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周德东恐怖故事:《爱情呵 你别开花》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4天(2)

  葛麦抱住她的肩,想哄逗哄逗她,却怎么都提不起情绪,只是解释了几句。说他路过自由市场,都收摊了,只有卖白条鸡的……

  过了好半天,她似乎平息了怒气,坐在沙发上愣神。葛麦就趁机钻进厨房,去做饭了。

  他做的是小鸡炖蘑菇。太太没有吃一口鸡肉。

  夜里,没有月亮,刮起了大风。

  葛麦没有睡着,他张大两只耳朵,捕捉太太的鼻息。

  太太没有一点动静,似乎睡着了。葛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半夜,他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惊醒。那是磨刀的声音:“哧———哧———哧———”很孤单,很缓慢,像一个老人的心事。

  葛麦仰面躺着,他没有转头,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朝太太摸了摸———身旁空着。他的心一下就失重了。

  她在干什么?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风声一阵比一阵紧。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那磨刀声终于停止了,太太好像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迈步了。她的脚步声很轻,无疑光着脚。

  她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又从那个房间走到这个房间……

  天冷了,家里的蚊子和苍蝇都灭绝了,再没有可以杀戮的活物了。

  想到这里,葛麦打了个冷战。

  终于,她朝卧室走过来。虽然没有月亮,葛麦还是看见她手里拎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他想起那三尺远的预谋,不由全身发软。他觉得他不是她的对手。他用手紧紧抓住棉被,在黑暗中眯缝着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停在床前,仔细端详这个佯睡的男人。

  葛麦的神经就像拉到了极限的弹弓,微微颤抖着,眼看就要崩断了。

  终于,她说话了,她的声音哑得像个男人:“杀……”接着,她猛抖一下,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葛麦感到不对头,爬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看见一把尖刀插进太太的心窝,血汩汩地淌出来。她双眼颤颤地盯着他,那表情好像是狂喜,又好像是盛怒……

  这个女人的自杀很蹊跷。

  医生解释不了,警察解释不了,她的父母也解释不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一年后,葛麦又结婚了。他的新太太是个心理专家,他跟她学到了一个很新的词:职业恐惧。

  她说:“你前任太太的死很可能跟职业恐惧有关。这种心理疾病很普遍,严重者在现代女性中占1%。”

  葛麦认为她只说对了1%。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假面舞会(1)

  这是袁小绛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偷偷来的,又新奇,又紧张。

  入口有个告示,每个人只许买一张面具。她选了一张相对漂亮一点的面具,是个女妖,面色惨白,嘴唇血红。

  接着,她跟随侍者,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走下去。

  舞会早就开始了,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这个地下酒吧很宽敞,很幽暗,到处都闪烁着荧光,显得光怪陆离。黑糊糊的角落,偶尔还冒出阵阵白烟。音乐狂乱,震耳欲聋。人们穿着各种古怪的服装,戴着各种诡异的面具,发疯地扭动着身体,陷入暂时的虚构中。

  广告说,这是一场“男人最酷女人最炫”的派对,鬼知道面具后是一张张什么样的脸。

  袁小绛的亢奋被点燃了,跟着大家一起劲舞。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全身的骨肉都散成了音符,在抖动,在飞翔。谁都想不到,妖女包藏的是一个内向、敏感、保守的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迪斯科戛然而止。

  大家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纷纷回到座位上。袁小绛注意到,有一个男人没有戴面具,他坐在最深的角落里,不抽烟,不喝酒,就那样默默地观看。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实的。

  袁小绛走过去,坐在这个人旁边。她看见,他手里拿着两张面具,一张是猫脸,一张是狗脸,不禁疑惑起来———每个人只能买一张,他怎么有两张?

  这个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袁小绛以为他会搭话,可是他看都不看她。她有些无趣,就跟侍者要了一杯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喝。

  换了一曲高雅的华尔兹。

  袁小绛隔着面具四下张望,搜寻舞伴。今天,她要彻底体验一下相反的性格。

  她想找一个面具最丑的男人。终于,她找到了。那个人孤独地坐着,戴着一张恶魔面具,脸是绿色的,眼圈黑得像熊猫,参差的牙齿刺出来。看上去,他很魁梧。

  当袁小绛站起身走向他的时候,突然,旁边那个露着脸的人说话了:“小姐,小心点。”

  袁小绛回头看了看他:“你说我吗?”

  他的眼睛依然不看袁小绛,还在舞场上警惕地瞄来瞄去,声音很低地说:“今晚上,这酒吧里有一种反常的气息……”

  “为什么?”

  他终于转过脸来,扬了扬手中的两张面具,说:“这张猫脸是我买的,这张狗脸是我捡的。”

  “什么意思?”

  “这些面容恐怖的跳舞者中,有一个人……没有戴面具。”

  一对对舞伴已经下了舞池。袁小绛的双眼迅速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真诚地说:“你敏锐得像个警察。”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每次的假面舞会,都会少一个女孩。”

  “没有。”

  “几乎每一个参加假面舞会的人,都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都是单独一个人来的。而且,舞会乱哄哄,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因此,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些女孩都到哪里去了呢?”

