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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stubor

[神州大地] 歷史的壞脾氣(?堷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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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官屠”刀钝

清末官场上据传有三屠,张之洞为“士屠”,袁世凯为“民屠”,岑春煊为“官屠”。张之洞得名大概是因为他主张废科举,断了大批“士”的上升之路;袁世凯则是因为镇压义和团,杀了不少大师兄、二师兄之类的团民;而岑春煊的“官屠”之名,却是从他立志整顿吏治这儿来的。

  岑春煊的发迹是因为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西太后老佛爷仓皇出逃,一路上缺兵少
将,餐风露宿,担惊受怕,在这紧要关头,第一个赶来勤王的地方官,就是岑春煊。有岑带来的千把兵马,不管顶用与否,老佛爷总算心里踏实了许多。从此以后,当时还是个按察使的岑春煊,深受老佛爷的宠信,一路官运亨通。在朝中与瞿鸿、肃王结为一党,跟袁世凯和庆王、张百熙对抗。这个少数民族出身的新贵,得意之后,发誓要澄清吏治,自从当了两广总督,随即刮起了一场肃贪风暴,上任不久,即大行参劾。行动之卤莽,手法之草率,举国震惊。岑的下属更是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晚清走到20世纪,吏治之滥,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贪污腐败已经成为官场普遍的问题,原先制约腐败的监察系统也已经失灵,而且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密折制度也无形作废,满朝文武,没有人会为了贪污去上奏折打小报告。严格地说,朝廷所有的官都是买来的,即使科第出身,要想混个好缺,也非花钱打点不可。想当官的人们,光花钱买官还不行,还要买缺,买了缺之后,想要早点做上官,还得买排队优先的位置。得官的成本在提高,做官的成本也在提高。由于各级官吏都是买的,大家都需要早点收回成本,尽快赢利,因此对下属的孝敬都很在意。冰敬、炭敬,以及各种“敬”,花样出新,刮来的地皮虽然肉痛,但都免不了要拿出部分来打点上司,一层一层供上去,直到中央。这个时节,官员更换的周期也在缩短,凡是好一点的缺,轮换的频率都非常高,有时一年不到就得换人。所以大家一上任,气还喘不匀就要张罗捞银子,否则离任的时候就有可能收不回成本。要知道,那时候许多人都是借了高利贷买的官。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肃清贪污,整顿吏治,不从制度的根本着手,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基本上都是无效的。不过,就现实而言,贪还是要反的,尤其在新政的改革时期,如果不反贪,改革很可能会变质,只是在反的同时,制度建设要跟上。客观地说,个别封疆大吏的肃贪行为,对于所属地方的“官场投资人”来说,的确是一场灾难,一场跟别的地方比较起来感到很是委屈的官灾,无怪乎人们要称岑春煊为“官屠”。尽管如此,岑的反贪还是具有正当性。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岑的反贪,也是反给朝中的庆王奕看的,因为这个奕贪财好货,已经为人所共知,在地方的反贪,实际上是间接打击朝中的对手。不过,毕竟刀是直接砍到两广的地方官头上,真正痛的,还是这些人。

  以往,一上来就宣称要整肃吏治的地方大吏其实很多,不过这种宣称多是博取名声的一种手段,顶多三板斧下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更卑劣的也有,是将反贪作为贪的手段,一吓唬,孝敬就送上来了。晚清某高官有秘诀,说是对下属得连骂带吓唬,一骂则皮袍人参来,二骂则珠玉钻石来。像岑春煊这样来真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大家可以利用各种关系,采用各种手段,最后使得最高层对他的印象变坏,让他即使不锒铛入狱,也要官位不保。可是,西太后是个深受戏剧“毒害”的女强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对岑春煊的那份感恩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反对岑的人,无论是捅出经济问题,还是桃色新闻,估计对“圣眷”太隆的岑春煊,都无可奈何。

  “官屠”不走(当然死了更好),官难不已,怎么办呢?于是利害相关的人,大家凑钱,在香港开出赏格,有能使岑屠离开两广者,赏港币百万(那时钱很值钱,百万已经不是小数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智者,很快就有人想出了办法。当时,西太后最恨的人除了光绪,就是康有为和梁启超。虽然朝廷实行的新政,基本上是抄康、梁的作业,但好记仇的西太后,却一股脑地将戊戌以来所受的磨难和委屈,都算在康、梁头上,硬是对他们不依不饶。得不到赦免的以康、梁为首的保皇党人,则在海外一个劲地诋毁西太后,鼓吹把权力交给光绪,声声都触到了西太后的痛处,反过来更令这暮年的老太婆难以容忍。

  于是,政治问题成为倒岑的突破口。虽然岑春煊跟保皇党人素无瓜葛,但制造出他们之间的“联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人取来梁启超和麦梦华(保皇党另一个中坚人物)的照片,翻拍后与岑春煊的照片洗在一起,岑居中,梁、麦二人旁立,合成一张,然后将之流传到社会上。那个时候,照相术传入中国不久,人们对这种移花接木的把戏还不了解,于是海内哄传,报刊纷纷刊载,成为一时的大新闻。自然,西太后老佛爷最终也知道了此事,而且亲眼看到了那张合影。

  自西太后回到北京,朝廷实行新政以来,明明是在翻戊戌的旧账,虽然老佛爷不承认,可是上流人士莫不心知肚明。在海外的保皇党人,对于新政也不免有些牵挂,而朝野上下,私下跟康、梁来往的,也大有人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保皇党人也或多或少地参与了新政的设计和实施。五大臣出国考察立宪,最后的考察报告据说就是梁启超做的。对于这些事,西太后虽然不可能都知道,但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新政的改革,本来在历史上就欠着账,已经行将就木的她,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可能全然肃清康、梁的影响,所以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一个角度说,西太后与光绪皇帝是政敌,虽然光绪眼下有病在身,但西太后也没有把握让这个三十多岁的人死在自己这个七十多岁的人前面,别人的预期是什么,不问可知。所以,人们为了“后那拉氏时代”的前程着想,跟保皇党或者说跟光绪套套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恰是由于有这种“情理”在,西太后看到岑春煊与梁启超、麦梦华的“合影”之后,不由得不相信,不由得不发怒。西太后也许可以不认真追究别的人与康、梁不清不白,但决不允许自己信任的人与政敌有牵连。于是,岑春煊被一纸上谕开缺晋京。

