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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夜故事系列:《纸人》--作者: 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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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个故事(1)

张清兆一个人过了几天。

    他几乎天天夜里都失眠,睡着之后总要做噩梦,梦见那个女婴站在脚下,哭着叫他爸爸。

    他不知道老家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没有消息。

    最近,他好像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乘客。

    这天中午,有个乘客一上车,车里就充满了呛鼻子的酒气。他坐在后面。

    张清兆问:“你去哪儿?”

    “王家十字。”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张清兆愣了一下。

    这是他目击那张石膏脸之后,第一次遇到去王家十字的乘客。

    “怎么,你不知道哇?”对方大着舌头问。

    张清兆通过后视镜朝他看了一眼,觉得他不过是一个醉鬼,没什么异常,就说:“我知道。”

    然后,他把车开动了。

    在路上,张清兆问他:“师傅,你是不是住在王家十字附近?”

    “是啊。”

    “大约两个月前,王家十字发生过一起车祸,你知道吧?”

    “那个路口经常出事。”

    “因为没有红绿灯,车开得都快。”

    “不是这个原因,”乘客严肃地更正道,“是那个地方犯邪。”

    接下来,他就没有再停嘴,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吓人的事,声称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听得张清兆心里越来越毛。

    乘车人讲的第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在农村。

    我家那个屯子往西三里远,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有一年夏天,一个男孩在那里淹死了,他比我低一年级。

    从此,那个池塘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淹死人。

    有一年,我表哥从外地来我家串门,他那一年十四岁……或者十五岁的样子。

    一天下午,他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我妈有些着急了,就出去找他。

    一个羊倌儿告诉我妈,我表哥到屯子西面那个池塘去游泳了。

    我妈吓坏了,立即发动全家,去那个池塘找他。

    那时候天都快黑了,在屯子外的路上,我们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朝我们走过来。

    他走近之后,我们才看清正是我表哥。

    他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头发湿淋淋的,还滴着水。

    我妈就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哆嗦。

    我妈把外衣脱下来,裹住了他,搂着他的肩膀朝回走。

    我们一直回到屯子,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家,我妈给他冲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他喝下之后,渐渐不抖了,但是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他说,他在那个池塘里游泳时,看见了一个男孩,他也在游泳,于是两个人就比赛看谁游得快。

    他们从池塘这一端游到那一端,竟然是同时到达的。

    那个男孩就说,要和他比憋气,看谁在水里憋的时间长。

    表哥同意了。

    两个人就一起蹲进了水里。

    过了好长时间,表哥实在憋不住了,一下钻出来。

    他甩了一下脸上的水,看到水面上一片平静,不见那个男孩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输了,趁对方看不见,深吸一口气,又蹲进了水里。

    过了好长时间,他又憋不住了,再次钻出来,可是,还是不见那个男孩的影子。

    他有点紧张了,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水里憋这么长时间的。他又想,对方是不是趁他在水里的时候也钻出来换过气呢?

    他第三次蹲进了水里。

    这一次,他忽然想看看对方在哪里,当他在水里睁开眼睛之后,吓得魂飞魄散——那个男孩正在暗绿色的水里朝他鬼笑着!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脑袋上挂着乱蓬蓬的水草。

    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嘴角,都流着黑红的血,像冒出的烟,在水中缓缓向上飘散……

    表哥“轰隆”一声钻出水来,双腿就抽筋了。

    他一边尖叫救命一边用双手划水,拼命朝岸上游去……

    爬上岸之后,他的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回头看,水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接着他发现,池塘的一圈岸边,只有他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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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个故事(2)

乘车人讲的第二个故事:

    王家十字一带很偏僻,在那里租房的人,大多不干正当职业,女的当三陪,男的打砸抢。

    我家旁边有个独门独院的老房子,两间,一直出租着。

    房东姓刘,他不想惹麻烦,所以租房有个条件,必须是夫妻他才肯租,房租倒不贵。

    第一对夫妻刚刚住进那个房子一个多月,他家不到一岁的小孩就把蚕豆吞进了气管里,憋死了。

    没过多久,又一对夫妻搬进去,他家小孩也不到一岁。

    有一次,那个小孩吞进了一颗花生,竟然也卡死了。

    接着,第三对夫妻又住进了那个老房子,他们没有小孩。

    半年后,刘师傅去收下半年的房租,看见东墙和西墙贴着两幅很旧的年画,就感到很奇怪。这对夫妻刚结婚,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而这两幅年画都旧得发黑了,显得很不谐调。

    他笑着问:“你们贴旧年画干什么?”

    那个丈夫说:“我们搬进来时就有呀!我们还以为这是你家要保留的东西呢,一直没有撕掉。”

    刘师傅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见过这两幅旧年画!

    而且,上一对夫妻搬走之后,他还专门粉刷过房子,这房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两张年画上画的都是胖娃娃,一个坐在莲花上,一个坐在鲤鱼上,都在笑。

    半年了,这两个娃娃一直在画上朝着这对夫妻笑,白天笑,夜里也笑。

    那个妻子看了看刘师傅的神色,说:“刘师傅,你这房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呀,怎么了?”刘师傅问。

    “我们夜里总听见……”

    丈夫碰了她一下,小声说:“那是邻居家的小孩!”然后,他转头对刘师傅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儿。”

    刘师傅追问道:“你们到底听见什么了?”

    那个妻子说:“我们夜里总听见好像有小孩在咯咯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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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个故事(3)

乘车人讲的第三个故事:

    我有个同学叫敬波,在文化局当干事。

    他每天上班都要经过王家十字。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经过王家十字,看见前面有一个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好像有什么急事,走得急匆匆的。

    走着走着,那个帆布包掉了下来,可是那个男子却没有发觉。

    敬波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哎,师傅,你的东西掉了!”

    那个人好像聋子一样,根本听不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马路对面,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一溜烟地走了。

    敬波走到那个帆布包前,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怪叫着冲过来,一下把他撞出了几米远,接着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鲜血四溅……

    他猛地醒过来,感觉那辆车好像刚刚开过去不远似的,身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二天,他上班路过王家十字,眼睛突然直了——

    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

    这一切跟他昨夜梦见的一模一样!

    他马上停住了,站在马路牙子上,注意观察。

    那个人朝前走着走着,就像电视重播一样,那个帆布包“啪”地掉了下来,可是他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去……

    敬波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那个帆布包静静地扔在马路上,里面好像藏着一双眼睛,正在紧紧盯着敬波,等着他走过去。

    这时候,有一个秃顶老头从马路对面快步走过来,他弯下腰,去捡那个包。

    敬波看得清清楚楚,一辆黑色的轿车冲过来,它好像就是来要命的,速度极快,把那个老头撞出几米远,接着又从他身上轧了过去,鲜血四溅……

    这是敬波第一次目睹车祸,也是他第一次眼看着一条生命转眼变成一具尸体。

    不久,他就听说,那个路口前不久曾经撞死过一个男子,很高大,穿着一件黑色风衣……

    前面就是王家十字了。

    张清兆放慢了车速,谨慎地四下看了看。

    在白天,这个路口似乎很正常,只是行人稀少,显得很寂寥。没有一家店铺,路旁都是青色的墙,还有紧闭的大门。

    “好了,停车吧。”满嘴酒气的乘客说。

    张清兆把车慢慢靠向路边。

    “我这个人喝点酒就爱胡说,你听烦了吧?”

    “哪里。”

    “你们这些出租车司机,天天都在路上跑,千万要小心。凡是撞死过人的地方,最好绕行。”他下车之前这样对张清兆说。

      

    这天晚上,张清兆又做梦了。

    他看见房间里变成了暗绿色,一个男孩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朝他鬼笑着。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脑袋上挂着水草。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嘴角,都流着黑红的血……

    张清兆惊怵至极,想喊却喊不出来。

    渐渐地,男孩消隐了。

    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两幅老旧的年画,上面分别画着两个胖娃娃,一个坐在莲花上,一个坐在鲤鱼上,他们都在朝着他笑。

    他们笑出了声,“咯咯咯咯”的,那声音忽近忽远,若有若无。

    接着,年画又消隐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墙。

    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他头顶,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地仰起头,想看清这个人。

    他的脸黑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

    他慢慢俯下身来,凑近张清兆的脸,低低地说:“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帆布包里装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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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梦与现实的交界(1)

这天,张清兆跑了一天,挺累,天要黑的时候,他想回家歇着了。

    这时候,却来了一个要坐车的乘客,他只好把车停下来。

    这个乘客上了车之后,坐在了后座上。

    他长得白白净净,很瘦,胳肢窝下夹着两本书。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问。

    “火葬场。”他低低说了一句。

    张清兆想了想,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这个很瘦的人一直没说话。

    张清兆一边开车一边暗暗猜测:这么晚了,他去火葬场干什么?是家里的父母死了?是女朋友死了?是单位同事死了?