  “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当然,她们再也回不来了。”

  “他带走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孩?”

  “最后一个入场的。”

  袁小绛马上觉得,这个男人是在逗自己。

  “女孩为什么跟他走?难道他有迷魂药?”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女孩总会顺从他。接下来的过程几乎千篇一律———他和她开车去野外做爱。一路上,那个男人一直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最后,他们在一片树林旁停下车,开始拥抱,开始亲吻。女孩伸手摘对方那恐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让她摘。可是,她在他的脸上摸索一阵子,必定惊叫出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戴,那面具就是他的脸!”

  “你是说,那个男人今天就在场?”

  “我想是的。所以,你最好把面具换一换。”他举了举他那张猫脸面具。

  袁小绛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议,轻声说:“谢谢你啊。”

  她刚要走开,突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回身说:“要是你戴上我这张女妖面具,他能怎么样呢?”

  他愣了愣,说:“我真想试试。”

  袁小绛戴上了猫脸面具,感到安全多了。她走到那个“恶魔”面前,主动邀请他跳舞。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两个人一起下了舞池,搭肩勾背,翩翩起舞。他们似乎都沉浸在了优美的旋律中,谁都没有说话。

  袁小绛不太相信那个传说,不过,她还是警觉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尽管灯光很暗,但是,她肯定对方戴着面具。她隐约看到了面具边缘有一圈黑糊糊的缝隙。

  她放下心来。

  他的眼珠似乎有些阴郁,轻飘飘地在舞场上瞟来瞟去,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袁小绛终于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唉,不好意思,我刚刚买的面具在楼梯上弄丢了……”

  袁小绛猛地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面具不是在你的脸上吗?”

  “噢,这是我原来的。”

  接着,他带动她继续跳。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假面舞会(2)

  “一会儿,你出去找一找。”袁小绛低低地说。

  “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女孩。”

  “什么女孩?”

  “她戴着一张妖女面具,转眼就不见了。”

  “你找她干什么?”

  “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她又一次停住了舞步,盯住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她捡到了我的面具。”

  突然,他望着一个地方,眼睛直了,一双大手微微痉挛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才那个男人戴上了她的女妖面具!他的脸正朝着这里,一动不动,像个木乃伊。

  地上好像响起了惊雷,地下都微微地抖动起来。“恶魔”男人的一双大手抖得更厉害了。

  袁小绛松开他,用手扶住了额头。

  他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多疑地问:“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点头疼……”

  “没关系,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袁小绛转身离开他,快步回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心都要蹦出来了:“快把面具摘下来,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他摘下面具,紧紧地盯着她。

  “你说对了,那个可怕的人就在今天的舞会里!”

  她一边说一边摘掉面具,扔在地上,快步朝出口走去。他跟在她身后,追根究底地问:“是不是刚才跟你跳舞的那个人?”

  “就是他!”

  到了出口处,袁小绛回头看了看,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似乎发现了破绽,他在纷乱的人影中死死盯着她,径直走过来。

  她恐惧到了极点,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飞快地爬上去。外面下雨了,电闪雷鸣。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门口没有一辆出租车。

  那个像警察一样敏锐的人跟着她爬上来,大声问:“你有车吗?”

  “没有!”

  他大步朝一辆轿车奔过去,同时掏出遥控器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说:“上车,我送你!”

  袁小绛风忙火急地钻进了他的车。

  她从车窗望出去,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已经从地下酒吧爬出来,正在雨中东张西望。他的脸在路灯下令人毛骨悚然。

  谢天谢地,车开走了。

  袁小绛仰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倦倦地说:“对了,你把我送到美术学院家属区大门口就行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大声说:“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戴着面具,你以为他没戴;有的人没戴面具,你却认为他戴着!”

  袁小绛惊魂未定地闭上了眼睛。

  他可能看到了,没有再说什么。

  袁小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张恶魔面具:绿色的脸,黑黑的眼圈,长短不齐的牙……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她突然睁开眼睛,问:“你来参加假面舞会为什么不戴面具呢?”

  车颠簸起来,他全神贯注地抓着方向盘:“谁说我没戴?”

  实际上,袁小绛刚刚问出口,就看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车已经开到了野外!她惊惶地问:“你干什么!”