  后来,虽然岑春煊最终还是洗清了自己,但在多疑的老佛爷眼里,毕竟有了一点疑虑的阴影。隆隆的“圣眷”风光不再,岑春煊的反贪风暴就此风止云散,巨贪奕和袁世凯一直得
势到了西太后归西。毕竟在西太后眼里,政治立场上的问题,要比贪点钱财严重得多,贪财的人,忠诚必然是可靠的。

  “官屠”的刀钝了,最欢喜的当然是两广的地方官。大家又欢天喜地,付了一百万港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全国的官员也都松了一口气,安定团结的局面继续维持。可是,不知不觉地,新政,靠着腐败官员操作的新政,却越来越不成样子,到处民怨沸腾。改革的失利,使得清朝最后一点统治的合法性依据也丢掉了,没有几年,大龙旗就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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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的才学

康熙皇帝玄烨,至少在眼下,要算是皇帝中最有知名度的一位。他日益飙升的名气,显然和政界、学界以及娱乐圈的追捧不无关系。“康熙来了”,不仅是香港凤凰卫视的一个娱乐节目,也几乎成了近来人们打开电视时的第一感觉。

  只要跟娱乐圈沾了边,名气大的人不一定声誉好,可人家康熙不然,硬是名气大,而且声誉佳。大家七手八脚,直到将他老人家捧成了“千古一帝”,似乎还没有歇手的可能。关
键是,捧的人里不光是娱乐圈的“娱编”、“娱导”、“娱艺”加“娱记”,学界也相当积极。在这些学者眼里,康熙的文治武功无不登峰造极,武能打仗而且打猎(用鸟铳,一枪一只大狗熊),文能做诗为文,无论诗词歌赋,古体近体,样样精通。据说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人家还学贯中西,于西方的天文地理、数学历算甚至音乐绘画,无一不能。

  中国的大人物头上,都免不了有光环。康熙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皇帝,还是未成年人的时候,就干了件擒拿权臣鳌拜的大事,以后一系列文治武功,包子上的褶,全露在外面,叫人不说好也难。神话从康熙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传,越传越神,害得末帝溥仪经过劳改营改造了多年之后,却还相信太和殿前的铜鹤腿上的凹印,是跟随康熙南巡时被这位圣祖皇帝一箭误伤的。

  康熙喜欢跟西洋人打交道,西方的传教士一个接一个收用,洋鼻烟、洋钟表,外加洋药和洋乐器都大量地收藏。不过,西方的洋和尚虽然很得恩宠,却出家人不打诳语,硬是不肯加入满人和汉人关于康熙的神话合唱。曾经在康熙身边服务了13年的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马国贤(Matteo Ripa),在他的回忆录里透露了不少有关康熙的内幕消息,其中有段是这样说的:“皇上认为自己是个大音乐家,同时还是一个更好的数学家。但是尽管他在科学和其他一般认识上的趣味都不错,他对音乐却一窍不通,对数学的第一因也所知甚少。每座殿堂里都放了音叉或古钢琴,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妃子们,都不会弹奏。有时候皇上的某一个手指确实触摸了键盘,就已经足够让他陷入被奉承的狂喜了,正如我经常见证的那样。”说这话的洋人,是康熙在西学方面的老师,对自己学生的学业状况,应该是清楚的。

  仅仅因为某个手指触到了琴键,就会被奉承为音乐家,时间长了,自己也糊涂了,以为自己就是音乐家。这种现象,属于典型的“中国制造”。世间所传康熙的数学造诣,估计比音乐状况稍好,但也好不了多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历史学家在内,许多人仍然像相信康熙能用原始的鸟铳,将一头硕大的黑熊或者老虎一枪毙命一样,相信康熙那无所不知的学问,尤其是西学造诣。看来,不管时代变了多少,人们习惯围绕着猛人制造神话的传统却并没有变,只要某个猛人还说得过去,我们就不吝惜将所有美好的东西加到他们的头上,活生生变出光环来;如果不幸自己所处的时代实在没有像样的猛人,那么拾点古人之余唾捧捧古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记得《世说新语》上有一则南朝故事,说是某名士棋艺特高,偏皇帝也是个棋迷,硬是居心叵测地找来该名士,让他说天下谁的棋艺高,名士答曰:陛下皇帝里第一,微臣臣子里第一。眼下,我看我们用不着追求实事求是,只要恢复到该名士的境界,就已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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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雍正的天真

自从某专吃清史饭的大作家将作品改编成电视剧以来,清朝入关以来的第三个皇帝世宗胤,即雍正皇帝的知名度陡然上升。北京胡同里的老太太并她们手里牵着的小孙子,都知道咱大清国有一个雍正皇帝。

  鄙人生性疏散,向来耐不住电视剧的冗长加唠叨,所以尽管《雍正王朝》几番热播,我却始终没有看过。不过,虽然眼睛没看电视,却依然逃不脱雍正的阴影,因为总是有人来问
,雍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好。

  说实在的,雍正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也说不好。此公在历史上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又偏偏夹在两个名声过大也过好的皇帝之间,想不灰头土脸都难。虽然某作家给他平了一回反,也未必真的能翻过来。此公没有他的老爹康熙那样兴趣广泛,也没有他儿子乾隆那样诗兴泉涌,只有一笔字据说还说得过去(我见过的,无疑比到处题字的乾隆强多了),当政时间不长,又没有多少可说的事情。不过,在我看来,跟其他的清朝皇帝比起来,这个人多少有点怪,让后人面对他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却往往说不出什么来。

  正是这个雍正,登基做皇帝,空着正殿乾清宫不住,非要搬到偏殿养心殿忍着,弄得皇宫的政治地理大乱,大家都找不着北。

  雍正在位的时候,组成了一个机要的秘书班子——军机处,在他以后,军机处取代内阁成为国家的核心决策机关。但是,雍正有秘书却不爱用,总是自己亲自批奏折,往往批得很长,口吻就像个爱唠叨的老太太。不管臣子功劳有多大,让他抓住点小毛病就嗦个没完,非让你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将自己批倒批臭而后止。

