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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格林家杀人事件》--[美]范达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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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章 白日暗杀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中午十二点半

  史尼金和波克离去之后,万斯离开窗边,转身踱步到冯布朗面前。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确定一下,"他轻声说,"枪响前后每个人的确切行踪--医生,我们知道你差不多在十点十五分到达这儿,你在格林夫人那里待了多久?"

  冯布朗挺直身子,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万斯。不过,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很有礼貌地回答:

  "我大概照料了她半个小时,然后到希蓓拉的房间--我猜那时候差不多接近十一点--一直到史普特叫我之前都在那儿。"

  "那么,希蓓拉小姐也一直都和你待在房间里吗?"

  "是的--从头到尾。"

  "谢谢。"

  万斯折回窗边,一直在旁不怀好意地观察医生的希兹,拿开嘴上的雪茄,歪头看着马克汉。

  "你知道吗?长官,我刚刚仔细考虑了一下督察的提议--在宅子里安插个人来监视动静。你赞不赞成我们解雇格林夫人现在的护士,从总局调派自己的人?"

  冯布朗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赞许。

  "这个计划好极了!"他大叫。

  "很好,警官,"马克汉也同意。"就交给你去料理。"

  "你们指派的护士小姐,今晚就可以开始工作,"冯布朗对希兹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在这里和你们碰头,教她该怎么做。坦白说,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专业技术。"

  希兹打开那本快翻烂的笔记本。

  "我们就在这里碰头,我看看……六点钟怎么样?"

  "我没有问题。"冯布朗说,然后起身。"那么,如果我已经派不上用场……"

  "医生,没问题,"马克汉说,"你可以走了。"

  但冯布朗并没有马上离开格林大宅,反而又回到了楼上;一会儿之后我们听到,他正在敲希蓓拉的房门。过了几分钟他才回到楼下,完全没看我们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出了前门。

  史尼金在这时进来,向警官报告杰瑞恩队长已经从总局赶来,会在半小时之内到达。一报告完,他又回去测量阳台楼梯上的脚印。

  "现在,"马克汉提议,"我想是拜见格林夫人的时候了。说不定她听到了什么……"

  一直显得没精打采的万斯,这会儿努力打起精神来。

  "当然,是时候了。不过,我们还是先整理一下手头上的线索。我很想听听看,雷克斯死亡前半小时护士小姐究竟在哪儿。如果老夫人是在枪发射之后才真正落单的,那我倒还不会太难受。在勇敢面对这位伤残者的咒骂之前,为什么我们不先请来现在的话题人物--南丁格尔小姐--呢?"

  马克汉点头,希兹便要史普特去传她过来。

  护士脸上带着专业超然的神态,和上次看到她时比较起来,她粉红的脸颊多了点苍白。

  "葵伦小姐,"万斯从容而有条不紊地问她,"劳烦你告诉我们,今天早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你正在做什么事?"

  "我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她答道,"十点多医生来的时候,我就回房间去,待在房里,直到医生要我端肉汤给格林夫人。然后我又回我的房间,刚刚医生又叫我,在他与诸位先生一起时,他要我帮忙照料格林夫人。"

  "你在房间里时,门开着吗?"

  "哦,开着。白天里我总是开着门,让格林夫人随时都叫得到我。"

  "我相信,她的门也开着。"

  "对。"

  "你听到枪声了吗?"

  "没有,我没听到。"

  "葵伦小姐,就这样。"万斯陪她到大厅。"你现在最好回你房间,我们要去拜访你的病人了。"

  我们敲了门后被傲慢地叫进房,格林夫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又有麻烦了,"她一开口就抱怨,"难道我永远没办法在自己的家里享有一点平静的日子?几个星期以来,今天可以说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又舒服又自在--但这件事就偏偏一定要在这时候发生,要在这种时候来烦我!"

  "夫人,关于你儿子的过世,我们其实比你更遗憾--"马克汉说,"我们很能理解这件悲剧带给你的烦恼,也感到非常遗憾。不过,我还是负有彻底调查这件悲剧的义务。枪响时你仍醒着,我们以为,你或许能提供我们非常重要的线索。"

  "我哪有可能给你什么线索--一个孤零零躺在这儿、没人在意的瘫痪病人?"她眼光之中闪现一股郁积的愤怒,"这倒提醒了我--提供'我'线索的人,不该是'你'吗?"

  马克汉根本不把她尖刻的讥刺当回事。

  "护士告诉我,今天早上你的房门一直开着……"

  "为什么不该开着?难道我就活该一个人过日子,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该问你一声,因为从你的房间位置来看,可能听得到大厅里的任何动静。"

  "好吧,我什么也没听到--如果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马克汉还是耐着性子往下问。

  "你是说,你没听见有人走过艾达小姐的房间,或打开艾达小姐的房门?"

  "我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听到。"老妇人断然否认。

  "没有谁来过二楼大厅,或是走下楼梯?"

  "除了那个不称职的医生和让人受不了的史普特之外,我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今天早上,我们该有访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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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枪杀了你的儿子。"马克汉冷冷地提醒她。

  "说不定是他自己的错。"她厉声回应,紧接着情绪有点儿缓和下来。"不过,雷克斯并不像我其他的小孩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也比较肯替他人着想。遗憾的是,他也一样不关心我。"她停了一下,好像对这件事不怎么肯定。"没错,"她还是很快就拿稳主意,"就他对待我的方式,这样的惩罚并不过分。"

  马克汉竭力克制他强烈的愤慨,停了一会儿,才终于貌似镇静地问下去。

  "你听到了惩罚你儿子的枪声吗?"

  "没有。"又是愤怒的口气。"在医生决定告诉我之前,我对这场骚乱一无所知。"

  "但是,雷克斯先生和你的房门都敞开着,"马克汉说,"我简直没办法相信你没听到枪声。"

  老妇人给他一个刻薄的讽刺眼神。

  "所以我应该可怜你缺乏理解力吗?"

  "为了不让你那样想,夫人,我这就告退。"马克汉生硬地欠身,转身离去。

  我们走到楼下大厅时,德瑞摩斯医生也正好赶到。

  "我听说,警官,你的伙伴们还没忙完,"他以平日轻松的态度笑着和希兹打招呼,把大衣和帽子递给史普特,趋前逐一和我们握手。"你们这些家伙,不是毁了我的早餐,就是不让我好好吃顿午饭。"他先发两句牢骚才问,"尸体在哪儿?"

  希兹带他上楼,几分钟后又回到大厅,掏出另一根雪茄,狠狠咬去雪茄尾巴。"呃,长官,我猜你下一个想见的人是希蓓拉小姐,对不对?"

  "说得也是,"马克汉叹气说,"我讯问完佣人,再把事情交给你。记者就快出现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报上请我们吃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

  "而且你也知道,你甚至不能告诉他们'假以时日,我们有信心逮到罪犯',"万斯咧嘴而笑。"这才是最气人的事。"

  希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两句气话,大叫史普特,要他找希蓓拉来。

  没过多久,她就抱着一只小巧的波美拉尼亚狗进来。今天的她,比起以前我所见过的希蓓拉都来得苍白,眼眸中的惊恐清楚可见。她和我们打招呼时,失去了往日的说笑习性。

  "这件事越来越可怕了,对不对?"一坐下来,她开口就说。

  "真的很让人震惊,"马克汉正色回答,"我对你致上最深的慰问……"

  "哦,感激你。"她说,接下万斯递给她的烟。"不过我已经开始怀疑,我还能够在这儿接受几次吊唁。"她勉强还能说两句轻松的话,但紧张的音调已显示出屡经压抑的情绪。

  马克汉体谅地看着她。

  "假如你能离开一阵子,会是个不错的主意--比如说到朋友家--最好是离开本市。"

  "噢,不。"她固执地把头一甩,"我才不会逃走。假如有任何人决心要杀我,不论我人在哪儿他都逮得到我。无论如何我迟早都得回来,我总不能一边瞒着外头的朋友,还要一直住在人家家里--不可能吧?"她以一脸因忧虑而导致绝望的神情看着马克汉。"看来,你还不知道谁一心一意想灭绝我们格林家吧?"

  当她的面,马克汉不肯承认检调当局已彻底绝望;因此,她转而恳求万斯。

  "万斯先生,你不必当我是个孩子,"她鼓起了勇气说,"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有没有任何人在嫌犯的名单之中。"

  "没有,真对不起,格林小姐--没有!"他立即回答。"这么不得已的坦白真的很吓人,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想,那也是为什么马克汉建议你避开一阵子的原因。"

  "他考虑得真周到,"她回答。"不过我想我会留下来见证一切。"

  "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马克汉面有愧色地称赞她。"我向你保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我们会尽全力来保护你。"

  "好吧,这档事就谈到这里。"她把烟扔进筒子里,开始心不在焉地轻抚腿上的狗。"现在,我猜你想问我有没有听见枪声。这个嘛,我没有。你可以从这个关键再往下问。"

  "你弟弟中弹时,你就在自己的房间里?"

  "整个早上我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说。"史普特带来让人伤心的雷克斯的死讯后,我才第一次跨出我的门槛。但因为冯布朗医生赶我回房,我只好一直待在那儿。对一个新一代邪恶的格林一族来说,你不觉得我的表现堪称典范吗?"

  "冯布朗医生是在什么时候到你房里的?"万斯问。

  希蓓拉给他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很高兴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我知道,马克汉先生的口气会比较不以为然一点--不过,一个女孩儿在闺房里接待她的医生已经是完全无可争辩的事实--让我想想看,我该怎么说才对。我相信你一定问了冯医生同一个问题,所以我必须小心谨慎……我的估计是,差一点就到十一点。"

  "和医生的说辞恰好一样。"希兹插嘴。

  希蓓拉以一种顽皮的惊讶眼神转向他。

  "真让人惊奇是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向来被教导诚实才是上策。"

  "冯布朗医生真的留在你的房间,直到史普特喊他?"万斯继续追问。

  "哦,是的,他在我那里抽他的烟斗。妈妈讨厌人家抽烟,所以他常常溜到我房间,静静享受抽烟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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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医生在你房里时,你都在忙些什么?"

  "我正在帮这只凶恶的野兽洗澡。"她举起波美拉尼亚狗给万斯看。"它真可爱,不是吗?"

  "在浴室?"

  "当然,我不会在火药库帮它洗澡。"

  "浴室的门关着吗?"

  "这个我就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关着的。冯医生就像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所以我们之间不用拘泥于什么待客之道。"

  万斯站起来。

  "格林小姐,非常谢谢你,很抱歉必须这样麻烦你。你介意暂时留在房里吗?"

  "介意?刚好相反。那儿简直是惟一让我觉得安全的地方。"她边说边走向拱廊。"如果你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你们会让我知道吧?再装下去也没意思,没错,我真的吓坏了。"大概觉得自己的坦白很丢脸,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

  就在这时候,史普特让两位指纹专家--杜柏士、贝拉米--和官方的摄影师进门。

        希兹在大厅和他们会合,把他们带上楼去,很快地又折了回来。

  "长官,现在怎么办?"

  马克汉好像沉湎在他悲观的遐想之中,回答警官的人是万斯。

  "我会觉得,"他说,"再找虔诚的何敏和不爱说话的曼韩太太谈一次,也许能解决掉一两件还没了结的琐碎小事。"

  何敏被召来时,心情很激动。

        她的预示已经发生了,眼睛里清楚地闪耀着女预言家的胜利,不过这回她倒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消息。她上午大半时间都待在洗衣房,完全不知道有这桩悲剧,我们到达前不久,史普特才让她知道这个命案。

        在天谴这个主题上她仍然健谈无比,连万斯也制止不了她玄妙深奥的长篇大论。

  厨子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除了花一小时到市场买些东西,整个早上她都待在厨房里。

        就像何敏一样,她也没听到枪声,只从史普特那儿听说了这件命案。但这位女士今天很明显的有点不一样。

        从她走进客厅开始,惊吓和愤慨就已经生动地改变了她喜怒不形于色的面貌,在她坐下来以后,十根手指头更未曾间断地在腿上绞来绞去。

  面谈期间,万斯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最后,他突然问她:

  "在过去半小时里,艾达小姐一直都跟你待在厨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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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提到艾达的名字,那份谁都感觉得到的恐惧就更明显了。她深深地吸口气才回答万斯:

  "是的,艾达小姐跟我在一起。感谢老天,今天早上雷克斯先生被杀时她刚好不在,要不然丧生的可能是她而不是雷克斯先生。他们曾经伤害过她,很可能还会再试一次。不应该任凭她留在这屋子里。"

  "曼韩太太,我认为最好还是对你实话实说,"万斯说,"从现在起,我们会有人密切保护艾达小姐。"

  这位女士感激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有人想伤害小艾达?"她万分伤心地自问自答,"我也会保护她。"

  她离去后,万斯说:

  "我感觉得到,马克汉,在这座宅子里,没有人会比这位母亲般的德国人更能够保护艾达。然而,"他进一步说,"除非我们已经给凶手套上脚镣手铐,不然这场残酷的大屠杀就一定不会结束。"他拉下脸来,嘴形就像麦迪西家族的人一样残酷。

        "这桩穷凶极恶的事不会到此为止,整件阴谋的完成图不过才开始上色。真是糟透了--比罗普斯译注:十九世纪后期比利时油画、版画家。或多雷译注:十九世纪后期法国插图画家。最恐怖的作品都还糟。"

  马克汉情绪低落地点点头。

  "是的,事情已经摆明了,光靠人为的力量没办法和这个杀人事件搏斗下去。"他疲惫地站起来,对希兹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警官,我在这里已无事可做。现在由你接手,五点以前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

  我们正准备离去时,杰瑞恩队长刚好到达。

        他是一位温和、敦厚、粗壮的人,蓄着稀疏、灰白的八字胡,双眼深陷,看起来很像是个机灵精明的生意人。

        简短的握手寒暄之后,希兹带他上楼。

  万斯本来已经穿上了乌尔斯特大衣,现在又脱了下来。

  "我想逗留一下,听听队长对那些脚印的看法。你知道吗,马克汉,我正发展出一套解释这些脚印的怪异理论,我希望能测试一下。"

  马克汉有点不以为然,又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瞄了一下手表。

  "我等你。"他说。

  十分钟过后德瑞摩斯走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告诉我们,雷克斯大约在一尺外被点三二的左轮手枪对准前额射杀,子弹直接穿入额头,多半还嵌在脑骨里。

  德瑞摩斯走了十五分钟后,希兹才又回到客厅;看到我们还在,脸上就立刻浮现出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万斯先生想听听杰瑞恩的报告。"马克汉向他解释。

  "杰瑞恩队长就快弄完了。"警官整个人陷入椅中。"他正在检视史尼金测量的尺寸,不过,地毯上的脚印他没办法采集。"

  "指纹呢?"马克汉问。

  "还没发现。"

  "不会有指纹的,"万斯加上一句,"如果不是凶手刻意准备,连这些脚印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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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希兹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就在他正要开口之前,杰瑞恩队长和史尼金刚好走下楼来。

  "队长,有结论吗?"警官问。

  "那些阳台上的脚印,"杰瑞恩说,"尺寸、纹路都和两星期左右以前史尼金交给我的高统橡胶套鞋模型一样。至于房间内的脚印,我就不敢确定了。看起来是一样的,最少那些乌黑的脏东西,看起来就像玻璃门外积雪上的污泥。我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只要拿到显微镜下放大来看,就可以确定是不是。"

  万斯起身,从容地走向拱廊。

  "警官,我可以到楼上去一下吗?"

  希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对于这个意外的请求,他似乎很想让万斯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是一开口却只说:"当然,请便。"

  从万斯的态度--满意的神态和强忍的热切--不难发现,他已经证实了他的理论。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折回来时拿着一双高统橡胶套鞋,很像在契斯特的衣柜里找到的那一双。他把套鞋交给杰瑞恩队长。

  "你可能会发现,脚印就是这双鞋踩出来的。"

  杰瑞恩和史尼金仔细地检查了这双套鞋,比较尺寸,把粗略的模型嵌入鞋底。

        最后,队长拿起一只套鞋走到窗边,架上珠宝商用的那种放大眼镜,研究鞋后根的竖板。

  "我想你是对的,"他同意。"这儿有一处磨损,和我所做模子上的缺口一模一样。"

  希兹霍地起身,盯着万斯看。

  "你在哪儿找到这双套鞋的?"他问。

  "就塞在楼梯前头那个小巧的日用织品壁橱里头。"

  警官克制不住兴奋,摆动身子在马克汉周围走动,惊愕,不,简直是气急败坏地说:

  "局里来的那两个搜查宅子找枪的家伙说,他们没看到任何一双高统橡胶套鞋;而我还特别告诉过他们,一定要睁大眼睛找一双高统的橡胶套鞋。但现在,就在楼梯边的日用织品壁橱里,万斯先生简简单单地就找到了!"

