你童年的人格就被深深地掩埋。但是偶尔这两种人格还会不由自主地相互转换,只不过大多数时间你都能控制住而已。父亲所需要做的,就是打破你的控制,让你的人格激烈斗争,使你的精神彻底分裂!还记得弗莱堡花园里的那几尊雕塑吗?你被关在铁窗子里的形象,父亲居高临下地望着,像上帝一样,当你看见时会有什么感觉?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充满了憎恨,充满了愤怒和狂暴,这一刻,你的痛苦与憎恨达到了顶点,于是你砸碎了父亲雕像的头颅,可是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个以小萌为原型的芭比娃娃,看到了你的童年,童年的岁月又回到了你的大脑,你又变成了那个胆怯、童真的孩子……如此剧烈的人格转换,你还能够控制得了吗?于是,”郎周望着他摇了摇头,“你成了个疯子!”

“这些都是那老东西告诉你的?”冯之阳颤抖着问。

郎周望着杜若,感到一种深深的痛苦:“是的。他原原本本将这些告诉我了……”

“为什么……”冯之阳吼叫,“为什么你可以安全通过这些死关?为什么没有针对你的死关?”

郎周的面孔扭曲起来,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愤怒地朝他大喊:“因为……因为父亲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那一天,郎周和黄教授谈到很晚。黄教授讲完这些,哀叹着说:“原来苏儿根本就没有回过龙岩老家!我的那封信居然在信箱里躺了一年!倒让你顺着线索找了过来。命哪,这都是命哪!”

郎周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他的父亲竟有如此不平凡的一生,原来他只是父亲领养的儿子,原来他只是一个实验品……可是,那是他的父亲哪!曾经养育着他,曾经带给他亲情,曾经把他从孤儿的命运中拯救了出来……

“爸爸,”郎周温柔地说,“无论您那个女儿会不会找到这里,我永远是您的儿子,永远会陪着您,照顾您。”

黄教授呵呵大笑,笑得很畅快。郎周也高兴起来,父子俩坐在壁炉边,品着葡萄酒,说着这些年的各种经历,其乐融融。但是郎周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瞧着父亲高兴的时候,他问:“爸爸,您一直讲,你所设置的死关那么可怕,为什么我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呢?”

黄教授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支吾地说:“你别问这个!”

郎周吓了一跳,默默地喝着红酒。父子俩重逢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

郎周从此就和父亲住在了一起,但是这个疑问一直在心里盘旋,直到有一天,为父亲打扫书房,偶然在书柜里看到一本笔记,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心理克隆计划。他猛地一震,好奇地翻阅了起来,上面记录了“心理克隆计划”的详细经过,理论基础,药物制作,实验方法,试验数据……当他看到第四号实验品时,他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四号:郎周。

性别:男。

地点:百吉镇。

起始年龄:一岁。

……

后面是实验分析:郎周具有强烈的审美心理,色彩感观发达,感知能力、记忆能力、想象能力和创造思维比较突出;心理可塑性差,接受暗示能力差,生理方面遗传特征明显。

结论:不适合心理克隆计划,一个完全失败的实验品。

处理方式:遗弃。

 后面还有黄教授的批注:四号真让人烦恼,目标角色的照片在他眼里居然成了艺术品,目标角色的各项生理图册他看起来就像在看画册,他居然拿着铅笔开始临摹!这个孩子看来天生就是一个画家,任何人体和景物都能带给他无限的美感,他迫不及待地想描摹它们,根本无法进入克隆状态……上帝,难道我的克隆实验居然要培养出一个画家?难道我耗费了十年的光阴就制造了这么一个劣质产品?不……我要惩罚他!

最后那个重重的感叹号力透纸背,仿佛一把利剑,充满了杀机,令郎周不寒而栗。

郎周偷偷把笔记本放回了原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悲哀:原来我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原来我只是被他抛弃的劣质产品!

他又想起那三道死关,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能安然无恙地通过考验,因为父亲早就将他遗忘,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儿子。当初抛弃他,只是蓄意已久的一个计划,根本不是向冯之阳、马骏等人示威,更不是为了救他的命。父亲可能以为他早已经在那座荒山上冻死,那三道死关根本就不是为他而设。在父亲的心目中,郎周这个四号实验品根本就无足轻重,连个影子都没有,甚至还不如憎恨他、背叛他、追杀他的那三个不肖之子!

