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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星星和月亮

裂锦姊妹篇- 香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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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5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香寒 正文 第十章

第二天,洛美去了赫赫有名的和平街,将长及腰的头发剪掉,吹成一个了简单俏丽的发型。

“留长发不好吗?”容海正不解的问她。

“我想试试短发的样子。”她嘴角一弯,露出个优美的笑来:“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没有,很漂亮。”他顿了一下,问她:“想买点什么吗?Tiffany离这里不远。”

她叹了口气,问:“因为昨天的事,让你觉得尴尬吗?你非要花掉一大笔钱或者买些珠宝首饰给我,你才会觉得心安理得?”

他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好个他以为!洛美觉得要不是在美容院,自己几乎都要发脾气了。她听得出弦外之音,他以为她是什么人?高级应召女郎吗?

沉着脸走出美容院,她伸手叫了出租车,独自回到酒店。他却先她一步赶到了房间等她。

“洛美。”

她将手袋放下,坐下打开电视。

“洛美。”他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OK,今天是我不对,可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再过几天就要回去了,我看你并没有买什么东西才问了一声。”

她低着头,沉默的十指交握,素白的一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红。他蹲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今天早上我请求你嫁给我,你却不答应,我不知道我哪一点不好,令你拒绝。可是我是真心实意,绝没有一点看轻你的意思。”

洛美却笑了一笑:“看你,说的我都觉得惭愧了。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昨天晚上的事就要结婚吧。我心情不好,请你原谅我,我们到底是同仇敌忾的拍档呢。”

容海正也就一笑。

到底还是一起出去逛街,洛美却存了一种异样的心思,看到什么就买什么,仿佛有些赌气,偏要做出一个拜金的样子来。一直逛到黄昏时分才回酒店,司机与大堂侍应生都帮忙提着购物袋,左一包、右一包的送入房间去。

洛美这才对他说:“你满意了吧,我这个人不花则矣,一花起钱来,够你心疼的。”

他却只是笑笑:“心疼倒没有,只是脚疼。”洛美不理会,踢掉高跟鞋,赤足去倒香槟。那些大包小包随意堆在地毯上,她也懒得拆看。他说:“洛美,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有相同的兴趣爱好,而且我这个人又不算太糟。”

洛美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可以嫁给你,你没有听说过吗,好东西是要留着慢慢观赏的。所谓的观赏,就是远远看着。”

他说:“我是说正经的。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两个人结了婚,那将是对言氏家族的沉重打击。”

洛美怔住了,她慢慢转过身来,有几迷惘的看着他:“就为这个你要和我结婚?”

“当然。”他不经意的说:“反正我不介意我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你也不介意,对吗?我们两个人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只要对复仇有利,我们为什么不去做?”

她握紧了酒杯,几乎要捏碎那晶莹剔透的杯壁,但她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复仇,是的,这是她活下来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

她冷静而客观的问:“你认为会有效吗?”

“当然有效。”他说:“第一,言氏家族将会认识到我们的结盟是不可摧毁的。第二,你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常欣董事会。第三,有了容夫人的身份,在很多方面,你可以方便的帮到我。”

洛美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的大脑已经在迅速的计较利益得失。的确,如果她与他结了婚,那么她将会有很多的好处,至于“失”,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既然有得无失,那么还迟疑什么?

就是因为有得无失,她才迟疑。在功利社会中,在他这样精明商人的计划中,怎么可以没有收益?

她问:“那么你呢?你有什么好处?”

他耸了耸肩,说:“看来你的确有着一流的商业头脑,条件这样优越,反倒令你害怕有陷阱。好吧,说实话吧,我欣赏你,你够清醒,却又没有觊觎之心。我想我的妻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在商业上、生活上最亲密的拍挡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明白吗?”

她缓缓点头:“哦,那么我就是签了一张终身契约了。”

他说:“不,我比较民主,我们可以签一张比较宽松的合约。只要双方有一方要求中止,就可以中止,你意下如何?”

她只考虑了几秒钟,就说:“成交!”

他皱皱眉:“我不喜欢这个词。”

洛美一笑:“我喜欢,因为它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几乎是匆忙的举行了婚礼。在巴黎市区的一间小小教堂里,证婚人是临时从街上找去的,以致于牧师猜疑他俩是否是私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过,他们到底是结婚了。

本来,容海正建议回国后再举行婚礼,但洛美坚持在法国结婚。

“这样才出其不意。”洛美说:“我们一回国,就可以给他们当头一棒。”

容海正很以为然,但在洛美私心里,在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明白,她害怕结婚的场面。她害怕那种十分庄严肃穆的气氛,害怕威严的神父问自己是否真的爱容海正。她与他的婚姻只是相互利用的手段。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总有自己真正信奉的神灵,而她害怕那个神灵的质问。

更重要的是她怀疑自己,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婚礼中逃掉,或者,她会说出“不愿意”来。

而且,洛衣的婚礼似乎仍历历在目,她实在没有勇气在国内为自己举行一场婚礼。依着他素来的作风,以及他们现在处境,那必然会特意招摇盛大得令她恐惧。

所以,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无言的摩挲无名指上的指环,他出手阔绰,十二卡的全美方钻,戴在指间光芒璀璨,用亦舒的话来说,真像一只麻将牌。他是那家百年名店的VIP,珠宝店经理从他们进门伊始就毕恭毕敬,末了还一径恭维:“夫人真是好眼光。”,其实不是恭维她挑戒指的眼光,而是恭维她挑丈夫的眼光吧。容海正应该比她想像的更有钱。因为签署结婚文件之时他的律师相当的不悦,甚至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的说:“容先生,请允许我最后一次提醒您,您没有签署婚前财产协议。”她没有发脾气,而容海正只是对着那名固执的英国人微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而几个月前,自己坐在言少棣的车中时,曾经想过手上戴上戒指会不会习惯,没想到现在真的有了这一天。

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入枕头深处。

朦胧中,自己回到了家里,父亲在厨房做饭,洛衣在房里看电视。她高兴的走过去,洛衣却像没有看到她一样,她连连唤她,洛衣却睬也不睬,她转身去找父亲,他竟然也不理她,仿佛她是透明的一样。她急得要哭,突然之间,全身是血的洛衣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她吓得尖声大叫,洛衣却伸出手来抓住她,厉声叫:“是你害死了我,姐姐,为什么?为什么?”

她抱着头拼命的尖叫,洛衣那血淋淋的手却一直伸过来。伸过来……

她被摇醒了,她茫然的望着四周,然后,她发觉容海正正担心的看着她,他说:“做了什么梦?你吓得又哭又叫。”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他说:“你一头的冷汗。”起床去拿了干毛巾给她,又倒了一杯水让她喝下去,她终于缓过劲来,她说:“吵醒你了。”

他只笑笑:“没关系。”温柔的拍拍她的背:“睡吧。”

她不敢睡了,她发现他也没有睡,于是她问:“怎么了?”

“我向你说过我的失眠症。”他说:“可是,你没有说你做了什么梦。”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梦见洛衣了。”

他问:“你经常梦到她?”

“是的,几乎每个晚上。”她颤抖了一下:“我摆脱不了。”

“你摆脱得了的。”他的声音不缓不急,有一种奇妙的、安定的作用:“只要你想,一切反正是发生了,你无法挽回了,所以你不能去想了,或者,你明天再去想,今天你不能想了,你要睡了。”

他的臂怀温暖,她慢慢的阖上眼睛,说:“结婚前没有告诉你,对不起,吵醒了你。”

他轻轻的“嘘”了一声,她将头靠向了温暖的地方,不一会儿,她重新睡着了。

出乎意料,这一觉她平稳的睡到了天亮,一直到容海正将她叫醒。

“该吃午餐了。”他将她从一大堆软枕中挖出来:“快点醒醒。“

她咕哝了一声,这难得的睡眠令她留恋,她重新钻入了软枕下。

“十二点了。“他将她重新挖出来:”再睡下去要饿坏你的胃的。“

她努力的往里缩,像一只想缩回壳里的海螺,可是他挠她痒痒,捏她鼻子,令她无法再睡下去。

“不要闹!”她蓦得睁开眼睛,倒被一张容海正的面部特写吓了一跳。

“怎么?今天我很帅吗?”他问。

“不是。”她答:“是很丑。”

于是他拿起枕头作势要打她,而她赤着脚跳到了地板上逃掉了,但他笑着追上去抓住了她,俯下身亲吻她,他的吻带着清凉的薄荷香气,还有烟草的味道,那些男子特有的气息,令她觉得有种微妙的悸动与心安,仿佛这真的是传说中蜜月了。

他们并没有在巴黎过完蜜月。事实上,在婚后他们只逗留了两周就动身回国。

容海正提前数日打了个电话回去,让他的秘书到时去机场接他及容太太。

秘书怔了一下,大约诧异老板去渡假怎么就带了位老板娘回来了,但他是容海正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绝不多问一个字,只答应了一个:“是。”才请示:“既然夫人一同回来,那么仍然住酒店吗?”

容海正说:“不用住酒店,酒店不方便。”

秘书是极会办事的人,于是问:“那么暂时住公司在新海的那套房子,可以吗?”

容海正答应了,所以回国一下飞机,就去了新海。

房子是名下地产公司新建,二期正在发售中,容海正的秘书很是能干,几日功夫,家俱布置,一应俱全,连司机佣人,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洛美一下车见了整齐小巧的房子就有三分喜欢,走进去一看,触目都是苍绿可爱的室内植物,一桌一几,纤尘不染,就更高兴了。

上楼一进卧室更觉好了,原来整个卧室的屋顶都是强力的透明玻璃,配上可伸缩的遮光板,仿佛童话中的玻璃屋子。

“晚上躺在床上就可以看星星。”容海正说,见她很喜欢的样子,就开玩笑:“封个红包给孙柏昭吧,看来他办事很讨老板娘的欢心。”

洛美不由得瞥了容海正一眼,在一旁的孙柏昭却像是在看天方夜谭一样。因为容海正御下极严,从来不苟言笑。所以见到他与洛美说笑,孙柏昭心里想老板果然是坠入情网了,所以才匆忙结婚。以前总觉得自己这位老板是铁石心肠,现在看来,真命天子一出现,铁石也化成绕指柔。

第二天洛美起床,先梳洗化妆,挑了仙奴的一套浅咖啡色的套装换上,容海正向来起得晚,这时才起床。看了她的样子,调侃她:“怎么,见工去呀?还是让人见去?”

洛美说:“头一天去上班,当然慎重一点。”又问:“我忘了问你,你手头有多少常欣B股?”

容海正已进了洗盥间:“等会儿再说。”洛美追进去:“不要用我的牙刷。”看到他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伸手夺下,忿然道:“你怎么有这种坏习惯?你自己没有吗?”

他眯起眼来笑笑:“老婆,大早生气会生皱纹的。”

洛美不睬他,去衣帽间挑配衣服的手袋,说:“我们几时抽空去拍几张合影吧。昨天那个佣人四姐就问我,怎么没看见我们的结婚照片,我说留在法国了没带回来。”

听见洗盥间里只有“嗡嗡”的电剃须刀的声音,就稍稍提高了声音:“容先生,你听到了吗?”

“我比较喜欢人家叫我容总裁的。”容海正终于出现在了洗盥间的门口,半开玩笑的说。

“是,容总裁。”洛美打开衣橱,伸手取了条领带:“这条很配我的套装。”

他扬扬眉:“为什么要穿情侣装?”从她手里接过那条领带,开始打结。

“这样会给人我们夫妻恩爱的印象。”洛美一边说,一边替他理好领带结。

他抓住了她的手,问:“我们不恩爱吗?”

她没有回答,只说:“下楼吃饭吧。”

早餐是西式的,洛美早晨起来吃不惯这些,将三明治里的烟肉挑了出来,将面包吃下去,吞了一杯牛奶了事。容海正是看着报纸吃掉早餐的,而后两人一同乘车去公司。

照例,他们遇上了塞车。

车塞得水泄不通,洛美见怪不怪,拿起车上准备的早报看,目光在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里徘徊:“我们住在新海不是办法,每天早上,这段路是必塞的。”

容海正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搬到平山去住了。”

洛美阖上报纸,问:“你真的有信心买下言氏家族的祖宅?”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再加上一点不择手段,什么事办不到?”容海正轻松的说:“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就是钱。”

洛美说:“大不了将常欣逼迫破产,你还有手段逼他们卖祖宅不成?那言家岂不是永远都翻不了身?”