  “这张脸就是我的面具。”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在了一片黑糊糊的树林旁。

  又一个惊雷。

  袁小绛呆呆地看着他。

  他低低地说:“是我,每次都在假面舞会上带走一个女孩。”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见的女婿(1) 

  我的老家在绝伦帝小镇,位于中国最北部,那地方冰天雪地,天蓝地白。

  我26岁那一年,姑奶死了。

  在我的记忆中,她黑衣黑裤,脸色纸白。

  她的小脚像两只粽子,常年盘腿坐在土炕上,抽一根长长的烟袋。

  那土炕上铺着秫秸席子,已经磨得发红,缝隙是黑黑的污垢。

  她的眼睛很威严,甚至有点恶毒的味道。她一辈子遵从旧时代的重重礼数,老了之后,立下的规矩繁多,她的儿孙、媳妇都很怕她。

  姑奶家住在一个叫巨龙的屯子,离绝伦帝小镇30里路。我赶去了。

  我很不喜欢中国式的葬礼,把悲痛都冲淡了,只剩下怪诞和恐怖。

  我早就叮嘱过亲友:我死去的时候,绝不要给我送花圈,更不要举行任何传统葬礼的仪式,只在我的身旁摆上鲜花。只要表情肃穆就行了。至少不要笑。

  姑奶家住在屯子的最东头,高高的院墙上已经支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白花花的纸,那应该是74张,象征死者的年岁。白纸被风吹得“啪啦啦”响,好像告诉外人,这一家有人去世了。

  我进了大院,看见院里已经搭起了灵棚。有人出出进进,那都是亲朋近邻。

  空荡荡的大院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一口大花头棺材,上面画着《二十四孝图》,“投江寻父”、“卧冰求鲤”、“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老莱娱亲”、“哭竹生笋”、“郭巨埋子”……

  表叔、表姑等都披麻戴孝,全身白素,个个脸色阴沉。

  他们把我接进了堂屋。

  堂屋很深,有点暗,我看见姑奶躺在地上。

  她的身上穿着咖啡色丝绸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脚上拴着绊腿绳,苍白的手上拿着打狗棍子和打狗干粮。

  按照规矩,她的嘴里还应该含一枚铜钱,叫压什么钱。

  我一进这个大院,就有一种压抑感。

  我对丧事一点都不懂,帮不上任何忙,就一个人站在了院门外,想清净一下心神。

  顺着土道朝屯子里望去,我想起了田改改,她家住在屯子最西头,她说话小声小气,总是很怯懦的样子……

  由于我经常来姑奶家,她母亲很喜欢我,甚至当着田改改的面说过:“我家改改长大后,要是能找到你这样的小伙子,那就是福气了。”

  后来,我经常梦见她。几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天亮之后,要入殓了。姑奶被抬出了堂屋。她的脸上罩着一块黑布,意思是不能见天日。

  表姑跪在棺材前头,尖厉地喊了一声:“妈!———”接着儿孙们就哭声了一片。

  几个壮汉要钉棺材了。

  长长的洋钉。

  他们钉棺材的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北躲呀!”

  他们钉棺材的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南躲呀!”

  红白事,人总是乱哄哄的。

  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他好像也是来吊丧的,但是他一直站在院子一角,不见他行礼,也不见他磕头,他一直在看那口大花头棺材。

  我注意观察,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表婶的胆子很大,天黑之后,她守灵。我想体验一下,就来到院子里,跟她坐在一起。

  我知道,守灵只是一种形式,惟一要做的实际事情是防止小猫小狗小鸡之类的从棺材附近走过,怕死人“借气”诈尸。

  大家累了一天,都睡了。谁家的狗在闷闷地叫。

  有风,院墙外的白纸在黑暗的半空中抖得更厉害了:“啪啦啦,啪啦啦……”

  棺材头摆着供品,点着长明灯。

  那是一个小小的盘子,里面盛着油,一根棉花捻儿伸出来,火如豆,在风中闪跳,忽明忽暗。

  表婶在棺材前的盆子里一张张烧着纸。棺材已经钉上,现在我不知道姑奶的表情。

  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我有点害怕,就和表婶唠嗑。

  “那个田改改还在这个屯子吗?”

  表婶愣了一下,说:“她死半年了。”

  我有点震惊:“怎么就死了?”

  表婶叹口气,对我讲起来。

  田改改高中毕业之后,在土房土院土桌土椅的学校里当民办教师。

  一次, 她被派到县城去学习,认识了一个外乡的男教师,那人姓姜。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深深爱上了他。

  学习结束之后,各回各乡,音信渺茫。

  那时候,只有村部才有手摇式电话机,田改改要给那个男教师打个长途电话,首先要接通绝伦帝小镇总机,再转县城总机。从县城总机,转那个镇的总机,再转那个屯子的电话,请求电话机旁边的闲人到学校找到他……

  中间所费的周折,甚至不如步行去见面。

  其实,她和他只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互相并没有公开表白。田改改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如今,安全套成了贞洁最后的防护。那时候的男女之间却隔着山,像月亮一样含蓄,那时候的男人女人还会脸红。

  田改改是一个柔弱、敏感、寡言的人。有一次,她终于壮着胆向父母吐露了一点她感情深处的秘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见的女婿(2)

  她的父母听说那个姓姜的男教师家里很穷,立即拉下脸,严厉地警告她:这种关系不现实,今后你永远不要再见他。

  田改改不敢反抗。从此,她陷入了单相思。

  她家三间房,东西两个房间有两铺炕,她的父母跟她的弟弟田泉睡东屋,她一个人睡。

  一天晚上,停电了,田泉跟父亲割麦子还没有回来。田改改的母亲点着油灯纳鞋底。

  田改改在西屋,应该是在看书。学校放寒假了,她一直呆在家里。

  可是,母亲突然觉得西屋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活,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见田改改果然在西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跟谁说话。

  母亲走过去,看见田改改一个人坐在炕上,正跟对面的唠嗑。而她的对面一个人都没有!

