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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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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锦姊妹篇- 香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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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5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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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引子

一早起来,天气就是暗沉沉的没半分好颜色,到了黄昏时分,雨终于下了起来。一下雨,天就像是黑得特别快。到了六点钟的时候就点上了灯。

窗子开了半扇,因为灯光的缘故,雨滴坠过窗前时,折射的晶莹一闪,只一闪,就飞快的坠下去了,然后,又是一滴。暮春里这样的天气,不由叫人觉得微微的凉寒,仿佛那雨是下在心头上一样,直下得人心意阑珊。

美晴显然刚泡了一壶新茶,袅袅的茶香令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真懂得享福,大雨天里藏在这里喝新茶。”

美晴笑了一笑:“杜大律师怎么知道我喝的是新茶?”我耸了耸鼻子:“这样的茶香,除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还会是别的不成?”美晴于是提起小炉上的水壶,替我也泡上一盏,我不由得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馥郁的茶香全都吸进体内一样。美晴问我:“你平常不是忙得不得了,为什么今天有空来看我?”诚然,我与她是在三年前的旅行中认识的,一见如故,可是因为工作忙,我们只偶尔相聚吃个饭什么的,我很少能来看望这位朋友。我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故事讲给你听。”

暮寒春迟,这样的时日听故事再适宜不过。美晴微笑:“愿闻其详。”

“这个故事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完的,就着这好茶,我慢慢的讲给你听。”

窗外的雨正打在法国梧桐叶上,一点漱漱的微声,我略略的沉呤了一下,开始讲述那个故事。

“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年之前,故事是真实的,讲的时候我会隐去真的人物姓名。”我品了一口香茗,悠悠的说:“十年之前,在某个城市有场轰动一时的婚礼,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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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5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香寒 正文 第一章

重宝的戒指缓缓的落下指节,随着牧师“礼成”的宣布,教堂里彩屑,纸带,鲜花满天的飞扬起来,像是一场彩色的雨。欢腾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新娘扔出手中的花束时,欢呼声随着花的弧迹飞扬,拍照的镁光灯此起彼伏。

新人刚刚出教堂,一群记者就围上来,七嘴八的提出五花八门的问题:

“官小姐,你觉得今天你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吗?”

“官小姐,成为言夫人后,你是否会进入常欣企业工作?”

“官小姐,传说你与言少梓的相识相恋到决定结婚,一共只有三个月时间,你不觉得仓促吗?”

……

正吵得沸反盈天的时候,旁边有人落落大方的招呼:“各位记者,有任何问题请不要围住新人,我可以为大家解答。”

记者们一下子围了上去,两位新人借机上车离开。车子驶动后,官洛衣才松了口气:“姐姐真及时,幸好有她。”

言少梓本来有些出神,听到她说话才问:“你累不累?等会儿酒店里还有大阵仗,晚上又有酒会。”

官洛衣俏皮的答:“累也不能中场逃走呀。”

言少梓笑了一笑,怜惜的说:“若累了可以靠着我歇一歇。”

官洛衣摇摇头:“不了,免得弄坏发型和化妆。”回头看了一看:“怎么还没看到姐姐的车子跟上来?”

言少梓答:“不用担心,她长于处理那种场面。那帮记者拿她没有法子的。”

官洛衣想到姐姐那舌灿莲花的本事,也禁不住灿然一笑:“是了,姐姐对付记者绰绰有佘。”

果然,到了酒店,官洛衣换上礼服,出来宴厅里,就看到自己的姐姐洛美也已到了,正和言少梓的叔叔言正英谈话。官洛衣走过去,正听到言正英在问:“记者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官洛美答:“已经有专人招待,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一转身看到官洛衣,问:“累不累?怎么不在休息室呢,今天你结婚,还这样随意走动。”

洛衣说“我不累,倒是你忙到现在。”

官洛美笑了一笑:“于公于私,今天我都是应该忙的。你还不知道你的老公是怎样的人,嫁个工作狂以后有得你受,他忙起来,那才叫没完。”

官洛衣问:“真的吗?”脸上不免显出担心的表情来。洛美不由笑着说:“当然是骗你……”洛衣笑起来,开席的时间已近,她便回休息室去补妆,而洛美去酒店操作间查看后出来,遇上同事陈西兰,她也是负责婚礼事宜的人员之一,对洛美说:“老板在找你呢。”

“找我?”洛美有些诧异:“有什么事情?”

“不知道,他在私用休息室里,大概临时有什么状况。”

洛美就走到休息室去,室中静悄悄的,言少梓独自在窗前吸烟,休息室里没有开吊灯,只有壁灯幽幽的光线,暗黄泛起橙红的光晕,朦胧里勾勒出他硕长的身影。她突然觉得有些微的乏力,或许是太累了的缘故。从早晨到现在,连喝杯水的功夫都没有,这样的场面,稍稍的懈怠都不敢有,人便如绷紧的弦,到了此刻,早已经疲惫,只得强打精神。问:“出了什么事?”

因为只有心烦时他才会吸烟,所以她才如斯问,他转过身来,眉头微微蹙着,眉宇间微有一丝倦怠,到现在他定也累了,语气里也满是低落:“没什么事,”他说:“只是突然想见见你。”

“你怎么了?今天你结婚。”

“我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脸隐在灯影暗处,声音也是低低的:“只是突然想见见你。”

“你到底怎么了?”她走过去,下意识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筹备婚礼这阵子以来,他总是忙,莫不是累病了?他却伸手抓住那只手:“洛美。”

洛美像触电一样极快的抽回了手:“你到底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颠三倒四的。是不是这几天准备婚礼累着了?”

言少梓摇了摇头,他的脸是侧着的,光的影划出一半明暗来,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他说:“我很爱洛衣。”

洛美说:“我知道,你告诉过我,所以我才答应让洛衣嫁给你。”

他似乎是笑了:“你实在是很疼你妹妹。”

洛美就笑了:“所以你要当心一点,不要像结婚前那样放浪形骸,否则我会告诉洛衣。”

言少梓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笑着答:“我早知道,让你这种人做妻姐是个错误。”

洛美也笑了:“让你成为我的妹夫,也是个错误。”

他转过脸来,那灯光正照在脸上,唇边倒含着笑意:“那你什么时候结婚?”

洛美想了一想,说:“不知道,本来真的不打算嫁人,但看到洛衣今天这么幸福,也觉得动心。”

言少梓问:“有合适的对象吗?”

洛美摇头:“不知道。”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开席,你得出去了。”

言少梓拿起外衣穿上,走到门边突然的又想起来,立住脚说:“永平南路的公寓我转到你名下去了。”

洛美怔了一怔,并未答话,言少梓已走出去了。外间的伴郎、亲戚、负责婚礼事项的员工一拥围上来,就将她隔在了一边。她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对新人,渐渐走得远了。

第二日,各大报刊都登出了花絮,灰姑娘嫁入豪门。豪华的婚礼自然是瞩目的中心。媒体这种轰动的盛况并没有令一对新人觉得有什么——他们一大早的航班飞往欧洲渡蜜月去了。

洛美是言少梓的首席秘书,又是洛衣的姐姐,所以这场婚礼中自然事必躬亲,倒真是累着了,当日晚间又负责在室外安排送走来宾,春风临夜冷于秋,本来就只穿了件薄薄的晚礼服,让夜风吹了几个钟头,第二天就发起烧来,只得请了病假在家。她平时身体不错,这次是病来如山倒,连着打了几日的点滴,才渐渐复原。病过的人自然有些恹恹的。在家休养了好几天,原本是在公室里忙碌惯了,一下子松懈下来倒有些闷,吃过了午饭,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更令人无精打彩。在家里翻了翻几部旧书,终于忍不住拿了手袋走出家门。

站在大街上让带着雨气的寒风一吹,才发觉无处可去。平日言少梓是常欣企业里有名的工作狂,她的二十四小时似乎永远都不够用,永远都有突发的状况,处理不完的杂事。一闲下来她才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没有爱好,除了同事没有朋友,站在灰蒙蒙的街头,茫然的不知何去何从。呆呆的看了半天车流,不知为何想起来,可以去永平南路的公寓里看看,于是伸手拦了计程车。

永平南路的那套公寓在七楼,大厦里是华美的仿古电梯。本来吃着感冒药,人就有些精神恍惚。进了电梯,拉上镂花的仿古铁栅,电梯里就她一个人,她就靠在那铁栅上怔怔出着神。电梯缓缓升着,电梯内幽幽一盏淡蓝色的灯,照着那铁栅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上,一格一格缓慢的向上爬升着,她的太阳穴也缓缓牵起疼痛。这种感冒的后遗症纠缠了她几天了,她按着额头,只想着过会记得要去买一瓶外用的药油。的a4

电梯铃响了一声,七楼到了。她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墙壁上的壁纸花纹泛着幽暗的银光,不知为何孤独感涌上来,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走廊的尽头是扇窗子,一缕风回旋吹进来,扑在人身上发寒,她走到B座前,用钥匙打开门。因为阴天,光线很暗,窗子忘记关上,一室的潇潇雨气,夹着微微呛人的灰尘泥土气,突兀叫她想起尘土飞扬的工地。

过去她常常陪言少梓去看营建中的工地,二十层或是三十层的高楼上,正在建筑,四处都是混乱的钢筋水泥,烈日当空晒得人一身汗,安全盔扣在头上,闷得额上的汗顺着帽扣往下濡湿。身旁刚浇筑的新鲜混凝土,便发出那种微微呛人的灰尘泥土湿气。

她缓缓回过神来,先开了灯,换上玄关处的拖鞋,客厅一侧的鱼池里,几尾锦鲤仍自由自在的游着,池沿的暗灯映得水幽幽如碧,她走进厨房去取了鱼食来,一扔下去,鱼抢食溅起水花来,好几天没有人来,这鱼可真饿坏了。

喂好了鱼,随手将鱼食搁在了茶几上,茶几上另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是言少梓那只S。T。Dupont的打火机,泛着幽暗的金属银光,烟灰缸上还架着半枝末燃尽的烟,仿佛犹有余烬。她蓦得想起来那天晚上,言少梓就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按燃打火机,看着那簇幽蓝的小火苗,又让它熄掉,再按燃,又燃掉……

最后,他抬起头来说:“我要和洛衣结婚。”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她恍恍惚惚的努力回想,却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只问了一句:“你爱她吗?”

“我想,是爱的吧。”言少梓慢吞吞的说。让她没来由的,有突然微微的眩晕感,她知道这只是一些不悦罢了,她与他有极亲密的公私关系,在这两个方面,她都是他不可少的拍挡。但,仅止于拍挡。拍挡与情人是完全不同的,她与他都心知肚明这一点。

她说了些什么,印象里并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话。只记得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和往常一样问她:“今天是就在这里过夜,还是回家去?”