容海正扬眉:“我谋的就是这一步,你等着住平山的言家大宅吧。”

洛美就不再问了。等到了公司,开完行政会议,容海正亲自将她引到她的办公室,并且打开了窗帘。

“看对面。”他说。

洛美往外一望,他们所在的宇天大厦对面便是仰止广场。宇天大厦与仰止大厦遥遥相对,她在楼下就注意到了。这时望去,整个仰止广场尽收眼底。

“怎样?”他说:“我们和敌人是面对面的。”他指了指隔壁,那是他的办公室:“我们两个是肩并肩的。”

洛美听他说的有趣,不由一笑,容海正问:“中午去那里吃饭?”

洛美打开桌上的电脑,说:“才吃了早饭又要吃午饭?先去工作吧,免得员工说你偷懒。”

容海正于是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小仙,你进来一下。”

进来位斯文的女孩子,有一双颇有灵气的眼睛,声音也很好听:“容先生、容太太,有什么吩咐?”

“洛美,这是你的秘书,她叫小仙。”

洛美就笑了:“当真是人如其名。”

容海正说:“公司里的事你先问小仙吧,我先回办公室了。”

洛美点了点头,小仙便去抱了一大堆的签呈来:“容先生出去一个月了,所以积下了不少公事。您是他的特别助理,这些都是您要替他过目的。另外,容先生想必也告诉了您,亚洲是您的职权范围,我们在伊朗的输油管道出了一点状况,这是与当地政府谈判的记录。还有,容先生吩咐,要将我们对国内上市公司的控股情况给您过目……”

洛美一下子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阔别数月的沙场。刀光剑影,金戈铁马,肃杀诡异,十面埋伏。

她曾经从中挣脱过了,而且,她以为自己会永远的远离这种血腥的博杀了,可是,她又回来了。

稍稍已生疏的快节奏,久已不闻的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久已不见的一溜小跑的职员、没有一秒空闲时间的时间表……

是的,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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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一章

中午与容海正在餐厅吃饭,她一边匆匆忙忙的咽着饭,一边一目十行的看一份报表。容海正就说:“别看了,吃饭吧。”

她头也没抬:“我在吃呢。”过了半晌,又问:“我不明白,公司运营情况良好,为什么对银行的负债率这样高?”

“又不是很高的利息。”容海正说:“正好让人看不出我们的虚实。”

洛美说不言语,又过了半晌,才抬头说:“言少棣那个人很厉害,你将股权抵押,小心他玩花招。”

容海正就问:“以你之见,言氏家族有哪几个人需要好好防范?”

洛美放下报表,说:“旁支派系不足虑,他们掌握不了大权,在董事会说不起话。要担心的就是言少棣、言少梓、言正鸣、言正英,还有一个是王静茹,她虽然是个女人,但言正杰当年非常信任她,她手中抓了不少实权。”

容海正说:“言正鸣不足为惧,他畏妻如虎,主要也正是因为他的太太是夏国江的独生女儿,所以才显得财大气粗。只要他和夏家大小姐离了婚,就成了一只病猫了。言正英是只老狐狸,最信奉明哲保身,以他的个性而言,只要我们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他就会不战而逃。硬骨头就只剩了言少棣、言少梓和王静茹。言少棣是嫡出长子,家族目前的掌门人,是心腹大患;言少梓是言正杰最喜欢的一个儿子,给他的实权最多,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王静茹那个女人最工于心计,要对付她着实不易。”他踌躇的望向洛美:“你有什么好办法?”

洛美说:“一时之间,哪有什么好办法。”

容海正笑了一笑:“先吃饭吧。”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容海正却想起一事来:“哦,对了,晚上部长请客,你记得早点下班回家换衣服。”

洛美点了点头,吃完后两人上楼回各自的办公室。洛美因为刚刚接手,格外的忙,到了五点钟,才匆匆忙忙的回家去换夜礼服,陪了容海正往部长家里去赴宴。

部长显然与容海正有很深的交情,而且与洛美也算是熟识,过去交际场中常常见的,所以开玩笑问:“海正,你怎么挖常欣的墙角?”

容海正只是笑,正好舞曲开始了,部长于是邀请洛美。两人且舞且说笑,部长又是极爱开玩笑的人,十分的恭维洛美,又说:“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是一定要去和海正竞争一下的。容太太,其实现在你如果不嫌我老,我也愿意去竞争的。”

洛美是惯于这种场面的,答的也十分俏皮,两人说笑起来,引得舞池里人人都瞩目他们。

与部长跳完了舞,容海正终于接过她,恰巧是一支慢舞,洛美说:“正好,刚刚的探戈转得我头晕。”

容海正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跳舞呢。”

洛美无声的笑了,因为头确实有些晕,就靠在了他的肩上,两人慢慢的跳完了这一曲。容海正见她的脸色不是很好,问:“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拿点吃的,好不好?”

洛美也觉得是饿了,就点了点头,容海正于是去餐桌那边,洛美却叫住他,问:“你知道我要吃什么?”

容海正笑笑,举起盘子:“水果沙拉,双份的朗姆黑提冰激淋,对不对?”

洛美不由得一笑,容海正取了食物回来给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又替她去拿了一杯果酒,洛美说:“谢谢。”容海正就用手指着她,她一下子想起在法国时的话来,忍不住“扑哧”一笑,别的人或在跳舞,或在谈话,纵有人看见了两人的情形,也觉得新婚夫妇,该当如此亲昵,并不多理会。

洛美吃完了东西,容海正与熟人聊天去了,她便自己去放下盘子,因为刚喝了杯果酒,胃有些不太舒服,所以顺步往喷泉那边走去。喷泉池后有极大几株扶桑,将一架白色的秋千掩在其内,外面的光都被扶桑花挡住了,一丝也不能漏入,只有一地的月色如银,洛美觉得格外的有趣,就坐到了秋千上,冷不妨刚坐稳,后面就有人推了一把,秋千立刻高高的向前荡去,她吓了一跳,只笑:“你不要闹了。”满以为是容海正,谁知秋千往后一回,让她看见了架边站的人,正是言少梓。

她脸上的笑顿时都僵住了。自从医院那天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现在看他站在那里,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的整个人都裹在一层灰暗的不透明中。秋千的惯性仍在荡向前、退向后,他就在她的视线里斜过来、晃过去。她的脑海里,也只剩了一片灰朦朦的影子,在那里随着秋千一起一落。

“容太太,”他开口,语气平和的听不出什么:“好久不见。”

洛美只觉得手心里蠕着冰冷的湿意,像是有条小虫子在那里钻着,也许是出了汗,也许是抓着秋千索太紧,只听他说:“你与容先生的婚礼,并没有通知旧朋友一声,所以没能去向你道贺,真是失礼了。

洛美听他说的客客气气,于是也十分客气:“哪里。”

言少梓终于从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眉目并不十分清楚,但目光仍旧锐利如斯,他说道:“刚刚一见,差点认不出来。容光焕发,到底是新人。”

洛美不由自主的攥紧了秋千索,淡淡的说:“那当然。女人一生,就是要嫁个好丈夫,不然,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点头道:“很好,终于说到正题了。你认为洛衣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

洛美将脸一扬:“我不敢胡思乱想,但她抓到旁人不可见人的把柄,所以才会被杀灭口。言先生,不论怎么说,她是你的妻子,我没有想到,人性会卑劣到如此地步。”

言少梓上前一步,抓住了秋千索:“洛美,说话要有证据!”

洛美说:“是,凡事都要有证据,所以刚刚我也讲了,我并不敢乱说。”

言少梓的脾气本就不好,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是将她从秋千上拖了下来:“官洛美!我告诉你,我言少梓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去谋杀妻子和岳父!”

洛美既不挣扎,也不吵闹,只静静的说:“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你并不知情,但你的家族呢?为了那份总录,他们绝对会不择手段,身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你真的一无所知?”

言少梓咬着牙说:“好,你今天是非要定我的罪了?!”洛美望向他,月亮正穿梭云中,所以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眼中有什么她看不清,她忽而一笑:“言先生,我能定你什么罪?我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至于你有没有罪——天网昭昭,疏而不漏,到时候自有报应不爽。现在你最好马上放开我,不然让我先生看见了,只怕他会误会。”

“你先生?”言少梓冷笑着,语气中都是讥讽与嘲笑:“你真是找到了一个良人托付终身,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洛美淡淡的答:“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言正杰与容雪心的儿子。”

言少梓冷笑:“他告诉过你了?但你对他还知道多少?不错,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可是家族上下,绝不会放过这个混蛋!他很有钱对不对?你知不知道那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最最见不得人的手段压榨来的。而父亲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以恶意收购来威胁父亲,气得父亲脑溢血倒在会议室里,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了这种毒手,你还指望他待你有几分情义?”

洛美也冷冷一笑:“见不得人?常欣做的事就见得了人吗?行贿受贿,营私舞弊。大营山隧道塌方,工人死了七个人,受伤的有四十六人,为什么?因为常欣关系企业中赫赫有名的宽功工程公司贪图蝇利,擅自改变支架设计结构。事后你们买通调查组,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你们双手都是鲜血,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言少梓道:“人在商场,身不由己,过去你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你难道就清白了?”

洛美道:“我确实也不清白,所以我才有今日的报应。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在这世上没谁比谁干净,你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我的丈夫。”

言少梓气得狠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是一字一顿:“好!好!我等着,等着看你的好丈夫会给你什么好下场!”他用力摔开她,转身大步而去,旋即没入了黑暗中。

洛美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扶着秋千架才站稳。月色还和刚才一样好,在扶桑的花上、枝上、叶上都镀上了一层银霜;花园里音乐声、说笑声一阵一阵的传过来,洛美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里,外头的人闹也好,笑也好,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界。刚刚的对话,她与言少梓是彻底的决裂了,从今后再见面,只怕连今天的虚假的客气都会没有了,而他说的那些话,更令她觉得难受。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容海正是什么人,可是他救了她,他在绝境里替她指出一条路,他让她重新活过来,只为了复仇活过来——她心里的苦意涌得更厉害了,仿佛刚刚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一样,一直苦到五脏六腑里去,苦得她眼里一阵阵的发热,她倒盼望这里真的是荒无人烟的野地,那样放声痛哭一场,心里也是痛快的,可是偏偏隔着花墙外头就是人,她只好极力的忍着,好在是忍耐惯了的,再难再苦她也可以忍下去。过了一会,觉得好过了一些,就慢慢走出去。

容海正在和部长聊着什么,见到了她,于是问:“你到哪里去了,这半天没有看到你?”

洛美笑道:“刚刚到花障那边去了,谁知迷了路,又黑,什么都看不见,顺着小路越走越远,最后才转回来。”

高部长笑道:“我刚才还在和海正开玩笑,说有你这样漂亮能干的太太,他却不看紧些,要当心被别人拐走呢。”

说笑了一回,洛美又和部长跳了两支舞,才和容海正跳舞。他问:“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想不是真的迷了路吧。”

洛美就笑笑:“你难道真的怕有人会拐走我?”

容海正也笑了笑。

洛美低声道:“我刚才遇见言少梓了。”

容海正哦了一声,问:“他说了什么?”

洛美说:“也没有什么,还不是意料中的那几句话。”

容海正停了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子,才问:“那你跟我结婚,他说了些什么?”