  批奏折批得长,不见得天天都那么忙,至少不像周公似的,吃顿饭都要吐出来好几次。所以,雍正也有闲功夫看看戏。看戏可是看戏,别的皇帝看过也就罢了,顶多当时一喜或者一悲,高兴了赏几两银子给扮戏的太监,不高兴了赏他们一顿板子。可是人家雍正不是这样,看戏都能看出一段轶事来。说是一次他看《绣襦记·打子》,此剧是明人根据唐代传奇《李娃传》改编的,说的是名门公子郑元和名妓李亚仙的爱情故事。《打子》一折演的是担任常州刺史的郑父,看到儿子因迷恋娼家最后流落街头,靠为人唱挽歌度日,一怒之下痛打儿子的情节。这段戏让雍正十分高兴,尤其喜欢扮演郑父的小太监(大概更多地是喜欢这种贾政似的人物),于是把他叫到身边赏饭。在吃饭的时候,小太监一时忘情,顺口问了一句,现在的常州刺史是谁?雍正陡然翻转脸皮,勃然大怒,说你这优伶贱辈,怎么敢问国家的名器?当场下令将小太监杖毙廊下。

  雍正不独性格乖戾,行事还有点天真。从来历史上轮到争位的时候,父子反目、兄弟相残都是免不了的事。胜利者对付政敌,或杀或坑都是应有之意,别人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更多的来。君不见,李世民杀了两个兄弟,逼他父亲让了位,最后还不是得了明君之名。可是,雍正对付他的两个争位的兄弟,也不杀也不坑,却封他们为“阿其那”(猪)、“塞思黑”(狗)。殊不知,这样的封法细究起来却大有不妥,自家兄弟是猪狗,那他自己呢?他的父亲呢?

  这还不算雍正行事中最天真的,雍正一生最自以为是的糗事,要算对曾静案的处理。

  雍正六年(1728年),湖南出了个反清案件,事主名叫曾静,是个屡试不第的儒生,因受到明朝遗臣吕留良诗文的影响,锐意反清。一日,不知从哪里听说现任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于是让他的弟子张熙前去投书,劝说岳反清。结果不问可知,即使岳钟琪跟曾静一样有华夷情结,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岳武穆的遥远虚名而甘冒身家性命之险。于是,这个送上门去的“反革命小集团”被连窝端掉,圣眷正隆的岳钟琪以诱捕曾静洗清了自己。

  无论在哪个朝代,出几个谋反案件都不稀奇,更何况满清以异族入主中原,虽然过了百十年,乡下的迂儒硬是坚持“民族大义”和华夷之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这次情况大有不同,在查抄出来的“反革命文件”中,居然有大量宣传雍正争夺皇位的内容,说他如何谋父、逼母、弑兄、屠弟,以及贪财、好杀、淫色,等等,几乎跟当年的隋炀帝杨广差不多。

  这样一来,曾静案就不再是一般反对异族统治的逆案了,而是主要针对雍正个人的谋反行为,这样的逆案无疑更容易引起龙颜大怒。曾静等人被逮到京后,实际上是雍正亲自操纵案件的审理,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可以从当时的上谕中,窥见雍正的恨恨连声之态。按照传统时代的常理,对于这样一个策动大臣谋反,并对现任皇帝进行恶毒攻击的 “反革命小集团”的成员,凌迟处死并夷之九族本是应有之意,只有这样,才可稍解皇帝和拍马屁的臣子们之气于万一。可是,雍正对曾静案的处理,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雍正下令将审讯曾静的记录整理成册,并在前面加上了长长的按语(上谕),起名为《大义觉迷录》。只是这个审讯记录过于整齐,明显透着点“做”的意思。尽管雍正对曾静等人的“谣言”十分恼怒,认为自己连做梦都想不到,属于犬吠狼嚎,本不足以理会,但在上谕中还是花了很大的篇幅,论证自己对父母如何地好,如何地孝顺,对兄弟如何地仁至义尽,总之是将曾静等人私下散布的所有对他不利的言语,一一详加驳斥。而且“审讯记录”更是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先由审官按雍正的旨意质问,再由曾静作答,让曾静在稍做一点解释之后,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从而反证他散布的有关雍正争位的种种言语是如何地荒诞不经。《大义觉迷录》印行之后,发往各个府州县,每个学宫都备一册,成为学子们的必读书。

与此同时,雍正还下令在曾静的家乡湖南成立观风俗使衙门,将曾静、张熙释放,派到观风俗使衙门效力,曾静倒也是个可人,十分配合,不仅自愿到各地宣讲雍正皇帝的“圣德”,而且还写了一篇《归仁说》,表达自己诚心忏悔之意。

  雍正这么做的意图,事后看来应该是很明白的。他不是不恨曾静这些人,更不是心存仁慈,企图感化顽愚(像某作家说的那样)。因为这个案件涉及到那么多攻击他私德的谣言,
他感到委屈,需要有个辩白的机会,否则心中的恶气无论如何也出不来,所以就颇费心思地设计了这样一种处理方式。《大义觉迷录》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辩驳,一种最后将对方彻底而且无条件驳倒的辩驳。让曾静等人自己下去痛骂自己,现身说法,对皇帝的清誉而言,显然比杀了他们要有利得多。

  然而,自以为聪明而且急于刷洗自己的雍正,却忽视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传统政治是黑幕政治,或者说是黑箱政治,上层的事情,既无必要,也无可能昭示于公众。尽管小道消息可以传得满天飞,但一般不允许有关部门出来解释澄清;时间长了,自然大家对所有的事都糊里糊涂,将信将疑。这种状况,在多数情况下反而有利于政治的操控。雍正为了把自己刷洗干净,将最隐秘的宫廷斗争抖落出来,昭示天下,甚至不知道分个保密等级,结果自然是越抹越黑,许多原来不知道这些谣言的地方,反而都知道了。那修整得过于整齐的“辩驳书”,实际上未必有雍正想像的那样具有说服力,说不定副作用更大。因为雍正没有也不可能改变政治黑幕化的传统,人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来分析判断事物,正事反看,反事正看,沿着字里行间,寻找微言大义,捕风捉影,发挥想像。事情的结果我们现在都知道了,在清朝诸帝中,关于雍正的传言和非议是最多的。

  雍正的儿子乾隆是个聪明人,他上台之后,马上下令将曾静、张熙等人处死,收回所有散在地方的《大义觉迷录》,加以销毁,任何人不得收存,否则严加惩处。

  如此说来,雍正作为皇帝,倒是有几分天真之处,只是这种天真并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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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国演义》与隆科多的晦气

雍正的继位问题,历来是史家争讼的焦点,虽然近来认为雍正继位合法的一派占了上风,但坚持篡位说的人也并没有偃旗息鼓。不过,无论说正说反,隆科多的作用却是公认的。作为老皇帝康熙咽气前守在身边的惟一大臣,对于皇位的继承,不说一言九鼎,至少是相当关键的。也就是说,无论继承问题雍亲王作弊还是没作弊,隆科多都是绕不过去的关口。而隆科多,恰是雍亲王胤名份上的舅舅,京中兵权在握的步兵统领。

