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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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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种感动让我们泪流满面--《士兵突击》观后感 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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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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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许三多
  
  
  许三多实在是个另类。
  他天生一副熊样:在他爹眼里,他是个连庄稼地都伺候不好的龟儿子;脑子里的想法简单天真得让成才恨不得把他脑子扒开把自个儿脑子放进去;他浑浑噩噩天上一半地下一半的做人态度让伍六一都不屑跟他站在同一个天花板底下;他的无知把高城气得摞下了“把他给我拉出去毙了”的狠话。他实在是不招人待见,涎着脸讨好般的帮人做内务、刷胶鞋都被人硬生生的挤兑过去“练你的去,三班不用,不用你扫地的兵”。在钢七连,那个全团最牛的连里,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跨越障碍——那种纯属多余的障碍——因为钢七连的眼里容不下沙子,而他就是钢七连眼里的那粒沙子。
  可是,他明明是个强人。
  你可以不假思索的扳手指头:那三百三十三个腹部绕杠的记录;擒拿格斗中可以把金刚不坏的伍六一踢翻在地;连长高城被他当“舌头”抓了差点没让人做人工呼吸;实战演习,竟然把老A队长,中校袁朗给俘虏了;他拿的奖状可以挂一个墙,得的名次顶一个加强排;更别提之后又进了步兵的巅峰,做了“死老A”……
  但如果仅仅是这些,那这个人物顶多称得上是个遥远的传奇,却感动不了早已油盐不进的我们。
  三多很善良。即使是他窝囊的大哥,不成材的二哥,他记得的总也是“我大哥陪我说话,我二哥帮我打架”的好;伍六一青着脸告诉他“我讨厌你”,他却能读懂背后的真诚:“我知道,你对我好。” 高城吼骂着“你就是我的地狱!”,但他的评价是连长很好,对人要求严,跟他说话“长见识”。他说他自己心特别窄,被高城骂一骂,就宽了。他说记得一个人的好总强过记得一个人坏。
  三多很多情。为着史今可以留下,他玩着命地练着,就是因为觉得荣幸;为了成才能进老A,四进四出袁朗的办公室,说话一向嗫嚅的他竟崩掉了袁朗的牙;即使是离开那个荒无人烟的五班,也让他哭出了眼泪,活活要了他的亲命。五班,七连,A大,每一个他经过的地方,认识的人,成了抛舍不下的牵挂。在他的嘴里那个被成为“我们”的人是那么珍贵。尽管他并不善于表达,即使是对着那温润如玉的史今,他也只会说一句:“班长,你很重要。”但我相信,真上了战场,他就是那个会为你挡子弹的兄弟。
  三多很坚韧。那半年,钢七连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半年,漫长的半年,一个人看着自己晕得无人能比的录像,一个人开着班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孤独地蹲在洗漱间里回忆,一个人跟其他连拉着歌“有一个道理不用讲,当兵就该上战场”……我无法忘记他奔跑在操场上的那段自问自答:“许三多,你是钢七连什么人?”“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你懂七连吗?”“我懂,七连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我还活着。”
  三多很平静。在五个人就是整个世界的五班,那个决绝地让你没了念想、激情和渴望的地方,他用他近乎执拗的傻劲寻找着有意义的事情:整理内务;踢正步;负重五公里越野跑;还有,他一个人就修了一条路……其实李梦、薛林,根本就是我们自己,在彷徨与无望的日夜熬煎之后,选择了逃避,放逐,沉溺。我们自以为看穿了世情,变得坚不可摧,却在许三多的坚持和平静中溃不成军。
  许三多就像一面太阳底下的镜子,就站在那里,看似平淡无奇,却晃了我们的眼不敢正视——他照出了我们的伪善,脆弱和焦虑。所以,放不下贪嗔痴念的我们,就笑不出他的上下两排大白牙。
  
  
  
  
  我是草原上一个跑丢了的兵。――成才
  
  
  新兵连,他是最早现形的马,进了最好的连队,成了狙击手,转了士官,当了班长,选进了老A,即使是在老A,他也是表现最好,得分最高的兵……每一步他都走在了许三多前头,每一次他都骄傲的宣告着一个事实:我很强,我是最好的兵,兵王。但我却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抖足了机灵劲在人前的刻意表现;不喜欢他揣着三包烟,按级别给连排班长分烟;不喜欢他在三多面前得瑟他的靶子都是专用靶。是,他不地道。即使他笑的眼波流转,梨涡隐现――美则美矣,却成了无足轻重的摆设。而之后演习失败,抛弃七连,老A选拔放弃六一,更让人觉得他难成个人物。但成才不明白,他依旧我行我素,寻找自以为是的机会,直到袁朗那场剥皮抽筋的评估。袁朗说“无法接受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因为你太见外。”他不服。“不抛弃不放弃,那六个字从来没有进过你的心里。”他震动。“七连只是你路过的地方,这也是你过路的地方,我们不敢跟这样的战友一起上战场。”他最后挣扎。“还记得27吗?”对,27号,那个明明他可以拉住的战友,却因为被他视为竞争者而未施以援手。袁朗给过27机会,也给过成才机会,他希望他可以拉住他,但成才什么也没有做――命运的转盘,停下来就是生和死的截然――这就是他的私念偏离了本心,我行我素之后,命运还给他的颜色,看谁比谁狠啊!“对自己对别人仁慈点,好好做人。”骄傲的成才被袁朗打折了做人的根基。他还爬得起来吗?
  再见成才,他已经是高城口里的“强人”。没变的是他的枪法依旧准得毙了整个师侦营满地找牙。变的是成才的人:目光沉静而稳重,说话谦恭而不带谄媚,他把散漫的五班带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班。看着他对着高城哀哀地说“当次兵能明白那六个字:不抛弃,不放弃。”“后悔,我真的后悔,当时离开七连”“连长,我想对您说,我错了……我错了。”看着老七动情地把他拥入怀里,他象个孩子那样趴着高城的肩哭着,我潸然泪下,为着成才,也为着躲在成才背后的自己:袁朗的一番分筋错骨,通彻他的心肺,却也奇迹搬地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浴火凤凰,涅盘重生了。成才终究是个善良的人,不然他不需要借着酒劲才有胆跟高城说他转连了;不然他不会在离开连队的大雨天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然精明如他,不会掏空了腰包去给伍六一买那劳什子的补品只为求个舒坦……其实,他真的是个懂事的孩子。当他笑着对袁朗说“我只是草原上一个跑丢了的兵”,当他幻想着自己回过头背起了六一,那一刻,他真的笑颜如花,倾国倾城――找回了枝枝蔓蔓的成才啊,你的战友可以放心的把他们的后背交给你了。
  康洪雷说,许三多和成才其实一个人,成才是今天社会下外化的我们,而三多是我们中国人一直拥有的道德的内心的我。是啊,下榕树,新兵连,五班,七连,老A,兜转间,其实他们走的是同一程――人生,竟让我们不胜唏嘘,只是当我面对那样的挫折,能做到成才的重新起跑吗?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容是别人,欲是自己,这样的天地才跑的欢畅。――高城
  
  
  走路直蹦高,说话学狼叫,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老七有着这样的资本,因为他带着最好的连队。他爱才如命,他说是骡子走人,是马就跟我走:他手里的兵是他一个个选出来的,血性是一个个激出来。七连七连七连,那个一草一木都带着豪气的地方,就是他的世界。青春啊,是一场接一场的男儿梦。然而成长总不会一帆风顺――当七连改编的暴风雨袭来。留不住史今,留不住七连,走了,都走了。当他挥着拳头在钢七连最后一个兵的入连仪式上大吼着:“即使对面飞来的是子弹,你也这样给我挺着”的时候;当他带着自己的兵,举着用生命换来的连旗去跟团报讨个说法的时候;当他在倾盆大雨里带着少了三分之一的七连冲向靶场时;当他对着许三多宣泄着:“没有血性的人永远不会懂七连的荣誉”的时候,你会明白失去七连的痛是那么的扎心。
  挣脱蜕变的痛,老七变的很强。他的心很大,所以他能承认许三多那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孬兵,还为他闹鬼的毛病差点折了大脚指头;所以他能原谅做了逃兵的成才,还推荐他去稀罕货扎堆的老A;远程引导精确到米,在他帅气的脸上留了那么长的一道疤,可以淡然的说“得失我命”。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容是别人,欲是自己,这样的天地才跑的欢畅。
  但你还是放不下七连。史今说:“九年了,你待我高低不错。”当他夜走长安街时是你给了他一个倚靠的怀抱,承载了泛滥成灾的泪水。伍六一在场上博命,你喊得比谁都急。马小帅拉断引线吼着:“别以为我来七连没几天,就长不出七连的骨头。”一下子就击中了你的软肋。你把小宁小帅带在了身边,成才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你一把搂紧他说得动容哽咽,六一犯傻,你一个巴掌扇过去却止不住自己泪流满面,扳啊扳着六一的身子说:“你怎么这么傻啊”……老七,你暧昧你,你俗气,你就非把我整的哭个不行,你至死方休。
  好怀念啊,高城的年少轻狂,钢七连的幸福时光:打牌耍赖,下棋使损招;背后泼人水还以为人家不知道;还有,还有你对着你那一百多人嚷嚷你的私话:“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连到今天还没有倒,而且还永远这么继续下去,不抛弃也不放弃,所以,我们就叫钢七连!” “钢七连,钢七连,钢七连!”
  