郎周浑身颤抖着冲出房子,在伦敦的大街上疯狂地奔跑,一直跑到汉普斯特德公园里放声哭嚎,几乎连嗓子都哭哑了。他在那里一直哭到黄昏,直到一个英国小女孩儿悄悄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才努力抑制住了深入骨髓的痛苦,慢慢走回了家。

此后,他不再提“心理克隆计划”的事,将所有的痛苦隐藏在了心里,默默地陪伴着父亲。但是两人的生活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痕,郎周日趋忧郁、冷漠,黄教授因郎周的到来激起了对杜若的怀念,他像一个平凡的老人一样,丝毫不考虑对方的心情,经常满怀感慨地对郎周谈起杜若,说:“我曾经问过苏儿,当我年老时,当我再也无法思考和言语时,该怎么办?苏儿回答我:爸爸,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你最崇拜的弗洛伊德,他的女儿安娜终生不嫁,一辈子陪着他。爸爸,我让你像弗洛伊德一样幸福。”

黄教授说到这里总是满腹伤感:“唉,什么时候,我的苏儿才会回来?她一定会找到我,永远陪伴我的!”

郎周的心一次次被刺痛,他眼睛里毫无笑意,每次都在脸颊上挤出几道笑纹,心脏却痛苦得收缩。他想:“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拿我当儿子看待!”

可是使郎周不明白的是,黄教授在那个笔记本里曾经说要惩罚他,他到底如何惩罚了呢?他指的应该不是抛弃郎周,因为抛弃这个处理方式写在了前面,是他早就打算好了。郎周在痛苦的同时一直感到惶惑不安,因为黄教授曾经跟他讲过冯之阳等人的毁灭性心理。

“难道我也有什么毁灭性心理?”郎周感到不寒而栗,决心把这个疑问找出来,不然自己将随时处于毁灭的危险中。

“啊哈!”冯之阳兴奋得嘎嘎大笑,“原来你也被死老头惩罚了!”他急不可待地催促,“快说,快说,你的心理缺陷是什么?”

他过于兴奋,手脚乱晃,枪口偏离了郎周的喉咙,突然间“嘭”的一声枪响,冯之阳的胸口鲜血飞溅。原来警方的狙击手把握时机,果断开枪。冯之阳的身体被击得倒飞出去,横躺在地上,嘴里涌出一口鲜血。不过这样正好跌在了车底下,避开了狙击手的视线。

“小羊羔!”小萌惊叫一声,刚要扑过去,却见冯之阳颤抖着手臂,慢慢地抬了起来,对准郎周扣动了扳机。他像孩子一样笑着:“爸爸……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杀死这个凶手……为你报仇!”

“不要—”小萌扑上去挡住了枪口,郎周和冯之阳脸色同时剧变。

枪声贴着她的胸膛沉闷地响了,小萌纤瘦的身子被击得向后抛去,郎周张开双臂将她接在怀里,骇然惊叫:“小萌!”

这一枪距离极近,大口径的子弹几乎将小萌的胸口射穿,鲜血不停地喷涌而出。郎周手忙脚乱地企图堵住小萌的伤口,鲜血仿佛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往外涌。他慌乱地朝警察喊:“快找医生!”兰溪急忙解下自己的围巾企图给她包扎,但伤在胸口,却不知道怎么包扎,慌得手忙脚乱。

远处的警察们对视了一下,眼见冯之阳尚未毙命,举着枪对准他们,一副惊慌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萌已经气如游丝,身体痛苦地抽搐,郎周满脸泪痕,冲着冯之阳大骂:“神经病!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又托起小萌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傻子,你干吗要救我?我早该死了,你应该活着的呀……”

冯之阳早就呆若木鸡,斜靠在车轮胎旁,呆呆地举着枪,仿佛傻了一样。小萌咯出一口血,痛苦地笑了一下:“郎周,其实……其实……那个童年的小羊羔……真的好可怜的。自从……自从黄教授……黄教授跟我说……他至死也牵挂着我……我……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你……你来到……弗莱堡的时候,跟……跟我说起……说起你的身世……我就好像见到了那个……那个小羊羔……想……想好好地照顾你……”