  当然,隆科多也因此得到了回报,不仅封官进爵,荣及子孙,而且得以总理朝政,兼管理藩院,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跟嫡亲皇家宗室一个待遇;尤其是隆科多还以武人身份,被委以意识形态看门人的重任,担任《圣祖实录》《大清会典》的总裁,以及负责监修《明史》。在刚刚即位的那年,雍正对隆科多张口必称舅舅,甚至在奏折上也直书“舅舅隆科多”,一点也不担心不成体统。

  可惜,这天大的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隆科多的双眼花翎刚戴上未满一年,即雍正三年,就遭到了雍正带头发起的大批判,众臣子口诛笔伐的结果,就是一致要求加以严惩。总算皇帝网开一面,没有一撸到底,可从此日子不好过了。没几天就因家奴的一点小事,再次遭到更加严厉的批判,众官僚们一共给这位当年的大功臣罗列了四十一条大罪,坚决要求将之斩首抄家。这次,皇帝再次表现出仁慈,只给“舅舅隆科多”在圆明园畅春园外搭了三间棚子,将他“永远圈禁”。不久(雍正六年),受不了饥寒之苦的隆科多就翘了辫子。

  隆科多之死,是否是雍正的过河拆桥,兔子逮到了杀狗,我们且不管它。有意思的是,隆科多的罪状之中,有一条排在前面的大罪是,自比诸葛亮——居然奏称康熙雍正交班之际,他是“白帝城受命”。

  在我修习清史的过程中,感触非常深的一点是,《三国演义》这样的通俗小说,对于满人的影响之大不容小视。翻阅清朝入关前的《实录》,你会发现它们居然像是连环画,画得跟晚明的绣像小说一个模子。汉文化首先影响或者叫征服满人的,其实就是那些稗官小说、戏曲唱词,而正统的四书五经,则要排得很靠后。小说中,影响最大的还是要数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满人即使不识汉字,也对桃园结义、火烧赤壁这样的故事了如指掌。据说,有位满人大员被任命为荆州将军,回家一脸愁容,说是荆州连关圣人都守不住,叫我去可怎么是好。实际上,关羽这个在历史上本不起眼的人物,也恰是托了演义的福,被满人追捧,居然在清朝地位直线攀升,变成了武圣,隐隐然跟孔夫子相提并论。

  我相信,隆科多自比诸葛亮,说什么白帝城托孤云云,其实无非是表白自己对皇家的忠诚,潜台词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否则,他断然不会在奏折里如是说。显然,舅舅隆科多也是个《三国演义》的热心读者。可是,热心表白的隆科多却忘了,白帝城托孤的故事还有另外一个潜台词,那就是,被托的“孤”是小说上称为阿斗的那个人,而阿斗则不仅是小说上的饭桶,而且已经成为民间饭桶草包的代名词。

  其实,有清一朝,做臣子而自比诸葛亮的不知有多少,但是惟独真有托孤经历的隆科多不能说,惟有摊上了一向神经过敏的雍正为皇帝的人不能说。所以说,不是舅舅隆科多真的不到一年就犯了四十一条该死的大罪,而是《三国演义》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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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道光皇帝的考试规则

清朝自雍正以后的皇位继承制度,是所谓的“秘密建储制”,即在老皇帝还活着的时候,秘密定下储君人选,写好密诏,藏在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背后,等到老皇帝翘了辫子,再由辅政大臣当众打开密诏宣读。此法一向为史家所称道,说它既让诸皇子有盼头,又弄不清到底是谁,及到宣布,想要造反也晚了,因此免除了困扰康熙多年的继承纠纷。不过,既然皇位的继承是靠老皇帝拍脑袋定下的,那么就免不了有人会打主意想要暗中影响老皇帝的脑袋。姑不论满打满算实行秘密建储的只有三代,即雍正传乾隆、嘉庆传道光、道光传咸
丰—— 乾隆还活着的时候就把皇位传给了儿子,自己当掌握实权的太上皇,所以说不上是秘密建储,而咸丰只有一个独子,继承无秘密可言。自同治以后,余下的皇帝要谁当,统统由老佛爷西太后一个人说了算,全从她娘家妹子家里找,继承制度形同虚设——就是在实行秘密建储的当口,也不难窥见诸皇子暗中争夺的痕迹。

  有一个传播甚广、而且被记录于《清史稿》的传说,说是在道光立意建储之前,在两个人选中犹豫不定,一个是皇六子奕,一个是皇四子奕。就在这个当口,一次皇帝带领众皇子到南苑打猎。大家各逞手段,只见弓马飞飞,鸟铳声声,飞禽一个接一个地栽到地上,走兽一个接一个地横陈马前。算下来,奕所获最多,而奕则一无所获。道光感到奇怪,就问为什么。奕回答说,现在是春天,是鸟兽繁衍的时候,因此不忍杀生以干天和。道光“闻而大悦”,说,这真是皇帝说的话!于是,皇四子奕就成了后来的咸丰皇帝。

  看到这传说的记载时,总觉得它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仔细想了一下,原来《三国志·魏志》里有类似的故事。说的是魏文帝曹丕,还在他爹的魏王府里做世子的时候,跟抢来的袁绍的儿媳妇甄氏,生有一子曹睿。然而曹丕做了皇帝之后,很快就喜新厌旧,借故废了甄氏,并杀了她,结果,连带着原本该是太子的曹睿的地位也含糊起来。这时候,曹家父子有了一场围猎,很巧,有子母二鹿在前面奔跑,曹丕立马张弓,母鹿应弦而倒,而子鹿正好撞在曹睿马前。

  曹丕大呼:“吾儿何不射之?”