洛美抬眼看他,见他漫不经心,像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于是说:“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整个言氏家族都不乐意见到我们结婚,我想他也是。”

容海正就不问了,后来舞会结束,两人回到新海家里,洛美只觉得累,泡了个澡,然后早早就睡了。一觉醒来,满室星辉,玻璃屋顶上一穹的星斗,挨挨挤挤璀璨似海,几乎如露珠般莹然欲堕,而身边的床却是空的。她心里奇怪,起床来随手拿了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一直走到露台前,隔着玻璃门看见容海正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吸烟,她知道他的失眠症素来十分严重,于是也不惊动他,自己回去继续睡觉。刚躺下不久就听到露台的门很轻的一响,她闭上眼睛装睡,只听他放轻步子一直走到床前来,忽然伸手过来替她拉上了没盖好的被子,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竟然十分怅然。洛美本来装睡是想要吓他一吓的,突然听到他这样叹息,心里倒是一怔。正迟疑还要不要和他开这个玩笑,却听他轻声唤她:“洛美”,她没有应,他轻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仿佛俯下身来,离她的脸不过咫尺,她心里怦怦跳着,他最后却只在她嘴角轻轻的印下一吻,然后拉过被子,在她身侧睡下了。

洛美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更不知该怎样才好。在巴黎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以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他却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在哄她高兴,试图让她快乐。

原本以为这场婚姻真的只是一种互惠的利益交换,现在却让她发现了他藏在利益后的另一重动机,如果真的牵涉到感情,那么这场交易只怕就要复杂得多了。他果真会信守当初的诺言与她离婚吗?他是最精明的商人,分分计较,没有收益绝无付出,换过来说,如果付出后没有他理想的收益,他只怕是绝对不肯收手的。那么到时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摆脱这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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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二章

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她见容海正微有倦色,于是问:“怎么?昨天没睡好?”

“失眠,老毛病。”他轻描淡写地说,拿起勺子吃粥,想起什么似的,“我正要问你呢,昨天的早饭你吃得那么勉强,想必是吃不惯,为什么不说出来?这是家里,又不是酒店,想吃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厨房?”

洛美心中一动,倒有什么感触似的,笑着说:“我是要说的,可是忘了,再说今天早上又吃的是白粥。”

“那你得谢我。”容海正说:“要不是我昨天告诉厨房,你今天就没有这白粥吃。”他本来是带着玩笑的意思,谁知洛美认了真,放下餐巾走过去,说:“谢谢。”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俯身亲吻他。

他慢慢地环抱住她,深深地吻着,两人从前也有过亲吻,但都是蜻蜓点水一般,从来不曾这样缠绵相依,洛美几乎窒息——他箍得她太紧了,透不过气。

过了许久,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容海正才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洛美仍有些窒息的眩晕,只问:“什么?”

“没有吗?”

洛美还是糊涂的:“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受宠若惊。”他淡淡地说,“你无缘无故,不会这个样子。”

洛美心里一寒,脸上却仿佛笑了:“我们是盟友,你这样不信任我?”

他也笑了笑:“我当然相信你。”

洛美只觉得心里刚有的一点暖意渐渐散去,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若无其事地将一碗粥吃完。而容海正也没有再说话。

一进办公室当然就很忙,中午吃饭的时候虽然在一起,但只是说公事。晚上容海正有应酬去陪日本客户,洛美在公司加班到九点才独自回家,厨房倒是做了好几个菜,但一个人吃饭索然无味,嚼在口里如同嚼蜡,敷衍了事。

吃过了饭就看带回家的公文,一直到十二点钟了,容海正没有回来,她也不管,随手关了房门自睡了。

容海正凌晨两点钟才到家,有点酒意了。佣人们早就睡了,他自己上了楼却打不开房门,叫了两声“洛美”也听不见有人应。卧室外是个小小的起居室,有一张藤椅在那里,他又困又乏,酒力又往上涌,叹了口气坐在了藤椅上,只说歪一歪,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洛美早上醒了,想起容海正一夜未归,心里到底有点异样。谁知一开房门,起居室里倒睡着个人,吓了她一跳。再一看正是容海正。醉深未醒,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茬,他甚少这样子,平日里大修边幅,难得看到这样一面,倒觉得年轻许多。洛美摇醒他,叫他:“回房睡去。”他倒清醒了很多,抬起眼来望了她一眼:“怎么,你不生气了?”

洛美不说话。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那天见了言少梓,就后悔跟我结婚。”

洛美脸色微变,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为什么而结婚?我父亲、我妹妹的死还没查出个水落石出,你认为我和言少梓还会有什么?”

容海正翻了个身,说:“我不想和你吵架。”

洛美径直走出去,就在起居室那张藤椅上坐了下来。房间里静了下来,过了好久都无声息。四姐上来问她,说司机已经等着了,早餐也要凉了。她看了表,自己是要迟到了,于是没有吃早餐就坐车走了。

在办公室里忙到快十点钟,接到孙柏昭的内线电话:“容先生在办公室等您。”

她就过去他的办公室,孙柏昭也在,所以她坐下来没说话。旋即孙柏昭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了。偌大的空间,他的办公室又是开阔通透的设计,四处都是玻璃与窗子,宽敞明亮,洛美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容海正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直到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他才掐熄了烟,将一个纸盒推到她面前,说:“四姐说你没吃早饭,我顺便给你带来了。”

洛美说:“我不饿。”

他“哦”了一声,又点上了烟。洛美就说:“没事的话我走了。”接着站起来,他却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洛美!”

她望向抓住她胳膊的手,他终于又慢慢地松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等到晚上回了家,在餐厅里吃饭,连四姐都觉出了异样,做事都轻手轻脚的。

洛美觉得心里烦,容海正开着笔记本电脑看纽约股市,他一做公事就不停吸烟,呛得她咳嗽起来,他觉察到了,关上电脑起身到书房去了。洛美虽然睡下了,但一个人在床上辗转了好久才睡着。

一睡着就恍惚又回到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黄昏的太阳照进来,给家具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独自在厨房里忙碌,做了很多菜,又煲了汤,心里只在想,怎么爸爸还不回来?好容易听到门铃响,急忙去开门,门外却空荡荡的,正奇怪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拼命挣扎,拼命挣扎,终于挣扎着回过头,却是洛衣。她脸上全是血,两眼里空洞洞的,往下滴着血,只是叫:“姐姐!”伸出手来又掐住她的脖子,“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吓得她拼命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哭。

“洛美!”她终于从噩梦里挣脱出来,那温暖的怀抱令她觉得莫名的心安。她还在哭,他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她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是又做了噩梦,抽泣着慢慢镇定下来,他隐忍地吸了口气,抱着她慢慢坐在了床上。洛美听见他倒抽冷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脚踝处蹭掉了一大块皮,正往外渗着血,不由得问:“怎么伤成这样?”

“刚刚在浴室里绊了一下。”他笑了笑,“不要紧。”洛美这才发觉他虽然穿着浴袍,但胳膊上还是湿漉漉的,想是听到自己哭叫,就立刻赶了过来。她不由得觉得歉然,下床去寻了药箱,幸好里头有药,于是将止血棉沾了消炎粉往他伤口上按住了,只说:“怎么这样不当心呢?”

“我听到你叫了一声,怕你出事。”他看她不甚熟练地撕着胶带,“不要弄了,明天再说吧,一点小伤不碍事。”

洛美只管低了头包扎好了伤口,才说:“虽然是小伤,万一发炎就麻烦了,还是注意一下的好。”她本来是半蹲在那里,细心地贴好最后一条胶带,用手指轻轻地按平,才问:“疼不疼?”

他笑了一笑:“以前一个人在贫民窟,受过不知多少次伤,从来没人问过我疼不疼。”她不由得微微仰起脸来,他仿佛是犹疑,终于慢慢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他的手指微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低下头来亲吻她,他的吻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洛美觉得仿佛有坚冰缓缓融化,身子一软,不由自主被他揽在怀中。

“洛美……”他带着一种迟疑的、不确定的语气,在她耳畔低低地说,“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仿佛冰凉的冷水浇在背上,她一下子推开他:“协议里不包括这项,你没有权利要求我替你生孩子。”

他的身子僵在那里,她话出口才有点后悔,自己语气实在是不好,他已经眯起眼睛,嘴角仿佛是冷笑:“官洛美,我知道协议是什么,你放心,我会遵守协议。”不等她再说什么,站起来就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气就是一种灰蒙蒙、阴沉沉的调子。气象台又发了台风警告,预报保罗号台风将于晚上经过南湾。在上班的车上,洛美也只是将早报翻来覆去地看,因为不知道要跟容海正说什么才好。

容海正咳嗽了一声,说:“再过三天,就是中期股东大会。”

洛美听他说公事,就放下报纸,“嗯”了一声。

“我已经约了律师,准备签字转让股权,都是B股。”容海正说,“我想这次股东大会,可以增选你为董事。”

洛美问:“有多少?”

“大约两千万股。”他说,“约占B股总股的三成。”

洛美问:“言正杰死的时候你买进的?”

容海正说:“那个时候价位最低。”

洛美说:“那你是常欣关系企业数一数二的大股东了,不怕破产?”

容海正笑了:“容太太,我其实比你想的要有钱一点,所以即使常欣现在就倒闭,我也不会破产的。”

她知道他有钱,但具体有钱到什么地步,她其实并不明了,因为那是她并不关心的事,容海正只怕就是相中她这点,他说过她没有觊觎之心。而她其实只是不在意,对于不是她的东西,她向来不在意。她重新打开报纸,而容海正转过脸去看窗外转瞬即逝的街景,车子里只剩了冷气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到中午的时候开始下雨了。雨势不大不小,不紧又不慢地敲打在窗上,发出一种有节奏的刷刷声。洛美埋首公事,偶尔向窗外望一眼,透过模糊的水痕,仰止广场上有几朵寥若晨星的伞花,高高的仰止大厦也蒙在了一层淡淡灰白的水汽里,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洛美就会想起来,自己原来在仰止大厦的那间办公室,窗子是落地的玻璃幕,一到下雨,就像翠翠咖啡店的水帘幕一样,只是差了一些霓虹的光彩。可是那个时候,自己从来不曾留心这些的。

小仙进来了,送给她一大叠的签呈,并且告诉她:“今天中午,言先生约您餐叙。”

洛美问:“是哪位言先生?”

“言少棣先生。”小仙问,“要推掉吗?”

洛美想了想,说:“不用了。”

小仙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到了午餐时间,洛美赴约而去,言少棣在他自己的私用餐厅宴请她。

一开始,宾主双方客套了几句。言少棣说:“今天完全是私宴,官小姐不必拘礼。”

官洛美微微地笑了笑。言少棣举杯道:“请不要客气。”

洛美举杯敷衍了一下。言少棣介绍了菜式,又说:“听说官小姐很喜欢甜食,所以今天厨师安排有特别的甜点。官小姐,你目前是公司B股的最大股东?”

洛美深知言少棣的厉害,所以一进入这间餐厅,步步小心、句句留神。此刻听他似是随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也不过莞尔一笑:“言先生,你可以叫我容太太。”

“哦。”言少棣轻描淡写地说,“我还真一时改不过口来。容太太,中期会议即将召开,不知容太太有什么打算?”

“整个言氏家族拥有A股的六成以上,还有B股的三成左右。”她避重就轻地反讽一句,“言先生对常欣的控股稳如泰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我们很愿意将容太太名下的B股购回。因为家父遗训,不可将祖业落于旁人之手。”言少棣说道,“如果容太太若肯出让,我们会感激不尽。”

洛美的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个淡淡的笑来:“言先生,我手中的股份都是以相当优厚的价格收购散股得来,价高者得,言先生,这是市场定律。”

言少棣明知洛美对常欣是知之甚多,十分棘手。现在句句话都被她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只好笑一笑:“洛美,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你有B股的三成,而容海正有A股的三成,根据常欣企业内部规则,A股与B股持有过半,方能对企业的重大决策有决定权。我们家族虽然持有A股的六成、B股的三成以上,但是目前家族正在分家。长房一系有A股的28%、B股的16%,而且我正在收购散股。洛美,我可以说一句话,虽然分了家,但我仍是家族的家长,而且我是家族股权最大的持有人,我不想在年终会议上与你的意见相左,弄出什么笑话来给那群小股东们看。”

洛美“哦”了一声,说:“我和海正的意见是一样的,你不如直接与海正商量?”

言少棣微笑说:“如果能够和容先生商量,那也不会来麻烦你了。”

洛美有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想我去说服海正?”