  "可是,警官,"万斯温和地说,"当你们那两位探员在这里寻找左轮手枪时,这双高统套鞋并不在那儿。前两次案发时,凶手都有充裕的时间安全地收好套鞋,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没有机会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只好暂时塞在织品壁橱里。"

  "哦,就这么简单,是吗?"希兹气冲冲地说,"那么,万斯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呢?"

  "目前为止就是这些了。如果我还知道些什么,就会晓得是谁开的枪。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你的衙役们都没看到可疑的人离开这儿。"

  "天哪,万斯!"马克汉站了起来。"那表示此刻凶手还在大宅里。"

  "至少,"万斯神闲气定地回答他,"我们有证据可以大声地说,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凶手还在。"

  "而且,除了冯布朗没有人离开。"希兹脱口而出。

  万斯点头。"警官,凶手很有可能还在大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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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6章 足迹之谜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下午两点

  马克汉、万斯和我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享用迟来的午餐。用餐期间,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谋杀这个主题。等我们已经用过午餐,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啜饮咖啡时,马克汉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忽然用严峻的眼光打量万斯。

  "现在我想听听,"他说,"你是怎么刚好在织品壁橱里找到高统橡胶套鞋的。我他妈的不想再听那些∷羧叱さ耐写剩还是来自巴特利特译注:Bartlett,美国出版家、编辑,以编纂出版《常用妙语辞典》及《莎士比亚戏剧诗歌语词索引大全》而闻名。那一套引文。"

  "我非常愿意吐露隐情来消除我心灵的负担,"万斯微笑着说,"整件事非常单纯。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小偷,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神智清楚地思考问题。"

  他又点了根烟,替自己倒了另一杯咖啡。

  "马克汉,你不妨好好地想一下。在朱丽亚和艾达遭到枪击的那个晚上,我们发现了一组脚印。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雪停了,所以,这些脚印是在那个时刻到警官抵达大宅的午夜之间出现的。而在契斯特遇害那晚,我们也发现了类似的脚印,刚好也出现在天气放晴后不久。那么,这些雪地上的脚印为什么会在每桩罪行之前出现,又都从前门进出大宅?为什么两组脚印都刚好在雪停之后出现,让我们能够清楚无误地看见和检验?这并不是什么多特别的巧合,却非常引人入胜,让我的脑皮层产生一小撮激素。今早史尼金报告他在阳台阶梯上采集新脚印的发现时,我的脑力激素忽然多了起来:因为同样的天气状况再一次引发了凶手酷爱留下脚印的嗜好,我因此得到了一个不容反驳的推论:这个凶手如此谨慎且精心计划每一件事,他也一定故意制造这些脚印来引导我们的想像力。难道你没发现,他每一次都选择了那一天里的最佳时刻,所以他的脚印不会被后来降下的雪掩盖掉,或被其他人的脚印给搞混……你在听吗?"

  "继续,"马克汉说,"我在听。"

  "那么,我再往下说。这三组脚印还有另一个巧合。第一次是因为雪质太干而且容易剥落,我们不可能查出两组脚印是从大宅里走到街上然后又回去了呢,还是先从街上走入房子再回到大街;第二次,契斯特遇害那晚,因为那时候的积雪微湿,比较能留下清楚的印痕,同样地又出现了个巧合--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的脚印,左右分明地印在前面走道的两个对边,竟然没有两个脚印重叠互踩!巧合?也许吧,却不怎么合理。一个人沿着一条有点狭窄的路线来回走,几乎必定会踩到他先前的某些脚印,即使他没有把后来的脚印叠在先前的脚印上,那么,平行的脚印也应该很接近;但是这两行脚印却分得很开,每行脚印都紧贴着走道的一边,好像踩出脚印的这个人很怕踩到自己。最后,我们仔细想一下今天早上的脚印--只有一行进宅子里的,却没有出去的。我们曾经以为凶手已经由前门脱逃,顺着清扫整洁的走道出了大街;不过,这毕竟只是推测。"

  万斯啜饮他的咖啡,抽了几口烟。

  "我的重点是:无论如何,我们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所有的脚印都是宅里的某人故意走到外头再回来,以诱使警方相信凶手是个外来者。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脚印的确是宅里的人制造的;因为如果凶手是从外头来的,就不用煞费苦心来防止别人发现脚印到底从哪儿来,不管怎样,没有人有办法从大街上一路追踪脚印下去。因此,以一个全凭推测的观点开始,我认定事实上那些脚印是宅里的人制造出来的。当然,我的外行逻辑能不能给法律知识增添令人欣慰的光彩,我就不那么有把握了--"

  "你的论点本身,倒是一脉相连的。"马克汉不让万斯扯下去,"不过,还没有完整到能引导你直截了当地走向织品壁橱。"

  "没错,但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实可以参考。例如史尼金在契斯特的衣橱里找到的高统橡胶套鞋,和脚印的大小一模一样。起初我并没有很认真地考虑它们到底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的诡计里的重要因素,不过当这双套鞋已被拿到总局之后,另一组类似的脚印又出现了--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些--所以我稍稍修正了我的理论,假设契斯特其实有两双高统橡胶套鞋--有一双可能已经不再使用,不过并没有丢掉。那就是为什么我要等候杰瑞恩队长的报告,我很想知道,新的脚印是否和旧的脚印完全一样。"

  "就算如此,"马克汉打断他的话,"你推测脚印来自宅子的理论,在我看来其实构建的证据相当脆弱。还有什么其他的征兆吗?"

  "我就快要说到那里了,"万斯有点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这样催我,当我是律师,我的辩论总结听起来一定要令人屏息吗?"

  "我只是想站在法官的立场,要你根据每一件搜集来的证据说明被告的嫌疑。"

  "啊,也行,"万斯叹口气,继续往下说,"让我们仔细想一想,在枪击朱丽亚和艾达之后,我们假想中的闯入者是怎么逃脱的。艾达房内传出枪声之后,史普特立刻赶到楼上大厅,但是他没听到任何动静--没有大厅里的脚步声,也没有前门的关门声。只是,马克汉老家伙,一个人穿着高统橡胶套鞋在黑暗中走下大理石台阶,可不会像仲夏夜的和风那样寂静无声。在那种情况下,史普特一定会听到他逃脱的声音。这个推断让我相信他并没有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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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屋外的脚印要怎么解释?"

  "那是某人先来回走过一趟制造出来的--这使我想起契斯特被谋杀的那一晚。你可还记得,雷克斯在枪响前十五分钟左右听到大厅传来拖曳的声音和关门声,艾达也同时提供了关门声的描述?这些声音,请注意,是在雪停了之后才发生的--事实上,应该说在月亮出来之后。雷克斯描述的声音,岂不像是一个人在大门外来回制造那些脚印之后,穿着高统橡胶套鞋


走路或脱鞋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不也很像是有人打开织品壁橱,暂时藏匿那双高统橡胶套鞋后关门的声音?"

  马克汉点头。"没错,雷克斯和艾达听到的声音是可以这么解释。"

  "今天早上的事就更简单了。阳台阶梯上的脚印是在九点到中午之间制造出来的。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警卫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进出宅子。此外,雷克斯的房间传出枪声后,史普特在餐厅静听了好一会儿;假如有任何人走下楼梯走出前门,史普特当然会听到。没错,凶手可能趁着史普特走上佣人梯时溜下主楼梯。不过这可能吗?他会在杀害雷克斯之后,明知道有人可能会马上上楼来,却偏偏还在楼上的大厅里等候史普特走佣人梯?我不相信。事实证明,两个警卫都没看到人离开宅子。因此,我推测雷克斯死亡之后没有人从主楼梯下来。我接着假设,那些脚印是更早前有人制造出来的。总之,那时的凶手没有走到大门再回头,因为他知道可能会被门口的警卫看见;再说,门前的阶梯、通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过了,我们的脚印制造者仔细穿上高统橡胶套鞋之后,便踏出前门,偷偷绕到宅子的墙角,走上阳台的石阶,穿过艾达的房间,再走进二楼的大厅。"

  "我知道了。"马克汉斜过身体,敲掉雪茄上的烟灰。"因此,你推断这高统橡胶套鞋还在这宅子里。"

  "没错。不过我得承认,我并没有马上想到织品壁橱。刚开始我找了一下契斯特的房间,再到朱丽亚的寝室到处看看;回想起雷克斯所描述的关门声时,我正准备走上佣人住的地方。匆匆看了一下二楼所有的门,打开织品壁橱--毕竟它最像个临时藏匿东西的地点。看哪!真的有双橡胶套鞋塞在一条粗毛毡底下。之前两次,凶手很可能都把套鞋藏在那儿,等到有机会时再更彻底地藏好。"

  "不过在我们的探员没找到套鞋时,它们又到底藏在哪里?"

  "这个嘛,现在我还不知道,可能被带出大宅外了。"

  沉默了好几分钟之后,马克汉才又继续往下谈。

  "万斯,橡胶套鞋的发现相当能印证你的理论。但你真的知道我们现在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吗?假如你的推论是正确的,凶手一定就是今天早上我们讯问过的人。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我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每一个家庭成员,但是,我根本找不出一个可能犯下这种连续杀人事件的杀手。"

  "老友,你犯了纯道德的偏见。"万斯的声音里,呈现出一种嘲弄的语气。

        "我自己对人性多少有点怀疑。整个格林大宅里,只有一个人我不怀疑--那就是曼韩太太,惟有她没有足够的想像力来策划这个大规模的屠杀。至于其他人呢,任何一个我都找得到凶残杀戮家人的理由。你应该知道,'凶手看起来一定像个凶手'是个错误的想法。没有一个凶手看起来会像凶手,真正看起来像个凶手的人反而一点也不危险。你记得那位温和而且外貌英俊的剑桥牧师理查森吗?他喂他的情人吃氰化钾;陆军少校阿姆斯壮更是一位逆来顺受、绅士风范的家伙,但也不会因此就不敢用砷毒死他太太;哈佛的韦伯斯特教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罪犯,帕克曼博士的精神分析却毫不迟疑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有双仁慈眼睛和络腮胡的兰姆森医师,是位备受推崇的人道主义者,却相当冷血让残障的连襟服下乌头碱;然后是奈尔·克林博士,他很容易被误认是某座时髦教堂的执事;说话温柔又和蔼可亲的韦特博士,当然也是一个……女人也是!艾迪丝·汤普逊承认在她先生的稀粥里掺入玻璃粉,尽管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矢志传授道德规范的老师;其次,有多少人长得比玛德莲·史密斯看起来更正气凛然?康丝坦·肯特则颇具姿色--神态动人的端庄女孩,却万分残忍地割断她小弟的喉咙;嘉布瑞尔·邦波和玛丽·珀伊儿,从外貌来看绝不是女性罪犯的典型,只不过一个以晨袍的腰带勒死她的爱人,另一个则用起司刀杀死自己的妈妈;再看芬奈若女士的例子--"

  "够了!"马克汉表示抗议。

        "你这场有关罪犯外貌的演讲,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现在的我必须努力改变想法,才能消化你发现橡胶套鞋引出来的惊人推论。"他的心情,似乎因这个恐怖的感觉而沉重起来。"天哪,万斯!你贡献的这些梦魇里,一定有条出路才对。家族里有哪个成员可能在大白天里走进雷克斯的房间,枪杀他?"

  "凭良心说,我不知道。"这个杀人事件的邪恶表象,显然也深深震动了万斯。"不过我知道是宅子里的某个人--没有人会怀疑的人。"

  "朱丽亚的神色和契斯特吃惊的表情--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当时也都不怀疑这个人。出人意料的真相让他们无比震惊--可惜为时已晚。是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你的理论。"

  "不过老兄,还是有一件事不符合我的推论。"万斯茫然地盯着桌子看。"雷克斯死得很安详,显然一点也没意识到凶手的杀意。为什么他脸上没有同样震惊的表情?当左轮手枪举起来瞄准他时,他的眼睛不可能闭着,因为他就站着面对凶手。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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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深锁眉头,刚猛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马克汉,雷克斯的死还有一个地方难以解释。他面向大厅的房门开着,楼上却没半个人听到枪声--'楼上'没有,而史普特一人在楼下餐厅后面的备膳室--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枪声。"

  "也许事情刚好就是那样发生的,"马克汉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说,"声音这玩意儿有时很怪异。"

  万斯大摇其头。

  "在这个杀人事件里,没有什么'刚好就是那样'的事。每件事都可怕得合乎逻辑--每项细节的背后,都有一个谨慎的、有组织的逻辑思维。凶手一点都不心存侥幸。有意思的是,这个杀人事件特有的严谨组织性格,到头来却也是凶手垮台的主要原因。当我们能解开任何一个二楼大厅的谜团时,我们就会知道怎么找到凶手的卧房。"

  万斯说到这里时,马克汉被请去听电话,回来后,脸上的表情又困惑又不安。

  "是史怀克。他说冯布朗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事情要告诉我。"

  "啊!有意思。"万斯说。

  我们立刻赶往检察官办公室。马克汉一进办公室,就召见了冯布朗。

  "我大概会引起看似重要、其实却毫无用处的发现,"才坐到椅子边,冯布朗就先来段自我解嘲。"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今天早上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事件。刚开始我认为应该告诉警方,可是我怕他们会误解,所以我决定告诉你,让你自己决定该如何对号入座。"

  很明显,他还不知道怎么导入正题才好;马克汉则摆出很客气的纯听众姿态,耐心等他说下去。

  "我--得到--啊--我发现了以后,就打电话到格林家,"冯布朗吞吞吐吐地继续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所以,一用完午餐我就直接到这儿来。"

  "医生,你真是太客气了。"马克汉轻声说。

  冯布朗却又犹豫起来,说话的样子变得有点过分讨好。

  "事实是,马克汉先生,我习惯在我的医药箱里放上满多应急的药物……"

  "紧急情况下才用得到的药?"

  "马钱子碱、吗啡、咖啡碱,还有好几种安眠药和兴奋剂。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些药很适合处理紧急的--"

  "你想跟我说的事,和这些药物有关?"

  "间接来说--是的。"冯布朗踌躇片刻,暗自整理了一下他要说的话。"今天我刚好在箱子里放了一盒全新的、每颗四分之一厘的可溶性吗啡药片,和一盒子四罐装的马钱子碱--三十分之一……"

  "医生,这些药品怎么样了?"

  "吗啡和马钱子碱不见了。"

  马克汉倾身向前,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今天早上我离开办公室时,这些药还在我药箱里,"冯布朗解释道,"而且到格林家前,我只打了两通简短的电话。可是回到办公室以后,我发现这些药都不见了。"

  马克汉端详了医师好一会。

  "但是你相信,在你打那两通电话的时间里,这些药品不太可能被偷?"

  "说到重点了。在那两个时段内,我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药箱。"

  "那么,在格林家的时候呢?"马克汉有点激动。

  "我带着箱子直接到格林夫人房里,停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

  "那半个小时里,你都没离开过房间?"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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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医生,"万斯懒散的声音插了进来,"护士说你叫她替格林夫人端肉汤来。你在哪儿叫她?"

  冯布朗点点头。"是的,我确实与葵伦小姐说过话。我走到门边,朝佣人梯喊叫。"

  "我想也是。然后呢?"

  "我和格林夫人一起等护士进来。之后我走过大厅,到希蓓拉的房间去。"

  "你的药箱呢?"马克汉突然插话。

  "放在大厅,靠在主楼梯的后栏杆上。"

  "史普特喊你以前,你都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

  "没错。"

  "那么,十一点到你离开格林大宅,这个药箱都一直没人照管地留在楼上大厅后方?"

  "是的。在客厅向诸位先生告辞之后,我才到楼上去拿。"

  "也向希蓓拉小姐告别。"万斯加了一句。

  冯布朗有点诧异地扬起眉毛。

  "当然了。"

  "总共有多少药品不见了?"马克汉问。

  "四罐马钱子碱,加起来差不多三厘--正确说是三又三分之一厘。整盒二十五片吗啡,合起来的剂量共六又四分之一厘。"

  "医生,这样的剂量会致命吗?"