  曹睿掷弓于地涕泣道:“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于是,曹丕感慨说:吾儿真仁慈之主也!最后,没有了亲娘的曹睿反而继承了皇位,是为魏明帝。

  跟汉人皇帝走围打猎只是消遣不同,满人以骑射得天下,什么伤天和呀,什么仁慈呀,都是过去农业民族的汉人才讲究的玩意。作为游牧和游猎民族,打猎杀生本是他们生存的必须,也是他们的传统,或者说传统优势。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他们不讲究汉人讲究的东西,才夺了天下。当年明朝的军队就是因为在战场上的马上功夫弱,才一次次损兵折将,只能缩在红夷大炮和厚厚的城墙后面,任凭人家在关内驰骋;待到人家也有了大炮的时候,就只好城破人降(或死)了。入主中土之后,满人虽然也讲究文治,但对于武功一直在乎得紧。他们所谓的圣主康熙、乾隆,都特别担心八旗子弟尤其是皇族入关之后接受汉化,丢掉了自己尚武的民族传统,不仅经常三令五申,而且以身作则,纵马持弓,习武相尚。对他们来说,围猎既是展示自身勇武的机会,也是校验子弟骑射功夫的一种方式。虽然说皇帝围猎的战绩,多少只的豺狼虎豹和熊貔,里面不免有掺假的成分。我们今天看到据说是康熙一鸟铳打死的硕大的黑熊,其实是事先捉到陷阱里,饿得半死,及到皇帝来时才放出来的。但是这种对围猎战绩的炫耀,却是少数民族政权所特有的。如果汉人皇帝这么干的话,估计多半会引来一群谏臣苦苦劝谏,赶都赶不走,死后还会被别有用心的史家记上一笔,像明朝正德皇帝那样。满人虽然也是自己打下的天下,但比起元朝的蒙古人来,毕竟在武功上面没那么自信。在关外就已经进入大半个农耕状态的满人,对于汉文化有更大的亲和力,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汉人的汪洋大海被吞掉还不自知。虽然坐江山要靠文治的推行,靠礼仪的讲求,但如果没有八旗兵的武力在后面撑着,皇帝的龙廷还真就坐不踏实。所以说,上面讲的南苑围猎,本应是对皇子们的一场考试,自然是应该以多获者为胜,而奕等于是交了白卷。然而,由于他的那番应对,交了白卷的反而成了最终的赢家。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话,那么肯定是作为现任皇帝的道光,擅自修改了考试规则。也就是说,不像许多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由于奕的那番表白,道光选择他作为储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原本当然的选择应是皇六子奕,才合乎正理。

  当然,道光改规则也有他的道理。入关以来,清政府的八旗政策,本意是保持其民族尚武的本色,发粮发饷,不务他业,一门子只管习武。然而结果却把昔日骁勇的八旗兵养成了除了玩什么都不行的废物,架鸟笼子满世界遛的有之,捏着嗓子装女声学唱戏的有之,大男人学汉人妇女裹脚者亦有之,总之是向尚武的反面走。还在乾嘉之际,八旗兵的武功已经呈一塌糊涂之状,拉不开弓的有,拉开了弓,射出的箭还没到靶子就落下来的更多,就是射中靶心的没有,甚至还有上不去马,甚至畏马如虎的。当年十几万人就横行天下的骁勇健儿,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川、鄂、豫几省的白莲教造反,在清初也相当于几个毛贼,但却剿了十来年也剿不干净。国家年年耗大笔的钱粮,养着人口日增的八旗子弟,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每每因不善计算陷入破产的境地,隔几年就得皇帝掏银子来为他们还债。几任皇帝为此愁煞了身子,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挽回,旗务也整顿了若干次,越整越糟。事实明摆着,原来依靠的,现在已经变成正在融化的冰山,说什么也靠不住了。既然原来指望的指望不上了,治国的招数多少得变变了,汉人的规则也就越发凸显了,汉人的份额也悄然增加了。于是,什么围猎啦,什么木兰秋啦,统统变成了走过场。不仅安心要在父皇面前显示“仁慈”的皇四子奕赢得了储位之争的胜利,而且即位之后的咸丰皇帝,也要高扬儒家道义,大批起用汉臣。他的亲信肃顺甚至公开贬斥满人,说汉人行满人不行,动辄对犯过的满人高官痛下杀手。为史家所公认的同光以后的满轻汉重的政治格局,其实在道光年间已经露出了端倪。
据说,奕的这一招,是汉人师傅杜受田的主意。看来,杜师傅是看出了道光暗中改了规则的心思,才会出这种“交白卷”的险招。而貌似聪明的皇六子奕,既无高人指点,又没有悟到情势的转变,一味逞强好胜,结果反而成为争位的失败者。历史小说的高手高阳先生,曾经对奕的失败十分惋惜,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皇帝若换成奕这个“鬼子六”来做的话,后来的中国也许会好些。跟高阳有同感的史家相当多,某些抱有大男子主义情绪的人,还把叶赫那拉氏的当权也归咎于奕,甚至认为如果皇帝是奕而不是奕的话,中国的现代化可能会顺
利得多。其实,就当时而言,真正高一筹的确实不是奕,而是憨厚的奕,他能够听杜师傅的话,而且付诸实践,确有过人之处。继位之后,大胆起用汉臣,鼓励实学,在既有框架之内,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因此方能在如此的烂摊子之上,应付来自内外两面的危机。固然焦头烂额,但毕竟没有砸锅,给清朝保持了一点元气。如果我们要求道光和咸丰就能够吸收西方文化,实行改革,显然是一种苛求。事实上,只有经过了这种转折性人物的悲剧性失败,后来的执政者才有实行西式改革的可能,没有人能够做在他的选择框架之外的事情,即使这个人是皇帝。

  清朝是少数民族统治的王朝,在王朝里,始终存在着满汉双轨的政治和双轨的逻辑。皇帝靠向汉人的逻辑,实际上是缓慢的和一步步的,而且这个过程还可能出现反复。不了解这一点,就无法理解清朝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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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三个“猛人”的神话

鲁迅先生对历史上有权势的名人,有一种特殊的称谓,据说是跟广东人学来的,名之为“猛人”。但凡一个人成了猛人,就难免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总断不了有某种不寻常的传说故事相伴,传着传着,神话就出来了。

  关于曾国藩,有这样一个传说。说是有天曾国藩多喝了几杯,上床歇息,侍女为他盖被,猛地发现床上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吓得晕了过去,好像许仙见到喝了雄黄酒现了原形的
白蛇。由此,人们传说曾国藩是巨蟒变的。此说不光有说,而且有证据,曾国藩睡过的床上,每天早上都会留下许多皮屑,像是蛇蜕一般。因此,人们传说曾国藩是神蟒入世为人,专为拯救大清江山来的。前一阵因高阳小说而大大走红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也有跟曾国藩类似的传说,说是他未发迹时,在一店铺里做学徒,一天夜里睡在柜台上,忽然觉得有动静,急呼有贼,伙计们起来一看,地上倒着一人,抓起来一问,果然是个入户窃贼,说是刚进得门来,突然红光一现,发现柜台上有一金面神人,由此惊倒。因此,人传胡为财神转世,所以那么有钱。