  油灯闪闪跳跳,墙上的旧年画上,一个胖娃娃在傻呵呵地乐。柜子上花花绿绿的龙凤图案显得极其深邃。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改改!”母亲大声喊道。

  田改改小声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我妈来了。”然后,她一抬腿下了地,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声低气地问母亲:“妈,你有事?”

  “你在跟谁说话?”母亲严厉地问。

  “……大周。”

  哪里来了个大周?母亲连听都没听说过!

  “大周是谁?”母亲惊怵地问。

  “我女婿啊。”

  “你结婚了?”

  “你不知道?他不是你们做主给我找的吗?”她皱着眉,不解地看母亲。

  母亲惊慌地把她拽进东屋,低声问:“他长得什么样?”她怀疑是屯子里哪个死去的男人附了女儿的身。

  田改改回头看了西屋一眼,说:“高个子,大眼睛……”

  接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妈,其实……”她好像怕母亲生气,不敢说下去了。

  “其实什么?”

  “……我对他的长相不太满意。太瘦了,皮肤还有点黑,嗓子也有点哑。他根本比不上那个人……”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指那个姓姜的男教师。

  她接着说:“妈,我可不是抱怨你。他对我也挺好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头抱着走呗……”

  母亲傻住了,女儿描述的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但是,从女儿的神态看,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就坐在西屋的炕上。他是女儿的丈夫!

  “妈,没什么事,我就回我的屋啦?”田改改试探着说。

  “你,你回吧……”

  田改改转过身,轻飘飘地走回了她的西屋。

  母亲朝西屋看去,油灯光还在闪闪跳跳。

  割麦子的父子终于回来了。

  母亲没有说这件事。田泉才15岁,她怕他受惊吓。

  田泉吃完饭钻进被窝睡着之后,母亲把门关上,吹灭了油灯,小声对田改改的父亲说了这件事。

  丈夫趴在炕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袋,一言不发。

  我听着表婶的讲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仅仅是这样一个故事并吓不住我,我的恐惧另有含义。

  表婶专心致志地对我讲田改改,停止了烧纸。

  风一点点大起来,那盏长明灯“忽”地一下灭了!

  这时候,我感到一个小活物突然从我旁边冲出来,纵身一跃,跳上棺材,朝黑糊糊的猪圈方向窜去。

  我吓呆了。

  我不知道那是猫还是老鼠。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跳上了姑奶的棺材!

  按照迷信的说法,姑奶借了气,就可能坐起来。

  表婶急忙把那长明灯点着。

  我和她都心照不宣地看那口大花头棺材,过了半天,终于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声音。

  表婶接着讲。

  次日,田改改没来东屋吃早饭。

  母亲走进西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西屋的炕上照镜子。

  “改改,你怎么不吃饭?”

  她不好意思地说:“妈呀,我都是嫁出门的人了,怎么还在娘家吃呢?晚上大周就回来,他给我带吃的。”

  中午,田改改也没有吃饭。

  到了晚上,她还是不吃饭。

  父亲急了,走到西屋,大声呵斥她:“你想不想活了?赶快吃饭去!”

  田改改怯怯地说:“他回来会生气的……”

  父亲不再讲什么道理,抓住她的手腕,朝外拽。

  田改改害怕地看着父亲,却死死地撑住门框不放手:“爸,求求你,你不能逼我呀。我不敢吃啊!……”她一边争一边哭起来。

  ……这天晚饭,田改改的父母和田泉都没有吃好。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睡了。

  田改改的父母仔细听西屋的动静。田改改没有说话,好像在纳鞋底,“哧———哧———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好像回来了什么人,她又开始说话了,就像夫妻间说话的那种口气。东屋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直听。

  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接着,他们听见田改改在被窝里吃什么的声音,“喀哧喀哧”,好像吃胡萝卜。

  又过了两天,田改改还是不吃一口食物,她好像要断绝人间烟火。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见的女婿(3)

  她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都拿了出来,一天换几次。她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之后,就坐在炕上发呆。

  一到了晚上,她就嘀嘀咕咕地和那个人说话,说什么听不清楚。

  这一天晚上,父母把她拉到东屋来,让她睡在他们身边。

  她惊惶地说:“他会生气的!”

  父亲说:“有事我担着!”

  晚上,父亲和母亲睡在改改的两旁,把她紧紧夹在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他们要看看到底能怎样。

  第二天,东北那湿淋淋的红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田改改的父亲就醒了,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在他和改改中间,空出了一个人的地方!

  是改改把他挤走的?

  是他自己睡着之后滚开的?

  是夜里有一个人进来了,把他搬开,睡在了改改身旁?