 “别说了。别说了!”郎周呜呜地哭着,伸手去擦她嘴里涌出来的鲜血,可怎么也擦不完,鲜血从他指缝里溢出,染红了地面。

小萌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眼睛望向冯之阳,眼睛里涌出一股柔情:“小羊羔……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我们没有能够在一起呢?我……我一定能让你一辈子……快乐……”又一股鲜血涌出了郎周的手指,小萌脸上挂着笑容,溘然而逝。

“小萌!”郎周号啕大哭,兰溪也泪如雨下。杜若慢慢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满脸哀伤,泪水纷纷而落。冯之阳呆滞地望了望四周,围捕他的警察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他最想杀的杜若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刻,冯之阳分裂的大脑奇迹般统一了起来,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但他觉得这一切又是那么遥远,遥远得仿佛自己那残酷的童年。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自己抛弃了一切,使那么多人丧命TXT-乐-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报复父亲?可是父亲已经被另一个人报复了。即使自己能够报复他,那又能如何呢?自己能够快乐吗?能够满足吗?

他转头望着满身鲜血的小萌,那真的是自己童年里那个可爱的小公主吗?那时候,即使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可他是多么快乐,他趴在窗子上,听那个美丽的小女孩讲遥远的丹麦:“从前,有一只丑小鸭,它和一只鸭妈妈还有一群小鸭子生活在一起……”

那个时候,即使在最痛苦的岁月中,就因为有这扇窗户跟他做伴,他是多么快乐,而现在,他拥有了一切,父亲、母亲、妻子,财富,地位、智慧……可是只有一件痛苦的事,却为他带来了那么多的不幸。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父亲吗?

警察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拿头在车门上砰砰乱撞:“是我!是我—”

对面就是父亲的那座小楼,冯之阳冲他笑了笑,静静地说:“爸爸,我不恨你了。我真的好爱你!”然后把枪口捅进了自己的嘴巴……

“砰!”脑浆和血浆溅上了银白色的本田车,身体斜斜地垂了下去,他用脑袋和鲜血在汽车上画了个血淋淋的问号,然后尸体倒在了地上。

警察从郎周的手里抱走了小萌。郎周缓缓地站起来,望着面前的小楼,呆滞地走了过去。

他要去寻找自己的毁灭性心理了,那一天,父亲带着他出门后,他就这样中途折了回来,一脸呆滞地走进了小楼。那天是黄昏,他穿过阴暗的起居室,那天壁炉里没有生火,他觉得好冷。他就像现在这样走进了书房,只不过手上还没有沾满鲜血……

杜若和兰溪吃惊地望着郎周,发现他丝毫不理会警察的询问,呆滞地走进了房子里,又走进了书房,她们涌出了一股恐惧的感觉:他要干什么?她们对视一眼,紧紧地跟着他。

郎周推开书房的门,父亲现在躺在轮椅里,口角歪斜,口水濡湿了胸口的衣襟。可是那时他还没有回来,这里空荡荡的。郎周呆滞地走到书柜前,趴在地上,伸手在柜子底下乱摸。杜若和兰溪诧异地望着,不知道他在摸什么。

郎周拖出来一卷巨大的画布,他默默地把那卷布铺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它摊开,于是,一幅巨大的风景画出现在杜若和兰溪的眼前。那是一幅巨大的雪景,足有两米长,一米多宽,但周围裁切不齐,估计原画要大得多,这里只是裁下的一小部分。杜若两人仔细望着这幅雪景画,画得惟妙惟肖,景色布置逼真得惊人,近处的雪花飘在空中,仿佛在零零摇落;远处是起伏不平的雪地,雪地上树木杂乱生长,桧柏、毛白杨、泡桐,各种杂树和灌木层层错落;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荒山,和弥漫了整个世界的雪花……

杜若和兰溪对视了一眼,都显出迷惑的神色。这是什么画?郎周怎么会对这幅画如此痴迷?杜若细细看着,这幅画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郎周沙哑地笑了起来,“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毁灭我?我是……我是你的儿子啊!”

他这么一说,兰溪和杜若同时身子一颤,她们猛然醒悟—这幅画,她们见过!