  如果说这两个传说还都属于吹捧性神话,专为抬高猛人身份而造的,而下面一条属于袁世凯的故事就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也是神话,但多少有几分调侃的味道。故事说的是袁世凯当上总统之后,有一天内侍端着袁世凯心爱的茶杯(大概是古代名窑的)为他上茶,袁世凯因疲劳已经睡了,但内侍发现床上躺着的却是一只巨大的癞蛤蟆,惊吓之余,把袁世凯的宝贝茶杯摔在地上打碎了;袁世凯被惊醒,恢复了原状,问是怎么回事,内侍急中生智,答曰刚才看见了一条龙盘在床上,故尔惊掉了杯子。袁世凯闻言暗喜,不仅没有追究内侍碎杯之过,反而赏了些钱,嘱咐他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故事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其实袁世凯只是一只癞蛤蟆成精,但误信了内侍的谎话,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就要当皇帝,结果弄砸了事情。

  三个传说有点相似,都是主人公因睡觉现了原形,将无意中看见的人惊倒,属于标准的中国式民间故事的类型。三者之中只有曾国藩的故事有一点“根据”:曾的确每天睡觉都要留下一些皮屑,因为此老患牛皮癣,而且非常严重,每晚非得若干婢女为他搔痒方能入睡(当然会有皮屑!)。看来编故事并不需要有根有影,有个模式,往上套就是。故事的来源是哪里估计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出于三位的身边人,但更可能是老百姓中的好事之徒瞎编的。反正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士大夫还是老百姓,都乐意信,更乐意传。

  在中国的历史上,有着无数的类似的传说,人们从不吝啬将各种无稽之谈放在他们关心的猛人身上,借着这种神话和传说,表达着他们的爱憎,也以此对历史作出自己的解释。造神,其实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一点小小的习惯,只要有人“猛”起来了,就会有神话搭配给他,猛的时间越长,程度越烈,神话就越多,神得越邪乎。袁世凯的神话显然是他倒台之后的产物,所以在肯定其“非常人”的身份之余,还有了一点调侃和嘲弄。如果他老人家称帝成功,那么故事很可能就不是这个面目了。

  都说国人背后毁人功夫一流,其实,咱们捧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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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人张之洞

在晚清重臣中,张之洞属于跨世纪的人物,从19世纪活到了20世纪,因此有照片传世,还不止一张。照片上的张之洞,是个一把胡子的干巴老头,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当然也没有什么讨人嫌之处。说他是可人,当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此老的为官之道。

  曾国藩说李鸿章拼命做官,俞樾拼命做学问,言外之意是李鸿章为官有道,会做官而且能做官,做能官。但是,如果跟张之洞比起来,其实李鸿章还真的差那么一点。晚清时节,
是洋人牛气的时代,但跟洋人打交道,往往要遭人非议,交涉谈判的时候,尤其如此,弄得不好,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这种事,李鸿章拼命做官却没有躲开,背了多少年的“汉奸”骂名,到今天也洗不清,可是人家张之洞就不然,这种事,从来都没沾过。做京官,属于“清流”,有敢言之名;做疆吏,属于能臣,有洋务之功,过了半个多世纪,毛泽东还说中国的重工业不能忘了张之洞。但他就是不跟外国人谈判,不签条约。

  晚清人说张之洞有学无术,袁世凯不学有术,岑春煊不学无术。其实,张之洞有学也有术,而且其术道还挺深。同光之际,清流是朝廷的一景,人称“青牛”(时人以清流谐音喻此辈),经常激清扬浊,讥讽时政,抨击权要,尤其好跟那些办洋务的地方督抚为难。张之洞在京城做清流的时候,向以敢谏闻名,号称“牛角”,其战斗力可见一斑。可是,这个牛角却并没有因好顶人而丢了乌纱。1875年,四川东乡县知县孙定扬违例暴敛,激起乡民众怒,进城申辩,而孙定扬反诬乡民造反,四川提督不分青红皂白率兵进剿,烧屋毁寨,残杀无辜400余人,酿成特大冤案。案发之后,由于事牵西太后特别宠信的吴棠(时为四川总督),任凭言官怎样弹章交加,朝野上下闹翻了天,连外国人都知道了,就是平反不了。而张之洞出面,绕开吴棠,将直接责任人孙定扬顶罪,结果立竿见影,冤案按张之洞的建议得以昭雪。1880年,宫里出了件惹得朝野大哗的事件,事情不大,却关乎西太后老佛爷的脸面。说是一日西太后让太监给她妹妹——醇亲王的福晋送几盒食物,可是送东西的太监没按规矩携带腰牌,宫里也没有事先跟守门的护军打招呼,结果护军不放行,太监恃宠跟护军吵了起来,愤激之下摔掉了食盒,回去报告老佛爷说是护军无礼,不仅不让他出去,还砸了东西。西太后闻言大怒,立即下令罢免护军都统,并将当值护军交刑部拿问,将置重典。此事由于事关已经有点开始跋扈起来的太监,所以,朝廷自首席军机大臣恭亲王以下,反应强烈,一致认为西太后处置不当,可是老佛爷就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坚持非要那几个可怜护军的脑袋不行。最后还是张之洞出面,不像众多谏官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太监的跋扈,暗示西太后宠信宦官,人家从老佛爷自身安全的角度,引嘉庆时林清事件为前鉴,说明宫门护卫制度严格的必要性。话说得入情入理,不由得老佛爷不动心,最后护军得以保全性命,涉事的太监也受到了惩罚。以上面两个例子看,这个青牛的牛角,不但没有把人抵痛,有时还正好搔到痒处,无怪乎人家一直官运亨通。

  对于张之洞来说,既然取得了科名高第(探花),进入翰林之列,那么为官第一阶段的目标自然而然是要博取名声,博取名声在于敢说话,所以必须挤进清流中去。但博取名声的时候,也不能忘记事功,否则博的就是空名。像吴可读这种为了阻止西太后违规立光绪,以死犯谏的傻事,张之洞是绝对不会做的。当然,敢说话自然有风险,但后面的利益也大,关键在于怎么操作。事实上,对张之洞来说,身家性命、身后名节和不朽功业,哪个都不能少。进言直谏,虽说是风险投资,但他却可以将风险降到最小,把收益增到最大。这在于谋而后动的精细,在于审时度势的眼力。张之洞做清流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他的不仅了解西太后的脾气秉性,而且洞悉每件事情的理路和要害,在进谏时不仅情理动人,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处理方案,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总是斤斤于道德说教,耍大帽子压人。