  连续几天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田改改瘦得像纸人一样。

  可是,她脸上的脂粉却擦得越来越厚,眉眼却描得越来越黑,嘴唇却画得越来越红,显得极其恐怖。

  父母套上马车,把她拉到绝伦帝小镇医院。

  一个独眼医生给她看了看,诊断不出什么实质病,就给她打了点葡萄糖,嘱咐回家要好好给她加强营养。

  回到家,田改改的父母几乎绝望了。

  他们感觉西屋好像真的存在着一个男人,他隐了身,他们永远看不到他,只有田改改能看到他。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以及他瘦瘦的高高的影子。他似乎昼出晚归。

  这一天,他们找来了一个跳大神的。那个人留着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可是,他跟着田改改的父亲刚刚进了田家大院的门,突然返身就朝外走。

  田改改的父亲追上他,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进屋?”

  那个人慌乱地说:“你不要再找我啦!”

  田改改的父亲苦苦拉住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我给你磕头都行!”

  那个人的眼睛转了转,说:“老实告诉你,这个东西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可是谁高明呢?”

  “……小蛇屯有个花大神,他行。”

  小蛇屯离巨龙屯有30里路。田改改的父母套上马车,带她去了。

  田泉也跟着,他早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跟那个人住在家里。

  那个花大神是个老头,他听田改改的父母讲述着事情的始末,一直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他说:“我也斗不过这个东西,他道行太深了。不过,我有个主意———我这个房子比较深。你们在我家躲几天,他实在找不着,自己就会离开了。”

  于是,一家四口就在花大神家住下来。

  说来也奇怪,这两天,田改改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个人嘀嘀咕咕,而且,她也开始吃饭了。

  第三天傍晚,天刚一黑,田改改突然惊恐地看着窗外,低声说:“不好了!他来了!”

  然后,她吓得满地跑,寻找躲藏的地方。

  大家都惊呆了。

  她终于没找到藏身之地。这时候,那个人好像进了屋,好像在恶狠狠地殴打她,她一边惊恐地朝后躲闪,一边大叫:“我这就回去!别打啦,我这就回去!”

  然后,她跪在父母面前说:“快送我回家呀!”

  她父母没办法,只好套车回家。

  他们离开花大神家的时候,发现花大神和他家人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

  在车上,田改改平静了许多。

  她母亲哆嗦着问:“他说什么?”

  田改改一边叹气一边说:“他问我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他一声。他说我在躲他。他说我一辈子都躲不开他。”

  ……

  两个月后,田改改死了。

  这个故事极其深邃,我越琢磨越觉得糊涂,越糊涂越惊骇。

  三天后,姑奶出殡。

  那天是阴天,送葬队伍很长。

  那个莫名其妙的高个子男人也在其中,他还是一直看着那口花头大棺材。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我离他远远的。

  姑奶的儿孙、媳妇们都穿着拖地的孝服,腰间扎着麻绳。女人们一个扶一个的肩,一路踉踉跄跄地走,一路扯着嗓子号啕。

  那哭声有腔有调,铺天盖地。还有一群喇叭匠,吹着哭丧曲。

  到了坟地,姑奶入土的时候,亲人们哭天喊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卒听。

  表叔们在坟头烧纸人纸马。

 那些童男童女是用白纸扎的,涂着血红的唇,像樱桃一样小,圆圆的。还梳着小辫,那是用真人的毛发做成的。

  那些马都是用红纸扎的,蹄子是黄颜色。

  姑奶的大女儿站在一个纸扎的老牛前,用棉花擦它的眼睛。纸牛几乎和真牛一样大。她的嘴里念叨着:“老牛老牛你听好,我妈要过奈何桥。清水撇出来,脏水你替她喝……”

  天阴得越来越黑。

  不远处的凄凄荒草中,有一个新坟。我知道那就是田改改的了。

  表婶曾经告诉我,田改改是未婚女子,按当地的规矩,她不能用棺材,她的尸体被装进了一只长形的木箱子里。而且,她不能埋在地下,只能平放在地上,在上面埋土,因此它显得十分高大。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见的女婿(4)

  这种孤女坟在当地不叫坟,叫“丘子”。

  表婶还说,田改改死后第七天,她的父母领田泉去给她上坟。

  田改改的父母在“丘子”前烧纸,田泉一直跪在姐姐的“丘子”前哭。他过于悲痛,过于劳累,哭着哭着,竟趴在坟上睡着了。

  走时,父母叫醒了他。

  他揉揉眼睛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我姐家。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一个很陌生的院落。我姐站在大门外不让我进去,还大声呵斥我,说———你来干什么?快走!一会儿你姐夫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送殡回来,表叔表姑们就去“报庙”了———跪在田间的土地庙前哭一场,是给姑奶销户口的意思。

  姑奶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站在镜子前,一边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边琢磨田改改的故事。透过镜子,我看见那个高个子男人出现了!

