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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暗穴 (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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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还会有凶杀,被害者是谁?

  为什么我一口咬定是我们这批试图发现真相的人?

  是因为铁床上的白大衣吗?

  也许这就是直觉。

  为什么这么巧,两起“非人”行径的血案,发生地就是所谓“江京十大鬼地”的第二和第三位。下一起呢?难道就在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

  如果我“预见”的凶杀案中,凶手正是杀害诗诗和褚文光的“恶鬼”,那么制止更多无辜生命丧失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挖出凶手。

  但是,凶手会不会就是失去神志的我呢?关键的心一阵抽紧。

  “在想什么呢?”打破关键思路的是个清亮的女声。

  欧阳姗,我正要找你!

  江医的二号食堂规模最大,即便如此,午饭时间还是很难找到一个空桌。欧阳姗笑盈盈地挤在了关键身边。

  “姗姗,那个‘江京十大鬼地’,你堂姐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凭什么说中西医研究所是第一大鬼地?”

  “我从头说起吧,我堂姐说,她以前经历过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几乎丢掉性命……”

  “又是《碎脸》的故事,她能不能有点儿别的花样?”

  “你听我说完嘛。那事因为有解放前的背景,她开始对旧江京的掌故留心,她读到一篇中草药局连年闹鬼的故事,国民党政府的中草药局,就是现在的中西医研究所。”

  “具体怎么个闹鬼法?”

  “好像我堂姐看到的只是份地摊小报,说中草药局里,有神秘的黑衣人在夜半降神驱鬼,甚至掘地埋鬼。后来有好事者去看究竟,结果暴尸院中,死的时候被挖去双眼,割下舌头,据说这样,他们在阴间也无法指认杀害他们的人或鬼。”

  关键想了想:“你难道不觉得太巧合?诗诗和褚文光,就是死在‘江京十大鬼地’的第二和第三位的鬼地,而这第一的中西医研究所,又恰好是诗诗生前工作过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欧阳姗停下筷子,冷冷地盯着关键。

  关键立刻觉得有些说错了话:“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你不要误会……跟你真的没任何关系……。”

  欧阳姗“扑哧”一笑:“记得小时候你把我气哭后,就是这个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就越哭得厉害,暗暗看你的笑话。”

  关键也微笑起来。

  “今天是什么班?”欧阳姗在关键面前,永远不会保持沉默。

  “刚出的夜班,下午休息……”关键随之有些后悔,知道欧阳姗随后将至的问题。

  “要去哪儿玩儿?”

  “我要……我要去诗诗家,见她妈妈。”

  “你觉得这个时候去,合适吗?”沉默了一阵后,还是欧阳姗先开口。

  “不合适。但我感觉,诗诗在被害前,有些事没有告诉我,我希望排除一个假设——会不会正是那些秘密,导致诗诗被害。所以我必须进一步了解诗诗。”

 殷兰下班回家,在楼道门口看见了徘徊中的关键,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眼泪先落了下来。

  男孩的身边,那位相伴了她二十二年、曾给她生活带来过无限甜蜜的女孩去哪儿了?

  丈夫在五年前的一个夜里,骤然去了。还背上了不光彩的名声;小诗怡刚刚成人,青春年华,也突然去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比自己承受着更多的精神痛苦。

  “阿姨,我其实早该来看你……”和殷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黄诗怡的葬礼上。

  “小键,你不用多解释,阿姨知道,你这些天也过得不容易。上楼坐吧。”殷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关键:还是个帅气男生,但头发需要理了,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有些发黑。

  他真的会是个变态杀手吗?实在看不出来。

  她胡乱想着,手拿钥匙好一番折腾,才打开了家门。

  关键犹豫了一下,跟着殷兰走进这小套他曾做客多次的单元。

  “小键,你到这儿来,不会只是来看我的吧。”殷兰往电热水瓶里加了些冷水,准备给关键泡些热饮。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忽然,她弯下腰,痛哭失声。

  关键的到来,对她的刺激太大。她曾哭过不知多少次,今天第一次有人倾听。

  “为什么诗诗走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可怜的诗诗,她究竟招惹了谁?你说,为什么我的家人都永远离开了我!”殷兰大声哭诉着。

  关键慌了手脚,扶住殷兰,眼泪也落了下来,哽咽说:“阿姨,对不起,我也很后悔那天不在诗诗的身边……”

  “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见到你,我会立刻想到诗诗,想到千万个‘如果’,如果诗诗还没有走,如果她爸爸也没有走,如果能回到五年前……”

  “阿姨,您骂我吧。我每天都在埋怨自己,可是,哭过恨过之后想起来,我现在能做的、能告慰诗诗的事儿,就是找到凶手。叔叔和诗诗的死,两者之间说不定有关联。”

  又哭了一阵,殷兰镇静了下来,陷入沉思中。终于又开口说:“我想,有许多事,诗诗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殷兰由关键扶着,在沙发上坐下,微闭双眼,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 “诗诗和我,都不相信你黄叔叔会监守自盗……当时诗诗似乎说过,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替爸爸洗清这个冤屈。”

  关键心中一凛,也许诗诗的“秘密”,正是对父亲死因真相的调查。也许她的惨死,和她对父亲死因真相的调查有关。也许杀害诗诗的凶手正是陶瓷艺术品劫杀案的凶手。

  凶手仍在我们身边。

  褚文光又是怎么卷在其中的?

  关键说:“阿姨,能不能让我翻翻看诗诗的遗物,比如日记笔记什么的。”

  “当然可以。诗诗从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她的所有笔记本,甚至电脑,我都交给公安局了。”

  关键走到黄诗怡的房间门口,血泊中的尸体在眼前一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

  他闭着眼也知道,墙上有几幅黄诗怡画的素描和漫画,没有太多花哨的布置。

  此刻她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长发如瀑。周围的一切,也和谐静谧。

  他走上前,桌上纤尘不染,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默默地站了许久,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没有开灯,这时他才发现了两星淡淡的光。黄诗怡的鬓边,伏着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着幽光!他伸出手。

  她蓦然转过头,她的脸,已经没有了五官,只有鲜血肆流!

  身后忽然传来了殷兰的声音。“这么黑灯瞎火的,怎么也不打开灯?”灯亮了。

  关键争得殷兰的同意,拉开衣柜的抽屉,翻找了一阵,取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并排放着一对耳丁,萤火虫状的耳丁。关上灯,耳丁上的玻璃萤火虫闪着淡淡的荧光。

  关键依稀记得黄诗怡提起过,她曾在曼园小商品街买到过一对夜里会发光的耳丁。这话当时从他耳边如风擦过。现在才知道,这会发光的耳丁,竟是萤火虫的形状。

  萤火虫为什么会出现在黄诗怡和褚文光死亡的现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恶梦中?