言少棣心知肚明她是装糊涂,但又无可奈何,咳嗽了一声,说:“容太太,这样吧,你和我们的资管董事经理谈一谈。”

不容她反对,言少梓挺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

“两位慢慢谈。”言少棣交代了一句场面话,就离开了宴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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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三章

“洛美。”言少梓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你一向很明白事理,如果容先生与我们有嫌隙的话,对常欣、对我们、对贤伉俪,其实都没有好处。”

洛美淡淡地望着他:“我的丈夫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言少梓苦笑:“当然,因为他有深刻的仇恨,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恨家里人,从血缘上来说,他毕竟也是家族的一分子,父亲当年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没想到他会这样冷血。洛美,你大可不必牵涉进来,我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更不想你卷在里面。”

洛美禁不住笑了:“承蒙关爱。言先生,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谁让我家破人亡?”

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还口,只是望着她,他这种迷茫的神气几乎令她想转开头去,可是她没有。

最后,他垂下了目光,说:“你是认定了我的罪名?”

洛美脸上仍有淡淡的笑。言少梓明知她露出这表情时是什么都不能打动的,于是颓然道:“好吧,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反正早已经给我定了罪,我百口莫辩,但我可以拿我最珍视的一切起誓,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我没有杀洛衣,我没有。”

洛美脸上浮起笑容来:“言先生,花言巧语是没有用的,你最珍视的一切?你最珍视的一切是什么,我不晓得。”

他看着她,眼中只有一种悲哀的神色,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天之骄子的人生,出身名门、言正杰的爱子,这二十多年,他的人生从来是意气风发的,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神情。

他的声音很低,终于说:“是你。”

她微微一震。

“不管你信不信——”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最珍视的是你。我从前不知道,后来知道已经迟了,再也没有机会,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样对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你。”

洛美一时说不出话来,而他站在那里,只是望着她。她有些自欺欺人地转过脸去,说:“言先生,我当不起,这些话你留着哄别人去吧。”

他倒像是安静下来,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与从容:“洛美,今天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把话说完。不管你信不信,我宁愿拿一切去换,去换从前,去换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从前……如果真的可以,我宁愿你从来不曾进入常欣工作,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希望你平安幸福地生活在这世上,哪怕我一辈子也不认识你,哪怕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你——我只愿意你平安喜乐。很多人一生也找不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我找到了,可我宁愿从来没有找到过你。”

洛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倒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不会信,你恨我——这样也好,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爱我,如今你恨我,这样也好。”他脸上虽然笑着,声音里却透着无穷无尽的凄楚,慢慢地将最后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也好。”

洛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容海正正在那里等她。显然他知道她去向,他没开口问,洛美就告诉他了:“言少棣想将股权买下,或者说服我们在年终会议上不唱反调。”

容海正没问什么,只说:“那他们一定很失望了?”

洛美没来由地有些疲惫,她“嗯”了一声就走到转椅上坐下,容海正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不太想说话,于是也就回他自己的办公室了。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各自有应酬,洛美回家时已近午夜,容海正回来得更迟,洛美听到客厅里的古董座钟打过三下了,才听到容海正轻手轻脚上楼的声音——他以为她早就睡了,不料她还倚在床头看电脑,神色之间,不由略略有些尴尬:“你还没有睡?”

洛美听得窗外的风一阵紧过一阵,台风已带来了磅礴大雨,风雨中室内却异常的静谧。天花板上的遮光板第一次派上了用场,所以洛美觉得屋子里的一切都比平日来得静谧安详,于是关掉笔记本:“我在等你,台风天气,司机又说不知道你往哪里去了。”

他不做声,洛美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得问:“你喝过酒了?那怎么还自己开车?应该打个电话回来,我叫司机去接你。”

“跟几个朋友去俱乐部玩牌,喝了一点香槟。”容海正站起来拿浴袍,“我去洗澡。”

他没有关掉衣帽间的门,洛美见他将衬衣胡乱扔在地毯上,于是走过去拾起来,正要搁到洗衣篮里去,却见到领口上腻着一抹绯红。是十五号的珊瑚红,她的唇彩从来没有这个颜色,灯光下看去,异常艳丽。她怔了一下,随手仍将那衬衣搁进了洗衣篮。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听着那雨一阵紧一阵刷刷打在窗上,她睡不着,又翻了个身,容海正背对着她,呼吸平稳悠长,也许已经睡着了。他颈中发尾修剪整齐,这样看着,仿佛是小孩子,她忽然伸出手去,很轻地触过那道发线。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于是她的手也僵住了,他躺在那里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声音里有几分疲倦: “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他将她从绝境里带出来,他带她去巴黎,他跟她结婚,给她复仇的资本,他一直没有对不起她,只有她对不起他。

她慢慢伸出手臂从后面环抱住他,他的身体仍旧是僵硬的,他终于转过身来,却慢慢地推开她的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不定,他说:“洛美,别给我希望。”

她不懂。他很快地就笑起来:“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这世上一切我希望拥有的,最后总是注定会失去,所以请你别给我希望,我怕到时我会失望,那样太残忍了,我受不了——你明不明白?”

他的话如一把锋利的小刀,温柔地剖进她的心里,令她仓皇地看着他,仿佛明了,又仿佛不清楚,而他转开脸去,重新背对着她,仿佛是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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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四章

十二月底,年终会议如期举行。董事会人事的变迁令整个言氏家族觉得难堪,可是又毫无办法。公事上,容海正和洛美的合作达到了天衣无缝,言氏家族逐渐意识到步步紧逼的危机。

二月份,由于决策上的失误,常欣关系企业中的主要成员企业宽功工程集团宣布负债达到三亿四千万,立刻引起全体股东的恐慌和指责。二月下旬,常欣关系企业的另一支柱——飞达信贷爆出了金融丑闻,牵连达四十二间企业,其中还涉及三家主要银行。飞达信贷的董事总经理言少梓自动辞职,董事会不得不调整人事方案,打破言氏独揽大权的局面,由容海正任飞达信贷的总经理,主持资管工作。

三月上旬,官洛美由董事会任命,负责调查宽功工程的营运。

这一连串来得又快又猛的打击令言氏家族头晕目眩,措手不及。

容海正说:“这就像翻牌比大小一样,出乎他们的意料,我的牌比他们的都要大。”

洛美知道,他已暗中收购了言氏家族许多位无关紧要成员手中的散股,他所出的价格令所有的人都没有犹豫。

洛美担心过,以高于市价许多的价格买下这些股权并不明智,但容海正根本不在乎。

她对他说:“太招摇了吧,而且价格也不划算。”

他只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将一叠的控股权证用手指轻轻一拂,那叠文书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翩翩展开:“洛美,”他喜欢这样叫她,仿佛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只过了三天,洛美就知道他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她无意中在他的书房桌子上发现了一叠照片。

全部都是言正鸣与另一个女人的特写,她将照片翻了翻,容海正就进来了,见她在看照片,就问:“拍得还不错吧。”

她淡淡地笑了笑,问:“怎么弄到的?”

“当然是花钱买到的。”他说,“我的座右铭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一笑了之,过了几天工夫,就听说言家与夏家的联姻发生了问题,夏家大小姐脾气刚烈,轻易不妥协,闹得沸沸扬扬。

容海正说:“快直面敌人了。”

洛美深以为然。是的,他们已经开始和核心人物直接相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容海正突然因为一项业务,不得不回美国一趟。

他走得非常匆忙,就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便是董事会的例会,洛美独自去开会,会中没有说什么,倒是会后,由言少棣出面,邀她去董事长室“喝咖啡”。

洛美走进言少棣那间气派非凡的会客室,宾主往沙发上一坐,她便叹了口气,说:“没有用的。”

言少棣凝视她,目光中微含置疑。

她说道:“你想单独说服我,已经试过了,你知道没有用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他说:“你猜得不错,我仍试图说服你,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将你当成敌人。有一个人,还是想请你见一见。”然后他就举起手来,击了两下掌。

侧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走出来,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和迷人的蓝眼睛,是个典型的西方美人,只是白种人比东方人永远老得快,一过了三十,就兵败如山倒,皮肤细纹雀斑统统遮不住,看上去十足十憔悴。

洛美迷惑不解地回头看了言少棣一眼,他冷峻的脸庞上找不出一丝可以让她加以推测的表情。

那位西方美人开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容太太,你好。”

洛美微笑道:“你好。”

她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有一天还会叫别人为‘容太太’。”

洛美神色微变,隐隐已猜到其中的纠葛。但是她仍含笑点了点头,说:“世事本来就难料,这位女士,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叫Daisy Baker,你可以叫我的中国名字黛西。”她的眼中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当年替我取这个名字的人,唉……”

洛美默然不语,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大口。醇苦的味道令她振作,她明白自己要打一场硬仗。

果不然,紧接着黛西就说:“容太太,实不相瞒,我是容海正的前妻,我和他离婚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在痛苦与后悔中煎熬。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我不想看到有另一个受害者和我一样。的c0

洛美静静一笑,问:“你认为我是另一个受害者?”

黛西的脸上现出一种狂热的激动,她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尖利:“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在七年前我也不会相信。他是一个魔鬼,地地道道的魔鬼,你会连根骨头也不剩下的!”

洛美摇了摇头,脸上仍有淡淡的笑容:“黛西小姐,你太偏执了。”

黛西一双翠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她说:“看吧,我就知道,他总是有办法让人爱上他,当年我就像条无知的鱼,一口吞下了他的诱饵。我是那么爱他,不顾一切地爱他,为了他不惜背叛我的父亲,为了他去学中文。哦!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傻瓜;还有你,你比我更愚蠢,我这个最好的例子就在你面前,你居然一点都不相信!”

洛美笑了一笑,转脸问言少棣:“言先生,我还有公事,可否先行一步?”

不等言少棣答话,黛西却尖叫着扑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这个愚蠢的笨蛋!让我来告诉你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用甜言蜜语和所谓的体贴温柔将我骗得嫁给了他,他利用我一步步侵吞了我的家族的财产。然后,他像扔一只毫无用处的破鞋一样扔掉了我。你以为他爱你吗?你以为他对你有什么真心吗?你等着吧,等你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之后,瞧瞧他会怎样对你吧!”她歇斯底里地冲着她吼叫,尖利的指甲掐破了洛美裸露的手臂。

洛美痛楚地皱着眉,对她说:“对不起,我真的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她却疯了一样抓着她:“你不相信?你居然不相信?你这头蠢猪!”

洛美终于用力挣脱了她的掌握,肘上已被她的长指甲划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她站了起来:“言先生,够了。这场闹剧该收场了!”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门口。

黛西尖厉的声音回荡在室中:“你这个双料的傻瓜,你一定会后悔的!”

洛美一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声音似乎仍在她耳畔萦绕不绝,令她心浮气躁。

而且这一天似乎什么事也不对头。财务报表预算错误,而笔记本电脑也突然被锁住,密钥一直提示口令不符,只好叫了技术部的人上来看,连按铃叫小仙也没有人应。

“该死的!”她喃喃诅咒,只好自己动手去煮咖啡,刚刚将咖啡壶放在火上,电话却又响了,她的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一拿起来听,却是容海正。

“洛美。”他的声音里透着慵懒的愉悦,“好好睡一觉的感觉真好,我真应该带你一同回家来,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一切——你在做什么呢?”

洛美默然不语,令他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洛美习惯地用手去绕电话线,一圈、两圈……“我刚刚见着了你的前妻、接到全盘错掉的报表、失掉了笔记本电脑的密钥,还有,不见了我的秘书。”

他在电话那端沉寂了几秒钟,接着就轻松地笑起来,口气也是调侃的:“哦!可怜的容太太。”

洛美说:“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容先生,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他却说:“不,我不会让你怀着疑惑等我回去,黛西找到你了?不要理她,她有间歇性的精神分裂。我和她离婚后,她总是四处宣扬,说我如何利用她,谋夺她的财产。”

洛美问:“你有吗?”

他却笑着反问:“聪明如你,为什么不自己想?”

