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太

weiss

用北京话说，钱老太太是看着我长大的

从我记事时起这老太太已经60多岁了。当时我院子里有好多老太太，于是我就把她们的姓加在“奶奶”这个称呼前面，只有真正的奶奶我不加，冠以一个“亲”字。于是，从我记事时开始我就叫钱老太太为钱奶奶

钱奶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反正说话有口音。小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后来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叫“方言”了，我反而变得对这口音司空见惯起来。人可能就是这样，什么东西接触时间长了都会产生一种波澜不惊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是世界上最普通最常见的东西

在我出生前钱奶奶的老伴去世了。我没有见过这个老爷子，据说他人特别好，对什么事情都报以平常心，还爱看书，家里的藏书可多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明白这些古籍都是怎么躲过文革的冲击的。我看过钱爷爷的照片，一身长衫大褂，戴圆眼镜，就好像过去私塾里的老学究先生一样。小时候不懂事，每每去钱奶奶的屋子，我和我的一个青梅竹马都要在钱爷爷的照片前跪下磕头。钱奶奶笑嘻嘻的和往常一样给我们拿吃的，倒是我妈说了我几次，后来我就不再干这缺心眼的事了

我对钱爷爷的所有印象除了那张照片，剩下的就是一个竹椅子，椅子背上爷爷刻下四个大字“自力更生”，我觉得，好像只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能准确的描述钱爷爷了

钱奶奶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和和蔼霭的一个胖阿姨，二女儿很漂亮。小时候大人们问我谁好看，我毫不犹豫的说是“钱姑姑”。说明一下，因为这种大院子的混乱关系，所以所有的称呼都是错乱的。比如，钱奶奶的女儿要叫我爸“五叔”，但她同时又叫我爸的三嫂为“大姨”，我又管她叫“钱姑姑”，总之是够乱的

钱奶奶的大女儿有一个儿子，很是了不起，我还是小屁孩呢他就已经上大学了，然后公派去美国，几年内把能拿到的学位都拿了。他很少回来，偶尔几次和他妈一起回来钱奶奶总是显得很兴奋，忙活得好像过年一样。他叫文远，钱奶奶总拿文远哥哥来号召我们几个小孩向他学习，一再的说让我们读书。在我上小学前，钱奶奶是唯一一个这么和我说的人

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别人家里，然后脱了鞋上床把别人的被子扒了。这个无聊的爱好没少被我爸我妈说，但我就是喜欢。只有在钱奶奶家，我才能玩得最尽兴，因为不管我毁成什么样，钱奶奶总是笑呵呵的准备好了无数好吃的招呼我下来吃。我当时觉得，有这么一个大方的老太太在我院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钱奶奶爱听戏。好像所有老人都喜欢。但每天到了晚上7点以后她就不听了，是因为怕吵到我姐。当时我姐好像初中吧，正是最“喇”的时候，每天7点估计她还没到家呢。可是钱奶奶就是固执的认为上学读书的孩子是不能打扰的。于是就这样，每天7点以后钱奶奶的家都是静悄悄的，我们几个小孩去那里玩钱奶奶都让我们小点声。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她就拿出好多吃的，把我们一一都诱惑到院子里

钱奶奶不识字。后来在我快初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信教了，于是就自学文化。把我小学的书都借过去，从拼音学起。想想一个70多的老太太从头学文化是多么困难。遇到不会的地方她就攒着到周末问我，其他时间怕耽误我看书。就这么着，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自己已经能独自阅读《圣经》了。想想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钱奶奶信教之后每周日都要去教堂作礼拜，后来还带我去了一次。一个小脚老太太颤颤巍巍的领着活蹦乱跳的我。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不知道她怎么打听到学校不允许学生信教。于是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她屋里，告诉我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去过教堂。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也有点感动

钱奶奶的二女儿没事倒是老来，每次一来她们俩总吵，不超过10分钟就开始，最后以钱姑姑气冲冲的走结束。我妈开始老劝，后来看次数实在太多了，也就习惯了。于是我经常能听到钱奶奶一边喘一边说：“你以后别来了，我跟你生不完这气”