  "先生,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冯布朗摆出专家的态度说,"有些人对吗啡有耐受性,而且能惊人地消化、大量地吸收。但在没有特别的例外下,六厘吗啡无疑一定致命。至于马钱子碱的致命剂量,毒理学根据病患的状况和年龄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宽广的变化幅度。我估计,对一个成人来说一般的致命剂量是二厘,虽然因为误服一厘或更少的剂量而致死的例子也有。但反过来说,吞下十厘那么大的剂量之后,也有人照样存活下来。总而言之,三又三分之一厘马钱子碱足以致命。"

  冯布朗走了之后,马克汉焦虑地盯着万斯看。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他问。

  "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万斯绝望地摇摇头。"真是怪异得要命--这整件事情。我看医生也很担心,他温文儒雅的模样背后隐藏着深深的惊惶;他很害怕--不是因为他掉了药片。马克汉,有什么事情让他很害怕,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紧张的、被追捕般的惊恐神色。"

  "他竟然随身携带这等数量的药物,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对劲?"

  "这倒没什么,有些医生就是有这种习惯。尤其是欧洲大陆的医学博士们,更是特别喜欢见症下药,别忘了,冯布朗是受德国教育的……"万斯眼睛突然往上一瞥。"对了,那份遗嘱现在查得如何了?"

  马克汉锐利的凝视中,闪现一份惊讶的质问,不过他只是说道:

  "今天下午晚一点我会拿到格林夫人的遗嘱。巴克威感冒在家休养,不过他答应今天一定会送一份拷贝给我。"

  万斯站起来。

  "我不是古巴比伦那些精通秘术的迦勒底人,"他拉长了音调说,"不过,我想那两份遗嘱能够帮我们理解医生的遗失药片事件。"他穿上外套,拿起帽子和手杖。"现在我要从我的思维里排除这个残暴野蛮的事件--走吧,范,今天下午在艾尔亮厅有一场出色的室内乐演奏会,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及时赶上莫扎特的C大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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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两份遗嘱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晚上八点

  那天晚上,莫朗督察、希兹警官、马克汉、万斯和我,就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一个隐蔽幽静的房间里围着小会议桌坐。

        当天晚报夸张报导雷克斯·格林谋杀案已经在纽约市里引起轰动;但我们都知道,比起明天早报上的内容,晚报上的报导只能算是温和的开场白。即使没有那些闻风而来、步步逼近的媒体,案子本身就够那些负责调查的官方人马烦恼沮丧的了。

        那天晚上,我望着圆桌上一个个忧形于色的脸孔,我知道,这个会议的结果无比重要。

  马克汉第一个发言。

  "我已经带来了遗嘱的影本,不过在讨论之前,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发展。"

  "发展!"希兹轻蔑地哼着鼻子说,"整个下午我们根本都在绕圈子,调查得越迅速,就越快到达我们的起点。马克汉先生,根本没有一件见鬼的东西可以调查;要不是宅子里找不到枪的这个事实,我会说他是自杀的,然后自己离开警界。"

  "去你的,警官!"万斯的戏谑不怎么带劲。"警官,你也未免太早陷入这种令人沮丧的悲观了。--我猜杜柏士队长没找到指纹。"

  "他找到了很多指纹,没错--艾达的、雷克斯的、史普特的和几枚医生的。什么鸟用也没有。"

  "这些指纹是在哪里采到的?"

  "到处都是--房门的球形把手上、中央长桌、窗玻璃、连壁炉架上方的那些木制品上都有。"

  "虽然目前看来都不怎么有意义,但有一天,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证明其实很有意思。还有其他有关脚印的事吗?"

  "没有。今天下午稍晚时我拿到了杰瑞恩的报告,没什么新发现。制造那些脚印的,的确就是你找到的那双橡胶套鞋。"

  "警官,那倒提醒了我。你怎么处理这双橡胶套鞋?"

  希兹给他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

  "就跟你会处理的方式一模一样,万斯先生。只是这一次--我先想到。"

  万斯回报他一脸笑意。

  "好啊!没错,今天早上我是没想到要这样做。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我可以知道一下,两位是怎么处理这双套鞋的吗?"马克汉突然没耐性地插话。

  "呃,警官将鞋偷偷地再放回织品壁橱里,而且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粗毛毡底下。"

  "正是!"希兹志得意满地猛点头。"我还要我们的新护士密切注意,只要这双套鞋一不见了,她就会打电话到局里报告。"

  "安置你的女护士时有没有碰上麻烦?"马克汉问。

  "小事一桩。每一件事都像钟摆那样简单准确。五点四十五分时医生来了,总局派来的女士也接着在六点准时到达。医生让她明白新的职责之后,她就穿上制服走进格林夫人的房间。格林老夫人对医生说,反正她也不喜欢葵伦小姐,希望这位新来的护士能展现更多的体贴和关心。没有比这个进展得更平稳顺利的事了。我待在宅子里闲晃,逮到一个机会暗中交代她橡胶套鞋的事之后就走人。"

  "警官,我们的新护士是哪一位?"莫朗问。

  "欧布莱恩--就是料理西特韦尔事件的那位。宅子里没有一件事逃得过她的法眼,而且她长得像个男人那样强壮。"

  "还有一件事,你得尽快交代她。"马克汉详细地描述冯布朗用过午餐后到办公室拜访的整个经过。"如果那些药品是在格林大宅里被偷的,你那位女间谍也许能发现一点踪迹。"

  马克汉刚刚说明的这件事,立刻让希兹和督察震惊不已。

  "天哪!"督察惊叫出声。"难道这个杀人事件还要发展成毒杀事件?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的最后一击。"他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比话里的暗示更深沉。

  希兹则惊愕莫名,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洁的桌面发怔。

  "吗啡和马钱子碱!要在那座大宅里搜索这两种药简直像大海捞针,没用的。宅子里起码有上百个地点可以偷藏这些毒药,就算找上一个月也可能只是白忙一场。但不管有没有用,今晚我得过去一趟,要欧布莱恩留神观察。如果她保持警觉,说不定可以及早发现谁准备向谁下药。"

  "最让我震惊的是,"督察说,"偷药的人完全清楚我们的防范措施。在雷克斯被枪杀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这些毒药就在楼上大厅不翼而飞。老天!真是够冷血也够大胆的!"

  "在这个案子里,凶手的冷血和胆识我们见得多了,"万斯回应,"在这个杀人事件的背后,有一个不屈不挠的决心--以及无数的算计。就算在今天以前,医生的药箱已经被凶手搜查过二十次,我也不会觉得讶异。也许这是一种长期的、有耐心的积攒毒药计划,今天早上可能是最后一次侵吞。在这整个事件中,凶手早就精心策划了各种阴谋,说不定已经筹备很多年了。我们所要对付的,是一种顽固已极的心志偏激和疯狂迷乱的凶残逻辑。更可怕的是--说不定我们得对付的,其实是颗沉迷于极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心灵的扭曲镜像;我们要搏斗的,是一种激烈、自我中心、虚幻的乐观主义。这种类型的乐观主义,拥有强大的耐力和能力,许多国家的发展过程都曾深受震撼。穆罕默德、布鲁诺译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哲学家、天文学家,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火刑处死。、圣女贞德译注:法国民族女英雄,百年战争时被俘,火刑处死。都是--除此之外,托尔克马达译注:西班牙第一任宗教总裁判官,任职期间以火刑处死异端分子。、阿格丽派娜译注:罗马皇帝尼禄的母亲,后被尼禄处死。、和罗伯斯比尔译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的雅各宾派领袖,平定反革命叛乱,热月政变时被逮捕处死。--都怀着这种乐观主义。它对世界各国都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也导致不同的结果,不过,乐观主义真正的根源都是个人的革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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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见鬼了,万斯先生!"希兹坐立不安地说,"你把这个杀人事件说得好像超--呃,超自然事件。"

  "你想得出别的可能吗,警官?我们手头上已经有了三宗谋杀案和一宗蓄意谋杀案。而现在,紧跟在后面的是冯布朗被偷的毒药。"

  莫朗督察挺胸坐直,把手肘搁在桌面上。

  "我们该怎么办?我相信这才是我们在这里开秘密会议的目的。"他强迫自己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我们不能拆散格林家族的成员,也不可能为每一个残存的家人指派贴身保镖。"

  "没错;而且我们也不能带他们到警局,给他们点苦头吃。"希兹咕哝地说。

  "警官,就算你能,也没有什么用的。"万斯说,"所有拷问、逼供、疲劳轰炸的手段,都不可能让完成这件独特大作的人开口说话。他比你狂热得多,也比你还能忍受折磨。"

  "马克汉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听一下遗嘱的内容。"莫朗建议,"说不定我们可以从里头摸索出一个动机来。万斯先生,你总得承认,这些杀戮的背后隐藏着相当强烈的动机吧?"

  "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不相信动机是为钱。钱可能是动机的一部分--而且很可能是--但充其量也只会是个引子。我相信动机是更根本的--强大但受压抑的人类激情就是它的摇篮。无论如何,财务状况也许比较能让我们感同身受。"

  马克汉从口袋里拿出好几张打字的法律文件,摊平在他前面的桌上。

  "没必要逐字逐句地念,"他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可以扼要地告诉你们内容。"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握着它挪近灯光。"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是在他死亡前不到一年拟定的,对所有家属--也就是所谓的遗产继承人--立下条款要他们住在地产上的庄园,而且保持庄园完好最少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这份不动产可以卖掉或者另作打算。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们,所谓'住在庄园里'要求非常严格:遗产继承人必须实际居住在格林大宅里--而不是技术性地落籍就行。遗嘱允许家人出外旅行或拜访亲友,不过每年不能外出超过三个月……"

  "万一有人要结婚,有什么特别的条文吗?"督察长问。

  "没有。即使遗产继承人结婚了,也得继续遵守遗嘱的限制。也就是说,格林家的人即使结婚,都一样要在格林大宅居住超过二十五年才有资格接受遗产。婚姻双方当然可以同住,如果有了小孩,遗嘱也提供了大宅附近五十二街上的两间小寓所。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假如艾达结婚,她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去继承权,因为她显然不是托拜亚斯的亲生小孩,反正不能延续格林家的血统。"

  "如果违反遗嘱里的居住条款,有附加的惩处条目吗?"督察长又问。

  "只有一条--绝对地剥夺继承权。"

  "一只固执的老鸟,"万斯低声说,"不过,这份遗嘱里最重要的,我认为是他留下财产的方式。到底是怎么分配?"

  "没有分配。除了少数几笔数额较小的遗赠之外,所有财产都留给未亡人。她在世时可以全权运用,死亡后也照她的遗愿分配给孩子--和孙子,如果有的话。不过,不论她怎么分,所有遗产还是都得留给格林家族的成员。"

  "格林家这一代的生活费用从哪儿来?只能依赖这位老夫人的慷慨赠与吗?"

  "不完全是。遗嘱里特别为他们制定了一个条文:遗嘱执行人会从格林夫人的收入里分出一笔钱给这五个孩子,足够他们生活所需。"马克汉折起文件,"托拜亚斯的遗嘱,重点大概就是这样了。"

  "你所说的少数几个数额较小的遗赠,"万斯问道,"是给哪些人的?"

  "史普特得到一笔足以温饱生活的赠金,也就是说--无论他什么时候想退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晚年。曼韩太太也有--住满二十五年后,就会得到一笔可以好好过日子的钱财。"

  "啊!现在,最有趣的部分来了--同时她如果决定继续留下来当厨子,会给她一份丰厚的薪资。"

  "没错,是有这样的安排。"

  "我真想探一探曼韩太太在格林家的地位。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和我会有一席真诚坦率的晤谈。还有其他小数额的赠与吗?"

  "有一家医院得到捐款,因为托拜亚斯有一次感染斑疹伤寒时,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康复的;也送了一笔钱给布拉格大学的犯罪学教授。还有一条奇怪的规定,我想也得顺道提一下:二十五年后,托拜亚斯要把他的图书室送给纽约警局。"

  万斯又是困惑、又感兴趣地坐直起来。

  "有意思!"

  希兹则看着督察。

  "长官,你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好像听说过。只不过,二十五年后才拿得到的书可不太容易让警察们兴奋。"

  外表上看来,万斯正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抽着他的烟;不过他那细致的拿烟方式告诉了我,某种超乎寻常的思索已经占据了他。

  "格林夫人的遗嘱,"马克汉继续说,"更明确地触及眼前的状况。在我看来,内容并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已经精确公正地分配了财产。五个孩子--朱丽亚、契斯特、希蓓拉、雷克斯和艾达--在格林夫人的遗嘱里均分财产--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得到所有财产的五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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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分我不感兴趣,"警官插嘴,"我只想知道,万一有人过世,谁会得到他那一部分遗产?"

  "这方面的条款非常简单扼要,"马克汉说,"如果任何一个孩子在这份遗嘱的有效期间内不幸死亡,他所继承的那份遗产,就要平均分配给其他的受益人。"

  "也就是说,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过世都会造福其他人。如果他们死到剩下最后一个,那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切--"

  "没错。"

  "所以,照目前的样子来看,如果连老夫人也死于非命的话,希蓓拉和艾达会得到所有财产--五五拆账?"

  "警官,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么,如果希蓓拉、艾达加上老夫人都魂归西天,这些财产会流落何方?"

  "如果两位姑娘之中有一位嫁了人,所有财产都归丈夫。但是,万一希蓓拉和艾达去世时仍然未婚,一切全归州政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任何格林家的亲戚还活着,州政府会得到全部遗产--我记得是这样。"

  希兹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种种可能的情况。

  "这样看来,这两份遗嘱都没能给我们什么线索,"他愁眉苦脸地说,"因为已经多出来的遗产由活着的人均分。而这家族里仍有三个人活着--老夫人和两个女孩。"

  "警官,三减二剩一。"万斯轻轻地说。

  "万斯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吗啡和马钱子碱。"

  希兹吓了一跳,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老天为证!"他握起拳头捶了一下桌面,"如果我阻止得了,我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但紧接着,无力感削弱了他那愤慨的决心,让他又回到了闷闷不乐的状态。

  "我了解你的感觉。"万斯也带着苦恼的神色说,"但是恐怕我们能做的事只有等待。如果格林家好几百万美元的家产是这杀人事件的驱动力,那么,世上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最少再来一次的凶杀。"

  "如果我们告诉两个女孩这件事,也许可以劝使她们逃离格林大宅。"督察大胆假设。

  "那也只能让不可避免的悲剧晚一点儿发生,"万斯不同意,"再说,这样一来她们也可能会失去继承权。"

  "透过法院的裁决,我们说不定能够推翻这部分的条款。"马克汉说,但没什么把握。

  万斯给他一个挖苦的微笑。

  "这种时候,你只要找个合你意的法庭来扮演凶手,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彻底摧毁地方司法系统。"

  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全盘讨论对付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各种方法,但是几乎每一个提案都一经讨论就碰壁。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惟一可行的策略还是那些正常的警方办事程序。无论如何,会议结束前最少还是有个明确的决定--加强格林大宅的守卫,在格林大宅正对面的拿寇斯公寓楼上驻派警力,密切注意大宅前门和窗口的动静;此外,再利用各种借口的掩饰,每天都想办法让一位探员在宅子里能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后,更决定在格林大宅的电话线上装置窃听器。

  万斯则有点和马克汉唱反调似的坚持,每一个大宅中的人和来访人士--虽然表面上看来涉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都应该视为嫌犯,而提高警觉加以监视;督察因此嘱咐希兹,要他确实传达这个原则给欧布莱恩,免得直觉上的偏见让她松懈了对某些人的监视。看起来,警官似乎早已彻底调查朱丽亚、契斯特和雷克斯的私人事务,动员了十几个探员来搜集他们在格林大宅外头的相关人事物,
还特别指示他们要全盘搜集三个死者和外人的对话,因为对话里可能隐藏着一些可以预知、推测罪行的暗示或参考信息。

  正当马克汉就要宣布散会时,万斯却忽然倾身向前,开口说话。

  "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接下来会有下毒杀人事件'的心理准备。就算已经服下过量的吗啡或马钱子碱,马上对症下药仍然有机会救活受害者。我建议,应该在拿寇斯公寓上同时部署一位官派的医生,他很可能要对抗吗啡和马钱子碱的剧毒,所以必须备妥急救的医疗器材和解毒剂。为了争取时间,我也建议让史普特和新来的护士约定暗号,只要有任何下毒事件发生,就可以马上召来我们的医生,而不至于有片刻耽搁。如果我们救活了差点被毒杀的受害者,或许我们就可以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万斯的建议,马上就得到另外三个人的一致同意。那天晚上,督察负责安排一位官方的法医;希兹则立刻赶到拿寇斯公寓,确保有一个面对格林大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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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章 密室之谜

  十二月一日,星期三,下午一点

  和平日完全不一样,今天万斯很早就起床了。但今天的万斯相当暴躁易怒,所以我没事绝不去招惹他。他漫无章法地看了好几本书,有一次他放下书本时,我瞄了一眼书名--竟是本成吉思汗的传记!中午前的那段时间里,他则忙着为自己的中文藏书编目、分类。

  下午一点我们要和马克汉在律师俱乐部共进午餐,十二点过后不久,万斯就嘱咐柯瑞准备好他那辆大马力的西法混血车。每当脑袋里有事情时,万斯总是自己驾驶--开车似乎可以稳定他的神经,清醒他的头脑。

  马克汉正等着我们,他的举止表情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已经发生了令人不安的事。

  "老兄,有话直说吧,"当我们在大厅角落的桌位坐下时,万斯一点也不准备浪费时间。"你看起来简直严肃得像被流放到帕特莫斯岛上的使徒圣约翰。我猜是我们预料中的事已经成真--高统橡胶套鞋不见了吗?"