不过见过的不是这幅画本身,而是上面的景色,只不过没有积雪。这就是那座荒山,黄教授将郎周抛弃的荒山!这时候她们也都想到了,是的,任何人都该想到了,十年前,黄教授带着郎周打兔子,在荒山的雪地上连同汽车神秘失踪,没有脚印,没有车辙,就仿佛融化在积雪中,就仿佛分裂在雪花里。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也没有外星来客,一个人和一辆汽车不可能凭空消失,他只是隐藏在了这幅画的后面。

“郎周一直跟我说,他盯着远处的荒山雪原望了很久,到最后,那座荒山竟然出现了一丝褶皱……”兰溪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杜若的眼泪奔涌而出:“他说过的,说那座荒山后来抖动了起来,当时还把冯之阳吓了一跳,原来父亲用这幅巨大的画布制造了一幕一模一样的雪景,自己和汽车就藏在画布的后面。呵呵,山上有风,再硬的画布也会被风吹得抖动起来。如果我没料错,父亲是玩了一个引起视觉误差的魔术,用一整张画布把自己和汽车团团围了起来,郎周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孤独的荒山雪原……”

“钟博士呢?”杜若边说边往周围望了望,“此刻,或许他才能为郎周带来慰藉。”这才发现钟博士老早就不见了踪影,杜若不禁有些纳闷。

兰溪正为郎周愤愤不平:“原来黄教授的惩罚竟然这么残酷!郎周因为绘画的天分,使他的‘心理克隆计划’失败,他就要摧毁郎周的绘画天才,特意用一幅画来抛弃郎周,为郎周在心理上种下毁灭的种子,让他永远也成不了画家!”

兰溪怜悯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郎周:“他一直跟我说,上色是他的弱项,他最不愿画油画,一画那些树,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树林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就有种崩溃的感觉……原来……原来是这样!”

郎周跪在地上,忽然朝她们嘿嘿直笑:“杜若,现在你明白了吧?明白我们受到了什么样的欺骗!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能够在封闭的屋子里凭空消失吗?画布!仍旧是这种视觉游戏,他只不过用一幅和墙壁一模一样的画布把自己遮起来,仓促之下,你如何会去注意那堵洁白无瑕的墙壁?哈哈,杜若,我们都受骗了!”

杜若的心里重重地一痛,望着仿佛僵尸般的父亲,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

“就在那天,我发现了这张画布,发现了这个秘密。”郎周大吼大叫,泪流满面,“杜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欺骗!绝望!憎恨!自从来到伦敦,找到他之后,我原谅了他抛弃我,我原谅了他忘记我,我原谅了他对我毫不在意,可是……可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难道一个达不到他要求的不肖儿子,值得他这样去惩罚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地上挪动两步,跪到黄教授的轮椅前,望着这个皱纹横生、皮包骨头的老人,喃喃地说:“于是,我发现秘密的那天晚上,我们吃完晚饭,坐在沙发前,他又一次跟我谈起他的苏儿,谈起他最疼爱的苏儿,我怒气勃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从架子上取出一根球棒,照着他的后背打了过去……这一棒,打在了他的颈椎上……他当场就昏迷不醒,我……我根本没想过会这样,我惊慌地叫着,打电话把他送到了医院。可是,他最终没有苏醒过来,全身瘫痪了。我在医院陪了他一个多月,然后雇佣了艾莉照顾他,把他接回家里治疗。”

郎周喃喃地说着,神情呆滞:“为了照顾他,我精力憔悴,几天几夜都没合眼。有一次他心跳突然减缓,我给医生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于是我跑出去找医生,那时候,我疲劳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无依无靠,举目无助。我茫然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忽然一辆汽车朝我冲了过来,我一抬头,看见汽车那巨大的影子灌满了我的视野,就倒在了地上……我再一次醒过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到欧洲旅游,然后昏迷在了伦敦的大街上……警察以为我被劫匪抢劫。后来,我在中国大使馆的帮助下回到了中国,流浪到了北京的画家村……关于寻找父亲的经历,以及和这些相关的经历,我统统遗忘了……”

他抬起头,似哭似笑地望着父亲:“然而,我竟然仍然记得童年的理想—寻找父亲,居然又一次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兰溪慢慢蹲下身子,抱着这个一身伤痛的男人抽泣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郎周,我没想到你的经历会这么复杂,从前……我对你的要求……”

郎周木然地望着父亲,就这样跪着,仿佛在和某种东西对峙。杜若也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郎周的脸:“郎周,一切都过去了。其实这是一场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战争,我们从小到大,不就是在与父亲的冲突中成长的吗?还记得当初在龙岩时咱们看过的那部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吗?傅雷说: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郎周,在生命中,你犯了错,我们的父亲也犯了错,其实,这就是生活……”

郎周慢慢地抬起头,泪水已经迷蒙了双眼:“杜若,你说我该怎么办?”