她神色如常的对他说:“我还是回去,有份报告明天开会要用。”

然后,她就离开了这里。

一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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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5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香寒 正文 第二章

她微微的喟叹了一声,转过脸去,窗子一直大开着,地板上湿了一大片。冷风夹着零乱的雨星直扑进来,因为工业污染的严重,从高楼上放眼望去,只是灰蒙蒙的天宇,灰蒙蒙的楼群,灰蒙蒙的城市。她将头靠在窗台上,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瞑想中。

仿佛是一个世纪之后,一种单调的,急促的声音将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她定了定神,才找到声音的来源。连忙打开手袋接听手机,是陈西兰,她有些尴尬的问:“官小姐,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心里想,准是有要紧的公事,果然陈西兰说:“董事长过来了,要看宁囿山那份企划案,我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保险柜的钥匙……”

“我知道了,”洛美简单的回答:“我就过来。”放下电话勿勿忙忙的赶往公司。所幸当初言少梓买这套公寓时,看中的就是距公司极近。她一出大厦,步行不足三百米,就走进了常欣关系企业名下的仰止大厦。问询处的小姐一见了她,都松口气似的:“董事长在资管部。”

她点一点头,电梯直上十七楼,甫出电梯,就觉得走廊上经过的同事都小心翼翼,唯恐“触雷”的样子。见了她,纷纷松了口气:“官小姐,你来上班了?”

她一路含笑打着招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去,站在门前沉吟了一下,才举手敲门。

果然听到一个冷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请进来。”

她打开门进去,言少棣坐在言少梓的位置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陈西兰立在办公桌前,怯怯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洛美的嘴角不由得向上一弯,现出她的招牌笑容,叫了一声“董事长”。

言少棣雕刻似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他开口——口气有些不悦:“官小姐,怎么可以让保险柜的两副钥匙同时不在公司?”

官洛美歉意的笑了一笑:“对不起,我原本只打算病休一天就上班,谁知病了许多天,所以耽搁了。”

言少棣就说:“去把宁囿山的企划案找出来。”

洛美依言去开了保险柜,取了企划案出来。言少棣接了过去,然后说:“你跟我去饭店一趟,参加客户讨论会。”站起来就往外走了,洛美跟上去,一直上了车子,言少棣放下隔音板,才对她说:“我有话和你谈。”

“我知道。”她的头又隐隐作痛:“宁囿山的企划案用不着董事长亲自来取,您是有事要和我谈。”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隐约是赞许。他说“老四一直夸你,果然是没有夸错。”话锋一转,面色就已重新恢复冷漠:“你既然是个明白人,当然就知道,我一直反对他娶你妹妹,只是他不听话,我也没有办法。洛衣既进了言家的门,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若有任何不检点的地方,我希望你都能在旁边点醒。否则,换了我去提点,就不大好了。”

洛美低了头一言不发。

隔了一会儿,言少棣才问:“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洛美的声音有点生硬:“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下车。”下了车后,终究是生气,沿着街道茫然的走了几步,一种前所末有的凄楚无助感爬上心间。这里正是繁华的商业区,微雨的黄昏,街边商店里的橱窗中早早亮了灯,剔透的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大玻璃橱窗映出路上流动的车灯,身后呼啸而过的车声,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没来由只是累,身心俱疲的累。

她懒得搭计程车,慢慢走回去,一直走到天黑才回到家中,父亲已做好了饭菜在等她,问:“你是病着的人,怎么总往外跑?伞也不拿,看头发都全湿了。”一边说,一边去拿干毛巾来给她。

“公司有点急事。”她脱下已被雨淋得湿透的外衣:“再说,我已经差不多都好了,明天就打算销假去上班。”

“不用那么拼命,”官峰对女儿说:“有病就要治,而且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洛美慢慢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妹妹和言先生度蜜月去了,丢下一大堆的事情,我总不能也撂挑子。”她一直改不了口,还是称呼言少梓为言先生。

官峰说:“那么辛苦就不要做了,你们公司一向蜚短流长不断,现在这情形不如顺水推舟的辞职,免得人家又说闲话,以为你是沾了姻亲的光。”

洛美放下毛巾,去洗了手来吃饭,停箸想了一想,说:“我何尝没有想过辞职,只是这么多年了,从秘书室最低的打杂小妹到了今天的首席。自己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天地,总有些不甘心。”

官峰说:“凭你的资历到哪里不能再找份好工作?言家人多眼杂,还是辞了的好。”

洛美就不说话,依旧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只挟了两颗米,慢慢的喂到嘴里去,只是有些出神的样子。官峰见了他这个样子,不好再说什么,也就不提了。

第二天她销假上班,本来言少梓休假去渡蜜月,资管部就积了不少公事,她又病休了几天,越发的屯积下来了。一上班铺天盖地的会议,讨论,签呈,电话,忙得人像钟表里的齿轮,转得飞快。到午餐时间,她终于忍受不了愈演愈烈的头痛,溜到楼下的药店去买了止痛药,吞了一片下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面对电脑屏幕,什么都是十万火急,偏偏电话还不识趣的大响,她腾出手来接电话:“资管官洛美。”

听筒中是一个公事化的,柔和声音:“这里是董事长秘书室,官小姐,方助理嘱我提醒您,傅培先生是下午三点四十的航班抵达,请您别忘了去机场接机。”

她头疼欲裂,哦!天,为什么止痛药还不发挥作用?她先答应了,挂断电话后才去想傅培是个什么人?想了半晌想不起来,去翻客户备忘录也没有,最后还是问了陈西兰。陈西兰查问了公司的备忘录才进来告诉她:“傅培先生是著名的危机处理专家,公司似乎聘请他来处企划部的一个CASE。”

洛美按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忍住头痛问:“企划部的哪个CASE需要危机处理专家?”如果是企划案出了纰漏,自己理应知情,可是为什么并没听到任何风声?

陈西兰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洛美就让她出去了。总公司的人事制度正在进行新的调整,企划与资管、地产几个部门暂时都是言少梓在负责,行政管理运作比较混乱,但那是高层的问题,纵然她是高级职员也没办法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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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三章

机场一如既往的嘈杂喧闹,果不然,一位外表斯文的男子直冲她走过来,问:“官小姐?”

洛美一笑:“傅先生,车子在外面。”

洛美陪在一旁,并不了解言少棣为了什么聘请傅培来公司。洗尘宴设在精美的和式料理店。言少棣大约因为心情不错,连连的向傅培敬酒,宴罢,又请傅培去唱 KTV,一直玩到午夜,才派车送傅培回酒店。洛美因为跟着老板出来,所以没有自己开车。言少棣的座车是部加长型的平治车,又静又稳。她低着头,望着车顶灯和光线下自己的手发怔,突兀的想:素白的手指如果哪天戴上戒指,会不会不习惯呢?

突然的,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她惊讶的抬头,言少棣带着酒气的呼吸,全都热热的喷在她的脸上。

“洛美,”他哑着嗓子,声音中带着一种蛊惑:“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洛美怎么也想不到冷如冰山的老板突然之间会这样,一下子乱了方寸,她语无伦次的答:“董事长,你太太很漂亮。”

“哦,让她见鬼去吧。”言少棣有了几分醉意,吐字不是很清楚:“我知道你不会去的。因为你和老四……”他突然问:“老四给你多少钱?我可以加一倍。”

洛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冲进了头部,她涨红了脸,掀起隔音板:“停车!”

司机不知出了什么事,下意识踩下刹车。洛美几乎是冲下车去的,大雨如注,而她急急奔走于雨中。冰冷的液体不断的从脸颊滑落。

是雨水罢了,浸淫商场数年,她早已金刚不坏之身。流泪,那是幼稚的小女孩才会做的傻事。

第二日,她刻意的在家睡了一天。一来是淋了雨,刚刚痊愈的感冒又犯了。二来是公司有规定,无故旷工三天,便当自动辞职论处。她已清楚明了,经过昨天,自己再也不能在常欣关系企业中呆下去了。不说别的,言少棣精明厉害,绝不会留她这个“针芒”于背。她不如自动辞职,走得漂亮一点。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她觉得精神好了一点,就在客厅里陪官峰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财经新闻,常欣关系企业公布的中期盈利很高,引起股市相当大的反弹。而后是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BSP公司总裁近日将在金圣寺主持开光典礼,这家公司刚刚捐了百万美元在金圣寺重塑佛祖金身。

官峰就说:“美国人也信佛?”

官洛美知道一点内情,就说:“听说BSP的总裁是华裔。当初从国内出去的,后来在美国闯出的天下,大概这样才相信因果报应。”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官峰去开门,是陈西兰。她一见官洛美就说:“老板来了,在楼下等你。”

官洛美一惊,问:“董事长?”

陈西兰点点头:“他让我带他来的,他在楼下车上。”

官洛美稍稍一想,便说:“你去和他说,惊动了他亲自前来我很是不安,我就打好辞职信送到公司去。”

陈西兰脸都白了:“官小姐,你要辞职?”

官洛美叹了口气:“是的,麻烦你去和董事长说一声。”

“可是……”陈西兰结结巴巴的说:“总经理说,一日离了你,他都没办法过下去呢。”

“总经理度蜜月去了,等他回来公司自然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替代我了。他开句玩笑,你也当真?”洛美静静的说:“麻烦你去和董事长说吧。”

“可是……”陈西兰又要说“可是”了,官洛美己连哄带劝,将她哄出了门。一关上门,她倒觉得没来由的一阵乏力,不由得靠在门上闭了闭眼。一睁开眼,却见官峰正担心的望着自己,只得笑了笑,叫了声:“爸。”

官峰问:“没什么事吧?”

她说:“没事,您放心好了。”

第二天六点就醒了,因为往常要忙着上班,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官峰在厨房里煮粥,见了她说:“早饭就好了,你先去坐一会儿吧。”

她走到客厅去坐下,打开电视。“早安,城市”还没有完,正在絮絮的讲一种菊花饼的做法。她从来没有清早起来看电视的经验,看大厨操刀切花,倒觉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候,早报也送来了。她去取了来。一摊开,惯性的往财经望去,头条依然是中诚信贷挤兑案。社会头条是BSP重塑金身的那条新闻,还刊有一大幅 BSP那位亚洲总裁的照片,正看着电话铃响了。

“我是言少棣,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可以吗?”

“董事长,辞职信我已经传真给人事部了。”

“我知道,”言少棣的声音冷静如常:“但根据规定,你在末获公司书面批准之前仍是我的员工,我要求你下来见我。”

官洛美叹了口气:“好吧,我马上下来。”

她一出楼门,就看到那部熟悉的宾士车泊在街对面,她穿过了街道,走到了车前,司机替她开了车门,而后放下了隔音板。

言少棣说:“我向你道歉。”

洛美“噢”了一声,说:“没什么。”

“那么,请收回辞呈。”他取出她FAX的信件。

她微微的摇头。

“你还是耿耿于怀?”他口气中有淡淡的失望:“我不想因为一次酒后失德,就失去栋梁之材。”

洛美微笑:“常欣关系企业中,像我这种人,足可以从永平南路排到平山去,不值什么。”

言少棣问:“我是留不住你了?”