洛美将缠住自己手指的电话线又一圈一圈地松开,她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有位前妻,不然,我也不会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的笑声从大洋彼岸传来:“我以为那不重要。的确,我为了一大笔钱曾娶过一个疯子做妻子,但是我早已摆脱她了。”

她“哦”了一声。他说:“你应该知道你的丈夫是如何起家的,就靠了一桩可笑透顶的婚姻。那个疯子爱上了我,她的父亲就给我一大笔钱,条件是我得娶那个疯子。我答应了,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摆脱掉她。”

洛美问:“那你岂不是毁约?”

他答:“他只让我娶他的女儿,并没有让我爱她,也没有说不可以离婚。”

她用淡淡的口吻说道:“言少棣找到了她,必然会找到更多对你不利的事情。你可要好好保重。”

他问:“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洛美道:“我生什么气?只是作为你的盟友,提醒你一句罢了。”

容海正知道,她这样冷冷淡淡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于是他叹了口气,说:“我回去再说吧,我后天就回去。”

容海正果然在第三天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洛美见了他,却又不提黛西的事了,只管替他收拾带回来的那些行李。直到第二天早上,两人在车上的时候,她才似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你为了多少钱和黛西结婚?”

容海正一笑:“你终于开口问了,我还以为你会再忍一天呢。”

洛美说:“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容海正一笑,竟真的不再提了。洛美心里疑惑,可是又不好说什么。

不料到了晚上,有位自称是黛西母亲的人打电话给洛美和容海正,她连连道歉,说由于看护不周,让女儿私自离美,想必一定打扰了他们夫妻云云。

这电话来得太巧了,她心底不由掠过一丝阴影,毕竟自己对容海正几乎是一无所知,他的过去对她而言是一片可怕的空白。而世事急转直下,隐隐约约,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仿佛是第六感,可是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头。

公事十分顺利,言氏家族终于短暂地平静下去,她不知道这平静后代表的是什么,而她心浮气躁,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她不能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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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五章

由于公事上的关系,容海正去了香港。而洛美则独自去仰止大厦参加行政会议。

现在,她常常从自己办公室所在的宇天大厦步行穿过仰止广场,去仰止大厦。走这样一段路的时候,她正好可以利用稍稍空闲的头脑,冷静地考虑自己进入仰止大厦后的一举一动。过去在仰止大厦里,她是呼风唤雨的官洛美、所有文员白领奋斗的偶像,他们对她是尊敬的。而如今,底下的人已隐隐明白了高层中的波诡云谲。于是,对她的尊敬中就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他们已经开始明白,她是常欣关系企业的心腹大患,她的存在是对整个仰止大厦的一种危胁——不是威胁,用威胁来形容她太过于轻浅了。她过去在这个大厦中的成就,恰好证明了今天她具有的杀伤力。

所以洛美对自己在仰止的一举一动都很留心。

可是,今天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思绪有一点紊乱,而且,斜斜的雨丝令她的思绪飘到了更远,以至于她走进仰止的大堂时,心里只在想:“今年的春天真是多雨。”

电梯下来了,她走进去,电梯里没有旁人,不假思索地,她按下了楼层。高速电梯只用了几秒钟就将她送到了她要去的地方,发出一声悦耳的铃声,双门无声地滑开,鲜艳的红字跃入她眼帘:“十七楼·资管”,熟悉的五个大字,真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她呆住了,会议室在顶层,她到十七楼来做什么呢?

一种她无法领悟的情绪淡淡地弥漫上心头,十七楼、资管部、首席……多么遥远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四五个月前的事,但她总觉得那段时光遥远得一如前世了,而今生——只剩了她一个人,立在一部空落落的电梯里,仿佛孤立无援,无可依靠。

重新关上电梯,升上顶层,顺着走廊拐弯,立在门前的秘书替她打开沉重的橡木门,她步入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所以她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一分钟。”

“没关系。”言少棣的目光掠过,仍旧不带一丝表情,“我们现在开始吧。”

破天荒地,她在会议中走了神。她根本没有去听别人到底在讲什么,而是望着手中的资料,发起呆来。

但她没有失神太久,在言少棣讲到第二点时,她成功地将自己神游九天之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虽然有些厌倦、厌倦?是的,她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可是她不得不回来,不得不继续呆在这名利场中。

冗长的会议在五个小时后结束,与会人员在宴会厅共进工作餐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走出仰止大厦,广场上的路灯将玻璃丝似的雨丝染成一种剔透的乳白色,稍稍有点凉意了,她身上香奈儿的套装微薄,让风一吹,令她打了个寒噤。

电话响了,是家中司机打来,怯怯地告诉她车子突然坏掉了。

坏掉了?

让她坐计程车回那遥远的新海去吗?

无可奈何之余还有点哭笑不得,关上电话,她拢了拢短发,想走入雨中,或者,她真得找一部计程车回去了。

熟悉的奔驰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车窗玻璃徐徐降下,他问:“怎么?车子还没来吗?”

“坏掉了。”

他的眉不经意地一皱:“你住新海?晚上很不安全的。上车吧。”

三句话,三种语气,最后三个字,已带了一种命令的口吻。这个男人是典型的天之骄子,太习惯发号施令,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车门已经打开了。

上车?还是不上?

言少棣的目光很奇怪,他说:“如果你觉得不便,我可以叫司机先送你回去,再回来载我。”

“不必了。”她终于上了车,“已经够麻烦你了。”

车子平稳地驶动了,她无言地望着窗外,身边的言少棣也是沉默的,这种寂静使车内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最后,言少棣问:“要不要咖啡?”

她点点头,无言地看着他冲调速溶咖啡,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手,才道了一声谢。言少棣是不喝咖啡的,他为自己调了一杯果酒。

咖啡喝完了,车还未出市区。雨夜中的城市更有春寒料峭的意味了。她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头昏沉沉的,一阵接一阵的倦意卷上来,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不,不对,她刚刚喝了一杯咖啡,没理由犯困,而且现在才晚上七点,她困顿地想。只是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不能睡,不能睡!她告诫自己。呼吸却越来越绵长,手足却越来越无力,眼帘却越来越沉重。她于不知不觉中阖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她是在簌簌的雨声中惊醒的,在醒的一刹那,她的思维在时间与空间上都发生了混淆,以为自己是在永平南路的房子里。因为言少梓睡觉总是不安分,每次醒转脖子必然被他的臂膀压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但是,她的意识在逐渐清醒,电闪雷鸣般,她一下子坐起来!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她在哪里?她慌乱地回想着,自己是在言少棣的车上睡着了,但是……怎么会在这里?她骇异地发现,自己的枕畔人居然是言少棣!

她的脑中嗡的一声,似乎全部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部。她抓起了自己的衣服,脑中仍然一片混沌。

她做了什么?怎么在这里。

不!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不!不!不会是这样!

她发疯一样推醒言少棣,他惺忪地望着她,突然一下子睁大了眼:“洛美?”似乎震惊无比。

洛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报警的,警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将她送入医院,将言少棣带回警局。

言氏家族的法律顾问立刻赶赴警局要求保释,常欣的智囊团同时接获消息开始紧急运作。

洛美却处在一种孤立无援的尴尬中,无休无止的盘问、录口供。每复述一次,她就觉得自己又被剥开了衣衫,赤裸裸地被示众。最后她终于崩溃了。

她尖叫,摔一切可摔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发作。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派人24小时看护她。

幸好,容海正赶回来了。他走进病房时,就看见洛美被带子缚在床上,好像她是个疯子一样。他立刻厉声道:“放开我太太。”

医生说:“她的情绪相当不稳定。”

他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放开我太太。”

大约明白了他是惹不起的,医生示意护士去松开束缚,洛美立刻像个饱受惊吓的孩子,仓皇地想逃出病房,她赤着脚,惊恐地要冲出去,容海正一个箭步搂住了她:“洛美!”

她惊惶地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洛美,”他的声音哑下来,“是我,是我。”

她终于辨出了他的声音,她呆呆地怔了好一阵子,接着就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天昏地暗,自幼失母的孤苦伶仃、成人后艰辛的奋斗、洛衣与父亲的惨死……一切一切的不如意,似乎都在这一哭中爆发出来。她再也无法忍受,她再也受不了了。

他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地说:“哭吧,哭吧。”

她的嗓子已经喑哑了,她哭不出声了,可是眼泪仍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轻拍着她,在她耳畔说:“洛美,以后没有人再敢欺侮你。”他的目光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冰冷而危险,“我会把让你伤心的人一个一个地剔出来。”

他说到做到。

他有最好的律师,为了防止言氏家族向司法界施加压力,他利用复杂的政商网络,将这件事一直捅到了最高层,确保了法官不敢徇私枉法。

言氏家族竭力地封锁媒介,并派人向容海正婉转表示,若能够庭外和解,言氏家族将予以不菲的补偿。

容海正不怒反笑:“庭外和解?可以,叫言少棣从仰止大厦顶层跳下来,我就撤诉。”

这一战已不可避免了。

言氏家族明白后,所有的关节都已打点不通了,而嗅觉敏感的新闻界终于觉察了,无孔不入的记者从言氏家族的旁枝侧系口中知晓了这一“爆炸性丑闻”,并立刻公布于众。

报纸、电视、网络,刹那蜂拥而至。容海正与言少棣,两个发着灼灼金光的名字,迅速从财经版转入社会版,为了拍到官洛美的近照,记者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洛美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房中,不敢看电视、报纸上煽动性的报道,更不敢开窗——所有的长镜头都守在窗外、门外,她无法面对那一切,她迅速地消瘦下去。

聆讯会几乎让官洛美又一次地崩溃。在法庭上,她楚楚可怜,泪如雨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公众与陪审团,还有法官都是人。

最重要的是,言少棣的司机出庭作证,并毫不犹豫地指证是言少棣命他将车开往南山酒店,而后,他带了官洛美上楼,让他将车开走。

这一下,一锤敲定言少棣的罪名。旋即,酒店服务生——出庭作证。因为言少棣是名人,所以他们印象深刻,异口同声地指出,那天夜里是言少棣带着昏迷不醒的官洛美上去开房的。他们都以为官洛美是喝醉了酒,所以没有太留心。

大律师梅芷青枉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无法力挽狂澜。

第一次聆讯结束,梅芷青就对言少棣说:“认罪吧,这样可以判得轻一些,最多会判十年,如果在狱中表现良好,四五年也就出狱了。甚至,在入狱一两年后,我就可以想办法让你保外就医。”

言少棣默然不语,他长于算计,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利弊。他说:“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梅芷青摇摇头:“你说的那些话,老实说,我都不信,何况法官?你说你并没有在咖啡中下迷药,你说你喝的酒中有兴奋剂,那么是官洛美陷害你了?试问,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相当有地位、有名誉的太太,会为了你口中的‘复仇’,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和名誉来陷害你?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她,她整个下午都和你在一起开会,连晚餐都是同你们一起吃的,她有机会对你车上的咖啡和酒动手脚?就算她雇有帮凶,那证据呢?那个帮凶还得有办法打开你那部奔驰车的车门,据我所知,你的车装有最新式、最完善的防盗系统。何况,她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倒咖啡给她,而你自己又会喝酒?一切都不符合逻辑,法官怎么可能相信?”