  他取出耳丁,发现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产品标签,上面几个数字,想必是货号。

  “阿姨,诗诗的一件首饰,能不能让我拿去,做个纪念?”
 山下雄治在窗前望着沉睡的江京,已有好一阵了,思绪却在东京、奈良、和江京之间缠绕。在熙熙攘攘的东京,他最后一次见到在世的父亲山下雅广;在古朴清幽的奈良,有他父亲山下雅广成长和归隐的留念;在神秘诡异的江京,有他父亲山下雅广的魂灵。

  当父亲在江京被杀,警方的侦破逐渐走入死巷时,他曾立下决心,有朝一日,要亲自查出凶手。黄诗怡和褚文光被残杀的案件,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契机。

  对关键的一系列实验,在科学界已成传奇。千叶文香向他游说之前,他已和任泉教授联系过很多次。这次“利用”关键被列为重点嫌疑人的机会,他希望能激发关键体内的潜能,和灵魂对话。

  听上去再可笑不过。

  需要别人的了解,可有多难。更不用说他到江京来的另一个目的:除了破解父亲被杀的疑案,他还想重新认识父亲。因为山下雅广的本身,就是一团谜。

  五年前的惨剧发生后,他突然接到父亲律师的电话。根据山下雅广写下的遗嘱,老人家的遗体应葬在江京市万国墓园的“风节园”里。更令他震惊的,是父亲已经自订了墓穴,墓穴号034915。

  山下雅广,这位土生土长在日本奈良的陶瓷艺术家,却为自己在千里之外的中国江京市订下了具体的墓址!父亲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和死亡之地。

  他终于开始将一些片片段段拼凑:父亲喜欢中国文化和艺术,会说一口精准的中文,并且逼着他也学中文。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做?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揭示父亲被害的真相。而这答案,恐怕只有九泉之下的山下雅广自己知道。

  也只有关键,有可能和山下雅广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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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午夜将近时,所有研究组的成员在研究所的底楼一扇小门前集合。想到自己等会儿就要钻入那连接研究所和美术馆的黑而狭长的地下通道,关键心跳猛烈加快。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到隐隐而至的疼痛。他对任泉教授说:“任教授,假如等会儿我身上疼痛发作,请你们一定不要退回,我倒是想看看这疼痛究竟能把我怎样。”也许,如游书亮医生所说,疼痛的到来,和我的存在一样,有着特殊的意义。

  任泉愣了一下:“小关键,你不是开玩笑吧。”

  关键摇头说:“任教授,我有数……”

  “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不想让小黄等得太久,对不对?”真正了解自己的,还是这个沉默寡言的任教授。

  安崎佐智子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想,由我和丰川博士一左一右紧跟着关键,万一关键身体不适,我们可以立刻搀扶住,甚至抬他进美术馆。”

  小门后是个向下的阶梯,到底后又是一扇门,已经被菊野勇司打开。正是研究所的电表间。三只高能电筒,照亮了黑暗的走廊,却驱不走势如潮涌的剧痛。

  类似的痛觉,在黄诗怡和褚文光被害时也曾出现过,刻骨铭心。但他仍是稳住脚步,他不想被疼痛击倒。

  地下走道中间有三道门。从研究所这头出发,走了大约三十米,是第一道门。

  “奇怪,这扇铁门怎么没有锁眼?”安崎佐智子轻声说着。这门分明只是一块厚厚的铁板。她感觉到关键身体的战抖,听得见他沉重的呼吸,轻声在关键耳畔说:“菊野先生说:第一道门,最难开。这门是精钢制的,耐高压和耐高强度。”

  关键虽然在剧痛中,还是觉察出安崎佐智子在通过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帮自己减轻疼痛。

  任教授说:“研究所和美术馆,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一点儿也不为过,何况,多年前出于安全考虑,美术馆就在通道里筑了墙,再没有人从这下面穿行,怎么开这扇无锁门的方法也失传了很久。”

  关键觉得疼痛已经减轻,似乎正在消失。

  菊野勇司已将一个直径足有半米的圆盘状工具贴在钢制门上,缓缓移动。仪器不断发出“滴滴”的声响。忽然,“滴滴”响声急促起来,不绝于耳,菊野勇司叫了一声,山下雄治、任泉和丰川毅上前一起用力推门,关键也上前帮忙,钢板被推开了!

  “难道,这是消磁仪?门里有磁铁!”关键借着手电看吸在钢门上的仪器。

  安崎佐智子说:“你真的很喜欢用脑子。”

  又走出去三十米左右,又是一扇铁门,门上一个铁门栓,挂着拳头大小的一个铁锁,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菊野勇司鼓捣了一阵,那铁锁也被打开。

  走出这扇门不久,前面是堵墙。

  菊野勇司和丰川毅走上前,七手八脚,将一块块砖从墙上“抽”了下来,现出两米高、一米半宽的一个“空门”来。显然这两天里,实验小组已经将原来的墙打出了缺口,填入了新砖,便于随时拆下。

  关键本已痛意渐消,此刻却突然又被剧痛击了一下。他双腿一麻,向前扑倒。安崎佐智子和任泉一起俯身扶起关键。关键在搀扶下抬起头,忽然一怔。

  安崎佐智子将滑落额前的长发随手一拢,昏暗中,长发间闪过一星微光。

  萤火虫!

  关键凑上前,不由自主地双手撩起安崎佐智子颊边垂发。

  “请你不要……”安崎佐智子嗔怒。

  痛感又散去。关键也觉出自己的鲁莽失态,说了声“对不起”,问:“佐智子小姐,你的这对耳丁,是……是哪里来的?”

  “在东京买的……你为什么……”安崎佐智子显然对关键的“动手动脚”颇为不满。关键想解释,想到身边人多耳杂,便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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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菊野勇司用荧光喷漆,在四号展厅地上画了三个长条形的框架。其中两个框架在展厅的西北角,另一个离展厅门口不远。安崎佐智子说:“根据当年的照片记录,菊野勇司先生画的,就是死者尸体被发现时的方位……。”

  关键一动不动地盯着其中的一个框架许久,又在另两个框架前踱了片刻,才说:“门口的,是那位日本警卫,墙角这两具尸体,应该是中国警卫黄冠雄,和山下老先生。”

  山下雄治的声音里略有些激动,“你居然能看出每个尸体是谁?”

  “我哪里会看出来,只是推测——警方将黄冠雄列为怀疑对象,一定有些依据。山下老先生被害的尸体在黄冠雄身边,有可能是黄冠雄先杀了老先生,然后被同伙杀死。”

  “噢,是这样的……”山下雄治有些失望,“你分析得不错。这里躺着的,的确是先父和黄冠雄的尸体。警方怀疑黄冠雄,另一条可以算作证据的发现,是先父被害时穿的衣服上,遍布了黄冠雄的指纹,甚至一两根毛发。黄冠雄的风衣上,也有先父的指纹。”

  “扭打搏斗的可能性?”这回是关键有些失望了。如果黄诗怡真的一直在试图洗清黄冠雄的嫌疑,岂不是徒劳?

  关键盯着地上的一个框架又看了一阵,忽然跨进了框架。

  他的双脚,仿佛被地上的一双手,紧紧抓住。四周顿时暗下来,身边的一切都迅速旋转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飞越时间的阻隔,回到2001年那个夜晚。无形的手抓得奇紧,同溺水的人抓住了赖以浮沉的依靠。关键努力试了几下,还是没能摆脱。低头看去,只有模糊不清的一片,伏在地上,框架之外。

  那是黄冠雄的身影吗?为什么死死抓住我的双脚?