  我猛地回过头,透过窗子紧紧盯着他。

  他慢悠悠地走进了空荡荡的院子,好像并没有进屋的意思。他四处转了转,终于弯腰捧起了一些东西揣进口袋,又慢悠悠地走出去了。

  我走出去,看见地上是前一天烧纸留下的纸灰。

  ———没什么,当地人认为这些纸灰辟邪。

  我又回到了镜子前,继续端详自己。

  镜子中的我———高个子,大眼睛,瘦瘦的,皮肤有点黑,嗓子有点哑……我不正是田改改对面那个谁都看不见的男人吗?

  我说过,我经常梦见田改改。

  在梦中,我是她的丈夫,她死前那段幻视幻听的“婚姻生活”,我断断续续都梦见过———有一天,她突然跟她的家人一起失踪了,我苦苦追寻她,终于找到之后打了她,她一边四处躲藏一边求饶……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情呵 你别开花(1)

  我退伍之后,被分配到黑镇白龙村的供销社?/p>

  当时我已经发表很多文章了,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因此,每天都郁郁的,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不过,我喜欢白龙村的宁静。村后是一大片土豆花,雪白雪白,凝重而肃穆。

  我经常吃完晚饭后,坐在那片土豆花前,估计我的未来。

  那里,天黑得特别慢。

  那里的夜静极了,正适合睡眠或者回忆。我很想听一两声狗叫,却没有。

  村头第二家,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都60岁左右。老头很瘦,老太太很胖。

  我到白龙村报到的当天下午,就在村长的陪同下走进了这户人家。村长早就打过招呼了。

  屋子里很干净。

  老太太热情地倒了两碗水,递给我和村长,大着嗓门说:“小周,我以后就认你做干儿子吧。”

  我说:“好哇。”

  她马上又跟上一句:“你可得供干妈吃糕点啊!”

  我从她那有含义的眼神里看出,她说这句话半真半假。

  我说:“你放心吧,这个不会少。”

  我明白,在人家里住着,不可能那么小气。

  后来,我真的给她买回了很多包糕点,都是我用工资买的。那是黑龙镇食品厂制造的糕点,跟石膏一样硬,我看一眼就没胃口。

  那个老头一直没说话。

  他坐在炕头面壁,像个植物人。

  我就在这一家住下来。

  工作清闲极了,往来皆白丁。我有大块大块的时间写作。

  那期间,我正写一部爱情小说。我写的是个真事,是一个女孩讲给我的。她在我嫂子的发廊学徒(那时候我哥嫂还没有离婚)。

  现在,我先讲一讲那个爱情故事。

  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叫香米的姑娘。她偷偷跟一个小伙子相爱了,那个小伙子叫黄阿龙。

  香米十七,属猪。

  黄阿龙十八,属狗。

  香米的父母好像不同意这门婚事,主要是她妈。香米却执拗,非要嫁给黄阿龙。她父亲怒了,用擀面杖把她打出了家门。

  香米家跟黄阿龙住在两个村。

  香米连夜跑了十几里路,扑进了心上人的怀里,哭哇哭哇。

  她把她手腕上的一对银镯子摘下一只,戴在黄阿龙的手腕上,当作信物。黄阿龙也哭了。

  不久,黄阿龙当兵走了。

  他在国民党新编第六军当兵,那是在抗日战争中很有名的部队。

  他走了之后就没了音信。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升了官,有人说他在大城市娶了妻生了子。

  这些话香米都不信。她一直在等。

  每一年在黄阿龙离家远行的日子,香米都要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坐在村口,朝远方张望。她一直说黄阿龙会回来。

  一年又一年,她死活不嫁人。

  那时候,香米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没办法,扯着她,挑着行李卷,离开那个村子,千里迢迢来到更远的一个村子,扎下根,开始新生活。

  香米还是不嫁人。

  不久,她父亲老了,干不动农活了,香米就侍奉他。她很孝顺,一直到父亲离开人世。

  她父亲咽气前的一句话是:“香米,爹耽误了你一辈子啊。”

  香米还在一心一意地等待黄阿龙。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黄阿龙笑吟吟地出现了。

  他说,国民党都逃跑了,没人给他发饷了,他就扔了枪回家了。他说,这十来年,他一直在寻找香米。

  这时候,香米的眼角都有细微的鱼尾纹了……

  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

  村里的人你一砖我一瓦为他们盖起了一间新房,并且为他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

  全村的人都是香米的娘家人。

  他们几乎动用了全屯子的马车,拉着新娘,拉着几百口娘家人,围着村子转了三圈,然后送进了新房……

  从那以后,香米和黄阿龙就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寄宿的这一家老两口,一辈子没有孩子。

  老头很瘦,别说干活,就是走路都艰难。

  他整日面壁而坐,一言不发。

  呼吸对于他已经不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如同井里的水桶,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项艰难劳动。

  老太太一个人忙里忙外。只是,她的心脏有毛病,不过不常犯。

  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发觉老头和老太太之间有些敌对。

  老太太总是叨叨絮絮地小声咒骂,因为老头从来不干活,而且长年累月离不开药物,花了很多钱……

  老头聋,两耳不闻身外事。

  不过,他时不时也嘀咕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锋芒都是针对老太太刚才的话,我怀疑他偶尔听得见。

  他们偶尔也正面交锋,吵得很凶。

  有那么几天,老头没钱买药了。他天天都在吃药。

  他趁老太太不在屋子里,把我叫到面前,要我帮着他把一对银手镯拿到供销社卖掉。

  没想到,老太太早察觉了他的鬼祟,一直埋伏在外屋,全听见了。

  她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破口大骂:“那是我家祖传的东西,你想卖?白日做梦!”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情呵 你别开花(2)

  老头也不示弱:“你不要像驴一样叫嚷!我也活够了,拿条命换个鬼总换得来吧?”