  马克汉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没错!简单说吧,今天早上九点欧布莱恩打电话回报局里说,昨晚她就寝前那双橡胶套鞋还在织品壁橱里,今天一早再看却已经不见了。"

  "而且,当然到处都找不到。"

  "没错。在打电话回报之前,她已经相当仔细地搜索了一番。"

  "真是善解人意。不过,她说不定省了自己不少麻烦--勇猛的警官有何高见?"

  "希兹十点前就到了格林大宅,亲自调查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昨天夜里,没有人听到大厅里有任何动静。他也找了一下宅子里外,但是一无所获。"

  "今天早上,你有来自冯布朗的任何消息吗?"

  "没有,不过希兹已经见过他了。十点左右他也到了大宅,停留了将近一小时。看来他对那些被偷的药品还是相当耿耿于怀,一见面就问希兹有没有什么发现。待在格林大宅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是几乎都在希蓓拉那边。"

  "噢,算了吧!让我们撇开那些讨人厌的捕风捉影,好好享受当个美食家的乐趣。对了,顺便跟你说一声,这里的马德拉酱相当出色。"

  万斯,就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带过了这个问题。

  后来的发展证明了那次午餐聚会具有重大的意义;因为在接近用餐时间的尾声时,万斯提议马克汉--或者应该说坚决要求--进行一项行动。这个提议最后解决了格林大宅里的骇人悲剧。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甜点都早已送过来了,万斯才抬头看着马克汉,开口说:

  "潘多拉情结不但抓住了我,还控制了我。无论如何,我就是得进入托拜亚斯长年上锁的图书室。那间神圣的密室已经开始打扰我的睡眠,而且,自从你提到遗嘱里赠书的条款后,我更是睡不安稳。我非常希望能了解一下托拜亚斯的文学品味,更想弄清楚他为什么竟然会选择赠送藏书给警方。"

  "可是,亲爱的万斯,怎么会联想到那个?"

  "等等!你不能质问我自己都还没开始的想像,我也一句都答不出来。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你必须拿到一份法院命令来撞开那道密门,我也一定要看图书室一眼。马克汉,那座古老的宅院里伏窜着邪恶阴险的暗流,也许那间神秘的房间里会有一两条线索。"

  "如果格林夫人坚持不给钥匙,这件事只怕很难。"马克汉虽然这样说,但看得出来他也很认同万斯的想法。只要有一丁点理清案情的希望,现在的马克汉可能什么事都会同意。

  我们到达格林大宅时已将近下午三点了。马克汉已经事先打过电话,所以希兹早就等在那儿,立刻会合我们去见格林夫人。希兹一进房门就使了个眼色,要新来的护士离开,马克汉则开门见山直接提重点。我们刚进门时,这位老妇人就已经不断盯着我们看,她僵直地靠在枕头堆上,带着防御的敌意凝视马克汉。

  "夫人,"马克汉以有点严肃的口吻开场,"我们很希望别再来打扰你,但因为眼前出了一些事,所以我们得查看格林先生的图书室……"

  "不可以!"她生气地拉高声音打断他。"你们不可以踏进那个房间!十二年来没有一个人跨进那个门槛,现在我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警察亵渎我先生最后几年都消磨其中的地方。"

  "我体会得到你不得不拒绝我们的那份感伤,"马克汉回答,"事关紧要,我们一定要搜查那个房间。"

  "除非你杀了我!"她哭叫起来,"你胆敢在我的房子里横行霸道?我--"

  马克汉专断地伸出手来阻止她往下说。

  "我只是来向你拿钥匙,不是来和你争吵的。当然,如果你宁可我们破门而入……"他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札文件。"我已经弄到了那个房间的搜查令,如果非用这种方式不可,那就太令人遗憾了。"(他的积极大胆吓了我一大跳,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搜查令。)格林夫人立刻高声咒骂起来。这回的愤怒完全不带任何理性,转眼间她便化身为一只可憎又复可怜的怪物。马克汉平静地等待这阵怒潮退去。终于她辱骂的语言耗尽了,眼看马克汉一点都不为所动,她知道她已经输了,最后只有疲累而面无血色地往后一倒。

  "去拿钥匙吧,"她愤懑地屈从,"免得最后我还得丢尽颜面地看着我的家给流氓拆了……那把钥匙,就在贮藏柜的顶端抽屉的象牙珠宝盒里。"她说,虚弱地指了一指房间里的高脚五斗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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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万斯走过去拿到钥匙--一把长长的、双锉齿的老式钥匙,上头有些精巧的透雕。

  "格林夫人,你一直都把钥匙放在珠宝盒里吗?"关上抽屉时,万斯问她。

  "十二年了。"她呜咽着说,"现在,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以后,它竟然硬是从我这儿被警察--本来应该保护我这种年老无助的瘫痪病人的人--拿走。丑恶透了!可是我又能期待什么呢?反正每个人都以折磨我为乐。"

  马克汉拿到了他要的东西,心肠也软了下来,试着以事情的严重性来安抚她。在这一点上他失败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到大厅里和我们会合。

  "万斯,我不喜欢这种事。"他说。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处理得相当好。假如我不是午餐起就和你在一起,我也会相信你真的拿到了搜查令。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马基雅弗利译注:马基雅弗利主张,为达政治目的人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有钥匙了,想看什么就动手吧。"马克汉显然不怎么欣赏万斯的幽默。

  我们走下楼到主大厅去。万斯谨慎地往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带头走向图书室。

  "以一个十二年没用过的门锁来说,这钥匙孔也未免太滑溜了,"他边转动钥匙边说,接着缓缓推开厚实的栎木门。"大门的铰链竟然也不会嘎吱作响。真是无法想像。"

  黑暗迎面而来,万斯点了一根火柴。

  "请不要碰任何东西,"他提醒我们。他高举火柴,走向挂着天鹅绒厚帘的东边窗户。

  他拉开窗帘时,一堆烟尘立刻在空中飘散开来。

  "有很多年没人动过窗帘了。"他说。

  午后的昏暗光线瞬间洒满整个房间,赫然照亮了这个相当令人惊讶的隐室。只要有墙面的地方,都是成列成行的开放式书架,而且个个都从地板挺升到几乎顶着天花板,剩下的一点空间,只够放一排半身大理石像和小巧的青铜瓶饰。

        房间南端有一个平面书桌,中央地带立着个长形雕桌,上头摆满了制作精巧、造型古怪的装饰品。窗子下的角落里有成堆的小册子和文件夹,沿着书架边缘挂着的是怪兽雕饰和年久发黄的旧照片。两支巨大、钻有孔洞的黄铜波斯灯从天花板垂挂下来,中央桌附近八尺高处则有一座突出的中国烛台。互搭覆盖的东方毛皮地毯铺满了整个地板和角落,壁炉两端直达横梁,都有一支可怕、色彩鲜明的图腾柱。每件东西上头,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万斯走回门边,划起另一根火柴,仔细检查门内的球形把手。

  "有人,"他声称,"最近曾来过这儿,把手上没有灰尘。"

  "我们可以采集指纹。"希兹建议。

  万斯摇头。

  "不用试了。我们所对付的人,很清楚他不能在必须用手触碰的装置上留下痕迹。"

  他轻轻地关上门,从内反锁,他四下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往书桌旁那座大型地球仪下方一指。

  "警官,那是你的高统橡胶套鞋。我有预感它们应该就在这儿。"

  希兹几乎是猛扑过去,立刻拿着这双鞋走到窗边。

  "没错,就是这双。"他很肯定地说。

  马克汉生气又审慎地瞪了万斯一眼。

  "你心里早就有数了。"他说,口气里有指责万斯的意思。

  "我知道的不比我告诉你的多。发现高统橡胶套鞋纯属偶然,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他在主桌旁站定,眼光扫视着房内的东西。不久,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低矮的读书专用椅上。这张椅子的右手把被制作成一个看书架,放在壁炉对面,离墙不过几尺,面对着书架的窄边,上面放着一件复制的卡匹托尔博物馆馆藏品--韦斯巴芗译注:韦斯巴芗为古罗马皇帝,在位时整顿财政,改组军队加强武力统治,营建罗马广场、凯旋门和大竞技场。的半身像。

  "真是乱七八糟,"他低声说,"我敢说十二年前那张椅子不是在那里。"

  他往前走,站着若有所思地往下瞧着那张椅子。马克汉和希兹本能地跟随着他,马上都看到了万斯目不转睛打量的东西:椅子的宽把手上有一个深口碟,里头竖着一根厚实粗短的残烛,熏脏的蜡滴几乎填满了整个碟子。

  "要填满那只碟子,得烧完很多根蜡烛才行,"万斯说,"我很怀疑,已故的托拜亚斯会在烛光下阅读。"他轻触椅座和椅背,看了一下手指。"有灰尘,不过远远不可能积了十年以上。有人最近才在这间图书室里随意浏览过,而且遮遮掩掩地迅速离去。他不敢拉开窗帘或者打开电灯,只敢点上一根蜡烛坐在这儿,探索托拜亚斯自成一格的文学研究。显然他不是普通的有兴趣,因为这只碟子里装着的,是享受了无数个夜晚的阅读的证据。更何况,我们也无从知道之前他还清理过多少个装满蜡油的碟子。"

  "老夫人可能知道,今天早上谁有机会在这里藏好橡胶套鞋,再把钥匙放回去。"希兹自告奋勇地说。

  "警官,今天早上没有人把钥匙放回去。这个人有拜访这里的习惯,复制一把钥匙不要十五分钟,谁还会每次去偷了再放回去?"

  "我想你是对的。"警官非常困惑。"但如果查不出谁拿了钥匙,我们的情况也就没有比原来好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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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还没从头到尾、仔细观察过图书室,"万斯反驳道。"我在午餐时就告诉过马克汉了,到这儿来,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托拜亚斯的文学鉴赏力。"

  "而你认为那对案情很有帮助!"

  "有没有帮助很难说。别忘了托拜亚斯的遗嘱特别把图书室留给警察局……让我们瞧瞧,这老家伙都看哪些书籍来消磨他的隐居时光。"

  万斯拿出他的单眼镜,小心翼翼擦亮后再戴到眼睛上,然后转向最靠近他的书架。

        我向前跨步,从他肩膀上方看过去。当我飞快看过一遍覆盖着灰尘的书名时,差一点就惊讶地叫出声来。

        这个房间,无疑是美国最完整也最独特的私人犯罪学藏书室--我很清楚美国境内这方面最有名的收藏。犯罪的所有层面和所有可能的衍生结果,都汇集、体现在这些藏书之中。罕见的古老条约文本,早已绝版、现在却是藏书家喜爱的东西,都并肩立在托拜亚斯·格林的一层层书架上。

  这些书的题材,并不局限于狭隘的犯罪学的阐明。所有各种各样与这主题有关联的旁系支流也都在收藏之列。

        一大片书架上,放满了精神病和矮呆病的专业书、社会的和有关犯罪的病理学、自杀、赤贫和慈善事业、狱政改革、Mai-Yin和吗啡瘾、死刑、变态心理学、法典、下层社会的行话、密码写作、毒物学、治安方法论……这些藏书涵盖多国语文--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瑞典文、俄文、荷兰文,甚至还有拉丁文。

  万斯两眼发亮,沿着拥挤的书架走动。马克汉也变得兴致勃勃,希兹则转动目光四处看书,两只眼睛已经看到了发晕的地步。

  "天哪!"万斯低声地说,"警官,难怪你的部门会被选为这些巨著的监护人。好一个藏书室!多惊人哪!--马克汉,你难道不觉得,还好你哄骗老夫人交出钥匙--"

  突然间他紧绷起来,猛地扭头望向房门,同时举起手来要大家噤声。

        我也听到门外的细微声响,好像是有人摩擦着门上的木雕,用意却并不怎么明显。我们紧张地等了一阵子,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声音传来,万斯迅速踏步过去打开房门,但大厅里空无一人。他站在门槛倾听了一阵子,关上门,再度回到我们身边。

  "我可以肯定,刚才有人在门外偷听。"

  "我听到一种}ぷ飨斓纳音,"马克汉支持他的说法,"我相信那可能是史普特或哪个女佣走过大厅。"

  "万斯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担心有人在大厅附近闲荡?"

  "你难道不知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假如有人在门外偷听,最少就证明了,我们的到场已经让那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紧张不安;要知道,可能有人很想弄清楚我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呃,我倒看不出来,我们发现的事会让谁睡不着觉。"希兹咕哝着说。

  "警官,你真是太没信心了。"万斯叹口气,走向柳条阅读椅前的书架,"这里也许有某些可以振奋我们的东西。让我们瞧瞧,死者有没有留下一两个好消息给我们。"

  他开始仔细检查书架,火柴一根划过一根,从最高的隔板开始,有系统地细看每一横排的书。

        当他已经看到从地板往上数的第二层隔板时,忽然俯身下去非常仔细地盯着两本厚厚的灰色书籍看,然后他吹熄火柴,抽出这两本书走到窗边。

  "这事儿真是奇哉怪耶,"匆匆看了一眼之后,他说,"只有这些从椅子上便伸手可得的书,最近曾被拿出来过。你猜这是什么书?一套老旧的汉斯·葛罗斯教授德文双卷本,书名应该是《调查推理的犯罪科学手册》。"他给马克汉一个滑稽的表情,"我说啊,该不会是你在图书室里花几个晚上研究怎么戏弄嫌疑犯吧?"

  马克汉没有理他,他很清楚万斯一有烦恼时都怎么说话的。

  "这一套主题和血案明显不相关的书,也许正好可以说明,"他回答,"拜访这个房间的某人,并不一定就是在这大宅犯下血案的人。"

  万斯没有再说什么,细心地把书放回原处,匆匆看了一眼刚才还没检查的最底层。他突然跪了下来,又燃起另一根火柴。

  "这里有很多本书被拿走了。"他的嗓音里,我察觉到一种拼命抑制的热情。"这些类别的书都不该放在这里,而且挤得有点儿说不过去。此外呢,书上也都没有灰尘……凭良心说,马克汉,你和你那爱怀疑的法律精神所要的巧合就在这里!注意听以下这些书名:《毒药:它们的影响与侦测》,作者是亚历山大·温特·布莱思(作者注:布莱思医生是克里朋审判时的辩方证人),和《法医学、毒理学和公共卫生学教科书》,作者是格拉斯哥大学法医学的教授约翰·葛莱斯特。这里还有弗瑞理奇·布鲁盖尔曼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与梦游症》和席瓦兹华德的《歇斯底里症与半麻醉状态》--我说啊!这实在太诡异了……"

  他站起来,激动不安地来回走动。

  "不--不,绝对不是。"他轻声地说,"这简直不可能……关于她的事,冯布朗怎么会骗我们?"