洛美笑笑,言少棣叹了口气,说:“好吧。”取出签字笔在辞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转过脸来说:“希望这样可以令你原谅我的过失。”

洛美说:“言先生言重,我只是因为私人原因要求离职。”

言少棣沉静无声,看着她下了车。

洛美回到家中,看到碗筷已经摆好,官峰正在盛粥,见她回来,问:“你到哪里去了?”

洛美扬起手中的酱油:“去对面买了酱油。”

父女坐下来吃粥,她就说:“我在家休息几天,过几天再去找个店面自己开家小店。这些年我也存了些钱,还是自己做点小生意好,爸,您觉得怎么样?”

官峰说:“别急着这些事,出去玩玩吧。原先在拼命念书,后来又在拼命工作,依我看你还是先休息几天。”

“下雨的天,哪儿都不好玩。”洛美低头吃粥:“我在街上随便走走,顺便找找店面。”

官峰说:“那你自己小心,别淋雨,感冒还没好呢。”

洛美答应了,吃过了早饭后,穿了件雨衣就出去了。她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的就走向了公司的方向,于是索性走到仰止大厦去。这段路她鲜少步行,信步走来倒别有一番滋味。等看到仰止大厦楼头高高的银色标志时,只觉得脚都酸了。

仰止大厦前有一片整齐的广场,占地颇广。是整个商业区中最抢眼的一块“绿色”。洛美走到仰止广场,坐到了石椅上按摩着脚踝。看到全玻璃幕的仰止大厦心里只好笑:几天前自己还坐在那大厦里面,战战兢兢循规蹈矩的做人,今天竟可以消闲的坐在这里揉脚,也算是一种福气了。从今以后自己就可以远离沙场,远离厮杀,与世无争的逍遥自在了。

脚踝的酸楚略略止住,她站了起来,穿过广场到另一侧的新鑫百货公司去,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就又走出来了。雨恰好停了,街上正在塞车,堵成一条长龙。她脱了雨衣,更觉得出步行的好处来了。轻轻松松的沿街走,也不去管街上塞车塞得怨声载道。走到不知哪条街上,突然看到“旺铺出租”的字条,于是踱过去看。铺位还不错,店面也不大。于是去问租金。

她是常欣公司中数一数二的“名嘴”,谈判、公关都是一把好手,此刻用来与铺主谈租金,牛刀小试,焉有不成之理?闲闲一个上午就这样谈了过去。当下就下了定金,立刻签了租约。

回到家中,立刻翻开电话簿与各间批发商联系,订花订货忙得不亦乎,官峰见她这样,倒也不说什么。悠悠的帮她打电话,铺面又要小小的装修一下。洛美说:“开间花店是我多年的心愿,好容易有这个机会,当然全心全意的去做。”

官峰问:“叫什么店名呢?看你急着开店,连名字都没有想好。”

洛美想了想:“就叫落美花店吧,越简单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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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四章

落美花店在三天后就开张了。再平凡不过的一间小花店,粉白的墙上只挂了数只壁挂花篮,地上除了花架也就是花篮。洛美坐在鲜花丛中,自有一种安详恬然。

花店林立,她的花店虽无特异之处,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也渐渐有了老主顾,忙的时候也多,所以请了一个小妹帮忙。

洛衣从国外回来,听说她去开了一间花店,又惊又疑:“姐,为什么?你是名校MBA,当了少梓四年的首席秘书,凭你的资历怎么去开一间花店?那有什么前途?”

洛美说:“没有前途才好呢。”她凝望着洛衣,容光焕发的小女人,叫她看得微微别扭起来,轻颦浅笑拉长了声音:“姐——”洛美问:“少梓对你好吗?”

洛衣一笑:“他敢对我不好吗?”

总归是幸福的吧,总归有一个人是幸福的吧。她望着妹妹,唇角终于浮起笑意。

这天下午,洛美在花店里。上午进的花已卖去了一半,她正在算帐,听到风铃响忙撇下电脑,笑着抬头:“欢迎光临!”

是位先生,声音醇厚动人:“有白茶花吗?”因为太奢侈,这样昂贵的花她只进了一点点

“有。”她微笑:“有童子面、雪娇,你要哪一种?”

“雪娇吧。”他挑了一样:“要一打,麻烦包起来。”

她抽出十二枝白茶花,配上叶材包成一束,在剪叶包装的过程中,他突然问:“以前这里是间玩具店吧?”她笑了笑:“我不大清楚,这店面我才租了两个多月。”用缎带缚好花束:“谢谢,七百四十块。”

他付了八百块:“不用找了。”

洛美道了谢,从花架中抽了一枝兰花:“送给你,很配你的领带。”

他一扬眉:“这朵兰花少说也得一百块,你亏本了。”

洛美笑而不语。他将兰花插在了袋口,说:“谢谢你的花。”他顿了一下,又说:“谢谢你的笑容。”

洛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这个人常来买白茶花,熟悉起来,也偶尔的交谈几句。

“你是真正为卖花而卖花的人,”他说:“别人都是为了卖钱而卖花,唯有你是纯粹的卖花。”

洛美笑着说:“人总有厌倦赚钱的时候,我只是如今已经厌倦。”

他凝望她,洛美总觉得他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望着人时总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冬日晴朗夜空下的海,平静深遂,却有细碎的冷冽星光。

他说:“那么,你是厌倦了过去?”

她一笑:“或许吧。”

星期六的晚上,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洛美收好现金关了店门,然后回家。官峰一直不放心她晚上回家,所以一直站在阳台上等,看她进了公寓的门才松了口气。

洛美进了家门,官峰就告诉她:“洛衣回来了。”

洛美有些意外,问:“言先生没有来吗?”

官峰说:“两个人好像吵架了,洛衣在你房里。”

洛美进了自己房里去,只见洛衣穿着一件露肩的小礼服,伏在枕上抽泣着。洛美就笑:“好啦,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两个人吵吵嘴调花枪,难道还当真了不成?”

洛衣越发哽咽了,洛美坐到床上,问:“到底什么事?让姐姐评评理,好不好?”

洛衣伏在那里只管哭,洛美扶她坐起来:“少梓是有些左性,你也知道,在家中他最小,从小被父母哥哥宠坏了的,有什么事,告诉姐姐好不好?”

洛衣“哇”一声大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洛美拍了她的背抚慰她,她终于哭诉:“他……他心里有别人。”

洛美一怔,说:“不会的,我看他是真心对你,你别胡思乱想了。”

洛衣哭着说:“他骗我!”

洛美细细的问,洛衣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洛美半天才弄清楚,原来两人晚上本来要出席一个慈善拍卖会的,因为少不了记者拍照,所以洛衣下午就去美容院做了头发,回家后换了衣服,又挑了一套粉钻的首饰,配着衣服自己很是得意,谁知言少梓一见,却叫她把钻石首饰摘下来,换上一套珍珠的,她不肯,言少梓怒道: “那就别跟我出去。”

洛衣大觉委屈,立刻回娘家来了。洛美心中释然,拍拍她的手,说:“别哭啦,就这点小事,看你哭成这样。你放心,他今天一定会来接你的。”

洛衣哭道:“我再也不跟他回去了。”

洛美说:“孩子话。”

又劝了她几句出房间来,言少梓已经来了,正在客厅里和官峰说话,见了她倒微微皱起眉,问:“洛衣呢?”

“在房里。”洛美说:“好好哄她吧。”

言少梓就进房去了。官峰问洛美:“怎么了?”

洛美摇头:“没事,洛衣闹小孩子脾气罢了。”

第二天到花店打开门。拾起门下塞进来的报纸随手搁在柜台上,花行已送了鲜花来,她一捧一捧的插在花架上,再拿喷壶喷上水。擦干了手,才拿起报纸来看。

听到风铃响,忙笑吟吟的抬起头来:“早!欢迎光临。”

“替我拿一打白茶花。”

“好。”她走到花架前。抽了十二枝白茶花来包装。一边包,一边说:“你今天的气色真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他微微一笑,说:“多年的夙愿快要实现,所以很高兴。”

她“噢”了一声,抽出一枝郁金香送给他:“恭喜你,心想事成是这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了。”

他接过了花,却说:“这枝花我转送给你,可以吗?”

她微有些意外,他含笑:“快乐如果与人分享,会加倍的快乐,鲜花也是,何况郁金香很配你,非常漂亮高雅。”

他真是会说话,于是她含笑接过去:“谢谢。”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买花的人少些,她闲下来,于是打开收音机听整点新闻:前市收盘股市在跌;城中又有一起火警,死伤两人。都是都市中的琐事。忽然报导常欣关系企业的董事长、言氏家族的族长言正杰竭突发脑溢血入院。洛美一惊,手中的剪刀一滑,差点割伤了手。静静的听着详细的报导,心中明白只怕不好了。留心又听股市快讯,常欣关系企业的各股都在跌,显然业内人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已经闻风而动。

生老病死,是人世最难把握的事情,纵然是富可敌国,在老病面前仍旧如风中残烛。她在常欣工作多年,对那位威严的老人,自然隐隐有着一份特殊尊重,谁知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突然接到电话:“官小姐?”

“是,我就是。”

“你好,我是言正杰先生治丧委员会的联络员,言正杰先生已经于昨日晚间去世。明天将在平山言氏家族的祖屋举行公祭,请向令尊转告一声。”

官家是言家的亲家,所以才特地的电话通知。至于别的人都是由当天的新闻得知这一消息的。等到下午收盘时,股市已跌了四十多点下去。

洛美回到家中不久就接到洛衣打来的电话,她诉苦:“家里乱七八糟的,少梓忙到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又说要分家。”

洛美安慰她:“事出突然,他当然忙。既然要分家,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给少梓找麻烦。”

“我能给他找什么麻烦?”洛衣不满,洛美说:“我也是白叮嘱一句,你万事小心就是。”

放下电话,洛美就对官峰说:“爸,我真是担心洛衣。言家她应付不来的,她一点心机也没有,终究是要吃亏的。”

官峰说:“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你也不可能帮她一辈子,让她自己去学学吧。”

洛美说:“可是这回分家,她八成会吃亏。”

官峰说:“由她去。不就是钱吗?当初洛衣嫁到他们家去,又不是图他们的钱,钱财少沾是福。”

洛美说道:“我只怕她不当心得罪了人。”想到洛衣天真烂漫,一片赤诚,不由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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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五章

果不然,第二天就出了状况。

洛美关店回来,洛衣就来了。洛美惊道:“这个时候你回娘家做什么?”

洛衣道:“家里乱七八糟的,我回来清净一下。”

洛美说:“那怎么成?你也在不懂事了,这种时候,长房和三房的人只怕会说出最难听的话来。快回去,不要让言先生难做。”

洛衣却有一种孩子式的倔强:“我就不回去,我正大光明的回家,谁会说三道四?”

“回家也不是这种时候,”洛美劝她:“言家刚出了大事,你跑回娘家来,这算什么?”