  老太太继续尖叫:“像你这样的废物,早该死啦!……”

  老头恶狠狠地说:“死,死,大家都得死……”

  从身体状况看,老头肯定活不过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气得两眼一翻,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心脏病犯了。

  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这时候不能动她。

  那老头转过脸来,看着老太太,竟然毫不在意,甚至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们猜出来了,这个老头就是黄阿龙。

  老太太就是香米。

  这对银手镯是当年老太太被父亲用擀面杖打出家门,连夜跑到老头家痛哭的那天夜里,她送给他的定情物。

  当时,他们一个17岁,一个18岁。

  在嫂子家学徒的那个女孩正是白龙村的,她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于是,我就跟村长请求,住在这户人家了。

  我在那部爱情小说的结尾写道:

  爱到极点,情到深处,爱情的花就要绽开……

  而花一开,就要谢了。

  花开之前,缘于爱,男人女人互相奉献一切。

  花开之后,缘于爱,男人女人互相索要一切……

  恋爱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爱是无条件的。

  其实,每个人都想在爱情身上得到很多很多很多。

  他们的幻想往往彼此矛盾,比如男人想要的温柔与女人想要的宽厚,于是男人女人化玉帛为干戈,由一双鸳侣变成一对怨偶……

  厚情薄命的我跪下来祈祷:

  爱情啊你别开花,

  爱情啊你别开花,

  爱情啊你别开花……

  快三十的时候,我回家过大年。

  那个供销社总共有两个人,另一个是经理,姓霍,他管理我。

  霍经理家就是白龙村人。

  平时,总是我在供销社看柜台,他守着孩子老婆热炕头,很少来。

  那次,他对我说:“你回家多呆些日子吧,我在这里顶着。”

  于是我就回去了。

  我从腊八到正月十六,在家里过了一个长长的大年。

  我回来之后,老太太死了。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就像一个机器,你离开之前它还好好地运转着,等你十分钟之后回来,它已经停了。

  我离开他家之前,我还给老太太买了一包糕点,给老头买了100片镇痛片。

  那天晚上,老太太又跟老头吵了一架,她的情绪坏极了。

  我帮她把猪喂了。

  那是一只很高大的母猪,长得丑极了,一排排乳头几乎垂到了地上。它的两只大耳朵挡住了它的眼睛,它听见有人的时候,肯定猛地停下来,一动不动,看人的脚。

  晚上,老头睡炕头,老太太睡炕梢。

  这老俩口在这铺炕上热热腾腾地翻滚几十年,现在,他们冷却下来,一个睡炕头,一个睡炕梢,中间空荡荡的,洒着无声的月光。

  我就睡在空荡荡的中间。

  半夜的时候,黄阿龙扶着墙出去解手,他家的狗疯狂地叫起来。

  那是一条黑色的狗,眼睛上有两撮白毛,俗称“四眼”。

  自家的狗竟然咬自家人,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事。也许是因为他长年累月足不出户的缘故?

  趁老头不在,老太太突然转过身,低声对我说:“小周,我怀疑这老东西不是人。”

  “大娘,您怎么说这种话呢?”

  “我怀疑他打仗的时候就挨了枪子……”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可能是个鬼跟我过了一辈子!”

  我打了个冷战:“您消消气吧。”

  “你想想,他都十年没有音信了,而且我又离开吉林来到了黑龙江,突然他就笑吟吟地出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呀?”

  “大爷对你好,他一直都在找你。”

  “还有,那狗一见了他就叫,你没听见?”

  “狗叫怎么了?”

  “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人看不见,狗却看得见!……”

  我有些反感了。我觉得老太太这种怀疑太恶毒了。

  我困了,闭上眼睛说:“大娘,你跟大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千万不要这样说,大爷听到了,一定会伤心的。”

  她还想说什么,老头已经回来了。

  他进门有个习惯———干咳一声。

  老太太听见咳声,不再说话,立即转过身去。

  她似乎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老太太去世的前两天,同村的一个好心大嫂在她家看护。那个女人叫桂青。

  那两天,老太太一直头昏,一直躺在炕上起不来。

  桂青对我讲了老太太死前死后的情形。

  那天半夜,桂青发现老太太在被窝里拱动。

  桂青半睡半醒着,见老太太醒了,一下就坐起来,问:“大娘,你有事?”