杜若无言,过了半晌,盯着黄教授干瘪衰老的面孔,喃喃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所有童话的结尾。”

 郎周紧张地抓住杜若的手,哀求地望着她:“杜若,你选择我,还是选择父亲?”

杜若沉默了,望着黄教授,眼眶里慢慢涌出了泪水。她苦苦地笑了一下:“我答应过父亲,会永远陪着他。对不起,郎周,我也说过会一辈子陪伴着你的。”

郎周的手慢慢脱离了杜若的手掌,他低着头站了起来,望着父亲凄楚地一笑:“其实,童话结尾的时候,往往是生活的开始……”

在杜若的泪眼中,郎周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肩膀在门框上一撞,扑通摔了一跤。他慢慢爬起来,仿佛在回想什么,然后就这样走了出去,始终没有再回头。

杜若凄凉地笑着,问兰溪:“你呢?”

兰溪盯着面前的骨灰盒,摇了摇头:“我也该走啦!或许,我应该把马骏的骨灰盒带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异国他乡。真正爱他的,也许是他在上海的父母。”

杜若痴痴地瞅着父亲,没有说话。然后兰溪捧起骨灰盒,慢慢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来时的杀戮与疯狂仿佛一瞬间都消散到了记忆中。杜若默默地站起来推起黄教授的轮椅,抹了抹眼泪,微笑着说:“爸爸,我陪你去欣赏伦敦的黄昏。”

夜色仿佛被稀释的浓墨,在昏黄的路灯下模糊难辨。钟博士仓皇地跑在伦敦的大街上,仿佛后面有无形的东西在追赶他。他跑得气喘吁吁,直到拐进汉普斯特德公园旁的一条偏僻小街,才惊魂方定。他走到路灯下,手抖抖索索地伸入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他翻开一页,只见扉页上用中文写着几个字:心理克隆计划。

钟博士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却拼命压抑着,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无比激动。就在冯之阳和警方发生枪战,杜若等人都跑出去观看的时候,他却留在了黄教授的书房,四处查找,终于让他找到了这本“心理克隆计划”手稿。这种诱惑实在太大,他的手伸缩了无数次,终于抵御不了这个心理学历史上最大的诱惑,当即揣进了衣兜,偷偷溜了出来,然后一路狂奔。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心理—生理趋同性概要”,钟博士浑身颤抖了起来,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把这种理论抄下来发表,也能轰动整个世界!

忽然,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曾在维也纳换过手机卡,但在弗莱堡为了表明心迹,将那张卡折断了,这张卡是原本在国内用的卡。钟博士打开手机一看,是沃尔夫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沃尔夫快活地说:“嗨,博士,听说你从捷克回来后又去了伦敦,事情还顺利吗?”

钟博士苦笑了一下,想也没想,就说:“还行,发生了很多事,但最终找到了黄教授。”

“是吗?”沃尔夫惊喜交加,“黄,记住你的承诺,你说过,所有的信息都会和我分享的!”

钟博士悚然一惊,心里懊悔不迭,却连连点头:“是的,沃尔,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黄教授跟你讲了心理克隆计划了吗?”沃尔夫兴奋地问,“到底是什么样子?”

钟博士遗憾地叹了口气:“沃尔,最终的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黄教授已经全身瘫痪,成了植物人,他丧失了一切能力,成了活着的僵尸。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沃尔夫沉默了半天,难过地说:“钟,难道他就没有什么记录留下来吗?比如日记、手稿、试验数据……你要知道,钟,这有多么重要!”

“没有。”钟博士强忍着笑,感慨地说,“沃尔,我的心情比你更糟糕,我找过所有的地方,问过所有的人,但是黄教授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我们的努力白费了。”

沃尔夫慢慢发出一声叹息:“钟,我……很遗憾,我的朋友,既然这样,那么……再见吧!”