  因为双脚动弹不得,关键只好也俯身,双手撑地,向前爬行,想甩脱那双手。地上那团模糊不清的黑影,被关键向前拖动了半米,逐渐充斥了荧光漆粉画出的那个框架。

  关键低下头,再次望向那团黑影,双眼仿佛被一刺,看见了四溅的血花。

  安崎佐智子冲上前扶住了关键。就在这一刹那,黑暗消散了,阴影消失了,紧抓住关键双脚的那双手松开了。

  “佐智子,请不要忘了,一切需要听我指挥!”山下雄治试图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山下博士。他刚从地道过来,已经受了很多痛苦,我怕他支持不住……”

  关键逐渐明白过来,显然刚才自己突然出现异样,山下雄治想看个究竟,示意众人等一下,多观察点时间,但安崎佐智子担心关键的身体,还是自做主,扶起了关键。

  山下雄治沉着脸,走上前低声问:“关先生,你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吧?”

  关键摇摇头,感激地看一眼安崎佐智子。也许黑暗中看不真切,他觉得安崎佐智子的眼光是冷的。为什么,从关切,到冷漠,只在转眼之间。

  “那你为什么……”山下雄治看着那个框架。

  关键也盯着那个框架,良久不出声。又想了一阵,指着刚才踏入的那个框架:“黄冠雄被杀的时候,不是在这里……他开始并没有完全死去,试图抓住什么,还爬了一小段,但最终还是被凶手在他的头上,补了一枪。所以他第一次被击,是在地上这个框框之外;这个框子的位置,是他被第二次击中,最后死亡的位置。”

  山下雄治的惊讶已透出他一贯冷静的语调:“居然是这样的!你没有说错,黄冠雄的确是身中两伤,胸口是刀伤,后脑是枪伤,你是怎么……。”

  黑暗中,关键仍能感觉众人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尤其安崎佐智子那阴晴不定的神情,说:“刚才的那些想法,并非亲眼所见,只是推论。我刚才感觉,双脚被一双手紧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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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工夫后,展厅里已布置成了一个大实验室。

  菊野勇司对关键说了一句什么,安崎佐智子翻译道:“开始吧。我们设置了一些仪器,有些是测你的生理反应,比如呼吸频率、心电图、脑电图;有些是研究特异功能和非自然科学常用的仪器,比如电磁场检测仪和红外摄像装置……”

  丰川毅忽然插嘴说:“我们正在火速订租一台痛觉分析仪,这种仪器,因为成本高,全世界只生产过八台,可以分析你的痛觉究竟从何而来,是否夸张……或者根本没有。”

  安崎佐智子翻译完,瞟了丰川毅一眼,微微摇头。

  关键对丰川毅满带奚落的话并不觉得惊讶,也不予理睬。毕竟自己也困惑于这一切。“我总有种感觉,摆这么大的排场,只怕会一无所获。”关键望向任教授。

  丰川毅并没有歇手之意,笑道:“至少可以看我们这些所谓的科学家们如何出丑。”

  要“出丑”倒也不难。任泉和丰川毅为关键“披挂整齐”后,他看上去就已经很有特色了。随身挂满遥测的仪器,几根电线,从脑后的一片塑料板一直拖到屋角的一台仪器。

  关键的眼前,除了漆黑一片,只有一片漆黑。

  他盯着地上一个发着荧光的框子,诡异的荧光,让黑暗更沉更深。这是关键视野里的全部。他在努力让自己专心,专注于这片黑暗,和横陈过三具尸体的两处地面。

  一无所获。

  这一切,纯粹的伪科学。到头来,我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所谓的“天赋”,会不会只是一种古怪的心理现象,或者说,“变态” 的心理?他又专注了片刻,意识清醒,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满满的思念和追忆。你们在那连着仪器的显示屏上,能看见我的脑波的每一起一伏,都是在想念诗诗吗?

  关键的眼睛又湿涨了起来。这些天的夜里,他仿佛总能听见黄诗怡被残害时的惨叫。惨叫声如此真切,仿佛就在耳边。是啊,这的确是黄诗怡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微弱,感觉很遥远。诗诗被害在江医解剖楼,怎么会在这儿?

  时不我待。关键猛然起身,箭步冲出了展厅。

  跑到走廊里,他又停住脚步,迷惑了,凄厉叫声从何而来?隐约的,似乎是楼下。

  入夜后的美术展览馆,走廊和各处厅堂都光线暗淡。关键从楼梯摸黑下楼,到了那个漆黑的电表房和地下走道。黄诗怡的叫声更清晰了些。

  通往地道的门开着。

不知为什么,当灯光亮起,关键感觉刚才的一切,黄诗怡的叫声、黑暗中的摸索,冲进地下通道后,如恶潮汹涌的疼痛,都没有发生过。他躺在研究所那张熟悉的实验床上。

  他坐起身,安崎佐智子正将他身上联接着的各类仪器和电极一一拆下。

  任泉教授说:“今晚我们观察到一个新的现象,你在专注的时候完全摒弃了外界的干扰,或者说,你掌握了一种‘自我催眠’的能力。这种自我催眠至少有一个好处,我们推你回来,经过那段地下室的时候,你看上去并没有过多地被疼痛打扰。”

  关键迷惑了。莫非,这一切再次说明,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意识?也许,自己会不会正是在所谓的“自我催眠”状态下行凶?杀害了黄诗怡,杀害了褚文光?

  任泉继续说:“刚开始一小段时间,你有些焦躁不安……甚至捂住了头,我差点儿又要过去帮你把电极去下,但山下博士认为,从收集数据的角度说,那时最有价值……”

  “什么样的数据?你们从仪器里看到了什么?”

  任泉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安崎佐智子忽然说:“对观察结果的商讨,按规定,应该通过我菊野勇司,或山下博士。”不知什么时候,菊野勇司已经走了过来,不难听出,安崎佐智子只是在翻译菊野勇司的“命令”。

  “岂有此理!”

  任泉说:“小关,佐智子没说错,的确是这样的规定。”他又用日语对菊野勇司道:“菊野先生,我想小关有权知道实验的结果。”任泉早年曾在日本做过几年访问学者,日文流利。

  菊野勇司面无表情:“我也有权不说。”

  关键听安崎佐智子翻译后,不再多说,走出实验室。

  “小关!”任教授是个几乎从不会动怒的人,仍狠狠地瞪了菊野勇司一眼。

  “关先生,留步!”千叶文香听了安崎佐智子简短的汇报后,追出来招呼。

  关键并没有停下,他已经后悔当初答应山下的古怪要求。

  “关键!”

  关键的心剧烈一颤,天哪,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正是黄诗怡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蓦地回身,知道叫他名字的,只是安崎佐智子。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安崎佐智子没有开口,让千叶文香说:“关先生,很抱歉我们可能有沟通上的误会。希望你理解,我们并不想对你保密实验结果,每次我们收集完实验数据,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认真分析,小心地推导出结论,今晚立刻说出结论是不现实的。”

  “可是,菊野先生该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样合作下去,彼此都会很痛苦。”

  “尤其,现在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痛苦。”安崎佐智子忽然淡淡地插了一句。她的话音很轻,千叶文香还是听见了,回头看了她一眼,让她翻译这句插言。关键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清冷如秋水,一会儿又善解人意?