  “我想尿尿。”

  桂青就给老太太端来一个便盆。

  老太太尿完了尿,重新躺下。

  那个老头好像永远不睡觉,他还在面壁枯坐。

  他听不见这些声音,就是听见了他也不会管。

  在半睡半醒的月光里,老太太对桂青说:“桂青啊,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5-6-18 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情呵 你别开花(3)

  “啥梦?”

  “我梦见一群要饭花子追我,截我,要把我赶到一间黑房子去……”

  “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不认识。”她想了想,又说:“有一个认识。”

  “谁呀?”

  “于二贵。”

  “大娘,啥梦不能做呢? 睡觉吧。”

  老太太就睡了。

  结果凌晨天没亮,她就死在了桂青的身边。

  桂青跑回家,告诉丈夫黄家老太太死了,丈夫立即起床去报信,把村里的壮劳力都叫了来……

  老太太火化之后,骨灰装进棺材,棺材准备埋在村东三里远的坟地里。

  村里八个壮劳力抬棺材。奇怪的是,那棺材怎么都不动。

  又加了两个胆子大的小伙子,那棺材还是不动。大家都很纳闷。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桂青看见有个人远远地走过来。

  是于二贵。

  他走进老太太家的院子,似笑非笑地说:“来来,我凑个手。”

  他加入到抬棺材的行列之后,那棺材飘飘悠悠就离了

  地……

  后来,桂青对村里一个年长的人说起老太太死前几小时做的梦,那个年长者告诉她:那要饭花子就是抬棺材的人,那黑房子就是棺材。

  我不信这件事。

  这事情分析起来很复杂。

  1. 这个梦就是一个梦,这种解释完全是牵强附会。

  2. 老太太从小到大,曾经有一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要饭花子要把他赶进一间黑房子……于是,老太太在感觉到自己快不行的时候,这个记忆深处的梦就显现出来……

  3. 桂青在添枝加叶。老太太死前确实做过一个梦,只有桂青听了她的讲述,但是那个梦只是一个雏形,桂青不知不觉把它添枝加叶了。你在给别人讲述你经历的一件挺玄的事,讲过多少遍之后,肯定跟真实有了些出入,多少加进了一些夸张。你可以反省一下。

  4. 桂青当时是在做梦。她太累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

  5. 老太太临死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向一个狭窄、黑暗、潮湿的地方,她肯定做相关的梦。

  6. 于二贵来了,棺材就抬起来了,那是因为正好少一个人的力量。

  我对桂青实话实说。

  桂青当时看着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难忘。她说:“小周,这个梦严丝合缝,你为啥非要找那么多牵强的解释替换它呢?”

  办丧事,我真像老太太的干儿子一样忙前忙后。

  老头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有掉。

  老太太入土之后,这个家突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黄阿龙了。

  那是下午。

  他突然又拿出了那对银手镯,对我说:“小周,你帮我把这对银手镯卖掉,然后再帮我买100片镇痛片来,啊?”

  我接过那对银手镯,感到很沉。

  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悲凉。

  我说:“好的。”

  老头吃药简直就像吃饭一样,每次要吞服两到三倍药量的镇痛片。他身上已经有了严重的抗药性。

  我把药给他买回来,他像吸毒者一样,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把。

  那天夜里,就发生了一些怪事。

  首先,老头刚刚躺下,就突然厉声叫起来。

  我爬起来,惊慌地问他:“大爷,你怎么了?”

  “肚子疼,疼死啦!……”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又跑到外间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喝了之后,还是爹一声妈一声地叫。

  我立即想到他是吃什么变质的食物了。

  可是,晚饭是我做的呀,苞米粥,蒜茄子,我也吃了,我的肚子没疼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跑到村西头找到屯子里的土大夫冼长江。

  冼长江来了,给他摸了摸脉,没看出什么来。

  这时候,他似乎好一些了。

  冼长江走了后,我和他又躺下来。

  他不叫了。

  这一天的月亮很暗淡,外面有风。

  他似乎睡过去了。

  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外面的狗狂叫起来,很多狗都在叫,好像村里进来了队伍一样。

  我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头。

  爬起来,朝窗外看,村道上黑糊糊的,没有一个人。

  狗叫什么?

  又过了好半天,狗叫声才渐渐消失。

  狗们刚刚安静下来,黄阿龙忽地一下坐起来。

  他平时起身很艰难,这一次却回光返照,像一个充足了电的机器。

  我看见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那剪刀直直地对着我。

  幸好我离他很远,我躺在炕梢,老太太死前睡觉的地方。

  “你回来干啥!”他厉声问。

  “大爷,是我……”

  “快点滚出去!”

  我想起来,他听不见,就大声说:“大爷,是我,小周!”

  他还是听不见,眼睛直直地逼视着我。好像我的身旁,或者说我的身上,真的附着一个人。

  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在战场上都死过几次了,我不怕你!”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AGB|Impressum|Datenschutzerklärung|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网站地图

GMT+2, 2024-5-3 20:57 , Processed in 0.056948 second(s), 14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