  
  以后要长相守了,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袁朗
  
  
  
  演袁朗的段奕宏是我在这部片子里除了王宝强之外唯一认识的演员――《记忆的证明》中那个忍辱负重,心怀大爱的团座,曾经是那么让人不忍回顾。但当他摇身一变,在野战演习中横空出场,随意一枪崩掉了成才,一脚踢飞了许三多,一个转身亮相,衣袂翻飞――那一身“惊艳”的拖把装啊,真叫一个难看。
  当得知袁朗会成为许三多的下一个贵人时,我好生为他捏了把汗――这一般故事的男主角普遍拥有一种神力:磨了吧唧,罗罗嗦嗦,抻着你又不断了你,用不想伤害你换你为他笑着送命――史今伤了手,六一断了腿,那袁朗你呢?该不会真成了那送命的主吧。
  与许三多的初次见面,就短兵相接,一番拳打脚踢,你追我赶,明明占进先机的他竟被那早该翻白牌报挂的许木木俘虏了――世事难料啊。褪去难看的伪装,他率性地脱着鞋子,嘴上还不忘寒碜早已恨得咬牙切齿的高城:“我们输了。”顺骨浓眉,再安上一双夜凉如水的眼眸,轻笑斜视间,惊觉有着睥睨天下的气概。更过分的是,居然当着钢七连的面直接挖人“愿意来老A吗?”你真当七连的人死光啦?!再之后是那场残酷之极的选拔,和老A训练营的“南瓜大削法”――一群兵王被折腾得伤筋动骨,尊严扫地。后面的兵在泥坑里摸爬打滚,他却拿个手机轻描淡写地说:“还能干嘛啊,削南瓜呗!”看他出言讽刺,一脸讥诮的样子,真是要把欠扁进行到底啊。直到最后的那场真实的演习之后,一个一个,从吴哲到许三多到成才的评估。面对吴哲的咄咄逼人,许三多的嗫嗫嚅嚅,成才的不甘不服,他象极了个太极高手,举手抬足间化解了吴哲的戾气,打消了三多的犹疑,削垮了成才的骄傲――那场较量,袁朗帅到颠倒众生,电视机前一片遥拜的信徒啊!
  其实早该看出他的本性,若他真是那样的烂人,早一脚把三多踹下了山,就不会有六一放弃时他抽动的嘴角,就不会给27号重新选择入列的机会,更不会喜欢吴哲这个难管的兵,不会在三多要求复员时有那般落寞的神情,还有对成才的那一次又一次的磨砺……其实观音垂睑,金刚怒目,怀抱的是同一份慈悲啊,只是为了A他们,他把自己埋得好深好深……
  
  高城:“我酒量一斤,跟你喝,两斤吧!”
  袁朗:“我酒量二两,跟你喝,舍命!”
  
  爱极了这一段简短的对白和说话人那真挚的笑脸。两个同样跋扈的年轻军官,带着对彼此的深重的惺惺相惜。攻坚的钢七连,永远A着的特战部队,他们都是直接面对死亡的兵种,没有最后的兵种――作为军官,他们懂得朝夕相对的战友也许明天就相隔两地,因为有太多的不舍,所以才更懂得珍惜――对铁打的营盘对自己流水的兵,他们爱的深沉。这才能换来每一个七连的兵到哪里都记得自己在七连的数字,每一个老A的成员在哪里都放心把命交给队友――要命的向心力啊,要命的高城和袁朗啊。其实他们都像那位老军人一样,费尽心血却不敢枉谈胜利,他们只想他们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几个,这就是军人的人道啊。
  袁朗,这个连名字都带有魔力的男人,确实让人心折。连带着他彪悍的妻――她身不在江湖,江湖却充满了关于他和她的传说,顺带着惊扰了无数已婚的未婚的美眉,嚷嚷着非这样的男人不嫁――看你惹的祸,死、老、A!
  

你自己心里头就开着花呢,一朵一朵的,多漂亮啊!――史今
  
  
  
  征兵那天,史今喝高了。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拉着许三多说:
  我要你了,啊,我要他了。许三多,你玩了命,班长就得陪着你玩命。
  一年,一年,一年的时间,我把你儿子带成个堂堂正正的兵。
  就为了这个应许,高城跟他掰了,那个怕对不住他,愿意拿全连任何一人换他的连长,苦口婆心地劝:“我已经让步了。我不想被一个心理上的侏儒废掉我最好的班长。”伍六一跟他掰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带出来的兵,生生的跟他硬扛:“我要他滚,全连人都要他滚。”他把全连人都得罪了,两个鸡蛋暴露了目标,毁掉了全连一个星期的伪装作业。面对着大家透明的目光,史今挡在了三多的前面,他何尝不知道三班成为全连垫底班意味着什么,但如果一定要有牺牲,那就拿走我的荣誉、前途、哪怕是信任――他不会放手的,是他的兵。他明知道自己玩大发了,只因为是三多自己说“抡锤有意义”。锤起锤落,砸醒了三多的尊严和血性,砸伤了他的手,连带着拖累了自己的成绩。史今啊,佛才会割肉喂鹰啊,你欠许三多什么了?
  就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兵,就是这个看不出战斗价值的兵,终于成长了。 三百三十三个腹部绕杠,烫伤了高城的手,震动了所有人的心。看着班长的目光,许三多渐渐学会了相信自己――我不比任何人差。
  “许三多!立正!让班长看看你军姿啊!”史今温暖地笑着――就因为他在七连有地位了,有空间了――拍拍他的背,看看他的腿。 然后,那么轻那么轻地从他身后溜走……
  “报告班长,看我的军姿怎么样? …… ……班长……班长?…… ”
  追他吧,许三多,去追他吧! 因为下一次他离开的时候,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要走了。那个曾经辉煌过的军人,一位甘于为战士掏出心来的班长,他带出了全团一千五百人里最棒的两个兵,他让先进班集体的锦旗在宿舍墙上挂出了擦不掉的印记,他用自己诠释了那沉甸甸的四个字――甘为人梯。他要走了。
  那个善良的人,自己最难受的时候还是想着安慰着别人。他轻声软语地告诉三多:“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在大雨滂沱的清晨,站着最标准的军姿,笑的无比灿烂的为许三多送行。他摸着三多的头说“我走了,能帮你拔掉心里边最后一把草。”“该长大了,三多,该长大了。”
  史今走的那一集,很多人哭的不成样子——有时候爱一个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时,真是一种最凄凉的慌张。
  谢谢高城让史今去看了他保卫的首都:天安门、王府井、烤鸭。还塞了一件大白兔,让这苦涩的人儿有了一丝甜意;谢谢伍六一在班长走后照顾着许三多,那是他放心不下的应许,是他牵牵挂挂的情谊;谢谢许三多在他走的时候哭的那么伤心,因为他说过你是他带出来的最后一个兵,跟别人不一样,因为他说过,如果你能哭一下,他会好受些……
  我敬佩史今,五体投地。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光环,我终于明白了那个词的分量——宅心仁厚。当我敲打着键盘的时候,总想着把世界上最好最美丽的字用在他身上:史今这样的人,值得你拿今生的五百次回眸来换回来世与他的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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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5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害羞$ 转来的经典评论。我总是比较落后,士兵早就down了下来在电脑里,但是上周才找到时间刚看完。
真的是好片子。$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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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1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太朴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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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士兵突击》之八件兵器   转

长生剑 吴哲
  
  
    我眼中,全剧最亲切,最神秘的人物是他。
  
    幸邪,不幸邪?这样的学历与素质我不乏接触,他们表面安祥沉稳,出口必言之有物。哎,小心水果上的农药残留,不能分解的,会滞留在皮下组织里。所以你看看人家昆虫,都产生了抗药性。面对这样的调调能咋办?与之辩,即便有相当的知识存量,也没有他们的左右逢源,冷静机变,必是落败下场。袁朗这种,也只能用身份酸酸地排挤一下:我看你是选错专业了,别娘娘腔腔的!至于我,学到不少士说新语,但得不断以每分钟六十公里的速度撞上南墙。在他们面前,常语塞脸疼抬不起头。
  
    恨自己不是袁朗。
  
    而他们不是吴哲,用知识和剥削阶级抗衡,掉过头来对兄弟谦谦君子,春风化雨。他们善于将人人视为袁朗,娘娘细语中夹刀带棒。
  
    智力超群是其次的,精力过人才最可怕,用专业两个字套这样的人,只会坑了自己,不停地吃进他们提供的“惊”。天文地理世界各地,他们涉猎多广没人知道,对信息的消化速度超过秒杀,没怎么见他们走出屋檐,整个天下却洞悉眼底,以为是群酸人,却又总能发现他们比谁都知道吃什么菜时喝什么样的酒,用什么样的招式杀什么样的人。他们和世界相辅相成。吴哲不是他们。相辅相成的同时他不遗余力地和世界“勾心斗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无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声。他讲科学,讲人文,以为别人也与他一样,唯科学与理性的马首是瞻,就算只剩五分,他也会拿来拼博出一个道理。他认定了,沉默不是金,撒出的剑花一点点拼出的,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范式。他试图用知识修养将世界格式成理想化。他先行一步在理想化的世界里活,并观照此岸,不知道人纷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儒释道的天盖盖不住淼淼人间,科技之光也扫描不到灵魂的暗处。
  
    他没有足迹,背景是一片虚化了的清澈,只给出一张安静脸孔,明明卓然不群却锋芒不露。他不说目标,他的目标幻化为他的行动,与他的每一个动作融为一体,这一事实往往被他的安静、素朴和天真遮掩藏匿,别人惊觉时,他的肩膀已有星光闪耀。这一事实绝对与老诚奸滑无关,看那身傲然风范,翩翩谦和,毫无城府的倔强,就知其尊贵天成,名利?于他不过水到渠成。他入俗而不媚不趋,显得与世无争,又因坚守知识本分斤斤计较显得冒失,便容易被降格为背景,待到他日攻关克坚,关键在他;兄弟有难解囊相助,最解决事体的是他,从他的存折上抖落下来的不是零钱散币,竟是和田的美玉,龙眼般大的明珠,这时候人才又会张大眼睛:他是谁?
  