“再见。”钟博士急忙挂了电话,长长松了口气,望着手里的笔记本,发出抑制不住的狂笑。

忽然,身后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汽车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疾驰过来。钟博士刚回过头,车头灯猛然打开,钟博士的眼睛轰的一下什么也看不见,强烈的灯光覆盖了他的双眼。

“嘭—”就在汽车疾驰而过的瞬间,车窗里伸出一根坚硬的球棒,重重地击打在了他的脑袋上。钟博士连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笔记本脱手飞了出去。

他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包围过来,笔记本就在两米远处的地上,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想去抓住它。那辆汽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人跳下汽车,慢慢地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面,发出喀喀的声音。

钟博士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四处飞散,那个笔记本仿佛星空般遥远。他伸出五指使劲扣着地面,却丝毫无法挪动身躯,那个人走到笔记本旁边,他只看见一双考究的黑色皮鞋,深色的袜子……那个人慢慢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捡起笔记本……钟博士的视觉在这时完全陷入了黑暗,无穷无尽的死亡包围了他,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只听见皮鞋踩着地面的声音喀喀地远去……

尾声 轮回

1月的北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通州画家村,郎周新租的画室里烧着个煤球炉,热气腾腾,他面前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模特,郎周正专心地在画布上勾描。

从伦敦回来仅仅一个月,但时间仿佛经历了好多年,在维也纳,在弗莱堡,在伦敦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小时候看过的一场电影,在脑海里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片断。杜若最终留在了伦敦,她说她答应过父亲,要一辈子陪伴着他。她最后对郎周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郎周,我也说过会一辈子陪伴着你的。”

郎周就这样离开了记忆里的伦敦。回到北京后,他和兰溪、杜若都没有再联系,他们都无法面对彼此的记忆。他回到了画家村,整日和一帮穷困潦倒的画家高谈阔论,吃吃喝喝,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月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似乎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使午夜梦回,重温一些记忆的碎片,那也仿佛是做过的一个梦。弗洛伊德曾经说:“梦是愿望的达成。”那么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吧。他有些自嘲地想。于是他狂热地陷入了绘画之中。

“郎周,好了吗?”女模特疲惫地喊。

“OK,OK。”郎周说,“你可以起来了。”

女模特活动了一下四肢,轻盈地跑了过来,仔细观看已经成形的画作。这是一幅素描画,虽然只是寥寥的勾勒,但画中人青春的动感已经跃然纸上。女模特啧啧称赞:“怪不得都说你的素描画得最好!郎周,你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学画的吗?到现在学了多久了?”

郎周扔下笔,呵呵笑着:“十多年了吧!也不是从小,小时候,爸爸对我看管很严,总是让我看些儿童人物的画册,上面都是同一个孩子的照片,各个角度,各个部位都有,我长年累月看这个孩子,看得腻了,就用铅笔在画册上面勾画。结果经常挨爸爸的揍。”

“是吗?”女模特睁着美丽的眼睛,“那么后来呢?你父亲允许你学画了吗?”

郎周摇了摇头:“后来,我爸爸失踪了。那是一个下雪的天气,爸爸带我上山打兔子……”

郎周慢慢地讲着,沉入童年时无边的记忆中:“……就这样,爸爸和汽车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融化进了雪花里。我在那座山上站了好久,直到看见面前那座山在我眼前开始抖动,出现了一丝褶折,我知道再不下山,自己就会冻死,这才顺着原路往家走……”

女模特静静地听着,问:“那么后来你去寻找你父亲没有?”

“我一直找了好多年,”郎周静静地盯着面前的素描,说,“可是没一点下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他该老了吧?满脸皱纹,浑身病痛,我想,我该继续寻找他,去照顾他,陪伴他……”

女模特默不作声。郎周问:“林月,你相信我童年的经历吗?”

“我……我不知道。”林月讷讷地说。

“我理解。”郎周苦笑了一下,“很多人都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这种离奇的失踪根本无法解释。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人相信我,理解我,愿意陪着我去寻找我的爸爸。好了,林月,半个月后你来取这幅画吧。画完它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哪里?”林月问。

郎周期待地望着门外的大雪,说:“我该去找他了。没有父亲,我的人生始终残缺不全,我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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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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