    每个人都在走向火葬场……张清兆的脑海里又迸出了这个丧气的想法。

    到了火葬场,他停下车,一边收钱一边友好地问了这个乘客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说:“我是教书的。”

    张清兆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下了车,走进了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依然停在火葬场大门口,司机在车里朝张清兆冷冷地望着。张清兆忽然感到这两辆面包车也有些诡异。

    他调转车头,正要离开,听见有人拍车窗。

    他扭头一看,是郭首义。

    “郭师傅!”他急忙把车窗摇下来。

    “你来干什么?”

    “我刚刚送个人。你回城里?”

    “是啊。”

    “走吧,跟我一块回去。”

    “我可打不起出租车。”郭首义笑着说。

    “放心吧,我请客,反正回去也是空车。”

    “那我就不客气了。”郭首义说完,打开车门钻进来,坐在了张清兆的旁边。

    两个人没有别的话题,一开口就提起那件事。

    “那个小孩最近怎么样?”郭首义关切地问。

    “我把他送回老家去了。”

    “噢。”郭首义若有所思。

    张清兆说:“送走那个婴儿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他下地了,穿着一件很小的灰色雨衣,朝门外走。可是,他没有打开门,又无声地退回了卧室。一直到最后,我都没看见他的脸。”

    郭首义没有表态,静静听他说。

    过了一会儿,张清兆又说:“送走他之后,我又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听见一个婴儿在哭,那哭声越来越真切,我抬头一看,差点吓死,影影绰绰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地上,全身上下血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叫我爸爸。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女儿……”“是做梦吗?”郭首义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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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梦与现实的交界(2)

这句话让张清兆一惊。

    是做梦吗?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可怕的问题。

    现在,张清兆也说不清楚了。

    他听王涓说,他睡觉的时候眼睛总是闭不严,总是露着两条缝。

    刚结婚的时候,王涓每次起夜看到他的睡相都害怕,看上去他好像睡着,又好像在看着她。

    而他也经常在梦中看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比如,有一次他模模糊糊看见王涓半夜爬起来,打开灯,然后轻飘飘地走向了厨房。

    接着,厨房里就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好像饿了,正在热剩饭剩菜。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小孩的胳膊在啃。那胳膊热气腾腾的,显然刚刚煮熟。

    他惊问:“你在吃什么?”

    王涓一边吃一边说:“你自己不会看呀?”

    ……第二天,他对王涓讲起了这个梦。

    王涓说:“我昨天半夜就是饿了,到厨房削了根萝卜吃。我回来时,看见你半睁着眼睛,特别吓人。”

    梦的前半截是原版的,后半截就改编了。

    因此,张清兆经常怀疑:人们在夜里做噩梦,看见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可怕场景,有一些是不是真的呢?

    梦和现实离得太近了。

    比如,突然出现在死尸手里的那沓钱。

    比如,突然在车里冒出来的那张石膏脸。

    比如,那个婴儿无法解释的古怪血型。

    比如,那一声声炸雷……

    张清兆知道,那种阴阳分明的人,才是健康的,他们睡的时候很深沉,醒的时候很清朗。

    而他的心理不是很健康。

    但是他也相信,只有像他这种阴柔而敏感的人,这种经常阴阳混淆的人,才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有几头猪横着穿过公路,大大的耳朵挡着眼睛,它们对张清兆的车视而不见,走得慢吞吞。

    张清兆急忙点了两脚刹车,让过了那些猪,才轰油提速。

    他叹口气,对郭首义说:“我真想不明白,你天天和尸体打交道却遇不到这些怪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得问你自己。”

    “郭师傅,你怕不怕?”

    “怕什么?”

    “死人。”

    “看惯了就不怕了。”

    “我不信。”

    “假如人类从来都没见过死动物,第一次见了也一定很害怕,可是我们每天都在吃死猪的肉……”

    这句话说得张清兆有些恶心。

    郭首义接着又说:“我最怕的是,有一天我自己躺在那个停尸房里。其实你也是,每个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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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要回家

晚上,张清兆在外面草草吃了点饭,回到那个空落落的房子,心里更加恐惧。

    他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不敢睡。

    一个人不能总是独处,时间长了,没有精神病都会得精神病,没有鬼都会出来鬼。

    四周太静了。

    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越来越不敢肯定,自己曾经做过的那几个可怕的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或者有一半是真的,那都太恐怖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防盗门上的锁,那个婴儿曾经摸过它……

    他又慢慢把头转回来,看了看客厅中央的地面,那个血淋淋的女婴就站在这里……

    他就这样一直坐到半夜。

    渐渐地,他终于熬不住了,关了灯,轻轻躺在了沙发上。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敢去卧室睡。

    他怕闻到那个婴儿的尿骚味道。

    幸好今夜没有打雷下雨,否则,他一定不敢在这个房子里呆下去的。

    在寂静的黑暗中,他开始担心:今夜还会不会再做那吓人的梦了呢?或者说,今夜那个婴儿还会不会出现呢?

    他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自己的睡相,感到自己都是可怖的了:黑暗中,他在睡梦中一直半睁着双眼,静静看着这个房间……

    时间太缓慢了,在这样漫长的黑夜里,眼前一定要出现一点什么的。

    张清兆拿过枕巾,把脸盖住了。

    他这样想:黑夜里,这房子里要是不出现什么,他想招也招不出来;要是出现什么,他想挡也挡不住。

    那么只有把眼睛蒙上,不去看。

    他蒙住了双眼之后,耳朵更加灵敏了。

    他又感到房子里有动静了,好像在卧室,好像在厨房,好像在头顶,好像在脚下……

    好像是婴儿吮手指的声音,好像婴儿吃蚕豆的声音……这个房子里似乎藏着很多个婴儿。

    他忽然想到了停尸房那些蒙着白布的死尸,猛地把枕巾掀开,甩在了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脚下隐约有个声音:“爸爸!”

    那个女婴来了!

    他惊恐地勾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果然,那个女婴在黑暗中隐隐出现了!

    她依然赤条条,血淋淋,看了让人触目惊心!

    奇怪的是,今天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看着张清兆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张清兆颤巍巍地问。

    女婴不说话,还是看他。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大起来。

    那个女婴还是不说话。

    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女婴今夜不怀善意。

    他的声音终于小下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女婴突然嘻嘻笑了起来。

    张清兆顿时毛骨悚然!

    现在,连亲生骨肉也变成鬼了!

    他蓦然意识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女婴原本就不是人啊!她还没有出生就夭折了,不是鬼是什么?

    女婴止住了笑,一点点朝他走过来……

    那张血淋淋的脸越来越清晰……

    张清兆的眼睛越来越大……

    女婴的脸在一点点地变化,他竟然是前几天送回老家的那个男婴!

    他阴森地说:“爸爸,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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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来

第二天又是个阴天。

    收音机一直在报告着大水的险情,连市长都到防汛第一线去了。

    这一天是那个婴儿满月的第二天。

    中午,藏在乌云里的雷开始“轰隆隆”滚动。

    张清兆正开车走在大街上,传呼机响了。

    他看了看,上面是留言:

    我和孩子已经回来了,在长途车站,你快点来接我们。见了面再说。王涓。

    他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个婴儿一定要回来的!

    昨夜,就在昨夜,他已经在梦里回来了!

    张清兆总不能把老婆也扔掉,他只有把车开向长途车站。

    当他在嘈杂的长途车站看到王涓和她怀里的那个婴儿时,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暴力欲望——狠狠地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踩死他,让他那AB型的血满地流淌……

    母亲也跟回来了,她站在王涓旁边,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王涓先看到了张清兆,她捅了捅母亲,然后快步走过来。

    “清兆,出事了!”她大声说。

    “出什么事了?”张清兆瞟了她怀中的襁褓一眼,不安地问。

    “昨天夜里,这个孩子突然变得嘴斜眼歪,吓死人了!”