  外放之后,张之洞做官的目标从博取名声切换成了博取事功,但此时的他同样在乎自己的名声,自然更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历史上,作为清廷的封疆大吏,张之洞的表现应该说很不错,属于想有作为,而且有了作为的官员,很快就成为史家所谓后期洋务派的领军人物。但他在为国家和朝廷着想的同时,也一样看重自己的身家利益所在,事事精于计算,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被埋进去。在著名的戊戌维新运动期间,张之洞实际上是支持变法的,梁启超以一介小小的举人之身来见,他恨不得打开总督衙门的大门,鸣礼炮迎接。在他“中体西用”的旗帜下,“西用”的范围实际上是个可以自如伸缩的大筐,所有变法的内容都可以装进去,实际上维新派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没有办法反对。不过这种提法,却让西太后老佛爷听了受用,为自己留足了后路。显然,他不像康有为和梁启超那样天真,非要捧着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闹变法,在太后和皇帝之间,他的态度总是平衡的。大概他是最早看出,变法的真正症结,其实在于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权力纠葛。因此,他不仅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杨锐送到北京,厕身四小军机,力图维护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平衡,而且也没有像比他低一级的同僚、湖南巡抚陈宝箴那样,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实心实意地投入变法,搞得动静特别地大。在西太后盛怒之下,发动政变,胡桃杏子一起数,将杨锐也一并杀掉之后,张之洞没有受到任何牵累,依旧好官照做。《清史稿》一向为人诟病,但在这一点上看得却很准:“政变作,之洞先著《劝学篇》以见意,得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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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张之洞又亲手扑灭了自立军起义,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唐才常的性命送掉,毫不手软。不久,又在武昌识破导致官民恐慌的“假光绪案”,将有宫里太监配合,长得很像、演得也很像的假光绪押回北京,避免了西太后的一次统治危机。然而,就在西太后连同所有的人都认为张之洞已经变成死心塌地的保后派的时候,北方闹起了义和团,杀洋灭教,而西太后认为西方列强支持光绪,信了义和团的“神术”,愤而支持义和团,公然对所有列强宣战。在这个兴亡存续的关键时刻,他却公然抗命,拉上刘坤一、李鸿章和袁世凯,跟各国
的领事搞起了东南互保,跟老佛爷唱起了对台戏。有野史说抗命之时,幕僚草拟奏章上有这样的话:臣职守东南,不敢奉诏。张之洞言道:这老寡妇得吓她一下,改:臣坐拥东南,死不奉诏!不管这事真假,反正张之洞带头不理会老佛爷的“乱命”,一任“老寡妇”被八国联军蹂躏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老佛爷并光绪皇帝没有逃出来,或者逃出来死在乱军和义和团之手,那也只好让她听天由命了。

  在张之洞看来,站队选择西太后,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实际上姓叶赫那拉,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能选择站在优势者一边。可是,如果朝廷当政者真的昏了头,跟列强作对,属于明显的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真的碰上去了,多半跟领兵出征和八国联军干的李秉衡一样,在洋人的马蹄下翘了辫子。这种事情,对于一世精明的张之洞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干的,到了这个地步,名节又是第二位的了。在做清流的时候没有学吴可读,做了封疆大吏自然也不能学李秉衡。

  张之洞的精明还体现在他的谨慎小心上,为官多年,他从来不肯弄险。有一则轶事很能说明问题,那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张之洞被调往京城,明摆着是入军机,主持新政,但在任命没有下来之前,他到了军机处的台阶前,任凭里面的张百熙百般呼唤,就是不肯踏上那一块豆腐高的台阶半步。原来,当年雍正设立这个机构的时候,曾有这样的规矩,非军机处的人,不论官衔多大,只要非请踏上军机处的台阶,一律杀头。可是到了晚清,这个规矩早就没有人理了,但是人家张之洞却依旧如此较真,其谨慎非同一般。另外,虽然后世史家将张之洞划归洋务派或者地方实力派之列,但他跟自曾、左、李以来的一班儿跋扈的督抚还是很不一样。虽然他的确坐拥东南,兵马、人事、钱粮大权在握,办工厂、练新军都是大手笔。却很少将他办的事业,看成自己的夹袋中物。以练兵为例,虽然据说此公弱不禁风,骑马阅兵还得两个人扶着,但对于学习西方,实行军事现代化却情有独钟。编练完全洋式的新军,他其实跟小站练兵的胡一道起步,但调离两江总督任上,就将辛辛苦苦练成的自强军留给了刘坤一(结果是被人家糟蹋掉了);回到湖广任上,又练成湖北常备军(湖北新军),1906年调京入军机,再次交给别人统领。所以,我们在讲到现代军阀的时候,可以上推至曾、左、李,但张之洞却不在其中。这里面的缘故,很大程度上在于他的谨慎小心,他不想在朝廷或者历史面前留下任何一点可能危及其名节的把柄,其用心跟扑灭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藩遣散湘军是一样的。忠于清朝是他精心维护的名节之重心,对于这一点,他实在不想令其染上任何的污点。用他自己的话打个比喻,在事功和名节面前,名节肯定是体,而事功只能算是用。

  正因为如此,做京官的时候,张之洞要做清流,尽管事实上没有得罪人,反而因此获得利益,但一定会博得“敢言”之名。这种名声背后的潜台词,就是刚正不阿,属于忠臣之本。出来办洋务,不论事情办得多么声势浩大,但对朝廷,却决不有大的违拗,关键时刻,甚至不惜用变革者的血,洗刷自身的名节。但是如果朝廷昏到了让他白白去送死的关头,那他还是会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第一位。显然,这是所有处事精明者的共同底线。

  这时候,我们发现了,对于会做官的人来说,无论这个体那个用,“体”弄到最后就是自己的躯壳,顶多再算上自己家人的躯壳。体就是体,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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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左师爷牛脾气和樊总兵错会意

晚清人物,首推曾、胡、左、李。左宗棠是其中个性特殊的一位,不论当时还是后世,他的名头都盖不过曾国藩和胡林翼,还有人认为李鸿章其实也比他强,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这些人其实都不在他眼里。自比诸葛亮的他,一向以为今亮(即他自己)未必不如古亮(三国时的诸葛亮)。平心而论,左宗棠的确有那么两下子,治军、打仗、办洋务都像模像样,而且胆略过人,一干所谓的同光中兴名臣中,就他总是和外国人叫板,还出征新疆,打败了阿古柏。