言少棣冷冷地道:“所以,她成功了,我乖乖地钻入了圈套。”

梅芷青叹息:“第二次聆讯在三天后,只希望这三天里能有什么转机了。”

言少棣说:“从阿德身上着手,只有他有我的车钥匙。”

阿德是言少棣的司机,十分的敦厚老实。梅芷青在案发后早就找他谈过了,他只说那天因为言少棣一天都在公司没有外出,所以车子一直泊在仰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他也一天都在仰止大厦的保全室里和保全人员喝茶聊天,咖啡和酒是车上常备的,都已开封喝过一小半了。

梅芷青还专门去过保全室,十几个人都证实阿德的话不假,那一天他的确在保全室呆了一天,连中午吃饭也是叫的便当。当时阿德还一直在玩弄着车钥匙,因为车钥匙上有个令人注目的奔驰标志,所以众人都记得很清楚。

梅芷青再一次去找阿德时,阿德却已经失踪了。

她精神一振,知道有了希望,但是很快的,这希望的火苗就熄灭了。警方在山溪中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相信是因为失足溺死,死者身份很快被证实是阿德。

她去见言少棣,告诉他:“你的仇家非同小可,他们不惜杀人灭口。”

言少棣缓缓地道:“他真是厉害,我服了他。”

梅芷青茫然,不知“他”指的是谁。但言少棣说:“梅律师,麻烦你告诉法官,我愿意认罪,只请求他轻判。”

梅芷青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所以第二次聆讯一开始,她就向法官陈述了言少棣的认罪,并请求轻判。

那一瞬间,法庭像炸了锅一样。旁听的大部分是记者,刹那间镁光灯闪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在那种刺目的光亮中,言少棣望向了官洛美,他的目光令她感到微微意外。

因为,那目光是复杂的,怜悯中带着一种轻蔑,仿佛她做了什么傻事一样。她没有深想,法官已接受了他的认罪,旋即宣布退庭。

容海正走上来,护着她往外走,外头有更多的记者围追堵截,但他早有准备,车子是事先预备好的,他俩一出来就上了车。不等那些记者围上来,车就如离弦之箭一样驶离了。

洛美将头靠在他肩上,整个人都是消沉无力的。一切都结束了,可是这些日子给她烙下的耻辱,却是她永世不能忘的。她不明白上苍为什么对她特别苛刻,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予以她致命的打击。她累极了,只想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洛美,我们回家去住一段日子,回千岛湖的家,好吗?”

千岛湖的家?

她迷惘了。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早就可望而不可及了。可是,他的手、他的声音都坚定有力:“我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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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六章

回家,温暖的词,如同他的手心一样。于是,她被蛊惑了,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就已经搭乘最新式的湾流喷气飞机开始漫长的飞行。她已经没有力气诧异他拥有这世上最豪华的私人飞机,因为穿越大洋与陆地,穿越半个地球,旅程如此遥远而漫长,而空中小姐在她的身边来来去去,体贴地为她预备食物、饮料,为她送上毛毯和软枕。

“不想睡一觉吗?”他问她。她正睁着一双大大的、黯淡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浮云。

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受到重重的伤害、最脆弱的时候,带着她逃开的都是他?为什么自己面对他的总是最无助的一面。

无助,是的。她无助得就像那孔圆圆的舷窗外的云朵,只要一阵轻轻的风吹过,就可以使她粉身碎骨,变成看不见的微尘和水汽。可是,他的手臂正温柔地挽着她,给她温暖以及安全的感觉,仿佛是一个避风港。她厌倦了坚强,厌倦了天塌下来要自己扛。有个人可以依靠,她就依靠吧。不管能够让她安全多久,但毕竟他现在就在身边。

她又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终于睡去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她时醒时睡,而飞机一直向西。

长时间的飞行令她疲倦,还有时差。他们在纽约降落,办理入境手续,然后继续飞行,最后终于降低了飞行高度,洛美只觉眼前一亮,无边无际的水面已铺呈在了她的视野中。水面上都是星罗棋布的绿。

——千岛湖,这就是美国富豪们视为天堂的千岛湖。在这个湖与岛的天地里,有无数筑有豪宅的私人岛屿,那是用金钱堆砌出的世外桃源。

“我们快到家了。”容海正指着视线中那个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岛屿。洛美低头看着底下那个浑圆如翡翠巨盘的岛屿,它嵌在蔚蓝的湖中央,美得几乎如同虚幻,越来越近,越来越逼真。笔直的跑道出现在视野中,仿佛一支长梭,一直横过整个岛屿,探入湖水中,而飞机越来越低,水面越来越近,令她隐约生出一种担忧,担心飞机会不会一头扎进湖中,但终于觉察到一顿,是起落架的滑轮落在了跑道,平安着陆。

滑行结束了,舱门打开了,容海正挽着她的手下舷梯,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欢迎回家,容太太。”

而不远处有四五个人奔了出来,还有两只牧羊犬兴奋地狂吠着冲上来。

她的眼睛湿润了,顺从地跟随他上了电瓶车,车子无声驶动,她喜欢这样的车,仿佛只是要去风景秀丽的高尔夫球场打一场球,而这个岛屿亦仿佛是绿色的世外桃源。

当高大的树木中露出掩映着的屋顶,她仍旧有一些怔忪。家,这是家吗?电瓶车转过车道,隔着大片起伏的碧绿坡地,终于正面看到建筑的全貌,美国旧南方殖民地风格,白色大理石的爱奥尼式柱子,华美的长窗里垂着落地的抽纱窗帘,整座府邸在春日明媚阳光下如同一座雄伟的宫殿,一切如此不真实,一刹那她有一种置身电影《乱世佳人》的错觉。

容海正向她微笑,语带调侃:“你要原谅我,这是我买下的第一幢房子,那时我品味不高,典型的暴发户。”

她的唇角逸出一个浅笑。这一切都是容海正的,而自己只是他的拍档,不,在这里也许她甘愿做一个他的依附品、他的拥有品,只要他肯让她藏在这里,不去想一切不堪的过去。

他牵着她的手,引她步入他的宫殿。

飞行已令她精疲力竭,他也没有让她去留心客厅里那些富丽堂皇的东西。他引她上楼,进主卧室,推开浴室的门,让她舒服地洗了一个澡,穿上了干净的、崭新的睡衣。还有一张看起来绝对舒适的大床在等着她。她仿佛已失去思维的能力,倒在了一堆松软的枕头中,她觉到了他替她盖上了被子。“谢谢。”她含糊地咕哝着,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容海正轻轻将她摇醒的:“洛美,起床了,不要睡了,再睡会头疼的。”她半眯着眼睛,一个穿着围裙制服的金发姑娘正伸手拉开窗帘,春天淡淡的阳光照了进来,令人觉得和煦温暖。容海正的口气带着一种纵容的溺爱:“别睡了,你如果不下去尝尝安娜做的早点的话,她会伤心的。”

“哦。”她将头埋入他怀中,他穿着套头的休闲毛衣,看起来也如春日的阳光一样,令她觉得安逸。“海正。”她第一次不连姓氏地叫他的名字,“我们在哪里?”

“我们在家里。”他揉揉她的短发,“快起床吧,吃了早饭我带你去游湖。”

“有船吗?”她仰起脸,一脸的期待。

“有一条大船。”他夸张地说,“很大很大的那种。”语气宠溺,仿佛是哄着小孩子。

洛美一笑,起床换衣服,因为冷,也换上套头的毛衣,宽宽松松很休闲的样式,配上骑装样式的裤子与浅靴,令他喜欢:“英姿飒爽,有骑士的架子,几时有空教你骑马。”

“真的吗?”自从来到这个岛上后,她抛下了一切心机,放纵自己蛰伏在他的羽翼下,很多话、很多事都仿佛不经过大脑。

“当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再过两个月,我们去圣·让卡普费拉过夏天,我教你在海滩上骑马。”

湖上风很大,吹得她头发全乱了。他教她怎样掌舵;怎样超速疾驶,在湖面上劈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浪花;怎样转急弯,使船身几乎侧翻,却又安然无恙。这种新鲜刺激的玩法令她尖叫、大笑,并喜爱。

到中午时,太阳最暖和的时候,他们坐在甲板上吃小点心,她学着自己磨咖啡,竟然十分成功。而钓竿就竖在甲板上列成一排,这一水域的鱼类十分丰富,连从未拿过钓竿的洛美,也钓上了三四条鱼,这令她欣喜不已。容海正说:“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吃你钓的鱼了。”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将船驶回去吃晚餐,洛美自告奋勇,将船徐徐驶进码头,容海正帮她扶舵,稳稳停靠在栈桥旁,早有人跳上船来解绳系缆,抛锚后,容海正牵她走下栈桥,她已在嚷饿了。

吃了一餐地地道道的法式大餐,她没有数一共多少道菜,因为只顾着吃,而容海正用的大厨,手艺无可挑剔。

因为吃得早,用完餐后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洛美的心情也好得出奇,用过餐后水果,两人就去散步。一边走,容海正一边向她介绍周遭的一切。野向日葵还开得热热闹闹,映着斜阳的余晖金光灿灿,卵石的小径夹在花草的中央,纤细得可爱。顺着小径慢慢走就到了花房,全玻璃的顶与墙毫不含糊地反射着阳光,耀眼得很。

一走进去,四处全是玫瑰:红的、白的、黄的,还有珍贵的蓝色、紫色,空气中都是馥郁的甜香,她惊喜万分。和音、路易十四、千鸟、焰……她喘不过气来,还有好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品种。

她沉醉在了玫瑰的海洋中。

“洛美。”他温柔地从身后环抱她,“我没有办法给你云山的花海,可是我可以送给你这里全部的玫瑰。”

她真的要醉去了,为家、为这玫瑰、为了这岛上的一切惊喜……

是谁说过快乐的日子是最容易稍纵即逝的?她放弃了一切的自主与思维,顺从地依附于他,在他的岛上、在他们的家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活得这么简单,不思考任何问题,没有任何烦恼。早上起床,出湖、钓鱼,或者在花房里剪枝插花;下午跟安娜学着烤点心、做面包;晚上吃烛光大餐,在月光下与容海正在露台上共舞,身后就是银波粼粼的湖面,天地间只有月华如水。浪漫、单纯,一如童话里公主的生活。

在巴黎,他也曾引她玩,可是那是一种不同的境界,那时他处心积虑地帮助她,让她从阴暗中走出来,现在,他宠她、溺爱她、答应她的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纵容她去享受一切生活的乐趣,让她去快乐地游戏。

游戏是她不曾享受过的。从小,太多的责任令她的心智早早成熟,不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天真,她背负了太多,以至于忘了怎样去享受宠爱,怎样去享受生活。

所以,他教她,任由她为所欲为,用无数的金钱以及细致入微的体贴让她忘掉过去,忘掉那个沉重的洛美,脱胎换骨。

他成功了。她抛掉了一切,她学会了无忧无虑地璨然而笑,学会了撒娇,学会了将一切麻烦留给他去收拾,她学会了被人宠爱、被人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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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正文 第十七章

当夏季即将来临的时候,他遵守诺言,带她去了法国,然后换了直升机飞往蔚蓝海岸边。

夏季是最美丽的季节,尤其是在圣·让卡普费拉。正是一年中的黄金季节,蔚蓝海岸的度假胜地,阳光明媚,山青海蓝,海水清澈得几乎能看见海底的礁石。海面上星星点点,全是私人游艇;而沙滩上躺满了晒日光浴的人,连空气里都似有橄榄油与烈日的芬芳。

直升机继续飞行,海岸渐渐清晰,沙滩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大片大片的沙滩都是私人海滩。

终于降落在一片山崖的顶端,容海正抱她下了飞机,直升机的旋风吹得她用手按着大大的草帽,仰面望去,天空瓦蓝,云薄得几乎如同没有,扑面而来是海的腥咸,还有植物郁郁的香气,浓烈而炽热。大海无边无际,蓝中透碧的水面如同硕大无比的绸子,翻起层层褶皱,那褶皱上簇着一道道白边——是雪白的浪花,终于扑到岸边,拍在峭立的岩壁上,粉身碎骨。而她的身后,是巍峨宏丽的建筑,仿佛一座城堡般屹立在山崖上,一切都美好得如此不真实,如同一幅色彩绚烂的油画。

天气渐渐黑透了,而宽阔的露台上,只听得到海浪声声。

深葡萄紫色的天空上布满繁星,仿佛果冻上撒下银色的砂糖,低得粒粒触手可及,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因为太美好太虚幻。露台上有华丽的躺椅与圆几,容海正正亲自打开香槟。

“要不要我帮忙?”洛美换了件麻纱长裙,走出来问他。

“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真是童话一般。”洛美望着夜色下静谧如蓝宝石般的大海,眼中似乎也倒映了海光星波,流转生辉,“圣·让卡普费拉的一座城堡,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没有的吗?”