    张清兆抖了一下。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婴儿,这个穿着雨衣一直没有露出脸的人,他的本来面目是极其恐怖的,但是他一直在伪装。昨夜,他实在挺不住了,开始一点点变形……

    “他犯病大约几分钟,慢慢又好了。”王涓说。

    母亲补充道:“昨天,他好像有先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我逗他玩,他好像瞎了一样,眼睛的焦点总不在我脸上。”

    张清兆低声说:“走,我们去医院。”

    分别一周了,可是,张清兆并不想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医院。

    张清兆不知道这种病属于哪个科,就咨询了一下,挂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挂神经内科。

    走进神经内科,王涓抱着孩子坐到医生跟前,张清兆和母亲站在了她身后。

    王涓讲了小孩昨夜的症状之后,医生开始给他做检查。

    张清兆紧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他希望医生能从这个婴儿的心音里听出什么异常,或者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医生检查了一番,反应却很平淡,他说:“是中风。”

    “中风?”

    “中风会有一些预报信号,比如短暂性视力丧失,突然看不见东西;还有打哈欠,那是呼吸中枢缺氧。”

    “好治吗?”王涓问。

    “这种病……”医生一边拿起笔开药一边摇了摇头。

    “不治之症?”王涓盯着医生的脸,又问。

    医生岔开了话题,说:“他再犯病的时候,你们要立即联系急救医生。尽可能在原地抢救,千万不能大幅度搬动他,那样很危险……”

    离开医院后,母亲说:“这孩子不能再到农村去了,再犯病的话,抢救太不方便。”

    张清兆没说话,把车直接开回了安居小区。

      

    这个婴儿又回来了。

    他又躺在了卧室里的那张床上,还是那个靠墙的位置。

    房间里又飘起了尿片子的味道。

    张清兆把三个人送回家之后,就对母亲说:“你整点吃的吧,我还得出去跑跑。”

    母亲说:“你去吧。”

    王涓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张清兆感觉到了,他看了看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涓气恼地说:“你是他爸爸,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他命大,今天你都见不着他了!”

    张清兆笑了笑,走到襁褓前,朝里看了看。

    他闭着双眼。

    他左眼皮上的那块胎记依然醒目。

    张清兆想,那个穿雨衣的人左眼上也一定有一块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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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

王家十字

    晚上张清兆回来时,母亲已经躺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睡着了。

    张清兆已经很长时间没和王涓在一起睡觉了。

    他知道,今夜,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到卧室去睡了,他将和那个恐怖的婴儿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慢慢地走进了卧室。

    王涓还没睡,她低声说:“你轻点,孩子睡了。”

    夫妻俩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性生活,十分失败。

    他在王涓的身上抽动,总觉得那个婴儿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

    两三分钟他就沮丧地落马了。

    王涓没说什么,她默默地往孩子那边靠了靠,给他留出大一点的空地。

    他和那个婴儿隔着王涓,却听见了他轻微的鼾声,他很惊异:这么小的孩子睡觉竟然打呼噜!

    “你听,他打呼噜……”他轻声说。

    王涓趴在婴儿头上听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他出了很多汗。”然后,她把婴儿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角。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

    墙上的钟在寂寞地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张清兆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他翻个身,抱住了王涓丰盈的身子,心里好像踏实一些。他想,也许这样就不会再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看到有一颗脑袋从王涓身体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正是那个婴儿!

    他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好像在确定他是不是醒着。

    终于,他伸出白白的小手,朝张清兆勾了勾。

    张清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愣愣地看着他。

    他希望这时候王涓能够醒过来,可是,她却睡得像死猪一样。

    婴儿轻轻滑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走到客厅之后,又回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他在叫张清兆。

    张清兆不敢违抗,乖乖地下了地,跟在他后面。

    张清兆甚至看到了睡在客厅里的母亲,他希望她立即醒过来,看到这一幕,然后大声叫他,把这恐怖的幻觉打破。

    可是,母亲也睡得像死猪一样。

    这一次,婴儿麻利地打开了门锁。

    他回头看了看,见张清兆跟着,就继续朝前走了。

    外面有暗淡的月光。

    这个赤身裸体的婴儿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速度快极了。

    张清兆傻傻地跟着他,却不知道他要走向哪里。

    他暗暗想:这个婴儿千万不要领自己去王家十字啊!

    王家十字是他最黑暗的一块心病。

    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这个婴儿领他去的地方正是阴森的王家十字!

    他要崩溃了,猛然想到了逃跑。

    他刚刚动了这个念头,那个婴儿就像有第六感一样,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盯住了他。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索命鬼!

    张清兆只好放弃逃跑的想法,继续跟他走。

    王家十字空荡荡的,风卷起地上的纸灰,低低翻动着。看来刚刚有人在这个十字路口烧过纸。

    那个婴儿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了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话了。

    “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不知所云。

    “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紧张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婴儿“嘻嘻嘻”地笑起来。

    张清兆如同遭到了电击。

    真相的背面是恐怖的,但是这个婴儿却让他看到了背面的背面……

    他突然发了疯,转身就跑!

    这个世界突然一片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被惊天动地的雷声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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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十年前

天亮后,张清兆没有吃早餐就离开了家。

    现在,一个人开着出租车在街上转悠,他感觉是最幸福的事了。

    转了一阵子,他又想起了郭首义,就在一个公共电话旁停下来。

    现在,这个天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竟然成了张清兆在这个城市里的惟一一个朋友,惟一一个可以讲述内心深处恐惧的人。

    他打的是郭首义的手机。

    电话一通,郭首义就听出是他了:“你最近怎么样?”

    张清兆对他讲起了昨夜的那个噩梦。

    郭首义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呢?”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那是在梦里,我怎么能控制得了我自己呢?”

    郭首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说:“是做梦吗?”

    张清兆悚然一惊!

    “你是说……我半夜时真的去了王家十字?”

    “我只是随口问问。”

    张清兆紧张地说:“可是,你上次也说过这句话!”

    “上次也是随口问问。”

    “你为什么总这样问?”

    郭首义笑了笑,说:“你这个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停了停,他又问:“那个婴儿怎么样?”

    张清兆慢慢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说:“满月那天,他中风了。”

    “什么?”郭首义似乎大吃一惊。

    张清兆警觉起来:“他中风了。怎么了?”

    郭首义在电话那一端不说话了。

    “告诉我,怎么了?”

    半晌郭首义才低声说:“冷学文满月那天就中风了……”

    这次,张清兆不说话了。

    这个婴儿就是冷学文啊。

    他在重复他的成长过程。

    那个冷学文生下来的时候左眼上肯定也有个胎记。

    那个冷学文肯定也是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那个冷学文也一定生下来就不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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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去王家十字

这天晚上,母亲又睡在客厅里了,张清兆只好睡卧室。

    他又和这个男婴睡在一起了。

    几十年前,一个叫冷学文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清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聆听他。

    他想不出来,这个婴儿到底要干什么?

    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长成另一个冷学文?

    几十年后,他也会做一个教师?

    几十年后,他也会一直没有女朋友?

    几十年后,他也会被车撞死?

    想着想着,张清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颗脑袋又从王涓身体的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观察了张清兆一阵子,发现他睁着双眼,就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朝他勾了勾。

    接着,他无声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张清兆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后面,下了楼,一直朝前走。

    这个婴儿依然赤条条的,在夜里看上去,白晃晃的,像一片轻飘飘的蒙尸布。

    他走得依然飞快,依然无声。

    和上次一样,张清兆跟着他来到了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呆呆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又“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得张清兆毛骨悚然,撒腿就跑!

    这个世界骤然变得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一激灵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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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中 风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起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不吃饭就要出去。

    王涓说:“你站住!”

    张清兆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这孩子天天把我拴在家里,寸步难行。今天,你在家看他吧,我和妈到发廊剪剪头发。”

    张清兆看了看王涓的头发,果然很久没有剪过了,他只好返回来,说:“那你们今天就去吧,我在家。”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嘱咐他,怎样给小孩煮奶,怎样换尿片子。

    张清兆不停地点头,心里却想,她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绝不靠近那个婴儿。

    果然,王涓和母亲走了后,他一直没有走进卧室看那个婴儿一眼。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了。

    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地走。

    外面的天阴着,有雷声滚动,估计又要下雨了。不是旱就是涝,天不知道怎么了。

    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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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了他(1)

这天晚上,大雨如泼。

    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张清兆开始烦躁不安,好像大难即将来临。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男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难道他有了什么预感?

    王涓醒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清兆,说:“去给孩子煮瓶奶。”

    他爬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煮奶了……

    平时,这个男婴哭的时候,只要用奶瓶堵住他的嘴他就不哭了,今天却不一样,王涓举着奶瓶喂他,他扭动着脑袋,一口都不吃,还哭。

    王涓打开灯,抱起他摇晃。

    母亲也起来了。

    她披着衣服走进卧室,担心地说:“这孩子怎么了?”