  千叶文香责备地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又转向关键,继续她的外交工作。

  快走到研究所后门时,关键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黄诗怡被害前的那几个月里,两个人不知多少次依偎着从这一小片草地边走过。

  此刻,只有不远处那铁台子,月色下,显得莫名诡异。

  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出了楼。然后,不远不近跟在关键身后。

  “佐智子小姐,谢谢你刚才为我说的那句话。”身后果然是安崎佐智子。

  “我只是照实说出我的想法,你知道,我在实验小组里的地位,不能挑战权威的。”

  关键笑笑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再尾随你去江大呀。”佐智子露出难得见到的诡诡一笑。

  “你……你要去你妈妈的宿舍?”

  “差点儿骗住你了,”安崎佐智子和他并肩同行。“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江京一次,当然要跟我妈妈好好亲近一下。”

  “你是学生?”

  “京都大学,东方艺术史专业。”

  “佐智子!”身后传来了丰川毅殷切的叫声。

  安崎佐智子向关键微微做了个鬼脸,转身颔首:“丰川先生,有什么吩咐。”

  丰川毅脸上带着只有在佐智子面前才现出的温柔之色,说了两句,佐智子轻轻摇头,又礼貌地颔首,转身回到了关键身边。

  关键回过头,丰川毅仍站在楼前,晚风吹起长长的风衣,和飘逸的长发,有点英雄(被美人冷落后)落寞的样子。只是,丰川毅回望关键的目光似乎带火带刺。

  两人默默地一直走到汽车站,佐智子忽然说:“真难得,你能忍到现在一直不问。”

  “问什么?”

  “丰川毅说了什么?”

  “你们俩的私事,可能还牵扯情感问题,我有那么八卦吗?”

  “他希望我今晚不要回家。”不知为什么,关键觉得佐智子说这话时,声音很冷。

  “哦……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说真的,我不想知道。”关键的回答一样的冷。

  “很简单,我希望你信任我。”

  关键闭紧了嘴,无法保证的事,他不愿去承诺。

  终于还是安崎佐智子温婉地开口,“在别人面前,我必须对你保持一定距离。从内心讲,我更希望得到你的信任。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对你、对调查两起案子有所帮助。”

  实在看不出来,对你的信任,和调查诗诗和褚文光被害,有什么关联。

  “我答应你,信任你。但也希望你对我诚实,信任必须是相互的,对不对?”这是关键在沉默中一直想说的话。他隐隐觉得,两个人彼此的要求都太理想化。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问你一个简单问题,那萤火虫耳丁什么来历?诗诗……我女朋友,也有一副。”

  “你需要好好补课。”

  “医学院里没开‘女性装饰品’这门课……开了我也会不及格。”

  “我是说好好补补和我们调查相关的课。山下雅广最著名的陶瓷作品就叫《萤火虫相望》,陶瓷品的主体是个类似花瓶的流线体陶器,两端各伏着一只萤火虫,遥遥相望。专家一致鉴定,这件艺术品,尤其两只萤火虫的制作,从成型到上釉,都妙到毫巅。最绝的是那两只小小虫子,竟然好似有神态……”

  “太夸张了!什么神态?”

  “无奈,凄楚,哀伤,大致如此,符合山下雅广的一贯风格。《萤火虫相望》成功后,有商家和山下雅广达成协议,将那两只萤火虫的形象制成耳饰品出售,果然热销。”

 巴渝生这次到分局来,主要任务是侦破那两起大案,同时也要帮助陈警官应付一些日常行政和业务工作,但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之后,似乎花了大量时间读书、查资料、看案例和旧报告。他在网上的时间也很多,主要是查各类资料,甚至去许多外文网站。

  “你要看到什么宝贝,可别藏着,我读不了这些外国字儿。”

  “我越来越相信,所谓‘江京十大鬼地’的说法,并非是那个叫欧阳姗的小姑娘的原创。”

  陈警官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中:“不会吧,难道国外网站也登江京的这些破事儿?”

  “还真是这样。我搜索到一篇旧文,是英国的一位传教士的回忆录的一部分。他提到说,40年代末,他曾经在江京的旧英租界里一个天主教堂做过神父,他说不知为什么,民间传说那教堂是江京著名的鬼地之一。”

  “圣母堂?‘江京十大鬼地’排名第七。”

  “我昨天问过欧阳姗,哪里听说的‘十大鬼地’。她提到解放前的老传说。我最怕道听途说,所以考虑明天去一趟图书馆,查查旧报纸。“同时,我还想进一步了解,那批日本专家到中西医研究所,和任泉、关键合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计划。”

  “明天找他们问一下就是了,谅他不敢对我们说瞎话。”

  “不,今晚就去。不过,不是找他们。”

  跨过旧解剖楼那个高高的水泥门槛时,巴渝生用手电照着楼门上新挂了不久的大锁。“老陈,你看这个。”

  “被撬过,谁的胆子这么大……”

  “也许是那些日本友人。”巴渝生掏出一把钥匙,将锁打开。“显然,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试图找到凶手,而且,觉得这两起案件,和五年前的陶瓷艺术品劫杀案有关。我甚至相信,关键同学还会再到这里来,所以,对他还是要盯得紧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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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雅广】(1918年11月5日—2001年10月19日) 日本“走泥社”派陶艺家,诗人。山下雅广生长于奈良乡间,晚年回归奈良继续陶艺创作。2001年10月,山下雅广在中国江京市的陶艺展览中遭抢劫遇害。

  山下雅广早年时即对艺术有浓厚兴趣,大学期间开始业余学习陶艺,师从京都名家八木一草,并与八木一草长子八木一夫交友。他早期的习作,深受八木一草中国式传统陶艺风格的熏陶。山下雅广青年从医,中年起开始专业陶艺创作后,正是好友八木一夫等人成立的“走泥社”派兴起时。山下雅广并没有将“走泥社”的前卫西化潮流推向极端,而是在信奉“走泥社”踊跃创新的宗旨同时,积极将传统和开创融合,创作出了《无所思》、《残月》、《萤火虫相望》等会通古今的作品、奠定了他大师地位。他的作品有相当统一的情绪,幽远的哀伤和对往事的追忆,贯穿于他的陶艺作品和诗歌作品中。

  钟爱中国文化的山下雅广,诗歌作品里,除了和歌、俳句外,还有大量的中国诗词。

  山下雅广晚年时热心致力于中日文化艺术交流。遇害后,被江京市市长授予“江京市荣誉市民”,一柄江京市的金钥匙,随葬于江京的万国公墓。

  《日本艺术辞典》

  关键将这小段文字看了百遍,几乎逐字背了下来,还是没看出来对自己会有什么帮助。这段词条的作者,井上仁,正是整部辞典的编纂者之一。

  他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双臂忽然被紧紧地扣在了椅背上。“哈哈,这是不是真正的束手就擒?”是欧阳姗。还会有谁?!