    无人知他何时长成,于何方修练,只知一出现,便是高峰之巅;剑出鞘,光华四溅。谁也不能无视这份光芒。他首先收伏的不是观众,而是评委。评委们深知他的深浅。他体力最差,却能在身边的涛走云飞中,落地生根。他被带来磨砺,更像是走个过场。他的立足处,不是那风雨飘摇、任人欺凌的一百个积分,而是他的智商技能,早已修得的文韬武略。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此一款,不是少时落魄,卧薪尝胆,长大了仗剑江湖,出人头地;脸上受不得委屈,白衣上见不得脏,眉清目朗,面善心慈,必系出名门。
  
    每一步他都走得明白,没有拖泥带水,剑光一圈,人就踏入了一层天。他不必像成才那样花费时间应付茫然,不必将自己置诸死境而后生;也不是许三多,一入江湖岁月催,要纠缠于一个个纷至沓来的人生景象,最后成为一尊沉默的巨柏长柯。没有一波三折,毋须为自己朗诵诗歌,总结陈词。可唯一能和袁朗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兵,是他。他们气质相左,语言始终不在一个调调上,人格上却平起平坐,或许袁朗时不时地还要仰其锋芒,而他回赠的从来没有温言暖语,而是时不时的小反诘,小讥讽,这样的反诘讥讽却能让他的首长尝到世俗人性的乐趣。他是高手,可爱的高手。
  
    他是新式部队的氧气和脊骨。人是素人,剑是从不失手的长生剑,一露便是门开天阔,空气清朗;剑尖轻挑,直追本质。他轻浮吗?为何从不见他惊扰别人的内心与灵魂?只有调侃,搞笑,文绉绉,用他别具一格的娘娘腔让人耳朵一聪,眼睛一明,脸上有了笑容。他的独家小幽默,小则怡情怡性,大则舒缓紧张,松驰将要绷断的神经。这样的高手,当然得不停地强调平常心,用以,安心定神;用以,将自己拉向他人;用以,消弥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用以,不愁不泣。
  
    人类有四种基本思维。以逻辑推理揭示事物之真的科学思维,以价值尺度追求人性之善的伦理思维,以情感性想像展示生命之美的艺术思维,以偶像崇拜来求得心安的宗教思维。他将前三种思维演绎得合乎其时,合乎其理,悲悯儒雅,却唯独没有最后一种思维。面对许三多的精神困境,他令人诧异地说道,我知道你想找回你以前扔掉的一些东西,但就算你认为你找到了归宿,你也看不见尽头,因为人生是没有穷尽的,也就没有什么归宿。不要以为他是轻松而温暖的,不,骨子里这也是一个孤独者。他不给自己任何形式的宗教安慰,照耀他的,始终是冷冰冰的科学与理性之光。他在此处小小地抒发了自己,展露了人生的苍凉。人在生命的本原上是孤独的,人在生命的终结时也是孤独的,我目睹过那种孤独,即使你坐在她身旁,手臂环绕着她肩膀,也不能消解。而孤独给吴哲带来的,不曾有过五班集体式的悲哀和萧索,仍是一路的高歌挺进,昂奋向上。
  
    小生尚未婚娶,倒是找到一处终老之地。这把剑,剑气仍盛,日渐锐利,日后还要杀人无数;但这使剑的人,心已摆脱了这剑,心怀已在山水自然间,神仙去也。
  
    神仙,通常会活得很久。我军幸甚。我活不了那么久,看不到他终老之时的洒脱自然,鹤发童颜,呵呵一笑笑尽千古愁绪。我只有望他背影,欣然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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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孔雀翎 成才
  
    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吗?我不服!
  
    他质问袁朗的这一句不时萦绕耳边。不仅是因为袁朗无情地打掉了他做人的根基,而是他似乎真的很冤。如果透过现象,很难看到一个人的本质,这个人一定是成才。
  
    他身怀奔向目标的手段,途中收集丰富磨炼手段的方式方法,天真地以为世界宽大,只要优秀,就会授以宽大舞台,除了他和目标其他全都可以忽略,一路倒伏,天地间只有他独自奔驰。可目标在哪里?他要在舞台上做什么?我一片茫然地看着这颗晶莹璀璨的小水滴,融入了茫茫的大海里……
  
    许三多没有目标么?怕是谁的目标也没有他的清晰。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可大可小,可以发生在每时每秒。成才有目标么?怎样都不觉得他有。在被死老A一枪干掉时,他第一时间崩溃了;转成士官成为班长时,却被封进了“坟墓”;死老A干脆利落百发百中地打完二十五发子弹,他明明有心理预设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焦虑了。军衔or技艺?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唯独是他,要遭受那么多精神上的挫折和苦难,承受来自各方面的指责和羞辱,却享受不到多少理解和同情?
  
    “机会多稀少来,生存多不易来。”不知看了几遍后,他的这句话激灵灵地撞上耳鼓。原来,这个从下榕树村走出来的年轻人是一个现代主义焦虑的化身。他身负一个有关现代性的宏大命题混入世界,简单的让他弄复杂,复杂的让他想简单,该珍惜的他抛弃,该放弃的他削尖了脑袋冲过去。他没有付出感情,是不懂得也不记得自己还有感情。他对许三多的感情是个例外,那发自于天性的乡情和乡愁。他不付出,便不会从他人那里获取爱与能。在矮小的木木被众人之爱滋养长大抽芽开花之际,他在与自己的心魔为敌。作用与反作用,全部来自他自己。
  
    他被眼前浩瀚沸腾的绿色所激奋时,头脑一热说他找到目标了。这一刻他眼中闪烁的憧憬,少年纯真,没有杂质。那是一个名为天马的高昂梦想直射过去的光。为此他欢腾踊跃。可惜思想终于了语言,那天,他对许三多踌躇长叹时,没有持续地追问一下自己,那匹天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像他不曾好好地张望,天空大地百姓的模样。
  
    没有追问,不去深思,就这样肤浅地对付了自己,对付了别人。茫茫兵海,戎马一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努力,被别人赶上,所以得努力。他努力着,并天真地在兜里揣着三包烟,不回味别人的夸奖,也感受不到批评的刺痛。一开始,他修习的就是轻功,与他相关的只有呼吸与风;身上太沉重,会跳不起来飞不动。更为残忍的是,这个在草原上落寞了半年的家伙,一下子被天马抓起,扔到了A大队。士官,离军官的头衔还有十万八千里要走,却天天和高军衔的军官们一处生活训练吃饭睡觉。说话轮不到他说,风格轮不到他发扬,牢骚轮不到他开口,他只有克制隐忍,闷头向前。这份克制所积攒的能量有多大?在冲出他个人,传递给有理便要冲动三分的吴哲时,我仿佛能看到爆炸时产生的巨大冲击波。
  
    这辈子还很长。咱们这辈子见。他收起和许三多打闹时的天真活泼,狠狠地说。
  
    连这仅有的一丝活泼都没了。他用生存的焦虑涂炭了一直存在从未消隐的深刻秩序,惨遭秩序的反噬便是必然。而此时此刻,在军营之外,风起云涌着对现代性的追求和对现代性的批判,二者共时共荣;可现代性本身不是目标,而是一种充满历史性悖论的过程。这种历史性悖论在成长身上集结,他英勇地承担着他的现代性使命,一路杀至如上帝般不动声色的死老A面前。他以为自己蛟龙腾渊了,不知此趟,专为领受属于他的致命一击而来。
  
    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们都在草原上迷失,游荡。成才的使命不就是为我们在最终带来一个现代大解放,呈现出一个大病初愈,乾坤清朗的气象么!使命一完成,他就要被打成原形。强加在他身上的化身消除了,他一软,小了下去,一看,原来是个比谁都要洁白的小白兔;再看,原来是颗比谁都要晶莹璀璨的小水滴。可袁朗,他的高端和理念,注定他看不到这个后续报道。
  
    现代性焦虑的来源之一,据说是人们认为上帝已死。可袁朗活着。他像上帝一样在成才四周走了一圈。那是只会发生在天堂里的私语,语重心长又残酷无情的点化,下榕树村的行为艺术者立即懂得了茫然,从此以后,他要例行一个人人都要经历的程序:在茫然中修行。惊醒的冰冷深入骨髓,他连带着发觉自己连那个“结果”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正的傻子,仿佛是他呢,一时间,他木了。
  
    没有谁的成长过程是理性的,当回溯历程,将自己从绑架他的“理性”中解放出来,当他与以往这个携手而行的“理性”的真面目赤裸裸地对上了眼,憋在胸头的复杂感觉足以让他泪奔五千里,他大喊一声,奔了。正是那句话:目标越彰显,生命的内核越不存在;越抽象,越是生命之据。他活得太干了。茫然之中他第一次有了生的自觉。生的自觉指向死的永恒。在诗人那里,死亡是生命的巅峰状态。他正是在这个巅峰状态里,将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灵气儿”削掉,低调内敛,变成哲人,枯燥的草原成了修身养性的佳境,屎克郎成为良师益友,他悄悄地向这番生境敞开了生命,在观察和感受中,小水滴终于有了反射,有了张力,生出了意识,泛出了钢蓝色;精神上的承受全部,转到他身后化作一副精美羽翼。
  
    要带他走的人适时地来了。他坦然以对,他说,对于他以往的精神错乱,任凭怎么辱骂都可以。淡然一笑中,大器告成。这不是大刀长剑,而是一枚轻易不示的绝世暗器。不同的价值观产生冲撞时容易产生经典,成才也在这时成为一个经典,这种厉害的兵器原来没有失传,在众人为眼前难以想像的光辉华美眩目神迷之际,已纷纷被命中要害。欢迎这两个字,袁朗对着他单独地说了一遍。而高城恍然大悟:啊,成才,也是我推荐的哈。
  