  包括希兹在内,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虽然希兹不懂德语,这两本德文书的书名--特别是后面这本--不需翻译就能了解。歇斯底里与半麻醉状态译注:用吗啡及莨菪碱使人产生半清醒状态,服药者会有健忘与歇斯底里的现象。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这两本书令人毛骨悚然的书名,以及它们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可能关联的惊人的暗示,让我不禁寒飕飕地一阵哆嗦。

  万斯停下了他焦躁的踱步,严肃地望着马克汉。

  "这件事情愈来愈让人摸不透了,这座大宅里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走吧,我们快离开这个被污染的房间。它已经告诉了我们它那不知所云、梦魇似的故事。现在起我们的工作是解读--从它深沉的暗示里找寻某些若隐若现的条理--警官,我整理这些书的时候麻烦你拉上窗帘好吗?最好不要留下任何我们来过这里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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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章 恶夜梦游

  十二月一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半

  我们回到格林夫人的房间时,老夫人显然睡得很安详,我们不想打扰她。希兹把钥匙给了欧布莱恩护士,要她放回珠宝盒里,我们便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才刚过四点,初冬的黄昏已经笼罩大地。史普特还没点亮大宅的灯火,楼下大厅显得半明半暗,整座宅子弥漫着一种恐怖的鬼魅气氛;万籁俱寂中仿佛隐隐有天谴的低语声,令人难以忍受。我们径自走向刚刚脱下外套的门厅台桌,急着逃出大宅,呼吸开阔的新鲜空气。

  不过,我们还是没能这么简单就抖掉这座老宅令人沮丧的影响。就在我们接近台桌时,起居室对面拱廊上的门帘忽然轻轻晃动,传来一阵紧张的低语:"万斯先生--拜托!"

  我们诧异地一起转身。在逐渐暗去的天光底下,接待室的厚重帷帘之后,艾达的脸孔有如鬼魂一般苍白。她一只手指压在唇上要我们噤声,向我们猛打手势;很快地,我们便轻悄地踏入那寒飕飕、早已没人使用的起居室。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她近似耳语地对万斯说,"一件吓人的事!今天早上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我很怕……"她停下来,忍不住一阵哆嗦。

  "艾达,你不用害怕,"万斯抚慰地对她说,"几天之内,这些可怕的事就会完全结束。--你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呢?"

  她尽力缩拢身子,等到不自主的颤抖已经消退时,她才又断断续续地往下说。

  "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很久--我睡到一半醒过来,觉得很饿,所以我就下了床,迅速披上毯子悄悄下楼。厨娘总是会在备膳室里特别为我留一些东西……"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以焦虑不安的眼光细看我们的反应。"但是当我走到楼梯下的过道时,却听到大厅里传来一种轻轻的、拖着脚走的声音--从楼梯后面、图书室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我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了,不过我还是强忍害怕,躲在扶手栏杆后面往那边看过去。也就在那个时候--有人点着一根火柴……"

  她又开始颤抖,两只手紧紧抓住万斯的手臂。我很担心这女孩就要昏倒,便朝她走近一些。不过,万斯的声音似乎使她冷静下来。

  "艾达,你看到了谁?"

  她屏住气息看看四周,脸上的表情恐惧已极。

  "是妈妈!……她会走路!"

  这个新发现的可怕含意,一时之间让我们不寒而栗,个个讲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希兹才不自觉地从梗塞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马克汉则反射似的摇晃着头,就好像他正在努力抵挡催眠咒语的逐步侵袭。万斯第一个回过神来开口说话。

  "你的母亲走到图书室门口?"

  "是。手里好像还握着一把钥匙。"

  "她还带着其他东西吗?"万斯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努力,大概只成功了一半。

  "我没注意--我太害怕了。"

  "比如说,她有没有拿着一双高统套鞋?"万斯不肯作罢。

  "也许有,我不确定。那条很长的东方披肩完全披盖住了她的身体,也许你说的高统套鞋就在披肩里……说不定她划火柴时把套鞋放在地上。我只知道我看到她--慢慢地走动……在黑暗的那一边。"

  那一幕不可思议的记忆,完全主宰了眼前这个女孩。她好像陷入恍惚之中,双眼凝视暮色渐浓的大厅深处。

  马克汉紧张地清清喉咙。

  "格林小姐,你自己也说昨晚的大厅很暗。你会不会吓得神志不清了--你确定那个人不可能是何敏或厨子?"

  这些话带给她突来的恼怒,她的眼光回到马克汉身上。

  "不!"她的语气又回到先前的恐惧状态。"是妈妈。火柴照亮她的脸,连她眼里那种吓人的神色我都看到了。我离她只有几步路--而且我就直视着她。"

  她紧抓着万斯的手臂不放,痛苦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以为妈妈永远都不能走路了。"

  万斯没有理会这个悲痛的哀诉。

  "我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我--你妈妈看见你了吗?"

  "我--我不知道。"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我慢慢后退,轻轻地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万斯没有再问下去。他看着这女孩好一阵子,给她一个淡淡的、抚慰的微笑。

  "对你来说,我相信目前你的房间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说,"不必太担忧你所看到的事,也不要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事实证明,有些瘫痪患者会在震惊或激动的压力下起来梦游。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们会安排让新护士睡在你房里。"他和善地拍拍她的手臂,要她回到楼上去。

  在希兹向欧布莱恩下达指示后,我们这才离开大宅,走向第一大道。

  "天哪,万斯!"马克汉的声音,就像嘴巴里完全没有水分那样干涩。"我们必须赶快行动。那孩子的描述,提供了全新的、更惊人的可能性。"

  "长官,你能不能尽快拿到精神病院的法院命令,明天就把这位老夫人送到疗养院去?"希兹问。

  "以什么为理由?我们只有纯粹由疾病引发的事件,没有一鳞半爪的证据。"

  "不管有没有理由,我都不赞成那样做,"万斯插嘴,"我们可不能太轻率。艾达的叙述可以推断出好几种结论,如果我们根据错误的推论而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只会因为错误的行动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目前为止,我们也许已经延缓了屠杀的速度,不过我们并没因此而学到什么。我们惟一的希望,是寻找--以某种方法去找--这桩骇人听闻的血案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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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吗?那么万斯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希兹绝望地问。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不过我知道,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格林大宅不会有事;这么一来,我们也算争取到了一点缓冲的时间。我想再和冯布朗谈一次,医生--尤其是年轻的一辈--向来诊断得比较快。"

  希兹招来计程车,我们沿着第三大道回市中心。

  "谈谈当然无妨,"马克汉同意万斯的想法,"说不定还能谈出些有用的联想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医生见面?"

  万斯正凝视着车窗外的街景。

  "何不就现在呢?"霎时之间他改变了心情,"我们现在正在四十街,而且刚好是下午茶时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倾身向前,给了司机一道指示。不到几分钟,计程车就已经停在冯布朗寓所那褐砂石墙外的人行道边。

  医生满脸狐疑地接待我们。

  "我只希望,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他问,认真观察我们的脸色。

  "哦,不,"万斯从容自在地回答他,"我们正好经过此地,顺道来叨扰一杯茶闲聊一点医学上的事。"

  冯布朗还是有点怀疑地端详着他。

  "那就好。这两样要求都不成问题。"他摇铃唤来他的管家。"不过,我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我有一些陈年的西班牙雪利酒--"

  "哎呀!"万斯礼貌性地向他点头致谢,对马克汉说,"你现在总看得出来,格林夫人对她身边的人有多慷慨了吧?"

  管家一会儿就带来雪利酒,很小心地倒进杯子里。

  万斯举起酒杯沾了一小口,他的动作让人不免觉得,就在那个时刻,世上再没有比这款酒的优质与否更重要的事了。

  "啊,亲爱的医生,"他带着炫耀的口气说,"这些住在和煦的安达卢西亚山丘上的酿酒人,无疑制造了不少稀有的佳酿来增添产酒之地的荣耀。那个年份不怎么需要加甜葡萄酒,话说回来,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不喜欢酸涩的口味,所以西班牙酿酒人总是把酒酿得甜一些。因为你知道,会买顶级雪利酒的总是英国人,他们永远喜爱西班牙的'雪利-萨克葡萄酒';一个又一个的英国诗人,以诗歌为雪利酒留下永垂不朽的名声。不只班·强森对雪利酒赞扬有加,汤姆·摩尔和拜伦也一样。不过莎士比亚--他也是个雪利美酒的热爱者--笔下的赞颂才最崇高也最热情。你记不记得在《亨利四世》中,莎士比亚是怎么借福斯塔夫的嘴赞颂雪利酒的?--'它渐渐窜升到我的脑中,抹去所有围绕着我的那些荒谬可笑、沮丧麻木和不知由来的忧郁症状译注:Vapors,也作歇斯底里症。;让我变得聪慧、敏锐、有想像力,而且充满灵巧、热情而又有人缘……'你可能知道,医生,雪利酒一度被拿来治疗痛风和因异常代谢作用而产生的心神不宁、身体不适症状。"他停下来,放下酒杯。

  "我很惊讶,长久以来你竟然没有推荐格林夫人这种醇美雪利酒的疗效,如果让她知道你有这种酒,我相信她一定会下令充公。"

  "事实是,"冯布朗回答,"我曾经送给她一瓶,但是她却转手就给了契斯特。她不喜欢酒。我父亲告诉过我,她很不喜欢她先生藏量丰富的酒窖。"

  "令尊是在格林夫人丧失活动能力之前过世的,不是吗?"万斯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差一年左右。"

  "所以只有你诊断过格林夫人的病情?"

  冯布朗有点讶异地注视他。

  "没错,我认为没有会诊的必要。她的症状很清楚,也很符合她过往的病历;另外,诊断以来的病情发展也都证明我是对的。"

  "还有,医生--"万斯怀着敬意说,"--从外行人的观点来看,某些事情的发生往往会让人怀疑诊断的正确性。请容我十分坦率地问你,格林夫人的久病伤残有没有比较不严肃的解释?"

  冯布朗似乎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糊涂。

  "除了双腿的组织瘫痪--整个下半部分躯体的麻痹症,格林夫人罹患的,完全不可能是其他的任何疾病。"

  "要是你看到格林夫人移动她的双腿,你会有什么反应?"

  冯布朗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勉强一笑。

  "我的反应?我会说一定是我的肝功能异常,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如果你知道你的肝功能十分正常--那又如何?"

  "我会马上成为虔诚的奇迹信奉者。"

  万斯愉快地微笑起来。

  "我真心希望不会到那个地步。不过,所谓的治疗奇迹并不乏例证。"

  "我得承认,医学史上充满着缺乏专业知识和经验的人所谓的奇迹疗效。不过,支持那些奇迹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病理学。我的意思是,在格林夫人的病例中,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我的诊断可能有什么漏洞。她若真能移动她的腿,那将动摇所有我们已知的生理定律。"

  "对了,医生--"万斯突然又提出问题,"--你精通布鲁盖尔曼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与梦游症》吗?"

  "不--我不敢说精通。"

  "或者你比较熟悉席瓦兹华德的《歇斯底里症与半麻醉状态》?"

  冯布朗犹疑半晌,两只眼睛专注地定着神,似乎片刻间已搜断枯肠。

  "席瓦兹华德我当然不陌生,"他回答,"不过你提到的这本书我却一无所知……"慢慢地,一种顿悟似的诧异神色爬上他的脸,"天哪!你该不是想把格林夫人的状况摆进这些著作所关注的病症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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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我告诉你格林大宅里有这两本书,你有什么感觉?"

  "我倒觉得,就格林夫人的病来说,这些书不比《少年维特的烦恼》或海涅的《论浪漫派》更有意义。"

  "我很遗憾不能站在你这边。"万斯客气地反驳他,"这些著作和我们的侦察一定有重大关系,而我希望,你也许能够为我们解说它们之间的关联。"

  冯布朗满脸迷惑,好像真的在思索万斯的话。

  "我希望能帮得上忙,"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说话,紧接着眼睛迅速地往上一瞥,眼中闪动着一道光芒。

        "容我大胆地说,万斯先生,你的困惑其实是来自对书名的科学字面含意的误解。我已经有系统、有秩序地大量阅读了心理分析的种种著作。弗洛伊德和荣格两人所经常使用的心理学术语,其实和我们所称的'梦游症'和'半麻醉状态'有着全然不同的含意。在心理病理学和变态心理学的术语中,'梦游症'专指矛盾情绪和双重人格之间的关系,适用对象包括失语症、逆行性健忘症等病例的隐蔽或潜意识的举止,并不是我们所谓的'一个人在他的睡梦中行走'。比如说,如果一个精神性的歇斯底里症患者失去了他的记忆而有了一种新的人格个性,这我们称之为'梦游',就好像媒体一般指称的'逆行性健忘症患者'译注: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无法记忆,但对较早期发生的事却记忆鲜明。"

  他起身走向书柜,搜寻了一会儿之后拿下几本书来。

  "例如,这儿有一本由弗洛伊德和布罗尔译注:奥地利医生,研究歇斯底里症的疗法和理论。合著的专书,一八九三年出版时就把书名定为《歇斯底里症研究》。假如你愿意花点力气,你就会知道他们用'梦游症'的术语来阐述某种一时性的神经失常状态。这一本则是弗洛伊德在一八九四年出版的《梦的解析》当中,解释并详述了此一术语的含意。--除此之外,我还有史岱克所著的《精神忧郁症》,虽然他领导了弗洛伊德学派最重要的宗派之一支,但在分裂人格上他也使用这个术语。"他把这三本书放在万斯跟前的桌子上。"喜欢的话尽管带走,这些著作,或许能为你无所适从的窘境捎来启发性的讯息。"

  "你是说,你倾向于相信席瓦兹华德和布鲁盖尔曼的清醒精神研究,不太相信一般所说的梦游症吗?"

  "没错,我是那样想。我知道席瓦兹华德是精神病理学院的前任讲师,他不断与弗洛伊德往来、接触他的学说。不过,正如我刚刚所说的,这些书我并不熟。"

  "你要怎么解释这两本书里的'歇斯底里症'?"

  "'歇斯底里症'的存在和这两本书的论点并不相互矛盾。不管是失语症、逆行性健忘症、失音症--也会经常失去嗅觉和暂停呼吸--都是歇斯底里症的症状。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并不是少见的病。瘫痪病患者之所以多年无法活动肌肉,有很多都是由于歇斯底里症。"

  "啊,一点也不错!"万斯拿起他的酒杯,慢慢喝光杯里的酒。

        "那让我忍不住想提出一个相当不寻常的要求--你也知道,媒体对警察和检察官的批评越来越尖刻猛烈,指责每一位参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调查人员怠忽职守。因此,马克汉先生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坚信在格林夫人的身体状况方面,只有拿到一份权威人士的检验报告才是明智的做法。根据警方的一般做法,我会建议,比如说让菲力克斯·欧本海默医生来进行这项检验。" (作者注:欧本海默医生是当时美国在瘫痪症方面顶尖的权威。他后来返回德国,现在是弗雷堡大学的神经学教授。)

  冯布朗沉默了好几分钟。他不断地神经质地拨弄酒杯,两只眼睛盯着万斯仔细思考。

  "假如只是要消除你们的疑虑,"他终于表示赞同,"对你们而言,拿到这份报告的确有其意义--不,我不但不反对,还很乐意为你们安排检验的事。"

  万斯起身。

  "你真是宽大为怀,医生。不过我还是得催你尽快处理,越快越好。"

  "我完全了解。明天一早我就会联系欧本海默医生,而且向他说明整个状况的特殊之处。我相信,他会很快完成他的检验报告。"

  我们再度坐上计程车时,马克汉说出了他的困惑。

  "冯布朗是个相当出色而且值得信赖的人。不过关于格林夫人的病情,显然他已经很让人遗憾地搞错了方向。欧本海默的检验有了结果之后,我很担心他免不了要遭受打击。"

  "你要知道,马克汉,"万斯郁郁不乐地说,"如果我们真能成功地从欧本海默那儿拿到报告,我会高兴地跳起来。"

  "成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格林大宅里有个很大、很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之中。我们看不到幕后的那只黑手,那只手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们,对我们的举动了若指掌,而且处处都在阻挠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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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 药毒难防

  十二月二日,星期四,午前

  这一天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不论我们假想过多少次,也不论事情的发生有多么如我们的预料,事实照样让我们惊讶莫名,宛如一切都在意料之外。真正的恐怖,更精准地说其实是心中的恐怖变成事实,往往使得事件本身感觉上更加穷凶极恶。

  这一天的黎明既黑暗又阴沉,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湿冷的寒气,铅灰色的天空带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威胁紧挨大地。这样的气候,简直就是我们心里哀伤沮丧的写照。

  万斯又一次早早就起了床,虽然他谈得很少,但我知道这案子越来越让他惴惴不安。用过早餐之后,他先是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在火炉前啜饮咖啡和抽烟,接着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阅读一本古老的法文书,一会儿之后他就放弃了,换上奥斯勒《现代医学》第七卷,在里头查阅与波查的脊髓炎相关的文章。他带着绝望的专注整整阅读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把书放回书架。

  十一点半时马克汉打电话来,说他现在就要离开办公室前往格林大宅,而且会顺道来接我们。他不愿多作解释,就突然挂上话筒。

  他在十一点五十分到达时,那副阴森丧气的表情,比言语更能清楚明白地告知我们格林大宅又发生了另一桩惨案。我们穿上外套,立即坐进他的车里。

  "这次是哪一位?"当车子转上公园大道时,万斯才开口问道。

  "艾达。"马克汉咬牙切齿地说。

  "昨天她告诉我们那样的事之后,我就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猜是中毒。"

  "是的--吗啡。"

  "一样要死,吗啡总比马钱子碱让人死得愉快一点。"

  "谢天谢地,她没死!"马克汉说,"我是说,希兹打电话给我时她还活着。"

  "希兹?他在大宅里吗?"