“我就是不回去。”

洛美没有法子,因为从小确实溺爱这个妹妹,虽然她无理取闹,但一旦犯起拗来,只好由她。次日一早,言少梓果然就来了,一见洛衣便道:“你怎么跑回娘家来了?大妈和三妈都问我呢:父亲才过世,家里忙的一踏胡涂,你还使小性子添乱?”

洛衣自幼便是捧在手心里的,虽说丧母,但从小洛美一直非常疼爱她。嫁了言少梓,也是宠她的时候多。何曾受过这样色厉声疾的质问?“哇”一声就哭了,只叫:“姐姐,他欺侮我!”

洛美忙劝她,又劝言少梓:“有话好好的说,洛衣胆子小,你不要吼她。”

言少梓“哼”了一声,问:“你回不回去?”

洛衣见他依然铁青着脸色,连连摇头:“我不回去。”

言少梓大怒,摔门而去。洛美埋怨洛衣:“怎么这样不懂事?”洛衣嘟了嘴不说话。洛美忙打电话找言少梓,他的行动电话已关机了。洛美无奈,又惦着花店要开门,就对洛衣说:“我先去开门,你在家好好呆着,如果他打电话来,好好和他说,他要你回去,你就跟他回去,知道吗?”

洛衣撇了嘴道:“那看他怎么求我了。”

洛美心中一惊,想到言少梓最为狂妄自大,最不喜看人脸色,心想这段姻缘只怕有些不趣了。又一转念,当初言少梓对洛衣那样钟情,而他一向重守信诺,而且男子汉大丈夫,大约可以包容得下。所以稍稍放心,又劝了洛衣几句,才去开店门。

刚刚到花店不久,言少梓就打了电话来。洛美忙问:“你在哪里?洛衣在家等你呢。”

言少梓的声音甚是低沉乏力:“我在永平南路的房子里,你立刻过来见我,好吗?”

洛美一怔,他说:“我的心情糟透了,拜托你过来,拜托!”

洛美就叹了口气,说:“好。”把店托了小云看管,自己开了车子过去。

站在仿古的电梯里,时光成了一种恍惚的错觉,铁栅印出影子,在她眼前明暗跳跃。冷冷的空气里有一种就是昨日的旧梦,好象一个人午睡醒来,一天就已到了黄昏的样子,心里格外难受,宛如被大段的时光遗弃。而猛然一抬眼,已经到了七楼,她拉开铁栅走出去,一直走到B座的门前,取出钥匙来开门。刚刚一转过身关上门,突然被人拦腰抱住,热热的吻烙在她的后颈中、耳下、脸颊上,她挣了一下,他的手臂一紧,令她有一种窒息的眩晕。过去的一切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她迷迷糊糊本能般回应着他的热情。

“哦,洛美。”他低低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回旋在她耳畔,久久萦绕不散。她突然被这一声惊醒了,她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他们不可以,这是绝不可以的,法律和道德都是绝不允许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他们之间的一切早已经结束——她猝然推开他,他眼中还有一种迷惑的茫然,她微微喘了口气:“言先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然我要回去了。”

他看着她,就像没有听懂,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池中的锦鲤正在抢食,一粒鱼虫下去,两三条鱼都扑上来抢,弄得水花四溅,打湿了池沿的地板。洛美借机走到池边看鱼。言少梓终于走开去,不一会儿调了两杯酒来,一杯给她。她拿在手里晃着那杯子,看那三色的酒液混了又清,清了又混。

“有人在收购B股。”言少梓也坐下来,就坐在她身旁:“大妈怕得很,所以赶着想分家,好保住她那一份产业。”

洛美说:“真不该养锦鲤,上次我看到宠物店卖的热带鱼好可爱。”

言少梓怔了一下,说:“那就买些回来养吧。”又说:“如果要分家,那么我应该会继承十个巴仙左右的A股,仍可在董事会占一席之地。”

“差点忘了,走的时候蓝玫瑰卖完了,还有不少人来问,明天还是该多进一些。”

言少梓终于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描淡写的答:“只是显然我们谈不到一处。”

言少梓一笑:“你这是怎么了?”伸手抚上她的脸:“不过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洗净铅华,纯真美丽。”

洛美往后一缩,避开他的手,正色道:“言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间房子里来。你是我的妹夫,我是你的妻姐。人有伦常,我再也不想做出任何伤害洛衣的事情。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言少梓早已怔住,她起身便走,他忙追上去问:“好好的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了?”

洛美说:“你去接洛衣吧。”

言少梓望着她,她就任他看。最后他说:“那好,我去和洛衣说,我要和她离婚。”

洛美大惊:“你疯了?”

“你既是要结束一切,那么我也只有这样。”

洛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洛衣哪一点儿对不起你?你们结婚才两个多月,你像儿戏一样说要离?”

他说:“和洛衣结婚是我犯的一个大错!”

洛美又气又急:“好,越发说出好话来。当初是谁指天咒地的对我说会爱她一生一世?”

言少梓说“那时我以为我是爱她的。”

洛美反问:“难道说你不爱她?那你爱谁?”

言少梓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洛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扑上来。她强笑着,说:“你看着我做什么?”

言少梓仍不答话,她就低下头去,他却不许:“抬头看着我。”

她说:“你有什么好看的。”目光却始终不敢与他相接,只得强笑一声:“得啦,不要玩了,去接洛衣吧。”

言少梓说:“好,我去接洛衣,但是你答应我,明天晚上在这里等我。”

洛美不想答应,但还是点了头:“好吧。”

言少梓犹不放心,问:“说话算数?”

洛美点头。

言少梓就回身在桌上找到了车钥匙:“我跟你回去接洛衣。”

洛美说:“你一个人去吧,我要去花店。”

言少梓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去开什么花店。大哥也奇怪,居然答应了你辞职,我回来后和他吵了一架,他也不肯说清楚理由,我正要问你呢。”

洛美淡淡的说:“我累了,所以想从那个圈子里退出来。”

言少梓一笑,他有言家特有的明净的额头与深遂的眼睛,一笑时恍若冬日的一抹暖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走得了吗?”

“我已经走了。”

他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你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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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六章

“截止前市收盘为止,常欣已跌至八十二元七角,与专家预测的八十元大关相去不远……”

收音机里正播出股市快报,洛美一边剪花枝,一边纠正小妹小云的剪法,浑不将刚听到的消息放在心上。小云却“哎呀”了一声,说:“糟啦!”

洛美问:“怎么了?”

小云说:“我妈买了这个股票,这下好了,一定又要亏本,又该骂我出气了。”

洛美随口道:“很快就会反弹的,叫她不要急着斩仓就行。”

小云说:“她才不会听我的呢。”听到风铃响,忙转过身去向来客甜甜一笑:“欢迎光临。”

“白茶花一打。”

小云答应着,去抽了十二枝白茶花,交给洛美包扎。洛美以玻璃纸一一包好,熟练的系好缎带:“谢谢,七百四十块。”

“今天可不可以送我一枝勿忘我?”

“当然可以。”洛美掠去鬓边垂下的发丝,随手抽了花架上一枝勿忘我,他接了过去,却插在柜台上的一个花瓶里。小云听见门口车声,知道是花行送货来了,于是出去接花。

“今天的花很好,是附近的花田出的吗?”

洛美答:“是云山的花。”笑吟吟的停了剪刀:“到七八月里,云山简直是花海,如果你看过一眼,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深遂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我见过。一望无际的白茶花,像一片雪海一样,以前形容梅花是香雪海,其实茶花亦是。”

洛美悠然神往:“那一定美极了。”

“像梦境一样美。”他说:“特别是由一个小孩子眼中看去,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洛美问:“你是小时候见过的?”

“是的,那是我外婆家的花田,我小时候常跟母亲去……”他的眼中本来还荡漾着一种向往的神色,但说到这里猝然住口,失神了几秒钟,说:“哦,我得走了。”

“再见!”她有意忽略他的失态。

他持花而去了,小云将花束整理好,走过来帮她剪花,说:“刚刚那位先生好面熟。”

洛美说:“昨天他也买过花,他几乎每天都要来买白茶花,再过几天你一定就记住他了。”

小云说:“他很好认的,像他那样的人不多。老是酷酷的不大笑。”

洛美说:“他还酷?你没有见过真正酷的人,我以前的董事长,我进公司那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见他笑过,那才是真正的酷毙了呢。”

“洛美姐,我听人家说你以前是在一家很有名的大公司里上班呢,人家想都想不到,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洛美笑了一笑:“再大的公司我也是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

正说着话,电话响了,洛美拿起来:“您好,落美花店。”

“是我。”

稍稍低沉的声音,令她微微怔仲,因为这个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上班时间,应该正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的时候,所以她问:“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为什么放我鸽子?”阴沉沉的声调,洛美不由得绞着电话线,瞟向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嚣的城市隔着花店的玻璃,像是另一个无声的世界,一切从眼前匆匆掠过,仿佛电影的长镜头,悠长而漫远。

“我要有一个理由。”平淡如镜的水面,也许是狂风骇浪的前奏。

她低了头,轻轻的说:“没有理由。”

“你答应了,为什么不去?”

“昨天晚上我要陪爸爸吃饭。”她随便找个借口:“天一晚,他就不放心我出门。”

“这个籍口太差,换一个吧。”

洛美舔舔发干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理柜台上摆着的没剪完的花,说:“没什么道理了,我觉得不应该去,就没有去了。”

“你明明答应了。”

“我不答应,你不放我走,我当然只好答应了。”

“什么叫‘当然只好’?说话不算话,你什么时候这样不守信?”

“言先生。”她放缓了调子:“我不是你手下的职员了,我也退出那个圈子了。”

“我不吃你这一套,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来。”

“不,”她断然拒绝:“我说过我再也不去那里了。”

“好吧,”他忍让的说:“那么就在凯悦饭店的大堂见面。”

“洛衣呢?你怎么向她交待去向,说晚上有应酬?”

“为什么要提她?”

“她是我妹妹。”

“所以我才暂时不想和她离婚。”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比我清楚!”

“言少梓!我不想和你打哑谜了,我今天哪儿也不会去,你也回家陪洛衣吧。”

“洛美!”

“对不起,有客人来了。”

“你敢挂断我的电话试试?!”

“你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理还是你?我今天一定要见你。”

洛美吸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我不能见你,真的,回去陪陪洛衣吧,她一个人在家,从早等到晚等你回去,多陪陪她吧。”

“美!”

“今天你回家陪洛衣,我们有空再联络,好不好?”

“美!”

“就这样吧,再见!”

她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放下了电话听筒,坐在那里却怔怔的发起呆来。下午的太阳正好,照在白色的门上,被门上白色的细格切割成一方一方的小块,每一小束阳光里,都飘浮着无数尘埃,转着圈,打着旋,像哪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光线虽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沉,就像袋装的玉兰片,看着鲜亮亮的,却有一股子酸酸的陈霉味。

正想着,小云已走了出来,一见到她却“唉哟”了一声,她一惊,才觉得手上钻心似的痛,忙不迭缩手,口中笑道:“我真是傻了,玫瑰上有刺,却使劲的捏着它。”摊开了手,中指肚上已沁出一颗圆圆的血珠儿,含在口中吮了,又重新拿起剪刀来剪花。

晚上吃完了饭,洛美帮父亲在厨房里洗碗,官峰问:“下个星期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

洛美怔了一怔,才笑了:“我倒忘了。”取了干布将碗擦干,说:“算了,过什么生日,一想就觉得自己都老了。”

官峰说:“老?在爸爸面前还敢说老?”