    王涓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左眼上那块胎记不怎么明显了。

    母亲接过他,一边颠晃一边走来走去。

    他一直哭,哭得一家人很丧气。

    王涓瞪了张清兆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傻站着,想点办法啊!”

    张清兆平静地说:“他很快就会不哭了。”

    母亲走过来,不安地说:“清兆,我想起了一件事。”

    张清兆把头转向她。

    “你还记得那个穿雨衣的人吗?”

    母亲也想到了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你没有念叨口诀……”

    张清兆深深低下头去。

    假如,那次他埋铜钱的时候把口诀念三遍,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个男婴正是那次失误的衍生物。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要不,咱们烧点纸吧?”母亲又说。

    张清兆没有表态。

    原来,他一直这样想,但是,现在他认为,即使烧了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人已经爬进他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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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了他(2)

男婴一直哭到天亮才渐渐停下来。

    接着,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还黑黑地阴着。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电视上说,全市平均降水近140毫米,与往年同期相比降水量增长了一倍。

    全市境内共有大中小型水库一百三十多座,五月初以来连续不断的小雨、中雨、大雨,使这些水库的水位平均上涨了一米多。

    有关部门组织了近二百个抗洪抢险突击队,队员十几万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清兆对王涓说:“今天你和妈出去转一转吧,我在家看孩子。”

    母亲说:“湿淋淋的,我才不出去呢。”

    张清兆继续对王涓说:“你出去给妈买件衣服。”

    结婚以来,王涓从没给婆婆买过衣服,这件事让她一直很愧疚,叨咕过几次了。她马上赞同地说:“行,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母亲说:“买什么衣服啊,我有穿的。”

    张清兆说:“妈,你不要说了,王涓早就要给你买的。”

    接着,他又对王涓说:“你再到婴儿商店给孩子买一套小衣服回来。”

    王涓说:“我看看再说吧。”

    张清兆说:“挑好的,贵点没关系。”

    吃完饭,张清兆主动收拾碗筷,说:“你们带上伞快走吧,一会儿可能得下雨。”

    直到出门前,母亲还在嘀咕:“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什么衣服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涓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张清兆一眼。

    张清兆感觉那眼神太复杂了,不由抖了一下——那里面有一丝难过,有一丝不安,有一丝鼓励,有一丝犹豫……

    他不自然地问:“你怎么了?”

    她没说什么,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张清兆不知道自己面对门板呆愣了多久。

    终于,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蓦地射向了卧室。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

    到了卧室门前,他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种过地,做过大酱,开过车……

    但是,它从来没有杀过人。

    昨天,120的大夫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杀死他!杀死这个诡怪的东西。

    这个男婴的病让他有了一个借口。

    如果王涓和母亲问起来,或者别人问起来,他就说他中风死掉了。

    当时,他一下兴奋起来。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不自信了。

    他觉得他杀不死这个男婴。

    尽管他只有一尺长,可张清兆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成功。

    他颤颤地推开门,跨了进去。

    窗外的天黑得厉害。这个卧室在北面,采光不好,显得更暗淡。

    男婴无声无息,好像还在睡着。

    张清兆希望是这样,他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过去,却猛然看见,这个男婴在襁褓里睁着眼睛,好像在等着他一样!

    他打了个冷战,来不及多想,一下就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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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了他(3)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住双眼,使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个脖子很软很软,像一团泥……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猪肝一样青紫的脸,这张脸完全变形了,就像中风了一样。

    两个眼睛只剩下了眼白,充着血。

    小嘴微微地张着,嫩嫩的舌头伸出来,裹着一些白沫……

    张清兆没有放松,继续用力掐。

    在他断定这个婴儿确确实实死了之后,才一点点松开了手。

    奇怪的是,婴儿的眼皮在慢慢合拢,他的黑眼珠也随着一点点落了下来。

    最后,他的眼皮并没有完全合严,还有两条缝,露出那两只死鱼一样微鼓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右边的背后。

    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张清兆踉踉跄跄地退出卧室,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心简直要蹦出来。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跑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前,大口大口地吞水。他感到嘴里干得要命,心里好像烧起了熊熊大火。

    终于,他平静了一些,从卫生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点着烟,开始思谋对策。

    这时候,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转型了。

    他仿佛看到很多警察出现了,他们的身子晃动着,渐渐逼近。

    他们的大盖帽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大盖帽下闪动着彻骨的寒意……

    门响了,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是母亲的声音。

    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门。

    母亲在前,王涓在后,她们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走进来。

    张清兆大声说:“完了完了,孩子断气了!”

    母亲一下就呆住了:“断气了?”

    没等张清兆回答,她已经扔了手里的袋子,直接朝卧室跑过去。

    张清兆说:“刚才他又犯病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他就蹬腿不行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王涓会发疯,会跟他拼命,没想到,她似乎很麻木。

    她避开张清兆的目光,朝卧室走过去。

    这时候,母亲已经趴在那个婴儿的身上哭起来。

    王涓走进卧室,平静地说:“妈,别哭了,这是他的命。”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来,妈,你让我看看他。”

    母亲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把脸转向窗外,继续哭。

    王涓坐在床边,静静地看那个婴儿。

    张清兆也进来了,他无言地站在王涓旁边,和她一起看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依然微睁着,看着半空。

    张清兆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痕迹,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王涓好像没注意到这件事,她慢慢抬起一双泪眼,说:“怎么办?”

    张清兆满脸悲苦地说:“送火葬场呗。”

    母亲一下就转过脸来,说:“不能烧!我要把他带回巴望村,就埋在屯子旁!”

    “那怎么行呢?”张清兆说。

    “怎么不行?”母亲不哭了,态度变得很强硬:“这孩子连户口都没有,谁查?”

    母亲是个守旧的人,她一直强调,她死了之后就把她埋起来,不能烧,要留下全尸。她说,人死之后要是烧成灰,下辈子就不会托生人了。

    王涓看着张清兆说:“那就听妈的,悄悄埋了吧,也省得别人……乱猜疑。”

    张清兆愣了一下。

    他也马上想到,要是把尸体送到火葬场,就必须有死亡证明什么的,否则,火葬场不敢随便烧。

    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王涓又说:“你现在就跟妈回去吧,拉上他,到巴望村埋了。我就不回去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继续观望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还在看着半空。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突然想到:他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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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掩 埋(1)

王涓买回了一套婴儿服。

    一件小衣服,一条小裤子,裤脚连着两只软绵绵的小布鞋,都是相同的花色——绿底红花。

    王涓给雨生穿上了这套新衣服。

    这套新衣服成了他的寿衣。

    张清兆抱着这个死婴走出家门的时候,王涓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上来抓住张清兆的胳膊,趴在死婴的身上嚎啕。

    她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张清兆的肉里。

    她哭了好半天,母亲才把她拉开,张清兆赶紧出了门。

    没想到,下楼时,他偏偏遇到了一个邻居上楼。

    这是一个很热情的胖女人,大家都叫她李姐。她看见张清兆抱着孩子下楼,就大着嗓门说:“天这么冷,你们上哪儿去呀?”

    张清兆支支吾吾地说:“有点事……”

    “别把孩子冻着啊!”李姐关切地说。

    张清兆不再说话,急匆匆地走下楼梯。

    上了车,他把死婴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对母亲说:“妈,你坐在前面吧。”

    母亲说:“不,我要跟他坐在一起。”

    张清兆就不再坚持,由她去了。

    夏利车在雨中开出了安居小区,驶上了马路。

    路上的人很少,都打着伞。

    走着走着,张清兆突然看见一个警察出现在路旁,朝他摆手。

    他的身子一抖,脑袋“轰”地就大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值勤的警察,他只是要坐车而已。

    他赶忙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从那个警察面前紧张地开了过去。

    刚刚开过去,他就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警察的脑袋跟着张清兆的车转过来,一直朝他望着。

    张清兆转了个弯,那个警察的眼睛终于不见了。

    路不好走,五十里路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他抱着死婴走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炕上看书。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和孙子进了门,就把书放下了,大声说:“这下雨天你们回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接孙子。

    母亲泪汪汪地对他喊道:“孩子死了!”

    “孩子怎么了?”父亲大声问,同时侧过耳朵来。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又喊了一声:“孩子死了!”

    张清兆胆战心惊地对母亲说:“你别喊了!”