我高考那一年，我妈在院子里种了葫芦苗，到了夏天，整个院子都是葫芦藤，绿油油的特别漂亮。钱奶奶就跟我妈说，说我肯定能上好学校，老天都提前告诉咱们了。等真正录取那一天，钱奶奶和我一样着急的听着电话里的录取结果。然后给我送来一个大石榴，说是取“硕果累累”的讲究。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钱奶奶亲自过来送东西，第一次是我爸有了户口之后，她过来依老礼送了4个苹果，并喘着说“恭喜”，我爸也拱拱手说“同喜同喜”，感觉特老北京

在我上大学的那半年的11月，钱奶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去世了。紧接着我也退学了。我想，要是钱奶奶看到我这么回来了，不知要作何想法

后来我才知道，钱奶奶的大女儿不是亲生的，是她有了我钱姑姑之后在公园捡的弃婴。我一下子联想到这俩人的不同性格和钱奶奶对她们的态度，心里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唉，这个老太太

weiss

今天的作业，又变回这种文体了

看感觉好像大家对“意识流”的关注劲已经过去了，那以后我就多写写这种吧

eisenstange

阳光下的外公和钱老太太

蓝色忧郁

果然作家在特定时期能高产，呵呵，文笔上能看出风格的变化，恭喜恭喜！

MS听提过钱奶奶。。。

蓝田寻梦

看完后，想起了一电影，名字想不起来了。讲的是一外地女孩在京上学，租了一老太太的房子。两人从开始的吵吵闹闹到后来的和睦共处，再后来忘了。。。朴素的故事流露着感人的真情:)

小走

看了小白的文章总是很感触，也想写点什么。。。这话都好像是第二次说了。

我翻了一下博客，看到一个自己去年街头看见的老太太。把这段文字找了出来。

可见天下的老太太虽然处境可能很不同，但总在哪里有些相似。

嘻嘻，不过那个时候刚开始写东西，文笔不是一点点啰嗦$汗$ $汗$ $汗$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7 09:00 编辑 ]

小走

两个拿着铁碗的老婆婆

      去便利店的路上，一个拿着铁碗的老婆婆坐在地上，我走过，余光感觉她看了看我，似乎晚了，累了，并没有向我伸出手中的碗。
      其实对我来说，这些老太太最有杀伤力，我可以很轻松的穿过拿着可乐杯的小孩子或者穿的要多破烂有多破烂的女人男人们，但看到白发混乱的粘在额前，在风中颤抖卷缩着的身影，总会想起我的奶奶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安坐在家中，听听越剧，料理那些花啊草啊，总会为她们感到一种没有希望的悲哀，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是什么让她们在这个年纪还坐在路边，向来往的人群伸手？有人说她们住的是洋房，吃的是山珍海味，我不愿相信。
      从便利店出来，有了些零钱，便去找那个老婆婆。呵呵，居然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老姐妹席地坐着，啃着馍馍，身边的塑料瓶里盛着水，正用家乡话轻轻的交谈着，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我迟疑了一下，轻轻走过她们身旁。以前听过个笑话，说德国人重视法律，星期天的火车站旁，一个老头和一只老狗铺了层报纸便躺在地上，有人好心的把钱放在他面前，结果那个老人很不高兴，指了指边上的他写的标语，双休日不工作，谢谢配合！呵呵，或许我也该尊重那两个老婆婆的下班时间，现在她们在休息，在与朋友聊天，只有她们之间才能互相理解，我这个时候去丁丁当当一下，未免太煞风景了。
      残阳如血，两个白发老太太仍兴致勃勃的聊着。那一刻，我觉得她们与楼下弄堂里整天晒着太阳的老人们，没有什么两样。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10-27 08:59 编辑 ]

微雨小荷

weiss 和小走写的都好好。

james_xl

小学有个卖零食的老奶奶。。。不过。。。呵呵，她总是骗小学生钱。。。

柠檬蜂蜜汁

请问，weiss是北溟的黑木崖吗？觉得写作风格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