洛美一笑,听到门铃响,放下碗去开门,却是洛衣,连忙笑着说:“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今天晚饭吃的早,你没赶上。咦,少梓怎么没来?”

洛衣已走进来,灯光一照,一张脸孔雪白的没有半点血色,洛美不由一怔,问:“怎么了?”

洛衣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捂住了脸,忿忿的说:“我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名字了!”

洛美这才知道两个人又吵架了,就笑着坐下来,问:“又怎么了?”

洛衣说:“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好的,莫明其妙的冲我发脾气。”

“也许是公事上压力大。”洛美柔声说:“正在分家呢,兄弟几个都较着劲,他也许心里烦。”

“根本不是!”洛衣失态的尖叫:“他存心和我过不去,我好好的在家,他一回来就冲我发脾气!”

洛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好啦,好啦。姐姐替你去骂他,好不好?”

洛衣仍捂着脸,却头一歪倚在了洛美怀里,抽抽答答的哭起来:“他……他这回是终于露了马脚了。”

洛美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好啦,别胡思乱想了。你自己也说过,少梓人虽然有些浮燥,心眼却是不坏的。”

洛衣哭道:“我根本没有胡思乱想。他自己说漏了嘴。”

洛美哄着她:“别哭啦,什么事有姐姐呢。他怎么说漏了嘴?”

洛衣道:“今天他一下班就问我,初四是我的生日,要怎么庆祝。姐,我的生日还有半年呢,我问他是记的哪个女人的生日,他就发起脾气来,还用手推我……姐姐,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洛美强笑道:“好了,他只是记错了你的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罚他道歉就是了。”

洛衣却猛得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泪痕,清幽幽的眼里闪着怨恨:“不是!他心里另外有人!一直有人!他一直想着那个人!他不许我穿鲜色的衣服,他不许我剪短发,他不许我戴钻石……因为这些统统都是那个女人不喜欢的。他想把我变成那个女人的影子!不……根本他就把我当成那个女人!他一点都不爱我,他爱的是那个女人!”说到最后一句,眼泪潸然而下,伏在洛美怀中大哭起来:“他……他骗得我好苦……”

洛美却似晴天霹雳一样,脑中有千万个问题。刚刚洛衣的一番话就像一根火柴一样,点着了一锅沸油。现在这滚烫的液体,灼痛她每一根神经。

旧历的初四是她的生日,她对他说过一次。可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居然记得。过去他也没有送过什么生日礼物给她,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可是今天……

可是今天他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洛美深深的吸了口气,对洛衣说:“我替你去找少梓谈谈,好不好?”

“不。”洛衣拭着眼泪:“我要离婚!”

“孩子话。你们才结婚几天?”洛美嗔怪着,拿起电话来拔号,言少梓的行动电话却关着。她问洛衣:“他在家里吗?”

洛衣摇头:“我不知道。”

洛美想了一想,对官峰说:“爸,你看着小妹,我去找言先生。”

官峰有些担心的望了她一眼,目光中竟似有些了然。他说:“不要去了吧,外头好像又要变天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呢。”洛美不敢往下想,低了头:“我很快就回来。”

官峰叹了一声,站起来送她出门。洛美扶着门框,低声说:“爸,您不用担心。”

官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说:“你自己路上小心。”洛美心更虚了,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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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七章

到了永平南路,走到大厦下,远远已看到七楼B座亮着的灯火,他果然是在这里。

洛美泊好了车。乘电梯上楼,径直用钥匙开了门。果然,满室的烟云缭绕,在迷朦的深处,隐着言少梓颀长的身影。

她将车钥匙与门钥匙都往茶几上一扔。钥匙滑出老远,撞得茶几上那只水晶花瓶嗡嗡两声响,晃了一晃,却没有倒。

她往沙发里坐下,冰凉的藤面将一股寒意直沁入心底。她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淡淡的芋烟从口中逸出,幻成灰色的魔妖,引人毛骨悚然的联想。

“什么叫你不知道?”洛美几乎要发脾气了:“当初是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爱洛衣一生?你所谓的一生有多久?”

“美!”

“不要这样叫我!我现在是洛衣和你的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听我几句话。”

“美,”他的声音腻腻的,像溶了的巧克力,滑滑的、稠稠的:“我已经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我们不要说那些烦人的事行不行?”他的人也像溶了的巧克力一样,粘粘的滑向她。一双深遂的眼睛,仿佛火山,渗出滚烫的岩浆来,几乎要将一切都摧枯拉朽焚烧殆尽。

“言少梓!”她有些吃力的将自己从柔情的陷阱里拉出来,强自镇定的看着他:“从几个月前,你告诉我你爱洛衣,她也爱你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种种就是灰飞烟灭。你答应过我,要爱洛衣一生一世,现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纠缠不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美。”他抬起眼望着她,仿佛想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一样:“你一直在逃避真相。”

“笑话,”她的一只手只顾別着那藤椅上的细条,一下一下,直将那藤条劈出细细的一条刺儿来,冷不防扎了她的手指,刺得一痛方才缩手,口中反问:“我逃避什么了?”

“我们两个都犯了一个大错。我错在以为我爱的是洛衣,或者说,我错在我以为我爱的是你的样子、你的外表。而你错在相信我爱的是她。”

洛美几乎是本能的反驳:“荒唐!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爱我?你明明爱的是洛衣。”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乏力的往后靠去,仿佛想找个什么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洛美看着他,突然不自觉的由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来。她转过了头,说:“少梓,算了,别玩了。又不是在拍戏,爱我爱她,听着怪吓人的。我猜你公司还有一大堆的事,明天你又要起早上班的,快去接了洛衣回家吧。”

言少梓垂下了眼皮,似乎在细心的看地毯上织的繁复花纹,口中说:“你打算就此打住,不想听我再说下去吗?”

洛美站起来,笑着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伸手拉他:“走吧,去向洛衣陪个不是,外头已经变了天,再不走的话说不定又要下雨了。”

“洛美,”他握住了那只手,用一种郑重其事的口气说:“今天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洛美叹了口气,玻璃窗上有轻微的响声,洛美不由扭头去看,是下雨了。她有些精疲力竭,可是无法逃避,无力再避开这一切,只得面对:“好吧,你说吧。”

“洛美,”他稍稍放低了声音,所以有些暗哑,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漱漱作响。他的声音在雨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她不安。

“你记得吗?五年前,也是在下雨,那天你站在我的办公桌前,对我说你有信心让我肯定你的工作能力。那个时候你刚从学校毕业不久,你单纯、勇敢、自信,简单的一下子让我迷上了你,后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呢?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就是在那个下雨的早晨,你对我说那句话的一刻。有五年的时间我们相濡与沫。我从科长升到总经理,你从普通秘书做到首席。几乎每一天我们都在一起。我说过,没有你我一定活不下去,你一直当成戏言,我也曾经以为它是。但是等我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句戏言的时候,我已经抓不住你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被定位。我无法走出‘伙伴’这个范围一步。你就在我身边,却又离我那么远了,你已经精明、世故、长袖善舞。我稍稍接近你,你就已逃得无影无踪。你把我们之间的相互吸引理解为纯粹的拍挡友谊,并且成功的让我也认同了这一点,我无法可想,最后我甚至自欺欺人的希望就保持这样一种状况下去,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但偏偏又出现了洛衣,她和以前的你几乎一样,于是我就坠入所谓的情网了,于是我就向她求婚。洛美,我真的以为我是爱她的。但是直到结婚后我才知道,我爱的根本不是洛衣。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我把洛衣当成你来爱,但是,她永远都不能变成你。”他的眼中朦胧出一种灰色的雾气:“洛美,我错了。”

洛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行走在荒原上的人,四周苍茫一片,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孤伶伶的一个。头上却一个接一个的响着炸雷,震得她两耳嗡嗡直响,两眼望出去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她虚弱无力的呻吟了一声,说:“我不要听了。”

他却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的将她的身子扳正,迫使她面朝着他。他的眼中闪着一种异样坚定的神采,他说:“我错了,你也错了,我们都错了,所以我们要把这个错误改正过来。”

洛美茫然的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从末见过的陌生人一样。他说:“我和洛衣离婚,结束这个错误。”

“不!”洛美神经质的往后一缩,拼命的挣开了他的束缚。她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指责他:“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一定是昏头了,才会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我是洛衣和你的姐姐,我来劝你回去和洛衣和好,你怎么倒说出那么一大篇奇怪的论调来了?你现在娶了洛衣,你就应该一心一意的对她,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和我纠缠不清?”

“洛美!”他看着她,外面的雨声正盛,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咆哮。他的眼神也像湍急的河流一样,仿佛能卷走一切:“你一直很坚强,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敢直面现实?”

“这和什么坚强没有关系。”她反驳:“我也不以为你说了什么现实,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应该再有什么。”

“那么,你是承认以前我们之间有什么了?”

她已经在混乱的思潮中站住了脚,她转开头去,凝望着大雨中的城市之夜。她冷淡而平静的说:“就算如你所说,这个错误也已经无法更改了。洛衣是我妹妹,如果你伤害了她,和她离婚,你就会是我最恨的人,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冷冷的雨夜里,窗外只有霓虹灯的颜色是鲜艳的、跳脱的,但是那种光也是冷的、死的。毫无一丝生命热力的耸立在魈魅的巨厦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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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八章

第二天在花店里,她也是无精打采的。小云也觉察了,不声不响的干着活。洛美低头剪完了一大捆茶花,猛一抬头,只觉得头晕目眩,于是按着太阳穴对小云说:“我出去喝杯咖啡,你先看着店。”

小云答应了,洛美出了店,穿过大街走到仰止广场去。在广场的一端,有著名的折云咖啡厅。她进去,在潺潺的人造飞瀑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要了一杯纯咖啡,浅啜了一口,精神不由好了许多。

不经意间,看到了邻座的人,正是那位天天来买白茶花的先生,他冲她微微一笑,起身过来,问:“可以吗?”

“当然。”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咖啡的效力镇住了头痛,她轻松了不少。

“你也常来这里吗?”他问她。在咖啡的热气与香味里,她觉得舒适安逸。她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回答他:“是的,以前常来。我以前在那里工作。”她隔窗指了一下广场另一端的仰止大厦。

“常欣关系企业?”他问:“是什么职位?”

“总经理秘书室的首席。”她含着一点浅浅的笑容:“四年了。”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来,不知为什么洛美觉得他的这个样子像一个正在瞄准目标的枪手,他说:“真看不出来你是个三头六臂的铁娘子。”

她哑然失笑问:“怎么?我不像是坐过那么高职位的人?”