    母亲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父亲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张清兆怀里的死婴。

    父亲歪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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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掩 埋(2)

天黑之后,雨不下了。

    张清兆抱着死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让他一个人去埋这个死婴,他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他家在屯子最西头,出了门朝西一拐,就是旷野了。

    本来,他不想让母亲出来,但是母亲说,这孩子埋在哪儿,得由她来决定。还有,她要烧点纸,送孩子走。

    她拿了一支手电筒,还有一沓画了“币值”的黄表纸,大约有三亿元。

    母亲走在最前面。

    张清兆抱着死婴走在中间。

    父亲走在最后,扛着两把铁锹。

    张清兆怀中的死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点点变硬了。

    母亲领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一直走进一片杂树林。

    她在一棵很高的杨树下停下来,选中了一处向阳的斜坡,说:“就这儿吧。”

    张清兆放下那个死婴,和父亲一起挖坑。

    坑很快就挖好了。

    张清兆把死婴小心地放进去,正要埋土,突然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窃笑声。

    他抖了一下,直起身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母亲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你看什么?”

    张清兆小声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没有哇。”

    张清兆低下头,看坑里的死婴。

    母亲的手电筒也照过来。

    在苍白的光束下,他看到了这个死婴最后的样子:

    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他脸色青紫,双眼微睁,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嘴张着,舌尖吐出来……

    张清兆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土了。

    母亲把手电筒移开,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跟张清兆一起埋,一个坟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他们住了手。

    母亲走过来,蹲在坟包前,开始烧纸。

    火着起来了,纸灰飘向了空中。

    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她哭得更厉害了,惨痛的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张清兆小声说:“妈,走吧!”

    母亲不理他,还在哭。

    张清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总觉得附近藏着人。

    “求求你,别哭了!现在都不让土葬,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麻烦了!”

    说完,张清兆走上前,几乎是强行搀起了母亲。

    这时候,父亲已经步履沉重地朝回走了。

    张清兆扶着母亲走出了一段路,不放心地回过头,想再看那个坟包一眼,可是,他只看到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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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领路的是谁?(1)

张清兆没有在巴望村过夜。

    母亲说:“王涓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你回去吧。”

    他在父母家歇了一阵子,连夜赶回城里。

    一路上,他没遇到一个人。

    前面的车灯白晃晃的,后面的座位黑糊糊的。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好像那个死婴还在后面躺着一样。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

    一个女婴站在他脚下的黑暗中,赤条条,血淋淋。

    他和她静静对视了一阵子,她突然嘻嘻地笑起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他渐渐看清,那张血淋淋的脸竟然是雨生!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说:“爸爸,我要回家……”

    此时,张清兆一个人驾车走在无人的野外,仿佛又听见了这句话: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都快半夜了。

    他轻轻打开门,轻轻关好门,轻轻走到沙发前,轻轻躺下来。

    孩子刚刚死掉,王涓肯定很害怕,应该到卧室陪陪她……

    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

    王涓肯定已经睡着了。她的身体很好,睡觉挺死的,即使有人在她旁边躺下来都不会惊醒她。

    张清兆希望她不要醒来。

    孩子刚死,如果她醒来了,两个人肯定要说孩子。

    言多必失,张清兆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一种直觉——王涓似乎很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另外,他也不愿意面对她的悲伤,此时他太累了,极其需要安静,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梳理。

    诡怪的婴儿终于被他从这个家里消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反而更加忐忑不安,感到极其恐惧和孤独。

    这个房子里好像悬挂着一双鬼祟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夜很黑。

    他突然想到:王涓在卧室里吗?

    她当然在。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她不在家里能去哪里呢?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

    隐隐地,他听见了一个细弱的声音:“爸爸。”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地中央,模模糊糊地望着他。他见张清兆睁开了眼睛,就转身朝外走了。

    张清兆慢腾腾地坐起来,下了地,像木偶一样跟着他走出去。

    接下来的情节和以前一模一样——他跟着这个婴儿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来到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路口空荡荡的,夜风吹起地上的草屑,还有两三片黄色的冥钱。

    婴儿停下来,转身盯住他,突然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傻傻地站着。他已经把这个婴儿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他注意到,今天变了,多了一个“再”字。

    下面的话就更不一样了,婴儿说:“但是,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你会被吓死——你想听吗?”

    天上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婴儿,他穿着一套绿底红花的新衣服!张清兆这才想起来——这个婴儿现在已经被埋在了五十里外的深土里!

    电光一闪即逝,婴儿在黑暗中“嗬嗬嗬”地怪笑起来。

    张清兆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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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领路的是谁?(2)

刚刚下过雨,路太滑,他“扑通”一声摔倒了,右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他惊惶地回过头,看见王家十字一片漆黑,根本不见那个婴儿的影子。

    他爬起来,继续跑……

    这一次,他竟然成功地跑回了家。

    他的夏利车就停放在楼下,像一具死尸,黑洞洞的车窗里好像是地狱。

    地狱里好像有一个影子在晃动。

    车门锁得死死的,谁在车里?

    他告诫自己,不要怕,这是在做梦,赶快跑上楼,赶快离开这辆车,既然是做梦,一会儿从车里走出一具骷髅也是可能的。

    他“噔噔噔”地上了楼,打开门,冲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直接跑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后,他惊呆了:床上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王涓的影子!

    他又对自己说:别怕,别怕,这是在做梦。躺下来,闭上眼,闭上眼……

    张清兆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立即想起来:昨天,他把那个婴儿掐死了,这不是做梦,这是铁一样的现实。

    他接着往后想:他把那个死婴拉到了农村,埋在了农村那片树林里,然后回到家,悄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在梦中,他又看见了那个婴儿,并且跟着他去了王家十字,之后,他跑回来,躺在了卧室里……

    他猛地感到了不对头!——他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卧室里!

    这是昨晚梦里发生的事情啊。

    他一下坐起身,朝旁边看了看。

    王涓不在!

    他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昨夜他是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过的夜,而且就躺在那个婴儿活着时一直躺着的床上!

    那么,王涓去哪儿了?

    这时,他感到右胳膊肘一拱一拱地疼。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没有脱衣服。他把右胳膊肘扭过来,看见上面都是泥。撸开袖子,肘部有一块明显的血印,那是摔倒之后蹭的……

    他猛然意识到了又一个事实——他梦游!

    夜里,他真的去了王家十字!那个他最害怕的地方!

    而且,这绝不是第一次了,他曾经三番五次在深夜里跑到王家十字去,再惊惶地狂奔回来……

    这里面有一个最恐怖的问题:他是跟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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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不到的乘客(1)

门锁传来“哗啦啦”的响声。

    张清兆立即走出了卧室。

    王涓回来了。

    “王涓,你去哪儿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王涓打了个哈欠,说:“我在李姐家睡的。我不知道你回不回来,一个人不敢住在这个房子里……”

    昨天,张清兆抱着死婴下楼时,曾经在楼梯上见过李姐。

    他敏感地问:“你告诉她咱家孩子……不在了?”

    “告诉了。”

    张清兆的心一下就提起来。

    “李姐说,她有个偏方,专门治中风的,只是她不知道咱家孩子有这种病。”

    张清兆稍微镇定了一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停了停,王涓问:“埋了?”

    “埋了。”

    “埋在哪儿了?”

    “巴望村西头,大约三里路吧,一片树林子里。”

    “那地方你能记住吧?”

    “能记住。”

    “他连个墓碑都没有,我担心时间长了,那坟包平了,就找不到了。”

    “你放心吧。有标志,一棵杨树,很高的。”

    张清兆想结束这个话题,就说:“我出去买点油条和豆浆吧。”

    王涓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张清兆一边说一边朝外走。

    到了门口,他突然回过身来,说:“王涓,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半夜的时候,你有没有见我一个人走出去过?”

    王涓愣了一下,说:“没有哇。怎么了?”

    “啊,没什么。”

    天还阴着。

    收音机说,今天还有雨,中雨。

    实际上,蒙蒙细雨现在已经开始飘洒了,张清兆打开了雨刮器。

    他离开家的时候,换了一件衣服。

    王涓特意嘱咐他:“今天你早点回来啊。”

    他说:“天不黑我就回来。”

    现在,他七上八下的心放下了大部分。

    王涓这一关已经过了。

    邻居们的关似乎也过了。

    还有谁?

    还有巴望村的人。

    张清兆现在生活在城里,跟他们没什么来往,如果再把父母接到城里来,那么他甚至可以永远不再和他们见面……这个没有问题。

    还有谁?