    带有赞叹,透着那么一股美滋滋,死得心悦诚服。
  
    一直想知道一个秘密,是谁做出“天才”之举,将成才推向草原五班?是那个给高城塞中华烟的“猎头”连长么?如果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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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碧玉刀 伍六一
  
  
    身,修长;腰,紧耸;背,峭立;刃,寒薄。
  
    秀于林,碧玉妆成;高于人,却太过粗糙。
  
    背景,正值人生的春天。
  
    出世时是把锋芒毕露的百炼钢刀。这单刃砍杀兵器专为杀敌炼治。那些在战火中铿锵牺牲的前辈,每一个人的名字都砥砺过他的刀刃,其锐利坚韧的程度代表对他们的追怀与尊重。他在追怀与追求中成就着自己,又在追怀与追求中走火入魔。不知何时,刀性控制了使刀人,与他合而为一。他即是刀,刀即是他,只知逞强好胜,不懂人情练达。只为荣誉,刀过处,就有硝烟腾起,血光洒落,无人能够遁迹;亦有情义,惺惺相惜肝胆相照的只有先人和高手。
  
    如此偏狭刚硬,盛气凌人,却无人折损其尊贵。一把好刀,衡量它的标准,不是一排量化的指标,而是来自于他人的敬重和畏惧。所有的信息都在传递:他实在太好!他在这样的信息传递中越来越好,如猛虎巨狮,自高自大。太过强势让他忽略了自己的不完美,没有自省与内视,比如,他看不到直性子是他的死穴,冲动莽撞是他的硬伤,他硬要看看九五里面有什么,九五里面是他毫无价值的轻松阵亡。
  
    或许是知迷不返,或许是执迷不悟。当然是如此。没有友人的增补进益,他与烟为友,一盒一盒,全部工资,抽掉的不是他的孤独,而是他的寂寞;而在别人沉睡时,那个宰鼠生食的他又传导出一个多么肃杀的孤独!这孤独将他带入的深度与高度我无法想像,只能看到一片大雪覆盖,玉洁冰清,只知他去,必是一支壮士去兮不返的慷慨悲歌;他留,火气与血性在某一制式、不可剜除动摇的平庸和平淡面前,难免卷了刀刃,自伤了腿脚……
  
    直到有一天,一张木木的脸孔映上了这把钢刀。
  
    木头不是送来成才的,而是送来让这群人见识真正的高手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他携带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高城说,你就是我的地狱,事实上却被赠予了高阔辽远。对伍六一来说,这块木头是他的一个劫数。他大火淬炼,大力锻造,满头大汗,喉咙大释放,面部大扭曲,直到惊觉手下的那块物质不是铁,成不了钢;他又横削,纵劈,斜砍,使出了看家本事,那木头似乎又成了钢,毫发无伤。他雕琢不好他,就想杀了他。不是他人性如此,是控制他的刀性杀机顿起。不成功,就是失败,是失败就要丢弃,何况,这个失败将带来他不能目睹的副作用。不抛弃,不放弃,那也需要对方自己值得上!
  
    失败等于丢弃,失败也会等于自弃。现在,他要丢弃的是许木木;将来,他要丢弃的,就是他自己。他不知这根木头是前来解救渡他的人。冥冥中却又由怨结下一个缘。班长适时而悲壮地走了,他被叮咛照顾木头。砍杀的欲望始终在铮铮作响。事关爱恨情仇。事关世界观价值观。再优异他也就是瞧不上。刀和木头没有共同语言。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也像是角斗格杀。他们被分开了,却又开始藕断丝连,那个寂寞高手的能量时时地通过一根牵挂的丝线传导进他的筋脉。渐渐地,粗犷中渗入了细腻,刚硬里始见温柔,凑在一起时也像故友重逢,也能谐调了,也能玩笑了,也能情义相见地为他耍个花招,前所未有地受个处分……不知不觉中,生出了爱。他在被不曾被他动得分毫的木头,不,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兄弟之爱,润饰为玉。
  
    不再只知仇杀,友爱这个在他走火入魔时失却的一魄,辗转回来,宛如婴孩般从头开始,慢慢长大。
  
    他们又走到了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冲锋努力。这个目标选择了他,拒绝了他。仿佛是在告知命运的选择。这个残忍的告知使我们有幸目睹一把刀是如何饮泣。钢刀不会哭,奈何彼时已是一把具备生命意识的碧玉刀。——就在那个残酷的情境里,在他终于承认他们是朋友时,那个缘瓜熟蒂落,这把刀焕然一新。
  
    他有大爱,有大恨,有大志向,有大追求,可天地无义,不佑刚直;天地又有情,给他伤口缺憾,让他从中回归血肉人性。肉体的残疾,最终将会为他带来思想的完满丰沛与温润柔和,这是不是为他许下一个刚柔相济、阴阳调和的保证?保证他在更为残酷复杂的人生战场,不会遭遇灭顶的陷落,即使腿有残失,也能健步如飞。
  
    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马嘶泪落中,此刀在江湖消失。刀为自己选择了结局:破碎。可人已玉成,何必遗憾。他没有告别,因为他知道还会重逢;他做出的动作是偿还,因为他知道还要相聚。重逢相聚之日,便是他寻回自尊之时。那将是一幅岸然挺立,彼此相映成趣的光辉图象……只有他。只有他。留下了一个侠士的传说,生在了人的心头。他的离去,让敬重他的更加敬重,让疏远他的开始在内心里接纳,让未曾相逢的孤人寒士,在灵魂中与他相遇相知。
  
    ——这就很完美吗?这就是迷悟之后的最好结局么?
  
    高城他爸仙人指路地说,自尊心太强,凡事都要求成功,搞不好也要失败。高城说他没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却将这话转赠给伍六一,就像转赠了一个命运。他真是太客气了,他就这么婉转了一次,却要为此追思一生。不,我坚信不是命运作祟,即使是,这把刀也能依靠自己杀出这样的世俗套路。他没有做到,不是败于偶然也不是败于必然,他是在一个文人难以更变的哲学观照中折戢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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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别钩 史今
  
  
    千山千水千才子;一山一水一圣人。
  
    前一句指的是我国南方的文学传统,后一句指的是,我军某部702团七连三班班长史今。
  
    九年制文化程度,家中排行老四,入伍九年,士官一个。圣人的大氅下,是这样薄弱瘦小的事实。
  
    如深藏衣衫内的离别钩。没见过的人,不知道它会散发出多大的能量。
  
    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
  
    是钩,为何名为离别;一件可探攻可杀剐的凶狠利器,为何要为自己笼罩上这样浓烈悲惨的气氛?再没有比这更聪明自知的兵器了!一开始就什么都懂得,什么都清楚,出发时就知道终结,钩住便是为离别。这样一种与宿命感日夜为伍的残酷兵器,注定是将最残酷留给自己。
  
    所以,他不乏友爱和敬重,还是显得有些孤独和清冷;他可以有个华采斐然的气质,还是选择了普普通通。威,深藏袖领之中,无意间,必要时才会露一露头角。
  
    他迟早要走。这一点,有个人比他更有数。他正满腔豪情地冲锋陷阵呢,要把老A背上那具尸体给钩回来,连长同志就在望远镜里情不自禁了:那像咱七连的作风哈,一个活的背个死的,一废废两个。
  
    亲爱的连长,可否慎言?话音刚落。你说中了一个伍六一,你又言中了一个史今,两个爱将,在同一个战场上预演了生离死别。你没有说中木木,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没有他的谱?
  
    悲意,在钩形成之日起就在心中辗转反复了,并且强行地塑造着他的气质。但古龙偏在这里说,不唱悲歌。那就不唱。明显他也不乐意听。最后他哭了,那不是悲,那是爱;最后他笑了,那不是悲,那是这柄钩从不刻意强调和展示的尊严。
  
    许三多的成长之路,有时让我产生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错觉。如果这算是种说法,史今是其中最为壮丽的一枯,也促成了自己人生的一个高潮。许三多经过的哪一个人没有对他付出过爱,在征服之前或在征服之后?而他心中可曾有爱人常驻?没有的。他心中有的是原始的天地父母兄弟乡情仁爱良心尊重责任公平道理价值意义,他的智力只够顾及到吸纳消化当下奔赴到眼前的各种景象,他念叨咀嚼的是话语,而不是说话的人,他的情感空间远远没有被开拓出来,开拓出来的那一点,还留不住多少人烟。所以,一旦感到心中的价值和义理,大概也就是所谓的“天理”受到伤害,就会不顾一切地想避免和逃离,大无私的人一旦极端便是大自私,不会思想别人对他的巨大付出都是为了什么。对史今也一样。曾经那样的浓墨重彩,撕心裂肺,到时候没有产生一丝作用。可谁也不能指责他(高城是例外,天地万物真善美假恶丑就没有他不能指责的),因为他对人无所亏欠,因为他属性为“大”,与天地同,不断处在生产和奉献之中,且是对人各类基本需要的营养和满足。史今虽“枯”,但想必不会有憾,既然他成全的是一个“大”;何况,他们是在彼此成全。
  