  有本事的人都牛。曾胡等人,在成名之前,都在官场上磨砺多年,所以涵养都好得不得了,即使牛,也是藏在里面看不出来;左宗棠不同,仅仅以举人之身就一下子陷在剿灭长毛的大业中,故尔不免锋芒毕露,牛气冲天。湖南是太平天国战争早期的战略要地,而当时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却是个婆婆妈妈的太平官,幸亏人家推荐了左宗棠做他的师爷,一干军务要事全凭左师爷做主,他只管画诺就是,总算没有把省城长沙丢了。

  左师爷初临大事,指挥若定,但牛脾气却也大得紧。所有决策,他一言九鼎,骆秉章连商量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百分之百听他的。至于骆秉章麾下的将领,左师爷更是不在话下,统统只有听喝的份。当时湖南有位总兵,名叫樊燮,自恃有战功,见了左师爷而不拜,左师爷不高兴了,喝道:武官见我都要请安,你为何不拜?樊总兵答道:武官虽微,但我也是朝廷二品大员,为何要拜一个未仕的举人?左师爷闻言大怒,破口大骂:忘八蛋,滚出去!事后,左师爷立马逼着骆秉章参了樊总兵一本,让他回家吃老米去也。

  樊总兵受了这口鸟气,怎生消得,发誓报仇,不过人家没有雇人行刺,也没有上京城挖门子走关系,心想左宗棠一个举人,就敢如此对我,不就欺负我没文化吗?于是卖了田地,盖了一幢小楼,花大价钱请来名师,把两个儿子关在楼里读书;还让儿子穿上女人衣服,把“忘八蛋,滚出去”刻成牌位,放在儿子的书房里,说是考上秀才准去女装外衣,考上举人,跟左宗棠平级了,才可换上全套男人衣服。樊总兵的两个儿子还真争气,步步登高,最后双双中了进士,其中弟弟樊增祥还进了翰林,成为晚清名噪一时的诗人。

  不过,对于左宗棠牛脾气的来由,樊总兵其实是错会意了。晚清是乱世,是武人出头的时候,左师爷之所以如此的牛,不是因为他的举人功名。天下举人多了,即使在太平年景,有几个敢给手握兵权的总兵大人气受的?左师爷的牛气关键在于人家有治军用兵的韬略,在于骆秉章手里的军权(后来左宗棠独当一面的时候,这样的军权他也有了)。让儿子发愤读书,中举、成进士其实出不了他所受的鸟气,人家左宗棠水涨船高,入相进军机,一直到死都是那么牛。其实还是因为他在治军和用兵方面有本事,以及手里军事、财政和民政方面的权把子。樊家子弟在科举的阶梯上爬得再高,文名再盛,也爬不到当年的左师爷头上。如此看来,樊总兵的气算是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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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左宗棠晚年的“骂人事业”

晚清的湖南,出人,也出学问。大名鼎鼎的曾、胡、左、李,有三个是湖南人,自不消说。而学问也了不得,曾国藩是理学大师,慎独功夫一流,而王运和左宗棠,擅长的则是帝王学。一身名士气的王运没有找到用武的机会,结果是在王看来学问并不太好的左出够了风头。

  帝王之学是佐人成帝王之术,大刀屠龙,权术之中裹挟着霸气。所以左宗棠一出山就让
人受不了,幸亏赶上了长毛闹事的年月,军情紧急,人才难得,也因为碰上了脾气特好而且能耐特小的骆秉章,才让他得以展露才华。建功立业之后,虽说此公脾气大嘴巴臭,还不断地弄点权术耍耍,成片地得罪人,但老谋深算的西太后和恭亲王奕,鉴于督抚专权的现实,出于牵制曾、李等人的考虑,对这个搅屎棍特别地优容,使得他在众人的诋毁声中不断地上升,不仅入相而且进过军机处。要不是要枢诸公受不了左宗棠的大话和唠叨,也许他会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中兴名臣。

  然而,西征之后的左宗棠,虽然一直得到朝廷的优待,始终在肥缺要差上转,却再没干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业。无论在公堂还是私邸,此老惟一热衷的事情,就是骂曾国藩。骂来骂去,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无非是说曾国藩假道学,虚伪,可一张嘴,就是它。

  见武官的时候骂,直骂得众将官耳朵出了茧子,非不得已不去见大帅;见文员的时候骂,直骂得下属禀报事情都没有机会;见外客还是骂,寒暄才毕,骂声旋起,一直骂到日落西山,最后随从不得已强行将茶杯塞进他的手里,高叫:送客!才算关上了老人家的话龙头(清朝官场的例行规矩,主人一端茶杯,即为送客之意,仆人马上叫:送客)。期间,客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客人来是干什么的,是否有事,他一概不管。不仅如此,吃饭的时候要骂,人一入座就开始骂,直到所有的菜都上完了,他老人家还言如泉涌,结果是每个人都没吃好。睡觉之前也要骂,骂声成了他自编的催眠曲,每天都在自己的骂声中进入梦乡。

  曾、左交恶一直是晚清史上的一段公案,孰是孰非即使在今天也一时难以公断。不过,两人之争,无非为了公事,彼此间并不存在什么私怨。就当时公论,一般舆论还是倾向于曾者多,偏于左者少。毕竟,在左宗棠事业的关键处,曾国藩都是支持而非拆台的。显然,于公于私,似乎左宗棠都没有必要跟曾国藩纠缠不清,甚至在曾死后还骂个不休。过去史家论及此处,往往归咎于左宗棠气量窄,脾气坏。其实,左宗棠骂曾国藩,虽然不乏嫉妒之意,因为朝野公论,曾在左上,但他自己在内心里也未必会像他嘴上说的那样,认为自己比曾强。晚清另一位大佬李鸿章晚年服了气,承认世上真正的大人先生只有他老师(曾国藩)一个。左宗棠相反,不仅没有服气,嘴上还不停地骂,然而这个显然过于反常的“骂人事业”,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比焦虑。他心里明白,曾国藩是一座他无法逾越的高山,但一向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他,断然不可能像李鸿章那样放出软话。于是,惟一的出路就只有骂了。

  中国从来就不乏能人,只是能人之间总是难以相能。曾、左、李之间,如果不是有个内修功夫好、识大体的曾国藩,晚清的中兴也许未可知。什么时候,像左宗棠这样的人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相让,中国人就真的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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