  "不。他在刑事局时,欧布莱恩护士打电话给他,他再从那儿打电话通知我。我们到达那儿时,他很可能已经等着我们了。"

  "你说她没死?"

  "杜伦--莫朗督察安排在拿寇斯公寓的警方医生--立即到达现场设法救治,在护士打电话之前成功地保住了她的性命。"

  "那么,史普特和欧布莱恩的暗号有用吗?"

  "显然如此。万斯,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你提议我们在近处准备一位医生。"

  我们到达格林大宅时,替我们开门的是一直在等待我们的希兹。

  "她没死,"打过招呼后他低声说,立刻拉着我们到接待室里解释他为什么要那样神秘兮兮。"除了史普特和欧布莱恩,宅子里还没有人知道艾达中毒了。史普特发现之后,放下房间前面的所有窗帘--那是我们和他约定的暗号。杜伦医生赶过来时,史普特已经打开前门等着,悄悄带他上楼。医生和欧布莱恩进行急救之后,要欧布莱恩通知局里,他们两个现在都还在艾达的房间里,锁着门不吭声。"

  "没让事情张扬开来的做法很正确。"马克汉对他说,"如果艾达能够复元,我们不但不必公开消息,还能从她那儿问到一些重要的事情。"

  "我也是这么想,长官。我跟史普特说,如果他泄漏只字片语,我一定会扭断他那根鸡脖子。"

  "而且,"万斯补上一句,"他不但必恭必敬地鞠躬,还会说'遵命,先生'。"

  "你可以拿你的性命来赌--他敢不这样!"

  "宅子里的其他人,现在都在哪里?"马克汉问。

  "希蓓拉小姐在她的房间里。她十点半才在床上用早餐,告诉女佣她要睡回笼觉。老夫人也睡着了,女佣和厨子都在后面忙他们的事。"

  "冯布朗来过了吗?"万斯插进来问。

  "他当然来过了--这是他的工作。欧布莱恩说他十点到,照料、陪伴了老夫人大约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他还不知道艾达中毒的事?"

  "何必让他知道?杜伦的医术很不错,更何况冯布朗可能泄漏消息给希蓓拉或某人。"

  "完全正确。"万斯赞同地点头。

  我们回到大厅,才脱下外套放好。

  "在等候杜伦医生的这个空当,"马克汉说,"我们何不先探探看史普特知道些什么?"

  我们一走进起居室,希兹便使劲地拉铃绳。老管家很快就出现了,不动声色地站在我们面前。他的沉着,总是让我感到不近人情。

  马克汉要他再走近一点。

  "现在,史普特,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精确时间。"

  "先生,我那时正在厨房休息--"这家伙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低沉,"--艾达小姐房间的铃声响起时,我刚好看着钟在想我应该开始做些该做的事。每个铃,先生,您知道的--"

  "别提什么铃了!那时是几点?"

  "十一点整。而就如我刚刚说的,艾达小姐的铃响了,我便上楼去敲她的门,却一点也没有回应,我只好擅自打开门往房里头瞧。艾达小姐正躺在床上,姿态很不自然--我想您了解我的意思。而且先生,还有一件相当古怪的事:希蓓拉小姐的狗也在床上--"

  "床边有椅子或凳子吗?"万斯打断他。

  "有的,先生,有一张软垫凳。"

  "所以狗儿可能不需要协助就可以自己爬上床?"

  "哦,是的,先生。"

  "很好,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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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是这样的,狗儿是在床上没错,好像本来正用后腿站着玩弄铃绳;奇怪的是,它的后腿就在艾达小姐脸上,她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所以我走到床边抱起狗儿,这才发现,铃绳底下几条流苏的丝线缠在它牙齿上;而--你相信吗,先生?--真正拉了艾达小姐的铃的其实是这只狗儿……"

  "真不可思议,"万斯咕哝地说。"后来呢?史普特?"

  "我开始摇晃艾达小姐,虽然希蓓拉小姐的狗踩在脸上她都没感觉了,但我仍然很希望能够摇醒她。最后,我只好用你们指示我的紧急求救信号,下楼去放下接待室的窗帘。医生来了以后,我便赶快带他到艾达的房间。"

  "这就是所有你知道的事?"

  "先生,就是这样。"

  "谢谢你,史普特。"马克汉不耐烦地站起来,"那么,你可以让杜伦医生知道我们都来了。"

  几分钟后来到起居室的是护士。她是一位身材中等、体格健美的三十五岁女人,有一对机灵的褐色眼睛,嘴唇薄而且下巴坚定,整体看来相当有能力、有自信。她友善地和希兹挥手打招呼,向我们微微欠身致意。

  "杜伦医生现在不能离开病人,"她坐下来告诉我们,"他先派我来,说他一会儿就会下来。"

  "你有什么可以报告的吗?"马克汉仍然站着。

  "我想她会活下来。医生希望她不久之后就能走动,我们还为她做了半小时运动和人工呼吸。"

  马克汉不再那么紧张不安了,终于又坐了下来。

  "欧布莱恩小姐,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查出下毒的方法?"

  "除了一个空空的肉汤碗,现场什么都找不到。"女人显得局促不安。"我猜想你会在碗里头发现吗啡的残余物,不会错的。"

  "为什么你会认为毒药掺在肉汤里?"

  她踌躇半晌,给了希兹一个不太自在的眼神。

  "是这样的。每天早上一过十一点,我总是得端一碗肉汤给格林夫人;假如艾达小姐也在附近,我会端两碗,那是老夫人的指示。今天早上我下楼到厨房时,这女孩刚好也在房间里,所以我端来了两碗。不过当我回来时,房里却只剩下格林夫人一个,我端给老夫人她的汤,把另一碗放在艾达小姐房里靠床那张桌子上。我到大厅去叫她,那时她在楼下--我猜是在起居室里。她马上就上楼来了,因我得替格林夫人缝补一些东西,就回到三楼我的房间去……"

  "因此,"马克汉插嘴问道,"在你离开艾达的房间到艾达从楼下大厅上来之前那一分钟左右,桌上的肉汤完全没人看管。"

  "不超过二十秒,我一直没离开门口太远。我故意开着门,要是有人进入房里,我一定听得见。"马克汉的言语之中有点责怪她疏忽的意思,这位女士因此拼命为自己辩护。

  万斯提出下一个问题。

  "除了艾达小姐,大厅里还有别人吗?"

  "我只看到冯布朗医生,没见到其他人。我往楼下叫艾达小姐时,医生正在楼下大厅穿外套。"

  "他当时就离开了宅子吗?"

  "为什么--没错。"

  "你亲眼看到他出门?"

  "没--没有。不过他正在穿外套,而且也已经对格林夫人和我说过再见……"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还不到两分钟吧。我从厨房端肉汤回来时,在格林夫人的门口遇见正要出来的冯布朗医生。"

  "那么,希蓓拉小姐的狗--你在二楼大厅附近看到过那只小狗吗?"

  "没有。我人在那儿时完全没看到狗。"

  万斯困倦地躺回椅上,马克汉则又接下去讯问。

  "欧布莱恩小姐,你叫艾达小姐上楼之后,在自己的房间待了多久?"

  "直到管家来告诉我杜伦医生需要帮忙。"

  "你说说看,那是过了多久之后?"

  "二十分钟左右--也许再久一点。"

  马克汉忧心忡忡地抽了一会儿烟。

  "没错,"他终于有了结论,"事情很清楚明白地显示了,有人把吗啡掺进肉汤里。欧布莱恩小姐,现在你最好回到杜伦医生那儿。我们会在这儿等他。"

  "该死!"护士小姐上楼之后,希兹气冲冲地说,"她是我们处理这类工作的最佳人选,现在却没做好分内的工作。"

  "警官,我不认为她有亏职守,"万斯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看,嘴里却没忘了反对希兹的看法。"毕竟她之所以踏进大厅几分钟,只不过是为了请年轻小姐享用早晨的肉汤。而且,即使吗啡今天早上没混到肉汤里去,明天、后天或者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一定会。事实上,一如诸神对待特洛伊城墙前的希腊军队那样慈悲,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够幸运的了。"

  "诸神还可以再偏爱我们一点,"马克汉说,"让艾达很快复原,告诉我们谁在她喝下肉汤之前到过她的房间。"

  杜伦医生走进起居室,打破了接下来的那一阵沉默。他是个朝气蓬勃、热情有劲的人,看得出来他充满自信。他重重地陷进椅内,用一条丝质大手帕擦脸。

  "她已经度过危机了。"他表示。"我刚好站在窗边往外瞧--十足的侥幸--在韩纳西(作者注:韩纳西是驻守在拿寇斯公寓的探员,负责监视格林大宅)看到之前--我看到窗帘放了下来。我抓起医药箱和自动供氧的人工呼吸器,不一会儿就赶过来。管家等在门口,带我上楼--坦白说,那位管家真是古怪又爱发牢骚。女孩横躺在床上,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我要对付的不是什么马钱子碱。没有抽搐、发汗或痉挛,这你们应该都明白。她既平静又安详,呼吸微弱,脸色发绀,很明显地是吗啡作怪。接着我就检视她的瞳孔再确认一次,确定果然是吗啡作怪以后,就召来护士,开始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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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死里逃生?"马克汉问。

  "够险的了。"医生自负地点点头。"假如没有人及时赶到她那儿,谁也说不准究竟会有什么结果。我判断她服下了那所有遗失的六厘吗啡,所以给了她一剂五十分之一相当强效、反应很快的阿托品译注:用于缓解平滑肌痉挛和疼痛以及散瞳。用高锰酸钾清洗她的胃,再替她做人工呼吸--她似乎用不上,不过我可不敢冒任何险。护士和我忙着活动她的手脚,以 免她再昏迷过去。真是累人的工作,那儿的窗户敞开着而我却汗流浃背,希望不要因此得了肺炎……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她的呼吸不断增强,所以我又给了她百分之一的阿托品,帮她维持良好的血压。最后我想办法让她站起来,现在,护士正在帮她来回走路。"他再次洋洋得意、炫耀似的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汗水。"

  "非常感激你,医生,"马克汉说,"你很可能已成为破解此案的关键人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讯问你的病人?"

  "她整天都会迟钝、恶心--就像全身虚脱,你知道的,呼吸困难,昏昏欲睡,头痛等等的症状--当然不适合回答警方的讯问。不过,明天早上你们就能随心所欲地和她谈了。"

  "真让人高兴。你检查护士说的汤碗了吗?"

  "尝起来有苦味--吗啡,错不了。"

  杜伦的话声刚落,只见史普特走过大厅直到前门。过了一会儿,冯布朗已经站在拱廊上往起居室里瞧了。他端详过我们之后,眼里逐渐浮现出警觉的神色,在互打招呼之后,紧跟着一阵不自然的、紧绷的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万斯很快便下定决心,站起来担任发言人。

  "是的,医生。艾达被人下了吗啡,这位杜伦医生碰巧在对面的拿寇斯公寓,就被我们召来了。"

  "那希蓓拉--她还好吗?"

  "哦,她没事。"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接着就瘫在椅中。

  "告诉我事情经过。发现这件--这件命案,是什么时候的事?"

  杜伦正想更正他,万斯却比他更快:

  "今天早上你一离开这屋子就发生了。毒药下在护士从厨房端来的肉汤里。"

  "但是……那怎么可能?"冯布朗露出无法置信的样子。"她端肉汤来时我正要离开,我看她端着汤进去。毒药怎么可能--"

  "我正想问你,医生,"万斯的声调几近悦耳,"你会不会凑巧穿好了外套之后又上楼去?"

  冯布朗愤慨、惊讶地瞪着他。

  "当然没这回事!我当时就走了。"

  "正好在护士往楼下叫艾达的那个时候。"

  "为什么--是的。我想护士的确曾往楼下叫,艾达立刻就上楼去了--假如我记得没错的话。"

  万斯停下来抽了一会儿烟,好奇的眼光停驻在医师忧虑不安的脸上。

  "依我看来--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这一次的来访时间很接近上一次。"

  冯布朗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恼怒的情绪。

  "没错,"他回答,扭开目光,"事实是,万斯先生,自从那些药物从我的药箱子里不见了以后,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事即将发生。说起来我也有错,所以每当我经过这一带,总按捺不住到这儿来走走的冲动--看看到底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你的忧虑我完全了解。"万斯丝毫不带感情地说,接着又信口加上一句,"我想,你不会反对由杜伦医生继续照顾艾达。"

  "继续?"冯布朗霍地坐直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不久前不是说--"

  "艾达被人下毒,"万斯替他说完。"你没听错。但是你知道吗?她并没死。"

  冯布朗登时瞠目结舌。

  "谢天谢地!"他脱口喊出声来,整个人也猛然站起。

  "不过,"马克汉补充一句,"我们并没有向人提起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所以呢,你最好尊重我们的决定。"

  "当然--现在我可以看一下艾达吗?"

  马克汉犹豫起来,万斯替他作了决定。

  "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他转向杜伦,"请你陪冯布朗医生一起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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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杜伦和冯布朗一起离开房间。

  "他的紧张不安并不让我意外,"马克汉说,"知道有人因为你不小心遗失药物而中毒,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担心艾达的程度,还比不上希蓓拉。"希兹说。

  "观察敏锐的家伙!"万斯微笑着说,"没错,警官,对他来说,艾达的死亡与否很明显还比不上希蓓拉有没有中毒……现在,我很好奇里头有什么玄机。这是个诱人的问题,不过--见鬼了--也推翻了我最得意的理论。"

  "听起来,你有个秘而不宣的理论。"马克汉不高兴地说。

  "啊,好多个呢!而且我很想说,每一个都是得意的理论。"万斯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说话时,就表示他不准备说出他还没有成形的想法,马克汉也不再坚持下去。

  "在听过艾达的说法之后,"希兹则说,"我们就不需要任何理论了。只要等到她明天开口说话,我们就能推断出下毒的是谁。"

  "也许。"万斯低声说。

  又过了几分钟,杜伦自己回来了。

  "冯布朗医生已经走进另一个女孩的房间,不过他说他马上下楼来。"

  "关于你的病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倒没多说什么。不过,艾达小姐见到他时,不但生疏的步伐多了点力气,还对着他微笑呢。那是一个好现象,表示她很快就会渡过难关。她的内心里,有一种坚强的抵抗力。"

  杜伦才说完,我们就听到关上希蓓拉房门的声音和有人下楼来的脚步声。

  "对了,医生,"冯布朗回到起居室时,万斯对他说,"你见过欧本海默了吗?"

  "早上十一点时我已经见过他了。事实上,今早离开这儿之后我就是去找他,他已经同意明天早上十点会来大宅作个检验。"

  "格林夫人也同意吗?"