他低头点亮烛光,烛台的火光被海风吹得摇曳,映得他的眼睛暧昧不明:“我没有的东西太多了。”

她懒洋洋地坐到了舒适的法式躺椅中,问他:“你没有什么?”

他不说话了,于是她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很忙。”他说。他的确很忙,要给开酒,要斟酒,还要应付躺椅上那个大美人的媚眼诱惑。

“那也不能不理人家呀。”洛美一脸的无辜,将下巴搁在双肘上,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他。

看得他喃喃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保证你今晚要饿肚子。”

她仰起脸来,正巧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金色的尾巴仿佛一道光,猝然间已经消失,她不由得“啊”了一声:“流星!”

他也仰起脸来。她将披肩上的流苏打了一个结,喃喃说了句话。

他问她:“你说什么?”

她微笑:“许愿。”

这样孩子气,令他不由得也笑了:“那你许了什么愿?”

她想了一想:“不能告诉你。”

他笑着问:“为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仿佛是漫不经心:“是跟我有关系的吗?”

她怔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有点意外,转过脸去呷了一口香槟,露台外是无穷无尽的海,波澜壮阔,而满天碎星灿丽,如同一切电影里最美丽的布景。他终于倾过身子,深深吻她,他的唇间有香槟甘甜的气息,如能醉人。

夜深时分,只能听见窗外海浪滚滚如雷,似乎屋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了风浪。

她悄悄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好像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真好。”

他的眼波是温柔的,声音也是:“等到俗事了却,我们来这里藏起来过一辈子,好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也许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说,洛美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她顺从地、认真地说:“好。”

这里的一切都单纯得如同童话,在蔚蓝海畔,只有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当洛美看到马厩里那两匹纯血马时,还是忍不住问:“容海正,你到底有多少钱?”

他有意想了一想,才说:“这个问题要问我的律师和理财顾问。”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逍遥,骑着马徜徉在私家海滩上,巨大的落日将淡淡的斜晖洒在他们身上,一层层的海浪卷上来,没过马蹄,踏破千堆雪。她喜欢疾驰在浪花边的沙滩上,海滩上的沙砾被踏得四处飞溅,而她朗声大笑,将笑声都撒在风里。

她被晒黑了,可是也健康了,抱她上马的时候,容海正说:“容太太,你终于有点分量了。”

她回眸:“你嫌我胖吗?”

“不。”他低下头,只是亲吻她,“你现在的样子最美。”

他现在常常亲吻她,在黄昏的海滩、在星光的夜幕下;而她呢,不可否认,喜欢这种亲昵。

这天天气很好,鲜红的太阳迫不及待地从山凹处跳了出来,容海正于是到屋后的海边礁石上去钓鱼了,临走前还夸下海口:“等着吃新鲜肥美的活鱼吧。”

她系上了围裙,准备烤一些小点心给他送去,一边揉着面,一边听着无线电广播。她在美国跟着安娜学了几招好手艺,精致的小蛋糕坯自她手下诞生,广播中传出一条条新闻。

她其实也不太注意外界的一切,她安逸得太久,被保护得太周到,根本就忘却了外头的惊涛骇浪,那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了。

第五个小蛋糕坯成形,她伸手拿起第六块面团,就在这时,广播中的一句话不经意地溜入耳中:“继昨天的狂跌以来,今天开盘后,道琼斯指数继续疯狂下挫……”

股市怎么了,美国经济滞退吗?

她将蛋糕放进烤箱,隐隐地担心起来,容海正天天陪着他,不知道他的公司会怎么样……

她迟疑地想着,倒了咖啡豆进研磨机,过了不一会儿,咖啡与蛋糕的浓香就飘扬在了空气中。厨房的后门咚的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清凉的风随着门的打开扑了进来。

“好香!”容海正放下钓竿和鱼桶,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说,“海里的鱼都不给我面子,我就先回来吃点心了。”

洛美将新鲜出炉的第一批蛋糕放入盘中,递给他叉子,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蛋糕,脸上不由含了一丝微微的笑意,恬静幸福,似乎都在一刹那降临。

收音机中仍在继续播报新闻:“著名的BSP公司已对大盘作出了预测……”

洛美又替他往碟中添入一块蛋糕,问:“你需要回纽约吗?”

“回纽约?”他不慌不忙地反问,“回去做什么?”

她说:“股市情况不好啊。”

他叉起最后一口蛋糕:“我又不是股神,没工夫拯救万民于水火,我现在只想吃我亲爱的老婆烤的蛋糕。”

洛美笑得静静的。

老婆,亲爱的老婆……明明这么肉麻的称呼,偏偏还怪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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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5 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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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5 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香寒 正文 第十八章

在圣·让卡普费拉过了圣诞节,他们终于离开了那片海岸,离开了仙境一样的别墅,因为新年就要到了,董事会要召开年度会议,容海正不可以再缺席,他们不得不回到俗世里去。

处理完纽约的公事后他们就登上飞机回国。

还是孙柏昭到机场接他们,洛美因为再机上没有补眠,所以一上车便睡着了,容海正让她伏在自己的膝上,细心地替她拢好大衣。孙柏昭已经看呆了,见到老板的目光不满地扫回来,这才笑笑,尴尬地找寻话题:“关于常……”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板的目光制止了,洛美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也没有太在意。等到了家里,她是倦极了的,一头挨着枕头就睡了,一觉醒了,天早已黑了,圾鞋下床,一边系着睡衣的衣带,一边往书房去,容海正果然再书房里抽烟。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头笑着问她:“饿了吧,厨房预备了吃的,我们下去吧。”随手合上了正在看的电脑。洛美不禁瞥了那电脑一眼,手已经被他握着,下楼去了。

吃过了饭,在小客厅里吃水果,容海正拍了拍膝,洛美就顺从地坐了下来,她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一些,痒痒地刷过他的脸,他伸手替她掠到耳后,对她说:“洛美,你就不要去公司上班了。”

她也不问为什么,就应了声“好”。容海正说:“只剩个言少梓,我应付得来。”

她是将这恩怨忘却已久的,听他提起来,已有了一丝陌生感,她习惯了再他的羽翼下躲避风雨。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轻松地说:“吃水果吧。”

就这样,她留在了家中,开始百无聊赖起来。睡到中午时分方才起床,看看电视,吃午饭;下午上街购物,或去哪个会员制的俱乐部,或者去美容院消磨掉,而后,等着容海正回家。

她是过着典型的太太生活了,有一日偶然认真地照了回镜子,镜中人娴静慵懒,不见了半分当年的锋芒毕露与神采飞扬。那个坚强聪颖的洛美已经不见了,镜中平静温柔的人竟是现在的她了。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吧,她放下镜子,模糊地想。因为无聊,只好开车上街去购物。

走进一家熟识的珠宝店,从店员到经理,无不眉开眼笑:“荣太太,您来的真巧,刚好有一批新货到了。”

她微微一笑,几个店员已经簇拥着她向贵宾室走去,刚刚走到贵宾室门口,恰好两个店员毕恭毕敬陪着一男一女走出来,方才冷不防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怔。

洛美大出意外,不想在这里遇见了言少梓,他身边还伴着位娇小可爱的佳人,就更出人意料了。

经理已赔笑问:“言先生,古小姐,这么快就挑好戒指了?”言少梓点点头,经理就问:“不知大喜的日子是那一天,到时候一定是轰动全城,言先生可要记得,把敝店的招牌亮一亮。言古联姻,婚戒竟是敝店定制的,这真是最好的广告了。”

言少梓似乎不耐烦经理的巴结,点了个头就走了。洛美进贵宾室,早有人捧了钥匙问:“今天荣太太想看看什么呢?有一批新到的钻戒。”看洛美点点头,就立刻开了柜子拿出来给她过目。一排排闪亮的小石子儿,没来由的耀的洛美有些眼花,不知怎的她就不想在这呆下去了,随手一指,经理就赞不绝口:“荣太太,你真是有眼光。这一颗是极亮白的无暇全美,虽然只有四克拉,可是镶工不凡……”

洛美也不问多少钱,看也不看一旁店员递上的账单,签了名说:“送到我家去吧。”站起身来,任由他们又前呼后拥地送自己出去。

开车在街头兜了一圈,不自觉地就将车开到了仰止广场,既然到了,索性将车泊再在了宇天的地下车场。好在她虽然久已不曾来上班,专业电梯的磁卡却依然带在身边,于是直接就从车库进了专用电梯,这部电梯是直通容海正办公室的,想必自己这样突然跑上去,是要吓他一跳的。

电梯到了,随着叮一声响,越来越宽的视野里,却没有看到容海正。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她叫了两声“海正”,他终于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神色仓促,还顺手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洛美走出电梯,他的目光竟移向别处,口中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路过,顺便上来。”她徐徐走近他。他靠着那扇门,纹丝未动,只说:“哦,去你办公室谈吧。”

她的鼻端已经嗅到淡淡的香水味,同时她也看见了他颈中淡粉色的唇膏印了。她伸手拭去那唇印,淡淡笑着,对他说:“告诉门内的那位小姐,应该用不落色的唇膏比较方便。”

他仍然一动未动。她就说:“我回去了。”

回到家里,她还下厨做了几样点心烤上,才对佣人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不要吵我。”又说,“点心烤出来晾在那里,等先生回来吃。”

四姐答应了,洛美上了楼,就在放药的抽屉里找到容海正的安眠药,那瓶药才开封,还有八十多片,她倒了杯水,将那些白色的药片一片一片地吞下去,然后就静静地躺下,静静地睡着了。

她是被极其难过的一种感觉折腾醒的,刚一睁眼就觉得喉中有根管子,反胃得令她颦起了眉。四周的人影晃来晃去,白花花的看也看不清楚,她又闭上了眼睛。

终于,喉中的管子被拔掉,她被推动着,她又睁开眼睛,看见了护士小姐头上的头巾。护士?那么她是在医院了?

一切终于都安静下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洛美。”

酸酸楚楚的感觉拂过心头,她闭了闭眼,唇边逸出一抹浅笑:“我怎麽了?”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真不像她的声音了。

容海正心里已转过了几百个念头,但脱口的还是那句话:“你怎么做傻事?”

洛美却笑了:“哦,我睡不着多吃了几片安眠药,怎麽了,你以为我自杀吗?”

天早就黑了,病房中只开了床头的两盏橘黄色的壁灯,衬得她的脸色白白的没有一丝血气,她还是笑着的,但眼神幽幽的,抑不住一种凄惶的神奇。

他叫了声:“洛美。”捧起她的手,将滚烫的唇压在了上面,低声地、断续地说:“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我怔忡地望着他。他说:“我只是缺乏安全感。”他的脸在阴影里朦朦胧胧的,洛美看不清楚,但他的声音是乏力的,“洛美,你不会懂的。你说过,白瑞德是个傻子,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懂的。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一颗支持菟丝花的松木也需要支持,需要依靠。”

这个譬喻令她更加怔忡了,他的声音仍然是缓而无力的:“你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害怕,因为你有安全感,你知道受伤后可以回家,我绝对不会摒弃你,可是我呢?你却从来没有给我一点把握,你是随时可以走掉的,不会理会我是谁,那个时候我会怎么样,你不会管。”

洛美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眸子在阴影中也是黯淡无光的,如将熄未熄的炭火。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淡淡的香烟烟雾飘起来,烟头一明一灭,像颗红宝石一样。

一月,是最冷的季节。洛美轻拥皮裘,仍挡不住彻骨的寒意,容海正已经打开了车门,扶住车顶,让她坐进车里,体贴地调高暖气,才对她说:“冷吗?忍一会儿就到家了。”

洛美摇了摇头。容海正说:“今晚有个PATRY,想不想去?”

她问:“是谁请客?”

“安建成的订婚宴。”他解释,“所以都是成双成对的请客。”洛美点了点头,容海正又问:“想不想回公司上班,免得在家闷着。”洛美就问:“前些天你不是叫我不要上班吗?”

他说:“你还是呆在我身边好些。”话一出口,才觉得似乎有些一语双关的嫌疑,所以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你的手好凉。”

她却将手抽出来,因为觉得硌人,低下头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在无名指上戴上你给了我那枚白金的婚戒,于是浅浅一笑:“怎麽了,想用它来提醒自己什么?”