    还有那几个知道他生了小孩的出租车司机。

    如果张清兆不再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就可以和他们不再见面。

    即使偶尔碰上,互相之间也不过是同行关系,如果张清兆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小孩已经死了,那么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也没有问题。

    还有……对了,还有郭首义。

    他连张清兆的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些人都没有问题,警察那里也就不会有问题了。

    好了,OK了……

    不。

    张清兆还有一颗心在提溜着。

    那就是他胳膊肘上的这块硬伤。

    这是让他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他认定自己一直在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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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不到的乘客(2)

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比如,他在很热的房间里睡觉,本来睡前穿着衬衣,早晨醒来,却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衬衣脱下去的。

    也许,那婴儿只是一个幻影,来源于他的恐惧。实际上,他是一个人爬起来,轻轻离开家门,在黑暗中快步走向那个阴森的地方……

    他为什么偏偏要到那个地方去呢?

    正是因为他太害怕那个地方了。

    所谓事与愿违。

    他早就听人说过,梦游的人都是这样——越害怕什么地方,梦游的时候越会去什么地方。而且,梦游的人身手出奇地敏捷,再杂乱的地方也绝不会被绊倒,再艰险的地方都可以顺利通过,比如独木桥。

    这是一件十分诡秘和不可思议的事,全世界的精神专家都解释不了其中的玄机。

    可是,他却摔了一跤。

    如果不是这处伤,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深更半夜经常到王家十字去……

    今后,他还会去。

    从来没听说这个世界上哪个医生把梦游症治好了。

    他能管住现实中的自己,却管不住睡眠中的自己……

    想着想着,张清兆毛骨悚然。

    细雨中行人很少,都撑着伞。

    没有人打车。

    张清兆一个人在街上转着转着,忽然又有了一个念头,他觉得他不能总忌讳王家十字,越这样越害怕,越害怕夜里越要去。

    白天时,应该经常开车到那里遛一遛。

    也许,时间长了,就会解除对它的恐惧。

    这样想着,他就把车开向了王家十字。

    下雨天,王家十字更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条丧家犬匆匆走过路口,它又瘦又脏,身上的毛乱糟糟,湿淋淋。

    它一边跑一边用眼睛警觉地瞄着张清兆的车,可以看出来,它是一条极其狡猾的狗。

    张清兆不理睬它,慢慢朝前开。

    没什么事,他绕了一圈就离开了。

    开出了两条街,车慢慢熄火了。

    他下了车,打开机盖。

    他知道,又是老毛病——化油器里没有油了。

    他得把汽油泵到化油器之间的油管拔下来,用嘴吸出汽油灌进化油器一点,再把油管接到化油器上。

    这有点麻烦。

    特别是那股汽油味留在嘴里很难受。

    他捣鼓了半天,终于弄好了,上车打火,着了。

    他刚要挂挡继续走,天上一个惊雷炸响了。

    他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给吓疯了——那个死婴就躺在后座上!

    他穿着新衣服,绿底红花。

    他的衣服上,稀疏的头发上,还有眼角、鼻孔、嘴巴、耳朵,都沾满了泥土,就像刚从土里刨出的萝卜。

    他的眼睛依然半睁着,好像在看着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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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像一只猫

张清兆看着这个从泥土里扒出来的死婴,呆愣了几秒钟,急忙开车朝火葬场飞奔。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死婴烧成灰!

    他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看一眼后面,他担心那个死婴从后面爬起来,把一双小手慢慢伸过来……

    由于他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后面,几次差点撞着人。

    终于到了火葬场。

    那两辆面包车又停在那里了,不过司机都没在。

    张清兆正要开进大门,看门的老头却把他拦住了。

    “出租车不许进。”

    张清兆说:“我是来送尸体的!”

    老头透过车窗朝后面瞄了瞄,严厉地问:“尸体在哪儿呢?”

    张清兆恼怒了:“你打开车门自己看!”

    老头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个死婴脸上反复看了半天才说:“他是睡着了吧?”

    张清兆耐着性子说:“已经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头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终于确认了这是一个死婴,这才关上车门,对张清兆挥了挥手。

    张清兆开车径直来到停尸房。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

    他下了车,跑进去。

    有两个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个头上戴着孝,一个腰间扎着孝,白花花的。

    郭首义正在给他们登记。墙上的铁钩上,挂着郭首义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着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脸,两只脚却露在外面。

    郭首义看见了张清兆,他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哑哑地说:“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开里间的铁门,走进去,“哐哐当当”推出一张尸床,指挥那两个人把地上的死尸抬上去,再推进里间,停放在一个隔档里。

    那两个人离开之后,郭首义指指凳子,对张清兆说:“坐吧。”

    张清兆没有坐——这停尸房里的所有东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那个孩子……死了。”

    “死了?”郭首义大吃一惊。

    “死了。”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怎么死的?”

    “中风。”

    “你……送来了?”

    “送来了。”

    “在哪儿?”

    “在外面,在我的车里。”

    “你办手续了吗?”

    “没有……”

    “哟,那可不行!”

    张清兆朝外看了看,说:“郭师傅,还办什么手续!不过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你帮个忙,送到火化车间悄悄烧掉就完了,加把火的事儿。骨灰我也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木桌上。

    郭首义把钱拿起来,塞到张清兆手上,严肃地说:“你这样做就外道了。”

    张清兆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火化工人的。”

    郭首义说:“我让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我让他们帮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不行,今天拉来的尸体特别多。明天再烧可以吧?”

    “最好今天烧。”

    “跟我关系最铁的那个火化工今天没上班。”郭首义有些为难。

    “那就……等明天吧。”

    “来,我们先把孩子抱进来。”

    郭首义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清兆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抱着那个死婴走进了停尸房。

    那个死婴在高大的郭首义怀里显得更加弱小。

    郭首义走进昏暗、阴冷的里间,把死婴放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盖上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就像一只猫。

    然后,他把那张尸床推进了一个隔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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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穿雨衣的人又出现了(1)

下午,正像收音机里预报的那样,小雨变成了中雨,不过是突然变的——本来细细地洒着,一下就变成泼了。

    大街上不但没有行人,连出租车都没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这倒霉的天!张清兆骂道。

    他不想回家。

    这些日子,他要尽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邻居。

    他们知道那个婴儿死了,见了面肯定要假装关心地问一问。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车停在了第二医院的门口。

    那些平时总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今天都没有来。

    他蜷缩在车里,闭着眼,听疾风暴雨敲打车身的声音。

    隐隐地,他听见传呼机响了,低头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给他打传呼,这很正常。

    但是,张清兆却有些警觉。

    他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路边一家小卖店,给王涓回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涓,怎么了?”

    “你回来一趟吧。”

    “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停了一会儿王涓才说:“……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回来就知道了。”

    张清兆忽然有一个直觉:王涓的身边有人!那个人好像在对王涓打着手势,指导着她怎么说。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现在,你只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是。”

    张清兆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是警察吗?”

    “是。”

    张清兆差点瘫软:“……他们是不是为小孩的事来的?”

    王涓没有回答,她的嘴好像离开了话筒。

    张清兆感觉到,她身旁的那个人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开始阻止她了,或者通过口型,或者通过手势,或者通过纸笔。

    过了一会儿,王涓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彬县。”张清兆随口编了一个谎。彬县归滨市管辖,相隔大约二百里。

    “你去彬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张清兆感觉这句话是王涓自己说的。

    “有人包车,走得特别急。”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天好像回不去……”

    说到这儿,张清兆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涓,对不起,再见了,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后,他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冒着雨钻进车里,一下变成了惊弓之鸟。

    警察来干什么?

    这个最重要。

    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们是刑警队的,还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队的,那就说明谋杀的事已经败露了。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没什么,他们也许是听说张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来问一问……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报的案?

    她凭什么报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张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这些警察是交警大队的,是因为哪起交通事故来调查他……

    不管怎样,他现在都不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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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穿雨衣的人又出现了(2)

他开着车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转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里过,明天怎么办。

    一直到晚上,他只拉了一个乘客,是个女学生。她到师大。

    她下车后,张清兆又接到一个传呼,他一看,是郭首义的手机号。

    他急忙找到一个公共电话复机。

    “张清兆,你赶快来一趟!”

    “怎么了?”

    “见鬼了见鬼了!”

    “你慢慢说!”

    “你家那个小孩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我到停尸房清点尸体,发现那个小孩在单子下变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过去掀开白布,差点被吓死……”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冷学文!他还是半个脑袋,手里还捏着那沓钱!——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好,我马上就到!”

    张清兆在阴郁的天气里看到了一缕阳光!

    现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证据!