  "是的。早上我对她说了这件事,总之一句话--她愿意接受检验。"

  不久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格林大宅。冯布朗也陪着我们一起走出大门,而且还是我们目送他驱车离去。

  "明天此时,我希望我们会知道更多的事实。"到市区的路途中,马克汉说。他看起来非常消沉,眼神十分苦恼忧心。"万斯,我想你也知道,只要想到欧本海默会检验出什么来,我就快吓破胆了。"

  然而,欧本海默医生并没有机会完成他的检验。就在当晚午夜过后,一点到两点之间的某个时刻,格林夫人猝死于马钱子碱的毒性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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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章 劳燕分飞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午前

  早上十点不到,马克汉就捎来了格林夫人的死讯。这桩午夜过后发生的惨剧,一直到早上九点护士端进晨茶时才发现。欧布莱恩通知希兹,希兹通知马克汉,马克汉则在前往格林大宅途中顺道告诉万斯。万斯与我已用过早餐,于是和他一起赶赴格林大宅。

  "这下子,我们连惟一可能的主要嫌疑犯都没有了,"当我们在麦迪逊大道上加速前进时,马克汉泄气地说,"尽管我始终都以'老夫人已经精神失常'来自我安慰,但只要一想到老夫人很可能犯下这些案子,我还是很难释怀。无论如何,我现在几乎可以说希望凶手真的是老夫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剩下的可能性每一个都更可怕--我们得对付的,是一个残酷无情、工于心计的理性罪犯。"

  万斯点头。

  "没错,远比面对一个发狂的凶手还要糟得多,但是,格林夫人的死并未带给我多强烈的冲击。她是个令人厌恶的女人,马克汉--一个可憎的女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世上少了她而感到半丝惋惜。"

  万斯的一番话,确实表达了我们乍闻格林夫人死讯当时的感觉。这个消息当然让我震惊,受害者却一点也不令我同情。她恶毒又没有人性,活在仇恨之中,还让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她的过世,比她活着还好一些。

  希兹和杜伦正在接待室等候我们。警官脸上交织着激动与沮丧,中国蓝的眸子中,更透出了不可救药的绝望。杜伦脸上则只看得到一种专业人员的失望神色,很明显,最让他不开心的是,这种猝死剥夺了他展现医术的机会。

  希兹心不在焉地和我们握过手之后,便简短地说明了整个情况。

  "今天早上九点,欧布莱恩发现老夫人动也不动,就要史普特发信号给杜伦医生,然后才打电话回局里报告,我知道了以后就通知你和德瑞摩斯医生。我在十五或二十分钟前赶到这里,立刻锁上房间。"

  "你通知冯布朗了吗?"马克汉问。

  "我打电话要他取消安排在十点的检验,告诉他我待会儿会再和他联系,在他发问之前就挂掉电话。"

  马克汉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转向杜伦。

  "医生,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

  杜伦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等着你来钦佩他的架势。

  "我正在拿寇斯楼下餐厅吃早餐时,韩纳西告诉我接待室的窗帘已经放下了,我立刻上楼,一把抓起我的全套装备飞快地跑过来。管家带我到老夫人的房间,护士正等在那儿。我当下就知道一切都太迟,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她早已死透了--脸部扭曲、皮肤发紫、冰冷--连尸僵都已经出现了。她死于大剂量的马钱子碱。我想她可能没遭受太多痛苦--半小时之内就会心脏衰竭,陷入昏迷状态。你也明白,她的年纪太大了,敌不过这种毒性,大剂量马钱子碱致死的老年人,发作的速度都相当快……"

  "也会失去呼喊以引人注意的能力吗?"

  "这就很难说了。抽搐可能会让她说不出话来,总而言之,没有人听见她的求救声。可能是在药力发作之后她便逐渐陷入昏迷,对于这种病例,我的经验告诉我--"

  "你认为她服下马钱子碱的正确时间是什么时候?"

  "呃,目前我没办法确定,"杜伦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她可能抽搐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死亡,也可能吞下毒药之后立刻就死了。"

  "那么,死亡的时辰能够确定吗?"

  "又是一件没办法肯定的事。分不清楚尸僵和尸体抽搐现象,是让许多医生判断错误的陷阱。总之,那真的是有明显差别的--"

  "当然了。"对杜伦的无法肯定却又爱好卖弄的做法,马克汉越来越不耐烦了。"不过,如果完全撇开这些有的没有的不管,你认为格林夫人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杜伦小心仔细地估量了一会儿。

  "让我们粗略地说,今晨两点。"

  "而马钱子碱可能早在昨晚十一或十二点就已经服下了?"

  "有这个可能。"

  "问这个干什么?德瑞摩斯医生来了以后不就知道了吗?"希兹说,他的坦率虽然让人不舒服却也很难辩驳。那天早上的他,心情无疑极端恶劣。

  "医生,你发现可能被下药的玻璃杯或茶杯了吗?"马克汉忙不迭地问,显然急着冲淡希兹的鲁莽。

  "床边有一只玻璃杯,杯口看起来好像有些硫化醋的晶粒。"

  "可是,致命剂量的马钱子碱难道不会让饮料产生明显的苦味?"万斯突然警觉起来。

  "毋庸置疑。不过也有一瓶柠檬碳酸盐--众所周知的一种解酸剂--就放在床头柜上;假如把马钱子碱掺在这种解酸剂里,味道就会被掩盖过去。柠檬碳酸盐不但有点咸,而且很容易起泡沫。"

  "格林夫人能自己喝柠檬碳酸盐吗?"

  "应该是不可能。柠檬碳酸盐必须很谨慎地和水混合,对任何一个躺在床上的人来说,都很难做到。"

  "这个嘛,才是最有趣的事了。"万斯说,慢吞吞地点燃一根烟。"因此我们可以推断,给格林夫人柠檬碳酸盐的人同时也给了她马钱子碱。"他转向马克汉,"我想欧布莱恩小姐也许帮得上我们的忙。"

  希兹马上离开接待室去传唤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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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证词一点用也没有。她说,昨晚十一点左右格林夫人开始看睡前书以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一小时后再到艾达的房间,在那儿睡了一整晚。她八点起床,更衣,接着到厨房端来格林夫人的早茶。就她所知,格林夫人就寝前并没有喝什么东西--当然,十一点以前也没服用过柠檬碳酸盐。更何况,格林夫人也从来没有自己服用柠檬碳酸盐的前例。

  "那么,你认为,"万斯问,"是另外有人让她服用的?"

  "你可以这么想,"护士毫不迟疑地断言。"如果她决定要自己动手,那么在她混合成功之霸缇统承盐葑永锏拿恳桓鋈肆恕?

  "事情已经摆明了,"万斯对马克汉说,"有人在十一点以后进入她的房间,而且调制了柠檬碳酸盐加水加马钱子碱。"

  马克汉站起来,愁眉苦脸地在接待室里踱步。

  "归结起来,当前的问题是要找出谁有机会做这件事。"他说,"欧布莱恩小姐,你可以回房去了……"接着他走向铃绳,召来史普特。

  经过简短的讯问后,管家说出了下列的事实:

  锁好门窗之后,史普特就上床睡觉了,时间大概是十点半左右。

  用过晚餐之后,希蓓拉就马上回到她的房间,一直到入睡前都没再出房。

  女佣何敏和女厨曼韩太太在厨房里逗留到十一点过后不久。史普特听到了她们上佣人梯回房的声音。

  早上九点,护士要他去拉下接待室的窗帘时,史普特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

  马克汉让他离开,要他去叫女厨。

  很显然,她既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也没听说艾达的中毒事件;她的证词,更完全无关紧要。实际上,她在厨房、房间的时间都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下一个讯问的是何敏。从一对她提出问题开始,她几乎就马上起了疑心,眯起她那敏锐的眼睛,给我们一个狡狯的欣喜神色。

  "你们别想蒙骗我。"她突然冲口而出,"上帝的扫把又动起来了,动得好!'上帝保护所有那些爱慕她的人,也会消灭所有凶恶的人。'"

  "也'将'消灭,"万斯更正她。"有鉴于你向来都受到上帝的慈爱保护,我们最好告诉你,艾达小姐和格林夫人都被下毒了。"

  他观察这个女人的反应,看出她已经双颊转白、下巴移位。即使是这么一位虔诚的信徒,上帝的行事很明显也让她觉得太突兀、太吓人,连她充沛的信心都不足以抵消恐惧。

  "我一定要离开这栋大宅,"她看起来就像要昏倒一样,说,"就算是为了见证上帝,我也已经看得够多了。"

  "说得好,"万斯点点头,"如果你越早离开,就越能见识更多《圣经》外典的证词。"

  何敏恍惚地站起来,走出起居室时却忽然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马克汉怒目而视。

  "在我走出这个罪恶的巢穴以前,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希蓓拉小姐是整个格林家族里头最坏的一个,上帝即将让她成为下一个死者--谨记我的话!你们是救不了她的。她是--在劫难逃!"

  万斯懒洋洋地竖起眉毛。

  "我说呀,何敏,今天以前希蓓拉小姐又有什么深重的罪孽?"

  "还不就是那些事。"女人很带劲地说,"假如你问我,我会说她只不过是个荡妇。她和那个冯布朗医生没事就黏在一起,那样眉来眼去,真是够可耻的。"她意味深长地又点了几个头强调一番。"昨晚他又到这儿来,还在她房间里不知道待到几点才走。"

  "真想不到,嗳,你怎么会刚好知道这事儿?"

  "开门让他进来的就是我呀!"

  "哦,你让他进来的?--什么时候?那时候史普特又在哪儿?"

  "那时史普特正在吃晚饭。我走到门前想看一下天色,就正好碰上医生。'你好啊,何敏?'他带着谄媚的微笑对我说,有点紧张地与我擦身而过,径直走向希蓓拉小姐的房间。"

  "也许希蓓拉小姐不舒服,派人叫他来。"万斯淡漠地说。

  "嘿!"何敏轻蔑地把头一甩,大踏步走出房间。

  万斯立刻起身,再度摇铃召来史普特。

  "你知道冯布朗医生昨晚在这儿?"管家一现身,他就发问。

  此人猛摇其头。

  "不知道,先生。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

  "那就没事了,史普特。现在,请告诉希蓓拉小姐我们想见她。"

  "好的,先生。"

  十五分钟以后,希蓓拉才露脸。

  "这些天以来,我都过得很懒散,"她解释,坐进一张大椅子里,"今天早上我们又为了什么聚会?"

  万斯先探询、再恭谨地敬她一根烟。

  "在解释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以前,"他说,"麻烦你告诉我们,昨晚冯布朗医生是什么时刻离开这儿的?"

  "十一点十五分。"她答道,眼里浮起充满敌意的挑衅之色。

  "谢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

  "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她茫然地重复这句话,就好像听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动也不动地静坐了好一阵子,那双坚定的眼睛冷漠地向前凝视。慢慢地,她的目光转到马克汉脸上。

  "我想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她说,"我在大西洋城有一位手帕交……这个地方实在变得太--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今天下午就走。"这女孩的勇气和胆量,似乎头一次遗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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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决定非常明智,"万斯回答她,"去吧,想尽办法都要去,在我们解决这个案件以前,你也都要想办法待在那儿。"

  她从容而略带讥嘲地看了万斯一眼。

  "恐怕待不了太久,"她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猜想母亲和艾达都已经死了。"

  "过世的只有你母亲,"万斯告诉她,"艾达复元了。"

  "她当然会复元!"她脸上的每一条曲线,都充满了极度的轻蔑。"我听说过,凡人的肉体其实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你们都知道,现在,她和格林家数百万的家产中间只剩下我这个障碍。"

  "你妹妹芄换钕吕雌涫迪嗟本险?马克汉斥责她,"如果不是我们有个医生守着,你现在可能就是那几百万家产的惟一继承人了。"

  "看起来当然最有嫌疑,不是吗?"她的反诘直接到让人受不了。"不过你可以放心,假如策划这个事件的人是我,小艾达一定康复不了。"

  马克汉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站了起来。

  "现在我就要去收拾行李。我受够了。"

  看着她离开以后,希兹满腹狐疑地望向马克汉。

  "长官,这样好吗?你让她离开纽约?她可是格林家族中惟一一个没受到谋害的人呢。"

  我们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他话里的暗示穿过了我们的心,让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我们不能冒险强迫她留在这儿,"马克汉终于说话。"万一发生了什么事……"

  "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希兹站起来,"不过,我保证她一定会被盯得很紧--相信我!我会找两个合适的人来这儿,从她踏出前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会天天死盯着她,直到我们弄清楚我们该怎么办为止。"他话声一落就走进大厅,我们听到他透过电话向史尼金下指示。

  五分钟后,德瑞摩斯到达了。他不再轻松活泼,连打起招呼都阴沉沉的。

        杜伦和希兹立刻带他到格林夫人的房间去,马克汉、万斯和我在楼下等候。

        十五分钟后他下楼,看起来更闷闷不乐,连头上的帽子也都不再是以往潇洒的角度。

  "怎么样?"马克汉问他。

  "和杜伦的估计一样。这位老女士过世的时刻,我估计,在一到两点之间。"

  "那,服下马钱子碱的时刻呢?"

  "午夜前后,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总之,马钱子碱与柠檬碳酸盐一起服下是不会错的,我已经检验过玻璃杯了。"(作者注:这让我想起著名的莫莱克斯毒杀事件,被害者就是把水银氰化物当做止痛剂服下的。)

  "对了,医生,"万斯说,"解剖之后,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有关腿部肌肉萎缩状况的报告?"

  "当然没问题。"对于这项请求,德瑞摩斯显然有点诧异。

  他离开后,马克汉对杜伦说:

  "现在我想和艾达谈谈。她今天早上的状况怎么样?"

  "啊,不错!"杜伦得意地说,"我看过老夫人之后马上去看她,她还很虚弱,而且因为阿品托的作用说不出话来,不过,除此之外差不多都还好。"

  "她还不知道她妈妈的死讯?"

  "半点也不知道。"

  "应该让她知道,"万斯插话,"没道理再让她避开这个事实。万一她受不了,起码我们都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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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进门的时候,艾达正坐在窗户旁,两只胳膊都架在窗台上,手掌顶着下巴,往外凝视积雪的庭院。

        我们的到来,使她突然受到惊吓,她瞪大了眼睛。她所经历的事,显然已经让她有了种神经质的恐惧状态。

  简短的客套寒暄之后,万斯和马克汉开始努力消除她的恐惧不安,说着说着,马克汉便趁机引到肉汤的主题上。

  "我们要给你一份特权,"他说,"只要昨天早上的事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不必再全程回想那一段痛苦的经历。--护士往下叫你时,你人在接待室,对不对?"

  女孩儿口干舌燥得很,讲起话来有点费劲。

  "是的。妈妈要我带本杂志给她,所以护士叫我的时候,我正在楼下找书。"

  "你上楼时看到护士了吗?"

  "是的,她正走向佣人梯。"

  "你进门时,房间里没有人吗?"

  她摇摇头,"谁有可能会在那儿?"

  "格林小姐,这就是我们最想知道的事;"马克汉严肃地说,"毫无疑问,有人在你的肉汤中下药。"

  她开始打颤,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有谁进来看过你吗?"马克汉继续。

  "连个影子也没有。"

  希兹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那么,你马上就把汤喝了吗?"

  "不--不是马上。我觉得有点儿凉,就穿过大厅到朱丽亚房里拿了一件西班牙旧方巾来裹身。"

  希兹把愤慨写在脸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一有点儿进展,"他抱怨,"就会有事情跑出来打击我们--如果艾达小姐把肉汤留在这儿,马克汉先生,她去拿披肩的这一段时间里,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溜进来下毒。"

  "我真的很抱歉。"艾达道歉,几乎把希兹的话当成对她的指责。

  "艾达,这不是你的错,"万斯向她保证,"警官只是沮丧过了头--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走过大厅时,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希蓓拉的狗?"

  她好奇地摇摇头。

  "呃,没有。希蓓拉的狗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它很可能救了你一命。"万斯说,接着便向她说明史普特怎么恰巧救了她。

  大概是因惊诧、无法置信,她吐出个几乎是屏息的咕哝声后,便陷入了心不在焉的沉思中。

  "你从姐姐的房间回来时,马上就喝了肉汤吗?"万斯接着问她。

  她吃力地把心思转回到这个问题上。

  "对。"

  "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怪味道吗?"

  "没什么不对劲的。妈妈总是喜欢在汤里加好多盐。"

  "喝完肉汤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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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4 | 显示全部楼层
  "也没什么,只是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颈子和背部都忽然僵硬、紧绷起来,身体热得受不了,昏昏欲睡的,而且浑身的皮肤都感到刺痛,手脚好像都麻木了。我很想睡觉,所以就躺回床上--我就记得这些。"

  "另一个缺口。"希兹喃喃自语地说。

  经过短暂的沉默,万斯把椅子又拉近她一些。

  "呃,艾达,"他说,"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有个更坏的消息……你的母亲昨天晚上过世了。"

  女孩动也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而后绝望万分地看着他。

  "死了?"她重复道,"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死的--她服下了过量的马钱子碱。"

  "你是说……她自杀?"

  这个疑问令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也就是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万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恐怕对你下毒的人也毒害了你母亲。"

  万斯的回答似乎超越了她的想像。

        她的脸色开始转白,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的空无出神。不久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脑力仿佛已消耗净尽。

  "哦,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实在--很害怕!"