    用以成全 “大”的,恰恰也是一个“大”。这个“大”,同样发端于天然,其不同之处,大概是后者可能经历过思想的润色。
  
    一切原因,应该是在这柄钩的前传里面吧。那时,这件兵器被打磨成功了,是个骄傲;悲也同时诞生了,又有一声叹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在一个绿色的集体中成长,一边撕扯一边校正,在天长地久的修炼中,“悲”没有成精成魔,而是化为了沃土,变作“慈悲”,渐渐涵养起氮磷钾,孕育种籽,生出各种奇异生物,后来专门出品淳朴的庄稼,慢慢又有了令人惊异的烂漫花朵。转换为文字,是一部叙事体的浪漫史诗,名为《圣人是如何炼成的》。当然,以他自家的名字命名亦很贴切。他在庄稼和花朵里面变得恬静安然。在身边竞争激烈的人去人留中,这恬静安然激荡出一层难以为人觉察的悲剧气息,赋予他少有的浪漫气质,冲淡了他随身携带而来的悲凉凄惨。这是他自己的修为,是他对命运的超脱。
  
    从一个层面说,那柄钩依然在凶狠从事,他要赢得别人,他要眼泪、情谊和丰美的成果,用以滋润和肥沃自身;而在慈悲心的内化与外化过程中,他又渐渐地没有了自己。就在这难以言明的悦纳与吐翠之间,宿命的制约被摆脱了,——他的生命在最终,必定不会是以悲剧收场。
  
    你对我也很重要。这句话他说得很诚恳,也很清醒,还很有深度,标志着此时的他与最初的他已完全不一样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到一个浑朴未开的人,——多少人满腹经纶却找不到一个有价值的科研课题,一生也把握不到一个灵光一现。打开这样一个人,也会为自己打开一层人生境界;打造了这样一个人,也会巩固自己的人生根基;为这样一个人开了光,自己也会踏上几级浮屠;成全了一“将”,此将也同时成为他人生履历上一个光彩荣耀的case。他的头经常会痛,那是在冲破自身认识的樊篱。他很快将会发现,这一回,他成就的是一个常读常新的经典案例,足以让他今后的每一个回首,都能从中有所获益。
  
    老子说,大器免成。请注意是“免”。不必要一个破格的提拔,不需要一个功名的肯定,他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修为大器,离开“钩”,也足以安稳自身。他自己不是说过么,——他就不在评估的范围之内。
  
    可他还意识不到这些,在没有到达供他一试这番身手的地步之前,他仍是一柄从诞生起就沧桑的离别钩,悲意流离难去。就是这样的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把枪捡起来,冲吧,冲啊! 死是真,遗言也是真。这时的许三多尚不知道“惊骇”为何物,只是本能地被吓跌。军事生涯再也没有被抻长的可能了,可他的军事生命要在这个他最为牵挂的人身上延续。若此时他能看到这个人会替他走得多远该多好。他无暇想像,使出了平生最自私最狠厉的一招,钩去了别人的魄,留下了自己的魂,他必要这样的抒发以消遣内心涌动的无限悲意。
  
    彼时。飘荡在树林中的硝烟仿佛一把好雾,那雾,适合潘神口味。这司山林和畜牧的洁白生灵仿佛就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这幅画面,眼神优雅安祥,空中有灵音清起:史今,我们走吧!
  
    从三连到七连,你说,是一个从天南到海北的距离吗?他低头说解,嘴角有笑,心却难解,已在海北独自徘徊怆然。他用一个俗世里的故事打发别人安慰自己。这柄钩在这里最后的绽放,钩在了所有人的心里,刈除了最后一把草,完成了“成全”的最后一笔,拓深了每一个人的情感世界。就此,与理想作别,与神灵同行。他走向的不会是山林原野,可他所在之处的空气,必会与山林草原无异。可能,他就会出现在你的身旁,如果他钩住了你的咽喉或肩膀,请不要觉得不适而恼怒,驳他面子,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觉得有幸,因为那意味着你就要与你的过去离别,你的生命将在他的钩下更新。
  
    请你珍惜。
  
    就是这样的结果。军营的山山水水里,少了一位圣人,——听听许木木说了什么,就知道这个初中生所创造的高度不是那么容易到达和凌越的;军营外的千山千水间,多了一个身影略显孤落的前行者,一个军绿色的才子。而杨柳岸晓风残月,只会是我们在吟唱哀凉寂寞。何必忧伤呢!这样一个人,即使手中只剩下一颗鸡蛋,他也能用它孵化出一个养鸡场来。不是么?哪怕这是一颗熟鸡蛋。他不屈不挠、源自乡土大地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是一曲朴实的无言之爱,这支顽强的曲子不会因离别之憾、离别之伤而在风中散失。这柄钩,一定还会努力地挂靠在现实的身旁,作为理想的参照,作为对疯魔现实的一个温存批判;它将不会有沉落的传说,而是在历史之中盎然生长。
  
    我有一个梦想。做个节目主持人,于两千年后的某天,将他请至孔夫子的杏坛之上,不谈许三多,不谈伍六一,不谈高城,那时,这些名字大概已为专业以外的人士所生疏。就谈谈光阴的故事吧,谈谈这柄钩的古往今来,潮起潮落,缘生缘灭,好好地八一八这柄钩是如何减肥的。还会像现在一样,竭力地避免赋予他一些大词,但会在最后奉上一只与大白兔一样洁白甜蜜的签语饼,上面有着用咖啡果酱写的七个歪扭小字:赠大教育家,史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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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霸王枪 高城
  
    很久以前,美就已经消失,它滑落到喧嚣的噪音之下——语词的噪音。唯一还留存下来的,就是语词,年复一年,它们的意义越来越失去了明晰与简洁。这是米兰•昆德拉的话。语词如此,人也这样,越来越失去明晰与简洁,放眼望去,每个人都恍似一座沉默的狱,幽深漫长,水声訇响,传递出阴沉深远的境意,未必不好,总归让人些许沉重。
  
    江湖已老。
  
    人仍然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越来越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回归到天真简单,要比轮入老诚深沉历经更多的艰辛和痛楚。天地之间有一个人,比谁都更提早、更洒脱地回归了。早到什么时候?应是在高三时分。那时,许多人迈入复杂的门槛,踏上人生之旅,他偏偏逆向而行,撕掉封在性格之上的吉祥符,迈步走向了绿林草莽。简单,令人惊诧的简单在问世时没少受到质疑与非难吧,与家风不符,与世风相悖,可他坚持。简单,从此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在他生命里静静流淌,是一条大马哈鱼在他血脉中活蹦乱跳,是一个会在那张英俊脸孔上持续数秒、表义丰富的顿号,更多时候,是他的武器。供他挑选的武器千万,他只要手执一杆直来直去的简单,在复杂世间独行霸道,左冲右突。这是他赋予自己的一个不那么轻松的自我净化的过程。他将自己从一座座沉默之狱中刺杀而出,直到拱出一个简明扼要的高大“人”字,仍不罢休。
  
    反倒是这个“人”,显得如妖似魈,不合时宜。看他大刀阔斧,看他雄缴激越,——这位仁兄将自己置于哪种境界,可是在模仿哪位英雄?是,也不是。无人能避免模仿。而他在最艰难的那条路上捡拾到了一些东西,并加以了拓展,一些失落的民族性格得以在他身上复活闪光。
  
    他叫高城;他手中的简单,并不简单,是一杆份量十足、自有性情和风采的霸王枪。按照林语堂先生为中国人开出的九条权威评价,将他算在中国人的阵营不免有陌生感,像他的身高一样,扎眼。当下文化陶养不出这样的人。那份可参见于春秋战国的豪气,可参见于元末明初、明末清初、清末民初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匪气,失传已久。非得依靠深山之中的自我修为,加上承自祖泽的自我娇养不可,他的石破天惊、最终出现,不是依赖自然的天时地利人和,而是他生生自造的天时地利人和。有见识,有学历,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挑了最难的那条路走,挟气而来,冲决扫荡,走出了他自己。他的优越感得自于他生命自身的坚硬和欢悦,他大义凛然,颇为自豪。
  
    我们认识他时,他已臻化境,身上激荡着理想的雄风,迎风招展的是一面崇高的旗帜。他在理想的指引下愈加真挚纯粹,他的崇高风格是“一颗伟大心灵的回声”,而且,这种风格的挥洒越来越无意识,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枪人合一。朗吉努斯说,最高远的情调莫过于真挚的情感,只要用得其所,它会以一种狂热的激情喷涌而出,就像会使得演说者的言辞之中充满迷乱。正是如此,多么贴切。他的真挚表现为激情,他的激情表现为迷乱,他的迷乱表现为嗑巴,他的嗑巴是真挚的巅峰,他的真挚是所有情调之中的最高远。这个最高远是他的理想和信奉,他从不强调,却以此与外界抗衡。
  
    并以此为标尺选择和导向他的战士,感染他的听众,铸造七连的躯体与魂魄。激情流溢扩散,所到之处,神去鬼灭,浊气销蚀,充满清澈的生机与活力,带来欣然的尊重与敬畏。没有看到他过往的人们,也能对他的现在和未来深信不疑。他甚至不必像袁朗那样一展身手,就能收伏人心,认为他当之无愧,并想与他相濡以沫。经历过哪些才得来这一番功夫?他于多少条路中选择的最难的那一条,一路上有些什么呢,除了理想的骄阳,磨人的荆棘,荒凉的沙漠,凛冽的雪山,阴险的草地,敌人的枪口?你懂七连吗?他质问。他懂,并且深深深深。支撑他生命的不唯是他自己的骨头,还有先辈的精神与尸骨。“假如你要我哭,首先你自己得感到悲痛”,他的连史教育何其成功,他何其悲痛。“悲痛”的来源何其巨伟难衰。五十年的生死聚义在手中一朝解散,这个七尺男儿没有逃避号淘的侵袭。就是证据。悲痛与真挚的情感成正比,它们两个联起手来力量如何测量?在这无边无际的力量之中,出了一个史今,出了一个伍六一,出了一个许三多,出了一个成才,出了与老A队长的情深谊厚,还有多少?或许可以去咨询甘小宁和马小帅。
  