    他杀死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于车祸的冷学文,一具变成婴儿害人的僵尸!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张清兆开车朝火葬场的方向疾驶。

    那两辆莫名其妙的面包车依然在火葬场大门口停着,车窗里飘闪着两双深邃的眼睛。张清兆顾不上观察他们,直接驶进了火葬场大门。

    这次,看门的老头没有拦他。

    他在停尸房前停下车,跳下来,匆匆走到铁门前,正要敲,铁门却自己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盯着他的眼睛走出来。

    他的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你跟我们到公安局走一趟。”高个子警察说。

    “为……什么?”他颤巍巍地试探了一句。

    “我们怀疑你杀死了你的儿子。”矮个子警察说。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一个成年人!你们可以看看啊!”

    高个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进了停尸房。

    今天的停尸房里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顶亮着几个荧光灯,光线惨白。

    高个子警察把他拖进一个隔档,掀开了蒙尸的单子,说:“你看看,这是不是他?”

    张清兆傻眼了。

    那个死婴在尸床上静静地躺着,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脸色黑紫,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的双眼依然眯缝着,看着半空。

    “你们可以问郭首义,他亲眼所见!”

    矮个子警察不耐烦了,朝他的脑袋扫了一巴掌,喝道:“别废话!走!”

    直到张清兆被警察带出停尸房,他都没看见郭首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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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分

郭首义说

    张清兆向警方讲述了一系列的鬼故事。

    警方对死婴进行化验,确认他根本不是AB型血,而是A型血。

    还有,警方经过核实,六月五号那一天,王家十字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通事故。也就是说,冷学文这个人并不存在。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张清兆的交待中,报案人郭首义担任着重要角色。于是,两个警察来到火葬场,向郭首义了解情况。

    郭首义只说了一句话:都是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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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动 机

张清兆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警方一直没搞清他的动机。有几种可能:

    一、 他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通过调查张清兆的老婆,警方得知,他确实喜欢女儿。在产前做B超时,医生判断是个女孩,张清兆显得格外高兴。

    二、 他单单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长得确实丑,而且一点也不欢实,几乎天天在沉睡。

    三、 因为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有中风病,他担心日后不好养活。他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宽裕,抚养一个病孩更加力不从心……

    还有一种可能:张清兆真的撞死过人,却一直逍遥法外。不过,他的神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日夜寝食难安,渐渐开始幻视幻听,最后,他终于变态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经调查,张清兆三年前确实因一起交通事故被警方讯问过,可是,警方最后认定他是无辜的,把他放了……

    警方给张清兆做了一次精神检测。

    结果出来之后,大家十分意外——他的精神完全正常。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警方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张清兆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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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法 场(1)

半年后,张清兆被枪毙。

    公审大会是在市中心广场举行的,那天的观众人山人海。

    跟他一起被执行死刑的还有四个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杀死亲生儿子的罪犯身上——他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大的牌子,写着“张清兆”三个字,上面画着红红的“×”。

    两个威严的法警架着他的两只胳膊。

    如果旁边没有人,不知道他会不会瘫下去。

    这一天终于放晴了,太阳火辣辣的,地上涌动着潮气。

    其他几个罪犯都深深低着头,只有张清兆抬着头。

    他脸色铁灰,眼睛麻木,在下面的人群中慢慢扫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他在找谁?

    这个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也许,他在找王涓。

    王涓没有来。

    也许,他在找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没有来。

    也许,他是在找那个穿雨衣的人。

    可是,太阳出来了,所有的人都把雨衣脱掉了。

    宣判完毕,台下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掌声。法警架着张清兆,快步朝行刑车走去……

    他是被法警提上车的。

    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行刑车在人墙中缓缓开动了,它在滨市的主要路段绕了一大圈游街,然后加了速,朝城西的野外开去。

    这是去巴望村的方向。

    这是回家的方向。

    行刑车出了城大约走了三里路就拐了弯,朝一个大坝开去。

    那个大坝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丛,很宁静。

    那就是他生命终止的地方。

    以前张清兆就知道这地方是个法场,经常有死刑犯在这里被处决。每次他开车经过这一带都加速离开,免得沾上晦气。

    今天,他被送来了。

    昨天,张清兆被关进了一间单人牢房。

    天黑之后,狱警来看望他,说:“明天你就上路了,想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谢谢。”他说。

    “喝酒吗?”

    “不喝了。”

    狱警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五官,慢慢退了出去。

    牢房里很寂静。

    他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倚着墙,望着对面的墙,呆呆地想。

    这时候,他已经大梦初醒:有人在背后害他!可是,这个人藏得太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他怎么都想不出他是谁。

    郭首义?

    他跟这个看尸人素不相识,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除了他还有谁?

    他把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都筛了一遍,最终还是一片迷茫。

    这一夜过得真快,天微微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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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法 场(2)

大坝离公路有半里远,中间是一条乡间土道。

    在公路和土道相连的丁字路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荷枪实弹的法警不允许他们再接近了。

    在公审大会上,在行刑车经过的道路两旁,张清兆一直没见到王涓,也没见到父亲和母亲,他多想最后看他们一眼啊。

    行刑车拐下那条乡间土道的时候,张清兆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知道,不管是王涓还是父母,他们都不可能站在这里,来观看这残酷的一幕。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地朝人群里看了看。

    有三个人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张清兆的眼睛定住了。

    其中一个是郭首义,他穿着一身新西装。

    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那两条罗圈腿让张清兆一下就想起来,她是给儿子接生的黄大夫。

    还有一个人很面生。

    太阳金灿灿的,蓝天万里无云,可是,这个人却穿着雨衣,一件灰色雨衣,头上还戴着雨帽。

    上了土道之后,行刑车开得很慢,张清兆一直扭着脖子,朝这三个人望。

    郭首义,黄大夫,还有那个穿雨衣的人,也在静静地望着他,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穿雨衣的那个人脸色极其苍白,像一张纸。他的眼神像两个尖尖的冰凌,直刺张清兆的灵魂。

    张清兆猛然感到这张脸有几分面熟。

    他是谁呢?

    好像有神灵在提示张清兆,他突然得到了一个中间答案——只要想起这个人是谁,就可以揭开所有的谜团!

    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获救的希望!

    行刑车颠颠簸簸在土路上开着,那张苍白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张清兆使劲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的时间不多了,顶多还有十几分钟!

    可是,他越着急越想不起来,终于到了法场。

    几个死囚犯被法警拽下了车。

    张清兆早尿裤子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是法警把他拖到指定地点的。

    他跪在草丛里,还在苦苦地想:

    他是谁?

    他是谁?

    他是谁?

    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空无一物,鸦雀无声,只有那个穿雨衣的人冷冷地盯着他。

    枪声响了,他一头栽倒在地,脑袋被子弹炸出了一个洞。

    他瞪着双眼,依然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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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1)

三年前,张清兆跟这个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见过一面。

    仅仅是一面,他当然想不起来了。

    那时,这个人的脸和现在一样苍白,双眼却是血红的。

    他叫卞××,是某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惨。

    前面说了,她怀孕九个月,离生产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辆出租车从她的肚子上轧了过去,母亲和胎儿双双死在了车轮下。

    鲜血染红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个可怜的孩子,没看到一眼这个人世的光明,就无声地离开了。

    卞××当时完全蒙了!

    但是,他没有忘记追看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并且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很快,这个牌号的车主就被警方抓获了。

    没想到,两天之后,这个叫张清兆的司机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问这件事,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这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走访了相关证人,这个车主当时在家里喝酒,车也停在楼下,跟这起车祸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定是把车牌号看错了。”

    卞××肯定地说:“我没有看错!”

    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份文件,一边翻看一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再查一查,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卞××一次又一次地到公安局追问结果,这个警察总是用同一句话敷衍他:“我们一直在查,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卞××看得出来,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卞××认定,肇事者就是张清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警方硬说不是他。

    他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文章。

    有一天,他从一个邻居的嘴里偶尔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张清兆的表哥在公安局交警队工作,是一个科长。

    当时,几个邻居坐在一起议论这件事,都很气愤:

    “那个家伙轧死人敢逃跑,原来是有人给他撑腰!”

    “到法院告他,连公安局一起告!”

    “没用。你说你记下了人家的车牌号,只有一张嘴。他说他在家喝酒,加上证人有三张嘴。法院信谁的?”

    卞××只是听,始终一言不发。

    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黑幕!

    他暗暗发毒誓:一定要让对方偿他两条命!