“你不像。”他的身子微向前倾,他说:“你太安静、太与世无争。”

洛美说:“过奖了。”她问他:“你在美国多少年了?”

“你怎么知道我刚从美国回来?”他诧异的问,疑惑的扬起他的眉毛。

她笑着告诉他:“你身上有股美国的味道。”

“是吗?”他自嘲的笑笑:“我还以为我是唯一在纽约生活了二十年却丝毫没有受到那个城市影响的人呢。”

“二十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那真是够久的了。”

“是的,够久了。”他的目光移向远处,洛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凝视的正是仰止大厦。

于是她告诉他:“是五年前落成的,当时轰动一时,号称这个城市的第一高楼。”说起来不由感慨万千:“当时我刚刚加入常欣,总部迁入这幢大厦时,我站在楼下的广场,久久的仰视我办公室的窗口,激动不已。”

“是的,年轻容易激动,何况高尝的设计一向令人激动。”

她不大明白:“什么?”

“这幢楼是著名建筑师高尝的得意之作。我一向喜欢他的风格:优雅、高贵、精致,绝对会把财富的俗艳遮掩的一丝不露。”

她听着他这略带嘲讽的语气,看着他掸烟灰的动作,不经意的说:“我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

他又扬起了眉:“是吗?”

她想了想,摇了头:“可我想不出来除了花店,还在哪里见过你,真奇怪。”

他将烟掐熄了:“是吗?”

“就是这种语气神态,像极了,可是……”她敲敲头:“我就是想不出来。真要命!”

他含笑望着她,那笑是颇含兴意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提着公事包走了过来,对他说:“容先生,都准备好了。”

这个罕见的姓氏像根针一样在洛美的心上扎了一下。他已经站了起来,对她说:“我得先走一步,俗务缠身,见笑了。”

她也笑着点点头。

晚上回家吃了饭,在厨房里帮父亲洗着碗。只听电视里新闻记者的声音:“常欣关系企业今天下午宣布召开董事会特别会议,随后常欣关系企业公关部宣布了一项惊人的消息:董事会将新增一名执行董事容海正先生。这是常欣关系企业创始至今,首开了由非家族成员出任执行董事的先例……”

洛美拭干净了碗,放入碗架,官峰问:“洛美,最近店里怎么样?”

“不忙,小云很会帮手了。”洛美一个一个擦干净碗:“爸爸,你放心吧。”

“那就出去玩玩吧。”官峰说:“你最近脸色不好,出去走走,换个环境对身体有好处。”

“是吗?”洛美拭干最后一个碗,走到自己房间去照镜子。镜中的人脸色苍白,消瘦而且憔悴。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真是有点糟糕。”走出来对官峰说:“爸,我陪你去北投玩几天吧。”

官峰说:“你一个人去玩吧,要不约个朋友去?爸爸一个糟老头子跟着你有什么意思,你没有年轻的朋友吗?”

洛美就笑了:“呵!爸,原来你是想把我推销出去呀。”

官峰也笑了:“谁说我的女儿需要推销?不过,洛美,你也不小了。以前你老是说你放心不下小衣,所以不想谈恋爱,现在洛衣也结婚了,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洛美赶紧笑一笑:“爸,我从来不想刻意去找个人来恋爱结婚,我觉得这是要讲缘份的,勉强不来的。”

官峰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叹息:“你这孩子。”

“好了,爸。收拾行李,明天一早我们动身去北投。别想太多了。”

官峰见她兴冲冲的,不忍拂她的意,依言去收拾衣物。

北投,北投。

北投的温泉,温泉里的北投。

从繁华的城市一下子来到温泉的圣地,倒还真有些不习惯。官家父女在北投尽兴的玩了三天,才返回喧嚣嘈杂的城市。

“终于回家了。”一进家门,官峰就说:“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洛美忙着收拾行李,整理衣物。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官峰去接了,说:“洛美,是找你的。”

她一接过来,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一个极耳熟的声音,语气间有隐隐的怒气:“这三天你去了哪里?”

“我必须向你报备我的行踪吗?”

“你……”

她语气冷淡:“所以,我去了哪里和你有任何关系吗?”

他在那一端沉重的呼吸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而她有意久久不作声。最后看着父亲走进厨房去了,才冷冷说道:“还用得着我再次提醒你,我们应当有的关系吗?”

“不用了。”他咬牙切齿的说,“啪咯!”一声,电话挂上了。洛美放下听筒。很好,这不正是她想要吗?她软弱无力的坐在了沙发上。是的,她从来就是坚强的,她应该可以面对一切的问题。可是……现在她真想做一只笨拙的鸵鸟,可以将头埋在沙子里,不理会任何现实。

电话铃又响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来。仍然是他,但他的声音已经平静如水了。但是知他如她者,怎会不知这平静后的惊涛骇浪?他说:“来见我。否则我和洛衣离婚。”

“你威胁不了我。”

“那么,你试试看。”

她默然。听筒中传出他呼吸的声音,每一声都很平稳,平稳的有些让人觉得可怕——就像定时炸弹上时钟的声音一样,每一次都是嘀哒的倒数。她咬着唇,终于说:“好吧,我们见面再谈。”放下电话,将刚挂好的外套又取下来,一边穿一边走进厨房:“爸,我出去一下。”

正忙着切菜的官峰转过身,望着女儿,说:“吃了饭再出去吧。”

“不了。”洛美低着头:“我一会儿就回来。您做好饭等我,要不了多久的。”

官峰有些担忧:“外头又在下雨呢。”

洛美往窗外看了看:“不碍事,毛毛雨。我一去就回来。”

谁知半路上,倾盆大雨哗啦哗啦的下了起来,她没有开车,又没有带伞。从的士下来然后进公寓大堂,短短几步路,已经淋得湿透了。进了电梯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狼狈极了。

取出钥匙打开门,言少梓一见到她就问:“怎么没带雨伞?”

“我以为雨不会下大。”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些冷,她自己都觉得嘴唇在发抖。言少梓立刻进去浴室,拿了条干浴巾来将她裹住:“你湿透了,去洗个澡,不然会着凉的。”

“不,不。我来只是想好好说清楚,我马上就走。”

他阴沉沉的看着她:“你这样湿淋淋的,我绝不会和你谈什么。”

“好吧。”她妥协了。毕竟她是来和他谈判的,在此之前,她绝对不可以惹怒他。

他去卧室拿了她的浴袍来,她洗了澡,换上了干燥舒适的浴袍,又吹干了头发,才走出来到客厅。言少梓坐在那里吸烟,仿佛从前一样,他总是坐在那里等她,而她刻意忽略掉这种亲昵的气氛,问他:“现在我们可以认真的谈一谈了吗?”

“当然可以。”他说,却伸手掠住她的一绺长发:“你头发八成干的时候最好看。”

“言先生,”她坐正身子:“我们正要谈的就是这个。出于一切伦理道德,你都不应该再有这样的轻浮举止。我希望我的妹妹能够幸福快乐的和你共度一生。”

他问:“那么你呢?”

“我?”她疑惑的看着他。

“对,你。你希望你妹妹幸福快乐,为此,你愿用牺牲你和我两个人来换取吗?”

“我的幸福和我妹妹的幸福并无冲突。”

“洛美。”他突然伸出来手来,他的指尖微冷,却牢牢的抬起她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刚刚说过的话。”

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影,他的眼睛深遂得如同世上最深的海沟,黝黑明亮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说:“我的幸福和洛衣的幸福并不冲突,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言先生。”

他望着她,距离这么近,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的那层灰朦朦的潮意。

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哭了?”

哦,她的眼睛迅速的潮湿起来。不,不,她不能哭。如果她一哭,那么一切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了。她应该早就无欲无求,她应该早就练成铁石心肠了。不,不,她从来不知道要忍住眼睛里多余的水分有这么难。她不敢开口,不敢闭眼,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怕那么一丝小小的震动,就会让泪水决堤涌出!

“洛美。”他的声音哑哑的:“你看着我。”

她看着他,眼泪在她眼中颤动,她的声音也在不争气的发颤:“我……我会看着你……”可是,她再也承受不了他眼底的自己。她闭上了眼睛,隐忍已久的泪水汹涌而出,毫无阻碍的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听到他问:“那你为什么哭?”

她说不出话来,是的是的,她弃甲投降了。在坚持了这么多回合之后,在欺骗自己这么久之后,她不得不放弃自欺欺人的一切借口。她呜咽着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你要爱洛衣……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两个一定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他吻干她的泪,吻着她的唇,在她耳边低声的说:“嘘,别哭了,别哭了。”他抱着她,哄着她,仿佛她只是个婴儿。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她是长女,替父亲分忧,力所能及的操持家务,一心一意的照顾妹妹,从来没有人这样哄过她,把她当成一个孩子,一个弱者,无微不至的,顺从的,温存的抱着她,如同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她紧紧的靠在他的怀中。她需要一个坚实的保护者,只有她自己知道,看似坚强的她有多么不堪一击。她再也不想伪装强者了。

他在她颈中烙下一串细碎的吻,在她的耳畔喃喃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她抽泣着,脑中一片空白,不想任何事情,她只想这么靠着他,就这样永远的靠着他……

可是!

就在半醒半睡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听到一个凄利的声音:“姐姐!”

她蓦得睁开眼,一下子挣开言少梓怀抱。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上帝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她转过身,脑后如同给人重重一击!

洛衣!

是真的洛衣!她站在沙发的后面,一张脸孔雪白雪白的,一双原本黑黝黝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毒蛇一样!她摇摇欲坠,一径的摇着头:“怎么会是你们……怎么会是你们?”

“洛衣!”洛美心急火燎:“你误会了!”

“你不要过来!”洛衣尖声大叫,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洛衣,你冷静一点。”洛美急切的说:“我只是上来避雨。”

洛衣突然尖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她的话也是:“避雨?好借口!那么你们刚才又在做什么?”她疯了一样的笑着,喘着气: “好,两个我最亲最爱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对我!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在圣坛前发誓要爱我一生一世的丈夫,一个是从小抚养我长大的亲姐姐,你们……你们居然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你们……”

她的眼泪滚滚的落下来,她又笑又哭:“我今天才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天真的傻瓜。我一直以为只是少梓有外遇,我跟踪他,配了他所有的钥匙,我跟踪他到这里来,我来看是谁抢走了我的丈夫。可是我没想到竟然是……是你……姐姐……为什么?为什么?”

洛美见她目光中露出可怕的寒意,不由打了个寒噤。

“我以为我猜错了,我在外面等,你却一直没有出来,你……”洛衣一步一步逼近洛美:“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最疼我,最为我着想,你居然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大叫:“为什么?”

言少梓见她像疯了一样,于是一把拖开了洛美,抓住了洛衣的手:“洛衣,你太激动了,我们先回家,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洛衣却死命的挣扎:“你放开我!你放手!”