    唯其这份理想光晕中的真挚与纯粹,才会眨现出耀眼的人性之光,为我们展开一帧又一帧重情重义、爱才惜才、不计前嫌的美好画卷。这是一种被酒神精神酝酿过的人生态度。酒神,洞彻一切个体生命的悲剧性却无悲沉,无阴郁,坚韧,顽强,大悲即大喜,追求热烈的生存快感和神秘美妙的自我陶醉。他在这样的人生态度里,通过生命力量的不断提高,在面对接踵而来的人生磨难时,及时地从痛苦之中释放出自己也释放出别人,内外一致,表里如一,实现了对生命自身的强度美化。
  
    如此真挚,真挚成道,甚至显出几分疯癫。说话不利嗦,走路直蹦高,那是他的欢乐豪放;那是他的骨坚足轻,高蹈轻扬。蹦着高,犹如酒神所宣扬的神圣舞蹈,“跳着舞越过人生大地上的沼泽和凝重的悲愁”,一切被纳入简单体系,内在情感便随时随地呼之欲出,情感有多炽烈?呼出时竟会导致言行发生波折与形变。这样一个人,如若流落民间,不是一个自由吟唱笑尽权贵的狂妄行者,就是一个植梅放鹤远遁尘嚣的散漫诗人吧!在连队老五前来收山时,他的诗性有一次奇异的绽放,他激昂高唱:秃鹫!蛆虫!食腐动物!字出如枪出,一个个生动的语词,犹如一朵朵梅花被刺上了寒枝老虬;清晰简洁,瞬时更新了世间沉重的生命,让人在惊讶之中呼吸到久违的清新。多么美丽,美丽至极!在被老A打败,与兄弟们聚餐山头时,小时候的花心萝卜完全是一个土匪头子的表现,去他的面子,他需要一场狂癫,败出一个酣畅淋漓的局面,醉出一个更加激扬的艳阳天。
  
    真挚也会成伤,伤也会被他转化为富有诗意的一场殇祭。大伤,莫过于成才的出走。成才对他的背叛,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次对纯真理想与纯粹人性的背离;而他在荒原之上开拓出来的那条高远,最终在成才无路可走时隐然出现,指出一条归途。“成才,实话告诉你,老子很生气!”付出了重以吨计的真情实感,当然有理由生气,当然很难说服自己“及时”吐掉这口闷气。这句话他憋在心中多久了?怕是这辈子憋得最久的一句,最后还是被他释放出来,释放出来时还要大声,还要在成才的生命绚烂之际,直直地刺出这一枪,卸掉胸中块磊,不维是他的,还有成才的,让天地现出一番特别的美妙与和谐之景。
  
    我有一樽酒,浇君块磊胸。最让他块磊难平的当然还是老A,给他惨痛教训,挑衅侮蔑他的单纯思路。他也骨折过。在他蹦着高走路时,一线平推,决胜千里的时代早已过去。一个不声不响的数据终端,就能让他的钢铁战士九死一生。简单,在复杂的信息化战场上成为缺陷,他翻身弥补,调到师属侦察营,脸上挂了彩,修成了天罗地网的威力,破阵而来,却又被绊倒在一个简单的“死心眼”手里。在变幻莫测的现实面前,他的智力好像总是不够,不是智力不够,而是真情真性中的心眼不多。战争仍在进行,可袁朗不想A他,狡黠地说:你猜啊!这位霸王就天真地猜上了,对猜得的结果有疑问了,那副天真模样逼得袁朗想不A他都不行。A这样一个人,感觉一定很不好,看袁朗样子就知他心中一定很苦涩很沉重。究竟谁胜了谁败了,袁朗一定比谁都有数。而能够与袁朗这样一个节制理智的人相匹敌的,必然是一个真情奔放的高城。浴血疆场两斤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袁朗毫无隐晦,发自肺腑地表示被其俘虏,深情地表达了对这杆枪的珍重与尊敬。
  
    江湖传说,霸王枪很沉,使枪人却不需要用多少力气,因为枪一旦舞动,自身便有其性,会带领枪的主人向前。高城的路还很长,这杆枪的路也很长,前路莫测,唯一可知,是他们的欢悲不会被压抑在生命之中,成为一个个复杂沉默的省略号,仍然会当众腾起,表现为一个个生动的语词,犹如一场场别开生面的舞蹈。欢歌向前,蹈足而行。在庄严肃穆的前苏联军歌声中,他的号淘啜泣是不是也很像是一场舞蹈?跳完,舞完,继续前行。可以被伤害,可以经成败,却无疲惫与永伤。这就是霸王的意思。霸王既成,熊熊燃烧的热情之火不会熄灭,强大的生命意志不可摧折,酒神式的高蹈豪放千古不磨。对现代人生命本能的普遍衰弱感到失望的查拉图斯特,阅尽千帆,还在期待更高大、更强健、更优胜、更快乐的人们去造访他,他期待着这身心严整的人们,乐观地坚信欢笑的狮子必将到来。你看到了吗?欢笑的狮子是不是已经到来?比方这个从理想之中走出来的英雄,蹦着高还能霸气十足,脸上有一道疤痕却愈加葱翠俊拔,那是一个本应身佩宝剑、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对自我生命的强行美化,藏有无穷无尽的审美内涵。
  
    尽管看上去很像一个幻象,却不妨碍人们在见识到这份英雄式的优美时,感觉真实,千古奔涌,心胸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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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拳头 许三多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三年过去,这个矮小又一无是处的男人身后有了无限的景深。他回头望一眼,再望一眼。眼中布满迷茫。转过身,继续前行。不晓得为什么,只知往前,秉持身后那些人赋予他的浑身力量,作为一支被放逐出去的指路标,一个白色箭头,没有归途只有终点地在天地间徐行疾走。还要穿越多少人心,杀戮多少污鄙的灵魂,最终到达何方,无人知,无人欲知,一个指路标的情感和前程自有造物主去注定,只知道,在荒原长路上看到他时心里会有一刻的温暖踏实。他自己也还想不清楚。
  
  可终究开始想了。遇仙型的人生模式也在此中断,他遇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面的镜像现实惊惧了他,有一张一模一样又分外陌生的脸孔在望向他,——在这个人生的结点上,他遇见了他自己。
  
  他终究要与自己相遇。
  
  我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为何我的命运与众不同。为何我的爱恨情愁多于别人。为何我要经受这么多磨折。为什么我做了牺牲品也做了榜样和楷模。他胼手胝足地把自己的意义之路铺到这个地方,抱着“不抛弃,不放弃”这棵参天大树攀援至此,简单宁静的山乡绿野之心,破碎成烟,在血腥气中荡起了风沙。他蜷缩在这个中断了的点上,孤独地看着手上的血,在回忆中一遍遍回放杀人时的情景,一遍遍揣想被杀者的心理,一遍遍挽回被杀者的生命,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
  
  我能摸到枪吗?这句话仿佛还在悠远地回荡着。彼时童真,此时听来却是一个童话式的残酷点醒。枪以幽默的姿态来了,带他行过草原的光荣艰巨,带他走入钢的火热铿锵,带他经过尸横遍野,一头扎进南瓜地里,带他来到丛林中,忽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走了哈,你要好好的。枪以幽默的姿态走了,他赤手空拳,数分钟后,他见识到自己的拳头有了多大的威力。
  
  可以制敌,还能用来杀人。这只拳头的威力最早被袁朗知悉,无意中被伍六一见证并惊诧过,现在它惊动了主人的灵魂。杀人的意思,不是使对方象征地腾起一股白烟,是让一条生命在世间永久性消失。而且这生命还不是摆在家乡屠夫案板上的一头猪。青春中止,肉身消散,姓名删除,不可恢复。什么都是相对,死亡是绝对的。一个壮丽的生命在他手下结束,这事实不能撤销。
  
  一直念叨着的意义消失了。而他眼力看不到的那一部分意义和价值,当然构不成安抚的力道。你懂七连吗?我懂。他自言自语。他的懂,依旧不过是一一记得而已。他仍然不懂得记下来的东西有什么内涵和外延,与他是什么相干。在他与世界之间没有介质,或者说,他无法通过介质触摸到现实的纹理质地,他尚不具备抽象思维的能力,就像袁朗说的,他可以在训练场上比划出杀敌的狠招,却不能通过打出的拳头得知其真正的目的。他只有像盲人一样切身实地地触摸,依靠肉身去体会,才能有具体的感知悟得。他一直在积极地感受,感受不到就设法获得感受,用真诚的感受摆脱命运,浇灌自己和生活,赢得尊重、坦途与睦邻友好。无意间,他打出了这一拳,获得了这样一条感受,瞬间模糊了一切,一切变得遥远而陌生。第一次他感到虚无。意义的虚无。生命的无常。
  
  这是不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人生惶惑?这惶惑不再是话语所能包扎处理好的。虚无的魔力有多巨大,摧金蚀骨,让人一个接一个地忘记理想放弃挣扎迷失其中。即便有袁朗这个强大的“避邪”在身边也不能破除。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受挫情绪和失落感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感受,最终将与他在草原五班与之对抗过的类似相同,如今是他在其中沦陷。那是一种不健康的感受。即使有“天性善良”这条注解,也不能掩盖这种感受的不健康性;“不健康性”的真正来源是对世界认识的偏失以及自身的脆弱和虚软。这种不健康的生命感受也即是现代感受之一,这个从未进入过世界的人,就这样与外面的现代世界共通共象地对接上了。他想逃,却不知道已无处遁逃,而他所身处的地方,他所质疑的地方,血腥气浩荡的这个存在,正是护佑和观照这世间的桃源和天堂。
  