  “姗姗,别胡闹,你都多大了?”

  “你知道的,只比你小三百多天,好巧啊,这么大的江京,我们在这儿遇见了。”

  “是够‘巧’的。你要不这就到向我妈汇报,我多刻苦地学习,你多辛苦地跟梢。”

  “谁跟你梢啊?臭美。我是来查资料的。昨天有个小警察找我问话,问我‘江京十大鬼地’的具体情况,我写那篇小博文,本来就是从我堂姐那儿现买现卖的,所以今天来补课。你呢?你学什么习啊?山下雅广?”

  “说来话长,有空儿慢慢和你说吧。”

  “你还拿不拿我当心腹了?”

  关键一听,心就软了。压低了声音说:“那我就和你谈谈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吧。我在查,究竟谁害了诗诗……我在诗诗的房间里,看见了这个。”

  关键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首饰盒。 “我也才知道,这对小萤火虫的耳丁,取材于一个著名的日本陶瓷艺术品,艺术品的作者,就是这个山下雅广。山下雅广五年前在江京被杀,同时被杀的,有一个中国保安兼保镖,你猜他是谁?诗诗的父亲黄冠雄。”

  欧阳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然后呢?”

  “警方怀疑诗诗的父亲监守自盗,和劫匪里应外合,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或者说,唯一的嫌疑人。就像我现在急于知道真相,诗诗一定也想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因为警方已经放弃了。我猜,她逐渐选择了和警方全然不同的重点:山下雅广的背景。显然警方没有发现山下雅广的仇人,他们手头一定有大量的资料,既然没有突破,说明这案子只怕没那么简单,也就是说,不是简单的抢劫凶杀。诗诗想证明,也许是山下雅广的一些特殊背景,导致了他被害。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查,忙活了一上午,才找到这么一条。”

  欧阳姗笑笑说:“要不说你业余呢。我堂姐告诉过我,在图书馆查东西可以找图书馆员帮忙,如果他们正好心情不错,可以帮你省下不少时间。”

  巴渝生有意隐在一个大书架后面,观察着这对小男女。两人的神态带着莫名的默契,简直是天生一对。可以理解,据说他们俩两小无猜,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黄诗怡的出现。

  暂时还不能除关键的嫌疑。还有欧阳姗。

  也许杀人并非关键的初衷。对有特异功能者的理解,往往绕在“意识”二字上,“潜意识”也常被提起。会不会关键的潜意识会“特立独行”呢?

  无论他怎么强求自己摒弃先入为主,思考的焦点还是落在关键身上。今天查“江京十大鬼地”的资料,本是想生硬地将关键拉出嫌疑人的主角位置,偏偏看到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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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医院宿舍,关键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里。图书馆员帮他搜索后,竟查出了中、日文上百篇和山下雅广有关的内容。中文文章主要是各方媒体对山下雅广遇害的报导,并无太多新意,直到一份1997年的《江艺简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江艺简报》是江京艺术家协会的内部刊物,这一期的报上,有一篇《日本著名陶瓷艺术家山下雅广再次受邀访江》的简讯,还有张山下雅广的照片,他看上去精神矍铄,灰白的头发披散着,身后有一排大小不等的陶艺品,其中体积最大的是一座塑像。似曾相识。仔细看,正是美术馆附近小天主教堂圣母堂里的那座圣母像!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11点。关键骑车到了研究所门口,犹豫了一下,掉转车头,骑到了那圣母堂门口。教堂院外的铁栏门紧锁着。这神圣之地,为什么会被称为“鬼地”?山下雅广为什么会和这个小教堂有瓜葛,这会不会和他的被害有关?

  一阵阴而潮湿的风吹来,风中夹着一丝轻微的“吱”声,像是半开的窗户被风吹动的声音。铁栏杆也就是两米多高,关键纵身攀住了铁栏门的顶端,翻过门去。果然,教堂侧面的一扇窗半开着。看来今晚的造访是天意,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圣母像?任何能和山下雅广联系起来的线索。

  他爬进了一片无尽黑暗,立刻体会到黑暗的力量,一种能吞噬一切的力量。

  我的心头为什么也如此惶恐?也许都是因为这片黑暗。一种无来由的感觉,有人在黑暗中窥视着他。

  关键来教堂前并没有做好探险的准备,没有带任何照明,便打算去开灯。他缓缓挪到墙边,开始沿着墙摸索礼堂的灯开关。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塑料的开关板,就在他准备揿下开关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按住了他的五指。

  关键险些惊叫出声,深吸了一口气,身躯还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开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

  如果这里真是鬼魂出没之处,还会是谁?“诗诗!”

  “蔡修女就住在后院,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很警醒。”神经绷得太紧,思念浸得太深。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安崎佐智子。

  “你怎么跑这儿来?”

  “真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佐智子在这样的场合仍保持着绝对礼貌。“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教堂,是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你和我,到这儿来,都有目的。“虽然没有任何根据,我怀疑这里和山下雅广的被害有关。”关键准备摊牌。

  安崎佐智子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你查这些,都是为了黄诗怡,对不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诗诗,包括和你们的合作。”

  安崎佐智子叹口气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的父亲,十年前,就在这里被杀。”

  关键终于明白安崎佐智子为什么频频光顾这间小教堂。

  “我父亲生前受江京历史博物馆的邀请在江京考察,在对这座很有历史价值的教堂进行考察时遇害。”安崎佐智子轻声说。“蔡修女一直坚持,说我父亲是被魔鬼杀死的。”

  “你信这个?”

  “所以我来查呀!其实,我……”安崎佐智子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至少,你半信半疑。” 黑暗中响起一个苍老女声,佐智子 “啊”地叫了起来。

  灯突然亮起来,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佝偻老妪站在两人不远处,正是那天遇见的老修女。她说:“你至少不像其他人,只要听我提起魔鬼之说,就嗤之以鼻。”

  安崎佐智子快步走上前,低下头说:“蔡姐妹,请原谅我,白天替您关窗门时特意没有插严那扇窗,就是想晚上来仔细在这里查查,或许运气好,还会撞见魔鬼。”

  蔡修女的目光冷如冰霜:“可是你舍近求远,其实教堂前面这扇侧门,我从来不锁。知道为什么吗?这些年来,我每天半夜都会进来看看,会不会撞见害你父亲的魔鬼。”

  “您真的看见过魔鬼吗?”关键好奇地问。

  “你又是谁?”蔡修女厉声问。“你两天前来过,对不对?”

  关键报了自己的名字,也道了歉。

  “我当然看见过,每次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化在空气中。”

  关键又问:“难道你父亲被害的案子也没有破?”