言少梓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止,所以死扣着不放,放柔了口气:“洛衣,我送你回家,你需要镇定下来。”

洛衣拼命的挣扎,情急之下张口就向他手上咬去,他一痛松了手她才松口,他手上已是鲜血淋漓了。洛衣一挥手就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一反手又打了洛美一个耳光。

她声嘶力竭的狂喊:“我会报复的。我会把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的还给你们!你们等着报应!”

她扭头冲了出去,言少梓追了出去。洛美像傻了一样呆在了那里。刚刚挨打的脸颊仍在火辣辣的痛,可是这痛比她心上的麻木要轻微渺小的多。她知道洛衣一向敬她爱她,所以现在她才会这样恨她。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窗外闪过一道电光,接着滚过震耳欲聋的雷声。她只是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唿”一声大风吹开了窗子,风势挟着雨水直灌进来,仿佛无数条鞭子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而她只是像石像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一万年也不能动弹。

洛美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更不知道自己恍恍惚惚,对父亲说了一些什么。等她彻底的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可是她一起来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言少梓。

在一夜之间,他又憔悴又忧心仲仲,两只眼睛中尽是血丝。他见到她就站了起来,她就明白了: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噩梦,是可怕的现实!

她无助的依在了门上,哀哀的望着他,用目光无声的祈求着他,祈求他不要告诉她更可怕的消息,他读懂了这种祈求,他告诉她:“洛衣没有事。我将她带回了家。”

她松了口气,可是旋即她的心又揪紧了,她问:“她……她说了些什么?”

“她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他心力交瘁的说:“她扬言要将言家所有的事抖出来,其中包括众多的商业行为。你知道,家族的政治献金有一份总录,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将这份总录的影印件弄到了手,她威胁的不是我,而是整个言氏家族。”

“天。”洛衣无力的靠在了门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你……你们不会对她怎么样吧?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言少梓涩涩的说:“你放心,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说了这句话,他就望着她,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表示,可是她的目光正恍惚的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呆滞而空洞。

他说:“我得回去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走了,最后那声关门声才将她震动得如梦初醒。她茫然四顾,总觉得一切都像在梦里一样,那么的可怕。她的目光接触到了官峰的目光,她瑟抖了一下,软弱的叫了声:“爸爸。”的ad

官峰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前阵子才刚刚看出来。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你会及早抽身的,因为你是那样维护小衣,总怕她受一点儿委屈,你最怕伤了她的心。唉!怎么弄成这样。”

洛美听了这几句话,句句都打在她的心坎上,她投入了父亲怀中,像个孩子样的放声痛哭起来,一直哭到了昏昏沉沉,官峰才将她扶回了房间,替她盖上被子,拉上窗帘。

洛美迷迷糊糊听到父亲叹息了几声,终于离去了。好已哭得筋疲力尽,而且脑中一直混混沌沌,无法思考。她抽泣了两声,终于又沉沉睡去。

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一动,头就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她咬着牙坐起来,一手按着太阳穴,另一手拿起了听筒。

“官洛美小姐吗?我是中山分局;我们很遗憾的通知您,刚刚在中山北路发生了一起车祸,已经死亡的两位乘客,经身份查实是官峰先生和官洛衣小姐……”

洛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似乎是某根弦“铮“的一下断了,她软软的倒下去,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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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5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香寒 正文 第九章

断送一生憔悴,知他几个黄昏!

斜阳正将它金色的余晖从窗中洒进来,病房中静极了,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样,连点滴管中药水滴下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洛美一直凝视着那药水。一滴、两滴、三滴……

“姐姐!“

是洛衣,是洛衣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四处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姐姐!”

她又听到了。这声音总是萦绕在她耳畔,无论她醒着、睡着。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这个声音了,如附骨之蛆,她永远也无法摆脱……除非她也死去……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进来,她听得出这种熟悉的步伐声,她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听到他说:“你不想看见我,我就尽量约束自己不到医院来。可是医生说你一直不肯吃东西,你这是在惩罚谁?是你自己,还是我?”

洛衣凄利的声音在她耳中回响:“姐姐!”

她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噩梦!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说话。可是你不能不吃东西。那是一场意外,你根本不需要这样自责。”

“姐姐!”

洛衣仿佛又站在那里,黑黝黝的大眼睛瞪着她。

“美。”他握住了她的手,用恳求的语气说:“这件事应该报应在我。算是我求你,不要这样子下去,好不好?一切的一切,都怪我。美!”

她轻轻的抽回了手。

“姐姐!”洛衣凄利的叫着,那声音仿佛是一根尖利的钢针,一直贯穿她的大脑,将她的整个人都生生钉在十字架上,永生永世,不得救赎。

言少梓又叹了口气,终于徒劳的走了。

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点滴仍在滴着。一滴、两滴、三滴……而她虚弱的连拔掉针头的力气都没有……

太阳光正慢慢的退缩,黑暗正一寸一寸的侵吞着窗外的世界。

夜晚又要来临了,可怕的噩梦又要来临了。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见到洛衣全身血淋淋的站在她的面前,用凄利绝望的声音尖叫:“姐姐!”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她就又重新坠入了现实的噩梦。一切的一切都在指责她——是她害死了洛衣。是她害死了洛衣!她不仅害死了洛衣,还害死了爸爸,她把自己在世上仅有的亲人都害死了,她害死了他们。

她只有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到天明。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她在混沌中过着,没有任何活下去人念头,只是万念俱灰。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大概又是例行来劝饭的护士小姐吧。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并且替她打开了灯。昏黄柔和的光线中,他手中那束谷中百合显得优雅美丽。他首先将花插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里,然后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开口说道:“我好长时间没有在花店里见到你了,问了小云,才知道你病了,进了医院。她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家医院,我查遍了本城大小医院,总算找到了你。”

她的目光虚虚的从他脸上掠过,没有任何焦点。

他说:“我和你的医生谈过了。他说你的抑郁症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从入院到今天,你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没有开口吃过任何食物,这样下去,即使你不饿死,也会抑郁而死。”他停了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目光仍是虚的,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的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说:“好吧,显然你现在唯求一死,可是我下面的话你一定要仔仔细细的听,听完了之后,还想不想死就随便你了,听到了没有?”

也许是他的声音够大,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仍是茫然的,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好吧。”他咄咄逼人的迫使她的目光和他相对,他一字一顿的说:“现在你得听好了:官洛衣与官峰的死是一个阴谋,你懂不懂?是谋杀!官洛衣根本不是自杀,她也并没有酒后驾车。车子失控的真正原因是有人在你妹妹身上做了手脚,你的父亲是这场谋杀的另一个牺牲品。言氏家族为了维护他们所谓有家族利益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明不明白?”

他如期所愿的看到她的瞳孔在急剧的收缩。

“据我所知,令妹拥有一份常欣关系企业政治献金的总录,就是这样东西害死了她,而并不是你,你知道吗?!”的a8

她瞪大了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唇,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炸弹,可以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他的声音缓而有力,一字一字烙入她脑中:“你也许要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我也是言氏家族的敌人。二十年前,我曾经以我母亲的灵魂起誓,我一定会让言家的每一个人都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我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机会,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言氏家族的一举一动。现在你和我一样,最亲的人死在了那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手中,你做如何打算?你还想一死了之吗?”

她瑟抖了一下,车祸现场那血肉模糊的情形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开始发抖,不,不!她不要去回想,她得逃开,逃得远远的……

他静静的看着她,对她说:“二十年前,我在曼哈顿的贫民窑和老鼠一起睡觉、在垃圾桶中找东西吃的时候,我也想过死。但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那群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所以我发了誓,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我绝不放过一个仇人,因为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会有报应的!”

她震动的望着他,唇角嗫嚅着。终于,她开口说出了一句话:“你是谁?”

这是她一个多礼拜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又哑又小,低不可闻。

他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姓容,容海正。我是言正杰与容雪心的儿子,我曾经叫言少楷。”

“你也姓言?”

“这个姓我早已摒弃了二十年了,从我母亲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斩断了和这个姓氏的一切关系。我已经张开了复仇的网,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她怔怔的看着他,他与买花时候的他是完全两样的。买花的时候,他温暖、和熙,如冬日之阳。现在的他冰冷、锋利,像一柄利剑一样,透着沁人肌肤的寒气。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生命会发生这样的转折,出现那么多令她措手不及的波澜起伏。现在,又一个更高的浪头朝她劈面打来,她该何去何从?

他就在她的面前,可对于她来说,他几乎算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从未认识过他的这一面,不是吗?

“你曾经是言氏家族最主要的助手之一,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两个联手,对言氏家族知己知彼,那么我们一定可以旗开得胜。顺便,你也可以调查令尊令妹的死因真相,看看我有没有说谎。调查清楚之后,你可以好好替那群刽子手安排他们的下场。”

洛美似乎又听到了金戈铁马的铮鸣声,商场如战场,她要再一次的踏入吗?踏入那个血肉横飞、生死相博的地方?的14

“我可以提供总裁特别助理的职位,我可以让你成为常欣关系企业的执行董事,我可以给你优厚的年薪。当然,我估计你不会在意这些。”他的目光闪烁:“我可以诱惑一下你,请你想想杀父杀妹的仇人在你脚下弋尾乞怜的样子吧。”

她迷惑的看着他,他是谁?他高大的身材半隐在黑暗中,正好有一束灯光自头顶泻于他眉宇间,他俊美的侧脸半隐在黑暗中,恍惚竟有如神祗,深遂的眼中一切都如同波澜不兴,却如同暗夜中张开黑色的羽翼,宛若掌握世上所有的罪恶的撒旦一般。

不过,无论他是谁,她已别无选择。

她问:“你有足够的财富,足以击垮言氏家族吗?”

他笑了一笑:“看来我的确没有找错人。不错,我有钱,我比他们想象的要富有很多。”

她点了点头:“很好,只有比他们更有钱,我们才有机会赢。”

她一定要找出事实真相!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凶手,虽然,她认为自己也是凶手之一,可是她首先得活下去,先让那群比自己更该死的人得到报应。

她的声音中已显出平常的气力:“容先生,合作愉快!”

他赞许似的看着她:“明天我会再来和你谈详细的计划。目前你要做的是尽快的康复,而后,给那些人来个措手不及。所以,请尽快让自己健康起来。”他站起来:“晚安!”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笑了。门被他走后轻轻的阖上了,她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谷中百合散发着它特有的香味。

她又活过来了。

可是,明天呢?

不,她没有明天,她的明天也是永不可挣脱的黑暗……

出院的那天,容海正来接她。照例先给她一大捧谷中百合,才微微一笑:“今天你的气色真不错。”

“谢谢。”洛美接过了花,司机早替他们打开了车门,上车后,他亲自打开了车中壁橱,为她倒了一杯现磨咖啡。的23

“谢谢。”她深深吸了口气,久违的香味令她振作。

“我替你安排了新的住处,我猜测你可能想有个新的生活,所以我自做了主张。”

“谢谢,你想的很周到。”她浅啜着咖啡:“我想你大概在我的新居中安排了新的一切,据你的出手,我想你可能嘱咐秘书,连新的日用品都帮我预备了。”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并没有替你准备的太充足。因为按照我的计划,你只在新居中住一晚,明天一早,你就陪我去巴黎。”

“去巴黎?”她放下了咖啡杯,不解的问。

他靠在椅背上,安逸的说:“去渡假。言氏家族一定知道我们联手的消息,他们大概正准备迎接第一个回合的挑战,但是我们避其锋芒,叫他们扑个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举起咖啡:“好办法!”