  摊开手掌,是一片熟悉的陌生;握紧时,手心只有力量。他痛恨这陌生这力量。这力量何时养成?就在他修炼军姿时,就在他耕耘道路时,就在他一声又一声地抡锤时,就在他在单杠上不断回旋时,就在他独守七连时。庄子说,平易恬淡,即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侵,故德全而神不亏。纯素之道,唯神是守。王团说,你不仅守住了军营,还守住了你自己。守而勿失,与神合一。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真人真气,凝聚成拳,拳一出,神极八方,可以追赶活捉,可以探敌取命,可以猎猎迎风而招展道理。可惜的只是,他懵懂未开。
  
  枪,回来了。守在他身旁,恢复了尊严。它不是玩具,不是英雄形象的装点,不是一个人变强的保证和说明,它是枪,价值发生在开火的时刻,如同你,满身武艺施展起来一招杀敌。日后要真正地相依为命了。此时,它像李梦一样严正地叫喊说明:你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标志你与过去作别;一件兵器负有什么样的使命,一个高手要有怎样的姿态,你必须正视;你得正视你的存在,也得正视我的存在,我的存在!面对我渴望的敌人你怎么能一枪未发?!他觉得它喧嚣而陌生,想一脚将它踢开,想想罢了,他不会以激烈的方式发泄自己,他不认为自己有激烈的资格。他把袁朗逼上悬崖是因为他要为朋友报仇雪耻,他揍了齐桓一拳是因为智商又惨遭侮辱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骂了成才一句是因为对方太不争气。他的激烈屈指可数。他卑微而矮小,始终是最差的一个兵,始终是最好的一个人。最好的人,顾全别人,没有自己。当他不能顾全别人,只会想到与自己过不去。他抬头望一望天空,再次意识到自己是这个江湖的异乡人,这种异质性将跟随他一生。
  
  三年,一年一个告别,一年一个台阶,一步一层深入。慢慢接近的,却不是光荣与梦想,是世界的“真相”。在 “真相”这里,有和他一样失落的龙,有歹徒,有牛顿。天空的彩虹被牛顿拆散,理想的光环被歹徒盗窃,而龙所护卫的,已被众人抛弃。冰天雪地,阴冷,残酷,灭顶,绝望,孤独。这孤独不是独守七连的孤独。那时的他,是庄子眼中的真人,是济慈笔下委身于寂静的处子,经受了沉默和悠久的抚育,愈发地内秀完美。现在,他已失却童贞。这孤独,是来自天国的冰冷纶音,是老A战士的铁甲铜胄,是他的劫。人在这样的绝望和虚无中一定会生发出哲学感喟,哲学的闯入一定会对理想与诗意状态造成破坏,它将“剪断天使的双翼,以其条条框框征服所有的神秘”,冰冷的哲学一触,所有的美妙烟消云散,只剩下嶙峋耸立的事实本质……他从痛楚中被硌醒,变得深沉和严肃,身上长出刺,心里有了自我,开始学会质疑和反诘,开始对一切发表观点和意见。从此,他不再逆来顺受,听凭摆布,而是作为一个觉醒的人,在失落中崛起,开始了对人的价值和意义找寻的征程。
  
  他叫许三多,许百顺的小儿子,钢七连的第四千五百九十六个兵,老A成员,众生之一。他刺耳的乡音已经散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那句慢半拍的“凯旋”也已和333个腹部绕杠一起成为他人生传奇中微妙的一笔,他的“异质性”是天赋异禀,人之最本初、现已被文明大规模剥落的“特质”之一。再回首,经过的人与事已是迢迢隐隐,他已是百年之身,可包围他的依然是未知的世界。他的人生里还潜藏着种种考验,恭候他前来体验处理。眼下的这一个并未结束,他拳头上的血远远没有褪去。他的处理方式既是私人行为,也担当着为世人提供经典范本的使命。米兰﹒昆德拉说,价值观念堕落这个过程是世界无可争议的一种可能,唯一重要的是,理解被抛入这个过程的漩涡里的人,理解他的动作和他的态度。人终其一生都在面对考验,试图看护好躯体和心灵,却往往不得其法。手忙脚乱,将生活变成一部草书,回顾时自己也看不懂多少;循规蹈矩,循规蹈矩地颓废,循规蹈矩地冷漠,循规蹈矩地玩酷,循规蹈矩地垮掉;追求高精尖,高精尖到最后,一个接一个地从高楼顶上纷纷跳下。在这样的时代背景里,他的墨守成规,死记硬背,贴地而行,恰恰显得是在“违禁”和“创新”,他打出的套路,陈旧卑微,在现实面前却是新颖奇妙,着肉透骨,“新奇”制胜,诸多高手甘拜下风,世界别开一番生面。
  
  这一回,他将如何以对。萨特说他人即地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人和地狱之间的关系。许三多作为他人的地狱存在由来已久,他将地狱转变为天堂的时间也很长,而现在,他与他自己之间的关系,变成他和地狱之间的关系。他的第一选择是逃避。在此,袁朗对他的处理手段堪称大师级,犹如一个不厌其烦的天使,两度将他接引至天堂。他把世间所有的道路都交给他,让他自己去走。他一下子拥有了自由,好像拥有了天下财富,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任凭由我。可虚无很快就挽着惶惑的手臂再次来临,挤走了自由的兴奋。人真的能在自由之中守住洁净的灵魂么?多少人皈依自由,在自由中呼喊:意义,我是你的同志,你来与我同行!不,自由的大部分子民很快会发觉,意义越来越疏远你,你越来越众叛亲离,在对终极价值和意义的思索中默默沉沦。这种沉沦不见得比在安安碌碌的生活中沉沦来得高尚和洁白。是山来就你,还是你去就山?是召唤意义过来救赎我,还是我前去登临拜访意义的家园?许三多没有这种等待山和意义的“浪漫情怀”,他是现实主义者,是朴素哲学观的持有者,高城的叫骂激将不过是催化剂,缩短了他的历程,他必然会拣能走的那条路走,终究还会走回来。他回到连队,回复了坚强和茁壮,可破碎的心路历程不会就此终结,不会轻易复元。回归,不过是他在漩涡中做出的初步反应。那一拳所打出的宽度与深度没有边际,在远方的意义将他彻底唤醒,注入他的灵魂,充实他的生命之前,被杀者还会持续地侵扰他的心灵,挑战他的心智。他必须承受在地狱间苦修的重轭,他要在漩涡中持久深入地进行感受,收集整合所有的资源,以调谐自己的态度和动作,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将自己从地狱之中拉拽出来。从此,他进入了有意识的内外兼修的阶段。
  
  人在旅途,人生风景次第而来。属于白纸一张的人的,注定是不停的吸纳和消化,不管吸纳和消化的是什么,许三多所要吐露和写画出来的必然都会是真善美。这是命运对他的刻薄之处。真善美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本身就是真善美的使者,只要他活着就必须呈现这一生命实质。就像他天生懂得要为修的那条路布置上图案和鲜花。李梦说,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是在被艺术搞。这两句话都没有错,在他身上并不矛盾。艺术能力实现的是艺术趣味,而任何趣味的表达都需要很高的能力,这种能力,恰恰又是得自于他天然具有的格调和趣味。——这意味着把悲伤留给自己,意味着大道艰辛。这一课,无人教导和扶持,只能自学。他已修得了自学所需要具备的品质和能力。他将在这个内外兼修的过程中放大目光放远眼界,不仅去认识自己的拳头,也要认识这只拳头上凝聚着的整个人世的失衡与悖反。可以杀人,亦能活人。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活人。为什么能杀人。为什么能活人。杀的是什么人。活的是什么人。要杀什么人。要活什么人。他将在这一过程中精进自己,也会在这一过程中普及自身,这就是真善美的使命,没有归途,只有前方和看不到的终点。当他通过拳头看到这一使命时,也就认识了自己,找到了意义的最终归属。也将懂得,在他身上倾尽了多少人的心血,他就要回报出多少力量。
  
  临别时,王团长深长地祝福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变成比我还好的兵。袁朗简简单单地答:会的。我们可以想像一下这个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的兵所能到达的境界。周身环绕着正气罡风,沉默谦卑有如天地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的拳头将无比厉害,臻至大象无形之境,不出则已,稍一比划就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他的生命也将随之铺陈成一片大音希声,大爱无言的广褒风光。
  
  有的人行至人性的深处而守住了自己,比如鲁迅和袁朗;有的人走到的人性深处依然没有找到自我,比如张爱玲和白铁军;有的人走到人性的深处却失去了自己,不胜枚举。许三多毫无疑问属于第一种。虽然他远远没有走到人性的深处,只不过是朝那里张望了许久,收回了目光。不懂的,再说吧。不问天涯,只问脚下。这是他的大巧若拙。他悦纳环境的一个个过程,也是环境悦纳他的一个个过程。他的追问和迷惑,既在身后的背景中,也被释放在广阔的人生里。从滞留的点上站起来吧,踏足向前。过往的经验足以说明,只要将眼下的道路走好,迷茫的未来之路必然会应时出现,供他一路好走。
  
  此番痛楚,化为生命之中的隐痛。将会和他所经历的离别的隐痛一起,规划出这只拳头的最终风格,不仅稳健,而且深情。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只有你如旧;在另外的一些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后人能听懂么?他仍是朝露,却能让人在倏忽间瞥得一缕夕照的光明和温暖。忽然想到美国作家索尔.贝娄的一句话,过去我们死在亲人的怀里,现在我们死在高速公路上。劝自己放慢脚步,不要那么着急,像他一样去领略所有事务的意义,在一个个平淡的过程中收集和感受变迁,获得充实和安稳的力量,欣赏蚂蚱飞过时的姿态,体会脚下大地,将自己的夕阳走成光明与温暖,于亲人的怀抱中微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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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多情环 袁朗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题记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黑夜也给了他宗教式的情感;他把灵魂交给了魔鬼,魔鬼给了他超人的技艺;他毫不吝惜地呈现他启蒙式的大主教姿态,魔鬼也不容相让地,从他嘴角眉梢闪现出它的风采。
  