  “凶手已经被指认,是附近居民,以前有过偷抢的前科,警方说我父亲和凶手有过搏斗,两人手里都有刀,搏斗中,凶手的手腕也被划伤。他杀害了我父亲,逃开后走出不远,就因为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尸体被发现时,口袋里有我爸爸的钱包。”

  蔡修女摇着头说:“张超的确是个远近闻名的二流子,但绝不是个杀人犯。”

  关键觉得奇怪:“既然这个案子已经有了说法,你为什么……”

  “不是我,是我妈妈。”

  “你母亲……原来她到江大做外教……”

  “就是想离我父亲近一些。我父亲去世后,她在梦里,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她认为父亲的灵魂仍逗留在中国,这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凶手还没有被正法。”

  关键想说不敢苟同,但他仔细想想,说:“是有点可疑,凶手为什么那么巧就死了。不过,警方得出那样的结论,显然是找到了扭打的痕迹。”

  蔡修女忽然打断说:“他们不但见过,也扭打过,都是我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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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蔡修女冷冷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走远,“咣”地拉上铁门,上锁。

  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转身之际,鬼影闪动。

  最初她看见魔鬼的影子,至少是在三十年前;十年前那个日本人安崎仁济被害前,鬼影出现的次数多了,后来,鬼影似乎又疏于来访,隔很久才会来一下。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魔鬼,因为人不会消失得那么快。对这个魔鬼,她总有万分矛盾的心理:既想和它直面相对,用十字架和经文将它咒入地狱,又怕和它交锋,怕魔鬼的力量大于天主赋予自己的力量,反为其害。

  如果不是因为惧怕,当年她或许会冲上前拉开张超。

  魔鬼又消失了,它来去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它把这神圣的殿堂当作什么了!怎么能容它如此胡闹!

  她大步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走去。再恶的魔鬼,都是天主的足下败将,我不该畏惧。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口中用念着拉丁经文。寂静深院,只有蔡修女的喃喃自语。

  忽然,一只骷髅般白森森的手不知从何处伸出,紧紧卡住了蔡修女干枯的脖颈。

  蔡修女的嘴渐渐张开,双眼越睁越大,她看见了魔鬼的双角,鲜红的双眼,和那身黑袍黑帽融为一体无法辨识的脸。魔鬼的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一根白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又在她的嘴唇间一竖,仿佛在告诉她:“闭嘴!”



[27 楼] | Posted:2008-06-26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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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渝生的办公桌上,有两座“小山”,一座是有关山下雅广陶艺品劫杀案的所有资料,另一座是“江医解剖杀人案”的资料堆,其“海拔”还在成长中。

  陈警官走进办公室,说:“刚收到山下雄治通过日本领事馆来核实山下雅广案的一个细节:关键在实验中说,黄冠雄身受两处伤,第一处可能是刀伤后,没有立刻身亡,挣扎着向前爬了一段,大概一米左右,然后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准不准?”

  “非常精确。其实,这也是我们推断黄冠雄有监守自盗嫌疑的原因之一。杀人者显然在距离黄冠雄很近的地方突然下手,才能一刀成功,要想能和黄冠雄如此接近,很大的可能,就是两人相识,所以‘里应外合’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条线索正好证明,关键的特异功能,看来是实实在在的。”

  巴渝生沉默了片刻,陈警官耐心地保持了一阵沉默,终于说:“现在看来,是不是应该排除关键是江医解剖杀人案凶手的可能?”

  “是啊,但如果二者并无关联,情况就会更复杂,关键仍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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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地下通道里做实验?每次经过那通道,关键都有强烈的疼痛反应……”听说了今夜的实验安排,关键尚未说话,安崎佐智子先婉转地提出了异议。

  菊野勇司厉声道:“佐智子小姐,你的职责在于翻译和协助,不是制订实验计划。”

  此刻的丰川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神情。他怜惜佐智子,但觉得她咎由自取。他对安崎佐智子追求有日,至今未得芳心,早就渐渐怀怨。外表柔美温和的安崎佐智子,似乎永远无法被驯服。

  关键说:“谢谢佐智子小姐的关心,但我感觉,疼痛可能是一过性的,我能忍受。”他虽然听不懂日语,大致猜出了争执的缘由。

  千叶文香道:“这个决定我们做得也很艰难 ……我们发现,目前为止,关键似乎只有在某些场合感觉到疼痛,我们希望通过实验,关键君或许能看见什么,有新的发现。”

  众人在准备实验时,关键轻声对安崎佐智子说:“谢谢你的关心,让你惹了麻烦。”

  安崎佐智子说:“你很坚强,自己要有把握噢。”

  关键心头一暖,点头上了实验铁床。

  不久,进入自我催眠状态的关键,已经站在了走廊中!当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时,关键诅咒着。终止实验!他一边大声呼叫,一边艰难地沿着黑长的走廊前行,仿佛在完成一个使命。是的,寻找杀害黄诗怡和褚文光的凶手,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使命。

  还有山下雅广、黄冠雄、安崎仁济、不知名的日本警卫。

  多少人,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这样的痛苦,和我现在身躯之痛,哪种更难消受?他的注意力被前方的微光闪烁吸引。尸床再现!还有小小的萤火虫,领着他走向地狱之门。

  铁架子逐渐清晰,台子上的人脸模糊,身体下的白衣如残雪。其他的一切都那么真切,他甚至能看清铁架子后面黑黑的钢板门。

  他只轻轻一碰,钢板门轰然倒地。眼前仿佛亮出一道闪电,刺得他睁不开眼。

  门后,竟有一列铁架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人体下的白衣如雪。

  忽然,其中的一个人转过了脸,一张他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见的脸。

  他想用双手捂住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样物事,他举起手,只看到那物事和一道闪电交错时发出的耀眼光芒。

  “停!停!终止实验!”任教授和安崎佐智子的声音一起叫着。熟悉的酒精味和太阳穴上清凉的刺激让关键立时醒来:“诗诗!”

  安崎佐智子脸色严峻,叫了两声“关键”,对任泉说:“他今天的反应,是不是比以前更剧烈……”

  疼痛感又起,关键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快,不能在这地下多呆了,山下博士,请你做决定,推关键君回研究所,他又痛起来了!”安崎佐智子恳求着。

  千叶文香和丰川毅互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山下雄治。山下雄治绷紧的嘴微微颤抖着,看着呼吸急促的关键:“关键先生,你……你又看见了什么?”

  关键微微合上眼,一列铁架子又在眼前闪过。

  “还会有人被杀……很多人……也许,我们一个也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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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巴渝生打了个哈欠。抬腕看看表,凌晨2∶30。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才宽慰:这次深秋守夜没有白费精力。只见一个黑影跨过了江医旧解剖楼那高高的水泥门槛。

  他更觉满意的,是自己准确的猜测:来人正是关键。

  可是,关键的到来,除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又能说明什么?