    多少个日子,仇恨之火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多少个日子,他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终于,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在他心里形成。

    说是一个计划并不确切。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可能发生变化,他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变化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另一些行动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也都可能发生不测,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不测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假如用到了这些行动方案,那么同样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出现意外,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分别设计出另一套相应的行动方案……

    他的计划成几何倍数增长。

    像一棵树,有一根主干,然后分杈,每个杈再分杈……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而且决不动摇:首先,他要让这个张清兆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然后,再让他挨枪子。

    卞××反复计算过,这次复仇行动至少需要三个人。

    他自己算一个。但是他不能露面,因为张清兆见过他一面。

    还有一个是他的妻妹,叫黄波,在妇幼保健医院当大夫。

    还得在火葬场收买一个看尸体的人。

    这个人十分重要。他几乎是主要表演者,就像台上的木偶,而卞××只是幕后牵线的,顶多他以影子的形式出现配合他一下。

    由于火葬场这个人跟卞××毫无关系,复仇成功之后,警方才不会联想到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才不会顺藤摸瓜查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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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2)

首先,他找到了这个看死尸的人,跟他谈了自己家的冤情。

    对方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冷冷地听着,没有表示愤慨,也没有表示同情。

    接着,卞××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对方还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表态。

    最后,卞××说:“我出三万块。”

    对方这才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干?”

    卞××说:“你等我的通知。”

    不久,卞××到安居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张清兆住的那幢楼对面,也是三层。

    他买了一架高倍数望远镜。

    站在他的窗子里,可以看到张清兆家的窗子,也可以远远看到第二医院的大门以及大门前的一段马路。

    他就这样在暗处潜伏着,一晃就是三年。

    他知道张清兆和王涓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关灯。

    他知道他们周末晚上吃的是什么菜。

    他知道他们两口子哪一天闹了意见。

    他知道他们哪一夜没锁门……

    他在等待张清兆的老婆怀孕,同时,也把复仇的时间和那场车祸的时间拉开距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清兆老婆的肚子终于鼓起来了。

    他的眼里射出了两束寒光。这只潜伏在泥淖里的鳄鱼,死死盯住那个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

    在那个小孩出生前半个月左右,卞××穿上了一件灰色雨衣,来到了第二医院附近转悠。

    他坐上了张清兆的车。

    一路上,他始终没让张清兆看到他的脸。

    到了王家十字,他下车之后,一下就滚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阴沟里的味道难闻极了,长着一些杂草,扔着一些碎砖,还有一只死老鼠,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一张用过的手纸……

    晚上,卞××往张清兆家里打电话:“火——葬——场——停——尸——房——”他不但知道张清兆家的电话,甚至连他家密码箱的密码都知道。

    其实,这是第二个方案,是一个不太自然的方案。

    本来,卞××下车之后,在地上遗留了一块火葬场的尸体牌,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铁片,上面写着一行竖字:滨市火葬场遗体14号。可是,张清兆下车之后并没有看到这个牌子,张望了一阵子,就上车跑掉了……

    当然,第二天张清兆有可能不去火葬场,那样的话,卞××就会动用另外的备用方案。结果,张清兆去了……

    郭首义开始接应。

    卞××以为张清兆离开火葬场之后,会给交警队的表哥打电话,核实王家十字的那起车祸。

    但是,张清兆没有这样做。

    接着,卞××和黄波在第二医院附近观察了几个晚上,等待时机,实施下一个步骤。

    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张清兆钻出车,到路边打电话。

    卞××见缝插针,立即溜到车前,轻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上了车后,就藏在了前座和后座中间的空当里。

    黄波也戴着墨镜,快步来到出租车前,守在车门口,等张清兆回来……

    到了李家斜街,黄波下车了。

    车上就剩下张清兆和藏在后面的卞××了。这时候,卞××已经在脸上贴上了白色的面膜。

    王家十字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精神病,卞××并不知道,他只感觉到张清兆的车转弯了,然后突然加了速。尽管这个路段很少有人,卞××还是很担心——这时候万一有人打车,他就尴尬了。

    他决定行动了。

    这是他复仇的所有步骤里最惊险的一个环节,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他们将在一辆飞速行驶的出租车内突然面对面。

    他无法判断在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张清兆会有什么反应。

    有三种可能:

    一、吓一跳,赶快刹车,转身喝问:“你是谁?”

    二、紧急刹车,下了车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人,最后停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回头观望。

    三、一回头,当场昏厥。

    为了防止第一种可能,卞××专门从私人手里买了一支自制的电棍。据卖主说,这根电棍触在人的身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使人当场昏过去,但是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张清兆真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跑都不跑,那么卞××只有使用暴力了。

    可是,张清兆没有让他使用暴力。

    他下了车就朝远处狂奔,一直没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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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3)

王涓生小孩的时候,黄波已经调到第二医院产科三个多月了。卞××找的关系。

    他肯定张清兆的老婆要在这家医院生产。

    第一、第二医院离张清兆家最近。

    第二、张清兆经常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对这家医院十分熟悉,和门卫都成了哥们儿。

    第三、张清兆的老婆怀孕之后,他一直带她在这家医院做检查。

    王涓快到预产期的那些日子,卞××几乎日日夜夜都不离开那架望远镜。

    六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张清兆搀着满脸痛楚的王涓走下楼,开车朝第二医院驶去。卞××马上给黄波打电话——那天,黄波正巧休班。

    她急匆匆赶到了医院。这时候,另一医生已经给王涓做完了检查,认为还得等一阵子才能生。黄波对那个医生说:“我家里来了几个农村的亲戚,住不下,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那个医生很高兴,把几个临产孕妇的情况向她交代了一下,换了衣服就走了。

    黄波戴上了大口罩,慢慢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坐下来。

    卞××也开着他廉价的奥拓车赶到了。

    原来的计划是,由黄波把张清兆支开,没想到,他却去了一趟厕所。就在他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卞××慢悠悠地闪进了产房。黄波早就知道张清兆老婆怀的是男孩。那次,她故意带王涓去做B超,并谎称她怀的是个女孩,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无解的谜团。

    张清兆带着小孩到第二医院验血的那天,卞××一直跟在他后面。

    抽完血样之后,张清兆可能在四处转一下,十分钟之后回来取结果;也可能一直在化验室窗前等。

    如果他一直在窗前等,那么黄波就会出现,编个理由把他引到产科。结果,他主动给卞××留下了空子。

    他家那个小孩的化验单一出来,就被卞××拿走了。

    他躲进厕所,拿出相同颜色的笔,在“A”的后面加了一个“B”字。然后,他走出来,把它插进那沓化验单里,离开了。

    在此之前,他反复观察过这种化验单,因此,他伪造得不露一丝破绽。

    郭首义拿来的那张光盘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冷学文的出生照,那就是张清兆家小孩的照片。

    医院为每个新生儿都要拍一张照片,用于制作出生卡。张清兆家那个小孩的照片洗出来之后,被黄波拿去扫描了,存进了电脑。接着,卞××在电脑上把它制成黑白照片,又做了一些细微的修改,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原来的照片了,再用刻录机刻进光盘。

    最后,他开始伪造背面的出生登记。

    这时候,他成了上帝,他让“冷学文”的出生时辰、体重、身高都和张清兆家的小孩一模一样。

    张清兆去第二医院扔小孩,同样在卞××的监视中。

    张清兆刚对郭首义说完,他要扔掉这个婴儿,郭首义就对卞××做了汇报。

    那天下午,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张清兆的母亲和老婆都出了门,就猜到张清兆可能要动手了。

    他掌握着张清兆的脉搏,掌握着这个恐怖故事的节奏。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张清兆一个人抱着小孩下了楼,鬼鬼祟祟上了车,然后开走了……

    卞××快步下楼,钻进他的奥拓车,追了上去。

    张清兆把小孩丢在第二医院那个病房里,刚刚离开,卞××就从厕所里闪出来,他快步走进那个病房,把小孩抱了出来。

    他回到家之后,把小孩放在床上,观察了他半天。

    当时,他的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个无辜的婴儿太娇弱了,大人打个喷嚏都会吓着他,可是,他面对的却是成人的阴谋……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那个还没出世就被轧碎的亲生骨肉……内心深处那刚刚变软的东西又一点点变硬了。

    他站在窗前,继续观察。

    张清兆的老婆和母亲回来了。几分钟之后,三个人先后跑下楼,分成两个方向,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抱起小孩,离开家,飞快地爬上了张清兆家那幢楼。

    本来,他想把小孩放在门口,没想到,那扇门竟然没有锁!于是,他干脆把小孩放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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