  "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万斯强调,"没有什么事能再发生。每一刻钟你都将受到严密的保护,今天下午,希蓓拉就会到大西洋城长住一段时间。"

  "真希望我也能离开。"她自怜地低声说道。

  "那倒没有必要,"马克汉插嘴,"待在纽约其实更安全。我们会留护士在这儿照顾你,在事情明朗化以前,也会在宅子里日夜安置一个警卫。何敏今天就会离开大宅,但是史普特和女厨都会照料你。"他站起身安慰地轻拍她的肩。"从今天起,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

  我们下楼到大厅时,史普特正好为冯布朗医生开门。

  "天哪!"他快步走向我们,大叫起来。"希蓓拉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格林夫人的事。"他粗暴地看着马克汉,早已忘了他的谦和温文。"先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医生,我认为没必要替你添加烦恼。"马克汉平静地回答他。"格林夫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而且,我们自己的医生也刚好就在这里。"

  冯布朗的双眼仿佛迸出了烈火。

  "那么,你们是不是也不准我再和希蓓拉见面?"他突然发问,"她说她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还要我帮她安排一些事。"

  马克汉往旁边让了一步。

  "你是个自由人,医生,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得出他有点消沉沮丧。

  冯布朗僵硬地行了个礼,走上楼去。

  "他生气了。"希兹咧嘴而笑。

  "不,警官,"万斯纠正他。"他是担忧--唉,太担忧了。"

  那天午后不久,何敏永远地离开了格林大宅,希蓓拉则搭上三点十五分到大西洋城的火车。

        原先的家人中,留下来的只剩下艾达、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虽然如此,希兹还是命令欧布莱恩小姐无限期地留下来值勤,要她密切注意宅子里的大小事;除这项保护措施之外,也在宅里加派了一位探员,来担当护士的另一双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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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章 身影依稀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晚上六点

  傍晚六点,马克汉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召开了一场非正式会议,不但莫朗督察和希兹双双出席,连总探长欧布莱恩,也在下班后回家的途中顺道过来参加(作者注:总探长欧布莱恩指挥整个警察局的人马,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在格林大宅里充当护士的欧布莱恩小姐的叔叔)。

  刚出炉的晚报,已经毫不留情地批评、指责警方调查不力、处理失当。对于格林夫人的死因,在与希兹、德瑞摩斯交换过意见之后,马克汉给记者的官方版说明是"服用过量的马钱子碱--一种按照医生指示定时服用的兴奋剂",他特别要求秘书史怀克一定要记录得一字不差,免得记者在引用他的话时产生误解;而且,马克汉也刻意在这份声明的结尾说:"没有证据显示不是因为失当的自行服用药物。"虽然记者们的确完全根据马克汉的报告来撰写新闻,不过,他们还是在字里行间隐约夹杂了蓄意谋杀之类的字眼,让读者多少怀疑起官方声明的真实性。毒杀艾达不成的事件,则已成为非到必要绝不公开的官方机密;只不过,对这个事件完全没必要的刻意封锁,反而更让社会大众足够可怕的想像力迅速攀升到空前的境界。

  马克汉和希兹,已经开始露出硬顶着沉重负担的徒劳;只要看一眼莫朗督察--就坐在地方检察官身边--深深陷入座椅的程度,也足以让人明白,渐袭渐近的忧虑在不断削去他泰然自若的往日神态;连万斯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不安,特别是在他身上,与其说那是明显反常的忧心,倒不如说是一种敏锐的警觉状态。

  那天晚上,与会人员才刚到齐,希兹就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案子的重点。他仔细核对各种调查步骤的进展,也列举了已经采取的预防措施。在结束报告之后,希兹还抢在所有人之前,面向总探长欧布莱恩发言:

  "长官,在任何一件平常的案件里,我们都可以有一大堆动作;我们可以彻底搜查房子找寻手枪和毒药,可以像缉毒小组那样翻遍嫌疑犯的公寓或者小套房--戳刺床垫、撕毁地毯、敲打每一样木头做的东西--只不过,如果在格林大宅里做这些事,可能要花掉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就算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这家伙在那栋宅子里公然制造他精心筹划的混乱,不会因为我们夺走了他小巧精致的点三二手枪,或是搜出他的毒药就挡住他--不论是在契斯特还是在雷克斯被枪杀时,我们都可以逮捕格林大宅里的每一个活人,回到局里盘问逼供。然而只要我们交给随便哪一个人这种工作,媒体上就会出现一堆议论和谣言;审讯格林家这种名门望族一点也不明智,他们钱太多、影响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找到一卡车的高明律师,用控告、禁止令或者只有老天才晓得的方法来打垮我们。假如我们只以重要人证的理由来扣留他们,根据人身保护法,也只能留住他们四十八小时--没错,我们可以安插一些虎背熊腰的家伙到大宅里,只可惜没有一个警卫部队可以无限期地重兵驻防,而只要他们一班师回朝,卑鄙的阴谋就又会卷土重来。相信我,总探长,我们已经面临了非常严重的困境。"

  欧布莱恩干咳两声,使劲地拉扯他那修剪整齐的白色八字胡。

  "警官的话非常正确,"莫朗说,"我们已经放弃了绝大多数的例行调查方式。很明显,我们处理的是一件家务事。"

  "不但如此,"万斯进一步说,"我们对付的还是一桩巧妙的阴谋--思虑缜密、面面俱到、有条不紊的杀人计划,而且煞费苦心地掩饰每个重要关键。凶手拿每一件事--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赌最后的结局。只有极度的仇恨和不合常理的期望才能衍生出这种罪行。面对这些属性,你不难明白,一般的预防方法一点用也没有。"

  "家务事!"欧布莱恩沉重地又说了一遍这词儿,显然还在思索莫朗督察的说法。"在我看来,倒不像是为了争夺托拜亚斯遗留下来的大笔遗产。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我认为是外头有人想要铲除这个家族。"他热切地注视希兹。"你们是怎么和那些佣人打交道的?该不会吓得随他们瞎搞吧?老早你就该抓个佣人,再怎么没突破,最少也可以挡一阵子媒体的八卦。"

  马克汉立刻挺身为希兹辩护。

  "任何看起来像是警官疏忽或做错的事,我都该担负全部责任;"他刻意冷言冷语地说,"只要我还能在这件案子上说得上话,就不会有任何只为了封杀议论的逮捕行动。"说完这段声明以后,他的态度也稍见缓和。"犯罪的迹象,都和任何一位家仆无关。女佣何敏是个没有危险的宗教狂,完全没有策划这种谋杀案的智力,所以我准许她今天离开格林家……"

  "总探长,我们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她。"希兹赶忙补充,免得又跑出另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至于女厨,"马克汉继续说,"她也一样完全不在我们考量的范围之内。她的情绪不够稳定,不适合扮演凶手的角色。"

  "那么,管家又如何呢?"欧布莱恩语带尖刻地问。

  "他与这家族相处三十年,甚至连托拜亚斯都在遗嘱中留给他慷慨的赠与。他是有点怪异,不过我认为如果他有摧毁格林家族的理由,大可不必等到这一大把年纪。"说到这里,马克汉似乎有点苦恼,"但是我也得承认,这老家伙的确寡言拘谨得有点诡谲,他总是给我一种有所隐瞒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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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汉,你的看法并没有什么差错,"万斯说,"不管史普特的个性如何,都不可能是这桩恣意杀人事件的幕后杀手。他的逻辑思维太小心,做事谨慎无比,思想上的观点也高度保守。如果没有被逮的威胁,他可能会直刺仇人,只可惜他不但缺少勇气,也没有让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败事件成为可能的想像力或应变技巧。他已经太老了--太太老了……啊!"

  万斯靠到桌子的另一边,以夸张的姿态轻叩桌面。

  "持久力--就是一直困扰着我的事!这才是这个杀人事件的真正根源--一种惊人的、灵活的、自恃的持久力:深沉的冷酷无情结合了坚定的大胆放肆--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无畏信念。这种持久力,可不是老年人学得来的。这个凶手所拥有的特色都在年轻人身上--年轻人的野心、年轻人好冒险的特性--不把可能的代价放在眼里,一点也不考虑危险……不,史普特永远也不可能符合资格。"

  莫朗不自在地挪动椅子,转向希兹。

  "你派谁去大西洋城监视希蓓拉?"

  "高佛尔和莫勒里--我们组里头最优秀的两个人。"(作者注:我记得在《金丝雀杀人事件》中,高佛尔和莫勒里两人曾被安排看守汤尼·史基。)警官露出非常得意的微笑。"她跑不掉的,也别想耍什么花招。"

  "说不定你们也多放了一点注意力到冯布朗医生身上?"万斯随口问。

  希兹再度露出机灵的微笑。

  "自从雷克斯被枪杀之后,他就被我们盯上了。"

  万斯赞赏地看着他。

  "警官,我越来越确定我喜欢你了。"他说,打趣的言语里充满真诚。

  欧布莱恩沉重地靠向桌子,掸掉雪茄上的烟灰,生气地盯着检察官看。

  "马克汉先生,你给了媒体什么样的报导题材?你似乎在暗示老夫人自己服下了马钱子碱。到底是信口胡诌的,还是真有这么回事?"

  "总探长,恐怕是没有这一回事。"马克汉以真诚的懊悔说,"这个理论,和艾达的下毒事件--或者其他每一件命案--都不一致。"

  "我可没你那么确定,"欧布莱恩反驳道,"莫朗已经告诉我,你们这些人怀疑老夫人的瘫痪是伪装的。"他又把手臂摆在桌上,以瘦短的手指指着马克汉。"假设她枪杀了三个孩子,用光了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再偷走两剂毒药--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人一剂;那么,假设她给较年轻的那位服下吗啡,剩下的原来准备给……"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斜睨马克汉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马克汉说,"你的推测是,她完全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救了艾达的命,因为没能解决掉艾达,她认定自己的计谋出了岔子,就把马钱子碱留给了自己。"

  "就是那样!"欧布莱恩提起拳头往桌上一敲,"合情合理。另外,这表示我们已经解开了这桩疑案--对不对?"

  "是的,毫无疑问讲得通。"这回说话的是万斯,他轻轻地拖长了声调,"不过请你原谅我,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太戏剧化了点。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完美的推论,它突然从我们心中闪现,几乎就像是有人为了我们的需要而编出的剧情。我也真的希望我们能够采用这完全符合逻辑、合乎情理的观点。不过,总探长,就算格林夫人一向真的很残忍,也不会是个自杀型的人。"

  希兹在万斯说话时离开了房间,几分钟之后回来,刚好打断欧布莱恩对自己的自杀理论冗长又粗鲁的辩护。

  "我们不必再争论下去了,"他大声宣布,"我刚和德瑞摩斯通过电话,他已经完成了解剖工作。他说,老夫人的腿部肌肉已经消瘦下去--松软下垂--所以完全没有移动双脚的机会,更甭提用它们来走路。"

  "天哪!"我们之中,莫朗是第一个从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中恢复正常的人。"那么,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又会是谁?"

  "说到重点了!"万斯仓促地说,努力遏止他渐升的激动。"我们只要查清楚这件事!那是整个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可能不是凶手,不过他每晚借着烛光阅读一些奇怪的书籍,那就是每一件事的关键所在……"

  "可是艾达却又那么肯定。"马克汉以不知所措的口气提出看法。

  "在那种情况下,认错了也不能怪她,"万斯回答。"这孩子已经有过一段骇人、而且是很不正常的经历。她很可能就像我们那样怀疑她的母亲。如果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对她来说,想像她在深夜所看到的模糊身影就是心中最恐惧的真实人物,不是再合乎常情不过了吗?在惊骇的压力下,一个人借着脑中首要影像的外化来扭曲一个人物,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你是说,"希兹接道,"她看到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只因为她牢牢地认定是老夫人,所以把这个人想像成她的母亲?"

  "不是不可能。"

  "但是,别忘了东方披肩。"马克汉提醒他们,"艾达或许很可能弄错人的相貌,却不至于会看错那条特别的披肩。"

  万斯茫然地点头同意。

  "说得好。对我们来说,说不定这就是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译注:弥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给情人忒修斯一个线团来帮他走出迷宫。,最后会带领我们走出克里特岛的迷宫。我们必须查出更多披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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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希兹拿出他的笔记本,沉着脸专注地找他要的东西。

  "别忘了,万斯先生,"他头也不抬地就说,"还记得艾达在大厅后面图书室门口发现的简图吗?说不定就是披披肩的这个人掉的,正当他要趁夜到图书室寻找时,一看到艾达就被吓跑了。"

  "不管射杀雷克斯的是谁,"马克汉说,"很明显都已经从他身上偷走了这张纸,因此不用再操心那张纸。"

  "我想你说得对。"希兹不得不承认。

  "这种推测没什么意义。"万斯说,"这事件太复杂了,复杂到弄清楚细节也解不开纠结。如果可能的话,等查明那晚艾达看到的人是谁,我们就能打开一条调查探索之路。"

  "如果只有艾达看到这个人披着格林夫人的披肩,"欧布莱恩问道,"我们要怎么查明真相?"

  "总探长,你的问题之中就有答案。我们必须再讯问艾达一次,想办法打败她自身的恐惧联想。我们得说服她那人不是她母亲,刺激她回想起某个其他的重点,把我们引到正确的行动路线上。"

  这显然就是我们决定的路线了。欧布莱恩在会议结束后径自离去,剩下我们这些人一起在俱乐部晚餐。直到八点半左右,我们才前往格林大宅。

  我们发现,艾达正和女厨孤零零地在起居室里。艾达坐在火炉前,膝盖上有本打开的格林童话;曼韩太太则坐在门边的一张直靠背椅上,忙着满衣兜的手工碎缝补活儿。在格林大宅里看到这种正常、有秩序的景象,反而让人觉得怪异;这样的场景不免让我慨叹--这个地方到底有过多少恐惧和苦难,才会轻易击倒所有的社会准则?

  我们一进到起居室里,曼韩太太就起身整理她的手工活,准备离去。万斯指示要她留下后,她又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艾达,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万斯主动扮演讯问者的角色,"现在,你几乎是惟一能帮得上我们忙的人了。"他轻松自在地对女孩儿微笑,温和地继续说,"我们想再和你谈一谈,那天下午你告诉过我们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以敬畏的静默等待着。

  "你告诉我们,你相信你看到你妈妈--"

  "我真的看见她--真的!"

  万斯摇头。"不,那不是你妈妈。艾达,她没办法走路。她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瘫痪。对她来说,连稍稍移动她的任何一只脚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我就不懂了。"她的声音不只混乱,还有些别的东西:有点像当你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时,一定会有的恐惧和警觉。"我听见冯布朗医生对妈妈说,今天早上他要带一位专家来看她。她昨天晚上就死了--你怎么会知道?哦,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看到她--我知道我看到的人就是她。"

  为了维护自己的精神健全,她似乎不惜和万斯奋战。万斯再度摇头。

  "欧本海默医生没有机会检验你母亲,"他说,"不过德瑞摩斯医生有--今天。他发现,她完全不能走动已经有很多年了。"

  "啊!"这声惊呼低得可怜。女孩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万斯继续说道,"是请求你回想那天晚上,看看你能不能回想起某些事--某些细节--来帮助我们。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照亮那人的只有一根火柴闪烁的光芒。你很可能认错人了。"

  "我那么靠近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晚你感到饥饿而醒过来之前,可曾梦到你妈妈?"

  她迟疑起来,微微发抖。

  "我不确定,不过打从第一晚有人进入我的房间开始,我就不断地梦见母亲--可怕的,吓人的梦……"

  "那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认错。"万斯停了片刻,接着问道,"你确定你母亲的那条东方披肩,那天晚上的确披在大厅那人身上吗?"

  "对呀,"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她说,"那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东西。接下来我才看到她的脸……"

  就在这时候,一件微不足道却惊人的事发生了。我们一直都背向曼韩太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但突然间,她发出了一种近似干涩的呜咽声,膝上的针线盘也翻落到地板上。出于本能,我们全都转过身来。这个女人,正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她看到谁又有什么差别?"她的声音既沉闷又单调。"她看到的可能是我。"

  "胡说,贾杜,"艾达很快地说,"那不会是你。"

  万斯困惑地注视着这位女士。

  "曼韩太太,你披过格林夫人的那条披肩吗?"

  "她当然没有。"艾达插嘴。

  "那么,你可曾在宅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入图书室?"万斯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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