  巴渝生预计关键会来,基于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几个假设。假设一,关键无辜,很简单,这是对逝去恋人悼念的行为;或者,他还在自己勘查现场;假设二,关键是真正的凶手,他的内心还有脆弱一角,尤其黄诗怡曾是他的恋人,甚至,正是因为一种偏执的爱导致了凶杀呢!他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追悔,返回自己凶残作案之地,追忆行凶的一幕,正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假设三,关键是凶手,却是在某种不知名的邪恶能力影响下,这种邪恶能力会不断提醒他的“第一次”,或者,这解剖楼就是邪恶的根源。

  关键回手关上了楼门。巴渝生走到那扇门前,侧耳倾听,门内似乎一片寂静。他轻轻推门,门并没有关死或反锁。门内仍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你有的全部资料?”安崎佐智子问。

  “市图书馆里有个日文馆,如果你哪天有空,要请你跟我去那儿看看。”关键有些紧张地盯着寝室门口,生怕有同学进来,发现了安崎佐智子,产生误会。

  好在安崎佐智子很快扫完了那些日文资料,摇头说:“没感觉有什么有用的文件,都是日文报刊的有关新闻,不少是关于山下雅广被害的消息。”

  关键又想了一阵,说:“再麻烦你一次,和我去一趟万国墓园。帮我查一件重要的线索。我现在把调查重点放在山下雅广老先生上,因为我猜诗诗被害前,也在调查山下老先生。我发现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他死后没有送回日本安葬,却葬在了江京。”

  “我一直以为,他在江京的安葬地,只是个衣冠冢。”安崎佐智子果然有些惊讶。

  “我最初也是这样认为。后来注意到,过去几天里,山下雄治几乎天天到风节园去追悼,光盘上有一篇中文报导,也明确说了,山下老先生的火化是在这儿进行的。”

  “你怀疑山下雅广老先生生前指定了要葬在江京?”

  “嗯。还有,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通过万国墓园资料室的老管理员,关键和安崎佐智子有了惊人的发现,山下雅广在2000年9月16日给自己买了墓位,同时还买了另一个紧邻的墓位,却有着千差万别的墓位号,034914和759632号。山下雅广的墓里放着骨灰,另外一个墓里,记录上写的是“无骨灰盒”。

  另一个墓穴的主人,叫“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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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3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市图书馆日文馆的公用书桌上,摊着十几本书籍,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从万国墓园返回后,在图书馆用关键词“玲子”进行了搜索。结果之一,就是这首收录在《山下雅广诗词全集》的词。

  凤凰台上忆吹箫·初遇和炎玉子(玲子)

  ?

  玉碎霜天,冰封秋水,寒山望断愁肠。叹鹿鸣哀苦,佛弃禅房。只恨无边滕六,七彩色,唯剩苍茫。独来往,非关友党,知己无常。

  红裳。盈盈俏立,惆怅蓦欢颜,素手轻扬。任雪花风月,尽盖鼻梁。幸有香巾柔荑,  浅笑罢、呵护情长。情长否,将成念念,终日彷徨。

  安崎佐智子问:“这回,需要你来翻译了。”

  关键说:“我可以试试。这一开始的‘玉碎霜天’,寒冷的天空,玉碎的样子,应该说是在下雪;‘冰封’、‘寒山’也都是在描述一种凄冷的景色。大概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作者看到这漫天飞雪后觉得很凄凉:小鹿在哭叫,佛寺也没有了生气。山下雅广似乎比较孤独,也比较浪漫敏感,所以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让他有些感伤,甚至觉得知音难寻但下阙里,笔调一转,因为初遇了和炎玉子,也叫玲子……就是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奈良不常下雪。可一旦下起雪来,世界就显得格外萧瑟。

  山下雅广在去学堂的路上,就感觉出了这份萧瑟,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郁郁的。

  好在,这种郁郁的心情很快被一扫而空。是因为教社门前那个穿着一身鲜红的和服的女孩。她的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方,眼中有一种山下雅广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不轻佻、不热烈、不顺从、不狂野,只是静如一湖止水,大概就是所谓禅的境界吧。

  这还是一个明艳如花的少女。于是一贯腼腆的山下雅广一反常态,主动上前招呼:“你是新来的学生吗?我……我很少见到有女生穿这么红的和服。”

  “你说,为什么要下雪呢,把奈良所有的好处都掩盖了。”少女答非所问。

  “同感,同感,尤其那些庄严庙宇的各色屋顶飞檐,如今成了一片呆板的白色。”

  “寺庙里的那些寒牡丹,在冷风中开来已不容易,现在也被涂成了呆板的白色。”

  “来学堂的路上,看见可怜的小鹿,蜷缩在母鹿身边,下雪对它们可谓残酷。它们的奔跑跳跃原也是冬日里不多的点缀,现在也屈服于一片呆板的白色。”

  “但至少有一个好处,”少女的语调忽然一转,“可以打雪仗!”

  山下雅广一惊,眼前白光一闪,脸上一阵疼痛,一个雪团已经趴在了他的眼鼻之间。

  “你……”山下雅广哭笑不得。这个顽皮的女生!

  少女笑着拿出手巾,替山下雅广擦拭:“我在等,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人,就要吃这个雪团。”

  “你们在干什么!”学堂里的“霸主”黑木胜那洪亮粗重的声音响起来。

  “没什么,黑木君,我刚才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这位……这位女生在帮我清理。

  “山下君,你也算高大,但体质太弱,希望你以后下学后,多跟我们在一起锻炼习武,可以有今后报国的资本!”黑木胜抓住一切机会对山下雅广进行武道的熏陶。

  山下雅广不置可否,只说了声:“多谢黑木君关心,我会注意的。”

  黑木胜走远后,女孩向山下雅广鞠躬:“我叫和炎玉子。”

  “山下雅广。”

  “我知道。”和炎玉子微笑着。

  “知道?”

  “年仅十岁时就写得好诗的,在奈良可不多……尤其会写中国诗词的。你也算是远近闻名了,这几年过去,相信你的文诣又大大进步了,有空时希望能欣赏近作。”

  “惭愧,我最近不大写诗了,对陶芸开始有了兴趣。”

  “做陶器吗?文学和艺术,本就不分家,正好我爱画画,说不定能得到你的指教。”

  “好啊,很希望能看到你的画作。”

  “这可是你说的。”和炎玉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琉璃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画着两只小小的萤火虫!萤火虫飞舞在昏暗的背景上,闪着幽光。

  “这么小的两只萤火虫,被画得如此传神,可谓天才!”山下雅广自认为对艺术的欣赏颇有品味。

  “我才没有这么高的画技呢。这是我母亲画的。她用的是特殊的颜料,到了夜间,还会发光呢。”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两只萤火虫,有些淡淡的哀伤。”

  “你的确很有灵气。这两只萤火虫,一只是我母亲,一只是我父亲。我父亲去得早,母亲思念得紧,就画了这个。难道不是说,每一只萤火虫,就代表一个灵魂吗?”

  自从与和炎玉子相识,每天去上学成为了一种享受。教舍里,抬头就能看见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放学后,在教舍一角对艺术的“畅谈”更是将两颗心拉得切近。但今天,一进学堂院门,山下雅广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和炎玉子已经到了,在门口等着向他招呼,和他短短谈上两句,但当山下雅广走近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凝重。

  “玉子,怎么了?”山下雅广关切地问。

  和炎玉子的双眼望着远方的春日山:“原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山下雅广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和炎玉子开始盯着山下雅广的眼睛。“你需要多久可以把我忘记。”

  “什么话!”山下雅广最怕看别人双眼的,此刻却紧盯着和炎玉子。“只有太阳永不再升起的那天,我才会把你忘记。”

  和炎玉子莞尔一笑,抓起了山下雅广的手,一刹那间,山下雅广以为一切都只是和炎玉子又一个调皮的玩笑。

  “她是中国人。”黑木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冒充大和人,羞耻!”