容海正摇头:“你想哪里去了。原先不戴是因为没有戴习惯,现在戴是因为戴着才习惯。”

洛美无声地笑了:“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容海正就不搭腔了,洛美总觉得,自从上次医院里他说过那番话后,对自己就淡淡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味的赞同,却不热络。原先他是极宠她的,总是引她去游戏、去玩,但是现在他虽然也引她玩,可是脸上总是有种淡淡的神气,就像一个早就成年的人看一个小孩子津津有味地玩躲猫猫。在孩子来说,那也许是最快乐的事,但在一个成年人眼中,虽不直斥孩子幼稚无聊,但脸上总会是那种淡淡的表情,这种情形,使洛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恼,总想发脾气,可是他这种不温不火的调子,又使她很难发作。

晚上的时候,夫妻双双赴安宅的夜宴。虽然天气很冷,可是安家大宅中名副其实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醇酒暖香熏得人昏然欲罪,洛美和一帮太太聊了聊服饰和珠宝,说着说着就讲到了新人的首饰上。王太太是最为尖刻的,口无遮拦地说:“脱不了小家子气,那订婚的钻戒虽然有十多克拉,但哪里比得上城中几个旧世家家传的名钻。”

一帮太太自然捧场:“那是当然,王加的那颗‘至尊’,流传五世,是名副其实的至尊。”

洛美反正端着一杯酒,只笑不说话。听着一群养尊处优的太太东家长、西家短,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官小姐。”倒吓了她一跳,因为这个称呼是久已不曾闻的。

回转身,有些陌生的脸庞令她稍稍一怔,旋即她想了起来,立刻笑着伸出手去:“傅先生。”

傅培,危机处理专家。

他仍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握着她的手说:“见到你真高兴。”

洛美知道像他这样的专业人士一贯是这个样子的,于是问:“傅先生又是为公事来本城?”

傅培点点头,一帮太太已留心到他了。卓太太率先发问:“这位先生好面生,不知贵姓?”

洛美只好向她们介绍:“这位是傅培先生,危机处理专家,在华裔商圈里很有名的。”又向傅培介绍,“这位是卓太太,这位是王太太,这位是周太太。”

傅培一一点头为礼。王太太却不屑一顾,问:“傅先生,我听说你们这种职业,是专为人出谋划策,就好像军师一样,对不对?”

洛美怕傅培难堪,赶紧亮出她的甜笑来,说:“傅先生是独立的专业人士,随便一个CASE都是几亿案值。”

王太太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哦,原来傅先生有这样的作为。几时我一定要向我先生推荐一下,他呀,总抱怨公司的企划部里是一群笨蛋。”

洛美乘机道:“傅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外子?”

傅培本来就是专门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专家,洛美的意思他明白不过了,于是点一点头,两人一起走出了太太圈。

傅培说:“谢谢你。”

洛美说:“不必谢。我深知身陷一群有钱而无知的太太群中的痛苦。”

傅先生笑着说:“过奖了。”看着容海正已望见自己,便举手示意,同好者于是过来,洛美介绍了他与傅培认识,容海正却说:“我们认识,前年我们合作过。”

三人便随便谈谈,由商界讲到各种危机处理的典范,容傅两人越谈越投机,而洛美已丢开公事许久,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已谈到时下商界的局势,这已是她不能够插嘴的,于是走开去吃东西,过了一会儿回来,舞会已经开始了,容海正一个人在原处等她,邀她跳舞。

跳了两支舞,容海正突然问:“你说,会是谁请傅培来台的?”

洛美并不关心,随口道:“那谁知道。”

容海正却似灵光乍现:“我知道了。”

洛美问:“是谁?”

容海正笑了一笑,说:“你不用管。”洛美现在对于公事,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听他这样一说,九不再问了。

洛美决定第二天去公司上班的,所以一大早九起来,和容海正一起去公司。她原本管整个亚洲的状况,但容海正怕她太忙,只划了远东让她负责,公司在远东地区只经营一些油井,倒是比较轻闲。

吃午饭的时候,容海正约了别人餐叙,所以她一个人在餐厅里吃饭。吃完饭一出餐厅恰好遇上了孙柏昭,就问:“容先生约了谁?”

孙柏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约了言家三夫人。”

洛美虽然已不太用心公事,但多年练就的警觉一下子便告诉她这意味着什么,她聪明地装作根本没留心,点点头就回办公室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思潮起伏,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抓住的。直到午餐时间结束,小仙捧了一大堆东西进来,她才停止了胡思乱想,翻了翻那些签呈,懊恼地叹气。

小仙说:“容太太,还有封喜帖呢。”说着,就把一封制作精美的喜柬放在了桌上。洛美已看见,心里便是一跳,隐隐已猜到了两分。一拆开看,果真是言氏家族与古氏家族联姻,金粉的字再大红底色上洋溢着一种遮不住的喜气。

珠联璧合,佳偶百年。

八个字金光闪闪,闪得她眼都花了。小仙退了出去,她一个人呆在那里看着这喜洋洋的喜柬。她根本不知道,原来伤口就是伤口,即使结了疤,一旦揭开,还是血淋淋连着肉。

她明知道坐在这里无法办公了,只说回家去,自己开了车子走了,却将车开到了永平南路的那幢大厦下,没有下车,往上一望,只见窗子开着,窗帘翻飞在外,在楼下都清晰可见。她知道,自从那天以后,窗子就一直没有关过了——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入那房子一步,言少梓更不会来了。

现在在大厦底下,心里想上去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好吧,上去吧,最后一次,看最后一眼……

她游说着自己,不知怎的,双脚已踏入大厦,人已在那间仿古电梯里了。铁栅的花纹仍然一格一格,将阴影投再她的身上、脸上。她在想,这个情景,倒让人想起了张爱玲的小说。她的文总是一种华丽而无聊的调子,自己正像她笔下的人一样,绝望地在茧子里挣扎着——越挣越紧,最后终于不能弹动了……

她找出了钥匙,轻轻地开了锁,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其实也明白,不过是怕惊醒了自己——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丝住人的痕迹也没有。

她在玄关换了鞋子,想过去一样,将皮鞋放入鞋柜。出人意料,鞋柜里还有一双言少梓的鞋子,想来是他旧日里换在这里的,两双鞋子并头排在了一起,就像许久以前一样,每次都是他先到,而她会稍后一点由公司过来,每次放鞋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的鞋子与他的鞋并头排在了一起,像一对亲亲热热的鸟儿。

她缓步走到客厅去,鱼池里的鱼已经全部饿死了,一条一条漂在水面上,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池里的水也绿得发粘。她怔怔地想着这屋子当日的生气和热闹,公事太紧张,只有这里他们才是完全放松的……偶尔他带一点稚气,会在她进门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就那样吻她……

主卧室一进门就是一扇纱屏,这扇纱屏还是她买的,看着喜欢就叫家具店送来了,收货时言少梓也在,家具店的送货员一口一个“太太”地叫她,叫得她脸红,送送货员还对言少梓说:“先生,你太太真有眼光,家里布置得这么漂亮……”

她脉脉地绕过那张华丽的大床,床上扔着一件言少梓的西服外套,大约是那天他匆忙去追洛衣,忘在l额这里的。现在放在空荡荡的床上,点缀出一种错觉,仿佛他还在这屋子里一样。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拿起了那件衣服,细心地理平每一个褶皱。

他们也拌过嘴,多数是为公事吵。他生气时总是不理她,一个人关在浴室里不出来,仿佛小孩子。有一次气得厉害了,说的话很伤人,把他也惹得生气了,两个人冷战了几天。有天下班后他说有应酬,叫她陪他去,她于是上了他的车,他却将车开到这里来了,结果当然是和好如初……

结束了,早就结束了,甜的、酸的、哭的……只剩了这空荡荡的屋子,哀悼着逝去的一切……

她将那件外套平平整整地铺在了床上,而后站起来,她记得浴室里有自己最喜欢的一瓶香水,她不想带走它,塔是属于这里的。可是这里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她只想把它倒掉,离开熟悉的味道,离开熟悉的这里,永远……离开……

推开浴室门的一刹那,她却彻彻底底地傻掉了。

浴室里的言少梓也愣住了,他的手心里还握着那个瓶子,那是她的香水、她的味道……已经走出了他的生命的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竟有一种想扑入他怀中痛哭的欲望,他也怔怔地看着她,棱角分明的水晶香水瓶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掌中,割裂着他的血肉,割裂他的一切痛楚,这种痛楚提醒了他,使他知道她不是幻象,是确确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不能伸出手去拥她入怀,咫尺的天涯……

他听到了自己冷淡的声音,他奇怪自己竟可以这样镇定:“你来做什么?”

她别过脸去,不想看那曾经刻骨铭心的脸孔,更怕自己的眼泪会夺眶而出:“我来拿一件东西。”

他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走。”

洛美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转身不顾而去,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竟像刀一样,一步就是一刀,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剖开她的五脏六腑,而这痛楚使她走得更急,似乎怕刀下的太慢一样,怕自己有丝毫喘息招架的余地。

他几步追上了她,叫出了一声:“洛美!”这一声完全是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的呐喊,令她头晕目眩,任由泪水模糊视线。他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颈中立刻湿湿凉凉了一片——她以为男人是不会流泪的,她以为自己是再也不会为了这个男人流泪的,可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一任泪水狂奔,一任他的眼泪打湿她的背心。

他的声音呜咽着,又叫了一声:“洛美!”他的手圈过她的腰,握着她的手,一滴一滴地沁出的暖暖的液体濡湿她的手,那个香水瓶割伤了他的手,那些血流入了她的手……

“不要走。”他狂乱地低语,“我求你,不要走。”

洛美就像尊石像一样,一径流泪却纹丝不动。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我求你,不要走。”

血顺着她的手,又滴在了她的白裙上,绽开一朵一朵的雪花。她几乎是在用她的整个生命在哭泣,她似乎是想在这一刻流尽一生的眼泪,但她仍然没有动一动。她冰凉的脸贴在她的后颈中,一道一道的冰凉直滑入她的心底。

她哭着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死死不肯,最后,他一下子将她扯入怀中,狂乱地吻她。洛美带着一种绝望的悲痛来回应他,他手上的伤口一直淌着血,那血抚过他的头发、抚过她的脸、抚过她的唇。她哭叫道:“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他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她摇着头,流着泪说:“不“,他紧紧地抓住她?:”我们走。一起走,再也不回来。“

她拼命摇头。他抓着她:“和我一起走!我们出国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只是流泪摇头:“不可能的。”

他何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底犹如有一团火,烤的他口干舌燥,他的眼底冒着火,他的整个人都是一团火:“我们可以走到世界的尽头去,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我们。”

她的声音哽咽着,断续着:“你不明白……我现在……根本不是过去的我。容海正早就把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现在……我根本没有勇气,我根本已经太娇气,已经经不起风雨了。”

他更像一团火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会爱上他的。”

她拼命摇着头,含着泪喊:“我怎么会爱他?我爱你,我一直都在爱你,他再好也不是你!”

他吸了一口气,软软地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账,我胡说八道。”他吻着她的发,吻着她的耳,“洛美,跟我走吧。”

“我忘不了洛衣。”她眼泪滚滚地落下来。提到洛衣,他的身体终于一僵,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斩断了一切生机。而她缓缓地将自己从他怀中抽离:“我不能忘了洛衣,忘了爸爸,是你杀了他们。”

他怔怔的,说:“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

她说:“你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她的声音渐渐空洞,“我们缘分尽了。”

他慢慢地放开了手,声音里带着凄凉:“他对你太好了,你变了。”

洛美无力地扶住墙:“他对我是太好了,可是他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

他的眼睛里仍有泪光,隐忍着痛楚,他们就那样四目相对,再不可以相见,她几乎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挣脱,而他终于放过了她:“你走吧。”

命运是最奇怪的东西,她尽了那样多的努力,却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茫然开着车在街上兜圈子,那样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是她没有归处,仿佛绿色的浮萍,只是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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