他用赞赏的目光看她。

七十二小时后,他们果真坐在塞纳河左岸喝咖啡了。

花城之秋,热烈浓艳如巴黎的时装女郎。坐在河畔,看古旧的建筑倒映在河中,光影变幻,水光离合,仿佛一幅抽象的油画。洛美不由得喟叹:“巴黎真是美。春天那样美,秋天原来也这样美,如果是夏天一定会更美。”

“那等明年夏天我们再来。”容海正消消闲闲的说。他换了休闲的T恤,整个人的锐利锋芒都隐在了那份消停后,看起来悠游自在,稳重而内敛,半分不显露商场宿将惯有的肃杀之气。

“你春天来过巴黎吗?”他喝着咖啡,漫不经心的问。

“是的,两年前的春天,和言少梓因为公事。”她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换了个坐姿,正巧有卖花的女郎走过来:“Monsieur,achetez un bouquet de fleur à ton amour.”(先生,买枝花给你美丽的女伴吧。)

他挑了一枝谷中百合,付了钱,递给洛美。

“谢谢。”

“谷中百合代表重获快乐,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他脸上的笑容宁静安详:“我母亲最喜欢鲜花,她曾告诉我许多花语。自从你入院,你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笑过,我希望你终有一天能重获快乐。”

“谢谢。”她将那枝花擎在胸前,他却笑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什么?我告诉你,是‘谢谢’。以前都是‘谢谢,七百四十块。’现在则是一个单词‘谢谢’。”

她也禁不住笑了。

他却松了口气似的:“这是我几天来所看到的,最像样的一个笑容了。”

她又说:“谢谢。”

他摇头长叹:“你看你,又来了。”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有风轻软的吹过,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像蝴蝶轻盈的落在人脸颊上,远处有人在低声唱着优雅低漫的情歌,河中游船无声的驶过,无数游客举起相机拍照,而岸上的游客也举起相机拍着游船上的人……风吹过树叶微响,秋高气爽,连天都清透如蓝……异域的一切都美好安详得几乎不真实……

她伸手掠起耳畔的碎发:“我真的要谢谢你,真的。”她诚恳的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用一只手抚着杯子:“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何况,现在我们是同盟者。”

她举目四顾,改变了话题:“如果回国在中山路边开间这样的露天咖啡店,一定没有人光顾。”

“中山路?”他扬起眉:“那会很节约成本,因为只要准备一杯清水,在你把它端上客人的桌子的时候,灰尘和汽车尾气一定早已将它变成咖啡色了,你可以省下咖啡豆。”

她禁不住又笑了,咖啡在渐冷,而鬓旁掠过的凉风,却令人觉出巴黎之秋的热烈与醇浓。

晚上的时候,容海正自己开了车子,带她游巴黎的夜景。在灯的海洋中穿梭:他们沿着塞纳河,看古老的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凯旋门,最后,他们登上了爱菲尔铁塔,立在巴黎之颠,俯瞰夜之巴黎。

一片密密麻麻的灯海,灯光比星光更多、更灿烂。令洛美忍不住叹息:“伟大的巴黎!”

容海正问:“为什么用伟大?”

“因为这样壮丽的景象全都是人一砖一瓦的建筑成的,所以伟大。”她靠在铁塔的栏杆上,烈烈的风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固然伟大,但人的创造更伟大。”

他含笑说:“那我猜你一定会喜欢我在曼哈顿的办公室。”

她疑惑的望着他。

“因为那也是在一幢高层建筑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那是完全竖立着的城市,一层一层水晶似的大厦完全是由玲珑剔透的灯光构成,就像中文里的一个词,琼楼玉宇。”他为她描绘了一帧美丽的照片:“从窗口看下去,美极了。”

她歪着头,端详他,说:“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十分阔绰的老板。在曼哈顿的某一大厦顶层有办公室……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在世界某处拥有一座城堡,我想我也不会吃惊了。”

他笑了,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我们下去吧,风太大了,当心着凉。”

巴黎是那样的丰富多采,只要你有时间,它就有足够的美让你去发现、探索。

在广袤无垠的罗浮宫里很容易消磨时光,在塞纳河上乘船更是景点不断,或者坐着古老的四轮马车兜上一圈,再或者哪儿也不去,就在街边的咖啡店里叫上一杯咖啡,闲谈些数百年前的文豪趣事,一个下午就会不知不觉的溜走了。正像那些哀伤优美的法文诗歌里说的一样——时光转瞬即逝,一去不回。

容海正是个绝对一流的玩家,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他不仅会玩,而且有资格玩,他有许多一流俱乐部的金卡,可以随时在巴黎最好或最著名的餐厅订到位子,洛美跟着他简直是逐一校阅michelin星级餐厅目录。在奢华到纸醉金迷的私人会所里吃饭,不过二十多张台子,相邻桌的客人甚至是世界顶级的大牌明星或政界要人。她一时沉不住气,低低用中文跟他讲:“旁边那人是不是JeanReno?”而他漫不经心的切着松露鹅肝:“不知道,他是谁?”洛美不敢再少见多怪,只好埋头大吃,忍痛不去偷看多年来银幕上的偶像。这倒也罢了,而容海正偏又知道那些曲折通幽的小巷里,藏着些什么稀奇古怪或者正宗地道的餐厅,带着她跟下班的法国工人混在一起,吃天下最美味的香煎三文鱼扒。

每天除了游览、观光、购物、拍照之外什么都不做,品尝各式的冰淇淋、去面包店与巴黎人一起排队买正宗的手工长面包、在广场喂鸽子吃爆米花……这些事成了最正经的事,甚至,这天她还突发奇想,和容海正一起让街头画家替他们画肖像。

做模特不能动,两个人就聊天。容海正说:“巴黎太浮华了。其实法国有许多地方相当不错,尤其是里维埃拉,我在圣·让卡普费赛有套房子……最好的一点是,那里有非常多的美食。”

他对食物最挑剔,视“吃”为头等大事,这是他最古怪的一点。其实洛美可以理解,人总有自己的小小癖好,谁也不能例外。

白天与容海正在一起,她真的可以暂时的忘记一切的隐痛,可是每天的晚上,她总是被无休无止的噩梦所纠缠。每一次她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不敢重新躺回床上。她害怕夜晚,她害怕入睡,因为洛衣总会在那里等着她,守着她。她永远摆脱不了,没有办法挣扎,没有办法呼吸,只有一次次绝望的恐惧。

所以,她只有在寂寂的夜里,在整个巴黎都沉睡的时候,独自醒着,一分一秒的等待天明。

这一天的夜里,又是一夜无眠,她独自伫立在酒店露台上,望着香榭丽舍大道上星星点点蜿蜒如河的车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容海正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她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在相邻的露台上,他正立在那里,微微笑着,望着她。原来相邻的套房,露台也是相邻的。

她也禁不住笑了:“你不是也没睡吗?”

他说:“我有严重的失眠,全靠安眠药,今天恰巧吃完了,所以只好数星星了。”

她说:“那么我们是同病相怜。”

他又一笑,问:“过来坐坐吗?可以煮壶咖啡聊一聊,打发这漫漫长夜。”

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好吧。”

他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她一出门,他已打开门欢迎她。

“会煮咖啡吗?我可只会喝。”

她露出发愁的样子:“糟糕,我也只会喝。”

他说:“没办法,只有不喝了。有白酒,你要不要?”不等她回答,已经自冰桶里抽出酒瓶,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她。

她看到瓶上的标签:CHATEAUD’YQUEM1982,不禁微笑,这男人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而且从不委屈自己的味蕾。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说:“再过几天,我希望在我母亲忌日的那天让言氏家族知道什么叫椎心之痛。”

她低了头,散着的头发都滑了下来,她伸手去拢,问:“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二十年。”他的目光渐冷:“整整二十年了。”

觉察到她在看他,他的犀利在一刹那间隐去了,他的口气也趋于平淡:“一个老套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她咬着酒杯的边缘,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没什么。”他替自己再次斟满酒:“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喝了一口酒,说:“我外婆家在云山,是靠种花为生的。我的母亲那个时候常帮我外公去卖花,而后就遇上了言正杰。一个是卖花女,一个是豪门阔少,可想而知,因为有了我,言正杰不得不把我母亲带回了家,那时他已有了三位夫人了。我母亲一直以为,言正杰真如他信誓旦旦所言,会给她幸福。哪想到红颜未老恩先断,家族上下,更是以欺凌她一个弱女子为乐,没过几年她便愁病交加,一病不起,那些人更无所顾忌,经常在她病榻前辱骂我们母子。母亲一死,言正杰的三个女人都在他面前挑唆,说我来历不明,是野种。时间长了,言正杰也信了,打发我到了美国,不再管我的死活。”

“那时你多大?”

“十三岁。”

她凝视着他,他的语气平淡的像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但她看懂了他隐藏在这平静后的不可磨灭的创痛与伤害。她不由得下意识的咬紧了杯沿。

“好了。”他再一次的为他俩斟上酒:“该你讲了。”

洛美稍稍一愣,问:“讲什么?”

“讲你的故事,当然如果你不想讲也没关系。”他也坐在了地毯上:“昨日已逝。”

“我的故事你很清楚了。”她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大约是酒喝得有些多了:“现在看看,就像一场大梦一样,什么意思都没有。”

他饮尽杯中的酒,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他又斟上酒:“该为这句话干一杯。”

她与他碰杯,一口气饮尽,却呛得她咳嗽起来,喉中又苦又辣,令她想流泪。细细咀嚼“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句话,却像是自己的写照一样。曾几何时,自己还在洛衣与言少梓的婚礼上八面玲珑、周旋应酬,那一日冠盖满城,记者如云。自己欢欢喜喜的看着一双新人,怎么是眨眼之间,便已是天翻地覆。自己所执信的一切,竟然都分崩离析,永不可再得。

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酒意也正涌上来。天与地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她摇了摇头,又咬住了杯沿。

“不要咬了。”他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去:“否则我要妒忌它了。”

洛美傻愣愣的看着他,他说什么,他妒忌那只杯子干什么?

或许是甜酒的魔力,或许是室内灯光的原因,或许是窗外那个沉睡的巴黎蛊惑了她,反正,她居然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温柔?

她不太确定,因为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得她的眼睛无法调出一个合适的焦距。

“洛美。”他低低的、昵喃似的叫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往他都叫她“官小姐”。他离她更近了,近得令她闭上了眼睛,因为他那双放大的眼睛令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温暖的感觉包容起她,她只挣扎了一下,碰倒了搁在地毯旁的冰桶,她听到碎冰块洒了一地,还有酒泼在地板上汩汩的声音。

“酒泼了。”她说。

“让它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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