  山下雅广木然地望着和炎玉子,她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震惊和困惑,松开了握他的手。

  如果教科书里和报纸上说得是真的,中国是个衰落的分崩中的国度,中国人最适合的是做劳工和小商人;而大和民族是真正具有统治能力和智慧的民族。可是奈良有不少中国人,和炎玉子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这一天里,山下雅广没有怎么听进去上课的内容,不知多少次,目光停留在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上,那背影罩着一层迷雾。当和炎玉子回眸,她的眼光带着点凄凉。

  山下雅广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怎么样也无法将她从眼前抹去,更不要说忘记。

  放学后,和炎玉子像是突然消散在了风中。山下雅广隐隐觉得不安,环顾四周,发现有两名学友大步跑向健身馆,脸色似乎有些紧张。他也跟着跑去,手足顿时一阵发冷。

  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当中两个一扳着和炎玉子的胳膊,正将她压向下跪的姿势。

  “住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一女子?”山下雅广高声叫着。

  这时他看见了黑木胜,心头一沉。黑木胜冷冷地说:“说谎大概是中国人的特性,我希望能给何小姐一点警告。”

  和炎玉子瞪着黑木胜,嘴角有擦破的血痕,血痕上挂着一种山下雅广从未见过的神情,愤怒和野性,仿佛她一旦挣脱,就会和黑木胜拼个你死我活。山下雅广发了阵呆,忽然开口,用汉语问:“你姓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中国人?我还会一样做你的朋友。”

  和炎玉子也用汉语说:“你听说过何渡边玲子这个名字吗?”

  “三年前的东京女大盗,杀海军大臣伊藤将军的何渡边玲子?”

  “我的名字叫何玲子,何渡边玲子是我母亲。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二十多年前来日本留学,我母亲是日本人,渡边玲子。我父亲参加了同盟会,后来回国起事,我出生不久,他就被捕被杀。我妈妈后来在海军大臣伊藤府做事,她杀伊藤,是防暴自卫,什么东京女大盗,都是为了给伊藤遮羞编出来的传奇。”

  “如果用你的真名上学,会立刻引起官府注意。”山下雅广终于明白何玲子的难处。

  黑木胜忽然打断道:“山下君,太过分了!你在说什么话!怎么……”

  山下雅广又用日语说:“诸位同学、学长,何小姐有迫不得已的难处,并没有存心欺诈的意思,你们这么多堂堂丈夫,这样群殴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果然,黑木胜脸色如铁:“山下君,你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能无视我的决定和我们群体的感受。你再多说一句,和她一样受苦。”

  山下雅广胸口一阵憋闷,叫道:“这样也好……”刚一开口,就被一位柔道高明的男生重重地摔在地上。山下雅广心想:我没用,救不了她。

  “啊”地一声惨叫,扳在何玲子右肩头的一只手被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何玲子挣脱开了那胳膊,从和服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剑,很快抵住了左侧拽着她的学生的喉头。

  “早料到要有这一天!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礼遇。”何玲子一字一字说着,“从现在起,你们的学长不再是黑木胜,而是我。”

  黑木胜沉声道:“原来谣言是对的,你妈妈的确杀过人。”

  “你有异议?”何玲子盯着黑木胜。黑木胜看一眼喉头顶着剑尖而龇牙咧嘴的属下,摇了摇头。“请你,黑木君,搀扶起山下君,向他道歉。”

  黑木胜依言做了。

  “你们都不准动……在我放了他之前,如果有人跑动,我一定会杀他。”何玲子推着那被制的学生,开始前行。山下雅广跟了上去。

  走出了很远,健身馆后面没有一个人追出来。何玲子放开了人质,拔足飞奔。山下雅广快步追上,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玲子,原谅我没能……”

  何玲子止步,蓦然转身:“山下君,你只给过我欢乐和友爱,有什么需要原谅?”

  “玲子,我只希望……”

  “希望总是有的,我只是很想知道,你需要多久把我忘记?”

  “永远。”

  “你不要跟着我了,明天见到我的时候,也要假装不认识……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我,都要假装不认识。”

“难道那竟然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关键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起身踱步。安崎佐智子仍盯着那本山下雅广的诗集,抬头说:“当然是这样,你看那短短的几个月里,山下雅广有多少写给玲子或玉子的诗,我们才会对这段纯而又纯的初恋感受得如此生动。可在那首《无别离之离别》后,再没有提何玲子的只字片语。而且,她一旦被识出身份,就有很大可能牵连到她逃亡的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继续回来上学?”

  “有道理,但如果何玲子再没有在山下雅广的生活中出现过,山下雅广又怎么会在七十年后,仍思念如此之深?两人当年毕竟只有十五岁,情窦初开而已,山下雅广后来又有了家小,怎么会极端到买下两个墓穴,和玲子共眠地下?”

  安崎佐智子点点头,再次翻动那本诗词全集。翻到一半,叫了声“奇怪”,说:“这本诗集是按照时间顺序列出山下雅广所有诗作,他是位很多产的诗人,每年至少都有数篇诗作,偏偏一九三五年只有一篇,三六年和三七年则一首诗都没有。”

  “也许恰好那阵他心情不好,没有创作热情?”

  “诗人越心情不好的时候,越要用诗句倾诉。”

  “你有什么假设?”

  “是不是那个阶段的诗,被山下雅广‘藏’起来了,没有公开。”

  关键在沉默中揉着太阳穴。安崎佐智子在沉默中,又翻了一下诗集,忽然紧紧盯着书,入了定一般。关键走上前,安崎佐智子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

  关键低下头去看那诗集,突然浑身一颤。一张图书馆免费可取的空白资料卡片,正嵌在1935年和1938年的诗页之间。卡片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诗诗?!”

  安崎佐智子让关键静坐了好一阵,才说:“也许,黄小姐……诗诗,也有我们同样的发现,和疑问。”

  关键说:“如果这问号真是诗诗留下的,那么她有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何玲子的存在。我真够傻,她当然知道了!”关键一拍脑袋,那对萤火虫耳丁下的产品标签上,一串数字,正是759632,何玲子的墓号!“她多半已走到和我们相似的进程。但接下来会怎么做……我没思路了。”

  安崎佐智子又说:“山下雅广的夫人二十年前去世,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据山下雄治博士说,他们的感情挺好的……”

  “再次说明山下雅广对何玲子的强烈思念和感情,绝不可能仅仅建立在中学里那半年的接触……”

  两人忽然几乎同时说了声:“啊!”

  “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山下雅广大致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关键略有些激动地说,“假如何玲子在山下雅广步入青年时出现,两人之间的情感就会演变为热恋。”

  “热烈到山下雅广要和她葬在一起……”

  “墓里葬的真是她吗?何玲子的墓里没有骨灰盒?会不会有些不想公开的……”

  安崎佐智子站了起来:“天哪,的认为山下雅广会将一些材料埋在何玲子的墓下?”

  “也许被埋的,才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一段很私人的爱情……诗诗将何玲子的墓穴号和萤火虫耳丁放在一起,是不是也在暗示,何玲子的墓下有线索?”

  “不要,不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崎佐智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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