  犹如帕格尼尼。犹如一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
  
  使用全部生命,生命中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每一丝纤维,所有气力全部细胞,吹拉弹唱。他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艺术场景。江湖多深,四海多大,天地多小,人心多细,他自得地,怡然地,欣悦地,见人是人见鬼是鬼地,也能知己亦能顾他地,大出大入,大往大来。他是驾驭着烈马金车在海面上纵情驰骋的波塞冬,神性广泛,变幻莫测;他是驾驶着太阳车轰轰烈烈划过长空的赫利俄斯,只要到来,就有一束不一样的光明。每一个人都沦入他的旋律,他的节奏,他的世界,犹如一个个音符,一条条海豚,在他的官感里起落跌宕,并能与他的主旋律相配搭,相和谐,相知,相重,相映成趣。每一个语句中都有波澜,每一个表情都在推波助澜;即使安静,静谧中也有涟漪悄悄扩散;即使不经意,不经意中也有高潮频频迭涨。每一个涟漪都是暗示,每一个高潮都是指引。看吧,那是低谷中的血色峥嵘,那是登攀中的卧雪眠霜,那是凌绝峰巅时的天开地朗,那是俯瞰人间灯火时的荡气回肠,那是他的不忍池,那是他的莫愁湖,那是激流里的奔涌,那是长思里的悠扬,那是他孤漠彳亍中看到的紫色小花,那是他站在光明顶上看到的有如梦幻一般的世界风光……沿途之中隐秘的风险与奇妙美好犹如海市蜃楼,恍惚被一一擦亮,他经过的,他思索的,他了悟的,他走出的,许许多多,别人不曾见过。蝉蜕蝶化的个人痛苦却被虚化了,隐没在他的乐章中,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那没什么。那没什么。他微笑低吟,这低吟随着追随者的不停追问回环复沓,像是一缕缕轻捷的风声,穿插其中,淡淡扫过沉寂而坚硬的大地。
  
  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更美。可我想听到。他经过了什么样的痛苦,他经过的痛苦有多少。那只有痛苦才能赠予的深刻路途。只有痛苦才能架设起来的巍巍山原。有足够的痛苦作向导才能把每个人都走到心间吧。承受人难以想像的低温与火烧,才得给人以明朗开阔的感受吧。经受多少种痛苦才能打磨出一副笑傲江湖的圆转入神?又是经过怎样痛苦的化合过程,才把顽固的忧伤与孤鸷转化为令人心驰神往的健康情调?忧伤而健康,耽美而迷幻。现实已无法将他盛放,痛苦已将他引入艺术的殿堂。他站在那里,像一匹从梦幻中走出来的马,神秘浪漫,气象宛然。不,那不是马,那是满身青鳞纹路繁复的瑞兽麒麟。不,那分明是一匹一览无余的马。也许,那是一匹名为马的麒麟。也许,那是一匹名为麒麟的马。总之他站在了那里。如同中国的古汉语。简约,洗炼,健朗,锋锐,含蓄,幽深,秀明,精美,绮丽,端雅,宽广,丰盛,醇厚,达观,青葱,净洁,悠远,纯正,风清骨骏,茂林修竹。他站在那里。肃立凝思。又隐隐透出西子伤秋的美。
  
  和他相比,我们仿佛—无是处。
  
  三十岁的模样。屈指西风几时来,暗中把流年偷换。惜。来不及。等再世为人。照他眉目刻划自己生平。
  
  从他无意的低回间追寻痛苦的足迹,行至一半就禁受不了。不是禁受不了那痛苦,是禁受不了他的强大。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胜人与自胜有如明暗两线绞缠一处,高高低低,披荆斩棘,目标向前,疾速行进。每一分“强”里都有一道锋利的血光,起自于他的心脏、骨头与决意。刻骨的心疼和寒冷阻滞探寻的脚步。那不是随意就能有的强大,也不是刻意就能有的,那是义无反顾的皈依,那是属于天才的极端领域,不给弱者和凡夫俗子一丝希望。甚至,没有足够的坚强不能与之对视。怅然止步,望望云波浩荡的深灰色与亮橙色交映的遥远天际,返身自省。再于深夜检索他的影音时,背景音乐不知觉间竟被特蕾莎修女的声音所置换,这是奇异的相逢,导致出一番番泪流心乱:我不但要归主,而且要遵行──我要参与事奉;我不但要信仰,而且要实践──我要身体力行;我不但要宽恕,而且要爱人──我要忘却得失;我不但要言传,而且要身教──我要感化众人;我不但要关怀,而且要挽救──我要助人为乐;我不但要梦想,而且要实行──我要广施善行;我不但要施予,而且要效力──我要终生服务。
  
  在广阔的社会行走中见识过多少绝望和悲惨,心中存有多少爱的能源,才迸发出这样凶狠坚定的自我承诺?一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男人,又何处得来与之类似的巨大悲悯?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分,独自走过多少低谷,翻越了多少峰峦,走得多远,站得多高,目中清朗,生命里再无困惑与障碍,只剩下刚毅,果敢,坚定,灵活,随时随地的精思敏辩与各种各样非凡的才能。
  
  多情环,袁朗。应时而生的英雄,系出奇门,来自遥远和黑暗。一件兵器却名为多情,当然是最无情的;道是无情,又最有情。痛苦吞噬并熔铸了他,而“情”字让他重见光明,把他重新带回到了世上;痛苦给了他恢宏坚忍的精神世界,“情”字给他留得几分俗世轻狂,使他能够跨越三界,自在地飞旋纵横,也为他保存了一份本我面貌;神以知来,智以藏往,他的强大可畏不可测,绝不外化,他甚至不给人以安全感,可是一旦被他征服,也就踏上了成为他的征程;他在不完美的世间修炼、追求、塑造着完美,神、气、形浑化归一,神智圆朗周至,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这件浑元兵器却又云淡风清地挥手教诲,——没有一步登天,没有功德圆满。
    
  就是这么矛盾。就是不得不这么矛盾。就是只有强烈的矛盾和冲突才造就得出优美巍然的艺术品。他就是不回避矛盾和所有的冲突,并追寻一切事物的真谛。迎击劈面而来的混乱世界并从内部击溃了它才从世界上脱颖而出,成为一个世纪头领。在他面前,一句不经历风雨不见彩虹显得太轻,梅花香自苦寒来远远不够,梦想在前方等着咱们是跟谁玩家家呢?只有具备一定的深度与高度才能有幸与他相逢。他的手下,须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的英雄,须是远古传说中半人半兽的怪物,承受得起无情大火的烧制,忍受得住多情文火的烘焙煎烤,在血雨腥风崎岖诡谲中披肝沥胆,肝脑涂地。先做鬼中鬼,再为人上人。人世间有那么多的鬼哭狼嚎,得有不一样的品质去抗拒消灭。 “人”这回轻松自在的前尘往事,再说。入得此门,道义聚变,身心俱焚,随他一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计白当黑,煮海为盐,绝地求生,从此,要以绝望而残酷的唯美追求去实现自我灵魂的解救了!
  
  “可我敢保证,我会让你们的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他骄傲又自信地承诺。这是他的人道,也是他的能力,是他的铁血柔情,是他独家的,也是他所展示的最大程度的慷慨昂扬。
  
  高层关注,底层关怀。看他施展武艺赏心悦目,看他推心置腹又是多么幸福。他的权威性与人格的无可怀疑性一步步在勇士们的心头相结合,他不再是魔鬼,又更像是魔鬼了,——如虎如龙,变幻多端,转展无穷。与这样的人常相守,夫复何求呢!让人幸福的是这一切超凡的情态:他不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为什么贴切的词句被济兹提前说出了?为什么知遇的曲调被拉赫玛尼诺夫提前做出了?他又不是一幅希腊古瓮,他又不是拉小提琴的帕格尼尼。
  
  是矢志不移的坚持,加上敝帚自珍、不曾舍弃的天赋,让他与一切超凡的情态在佛青色、钴蓝色、海绿色、淡紫色、亮银色、火砖色、幽灵白色、蓝宝石色、柠檬绸色、巧可力色、酸橙色、珊瑚色、珍珠色、茶色、鲜肉色、白杏色、菊兰色、浅玫瑰色、亮钢蓝色、象牙色、鹿皮色、苍麒麟色、粉金色交杂闪烁的时空中相会相通,使他的气质出脱而出,位列仙班。他的气质,感性能量十足,无拘无束,没有疆界。所以,当那两个词语自他口中毫无障碍地流淌而出时,格外地震动心灵。国家。人民。和平时代的两个陌生词,一个比一个陌生,商业社会两尊被封存的偶像。为民分忧,为国育才,这八个字在当下的语境中是不是显得有些“异样”,有些搞笑?却成就了他大“器”凛然的气质;得自于这样一个内涵辉煌的精神支点,他的神采才会如是的高贵、正直和洒脱。
  
  没有黑洞,没有深渊,给人以绝境体验,心中却无绝境隐藏。没有人格缺陷。不是没有,是深深震撼过他、抚育过他的痛苦俱往矣,的确是过去的事了;是他强大地将所有痛苦转化为沿途的风花雪月和湖光山色。犹如停泊、耸立于天地之间的那些伟大山川。让人看一眼心中就有诗句诞生,就是一次情怀陶冶。那没什么。那没什么。他仿佛又在低吟。无论伤痕多么壮观多有看点,真正的强者不会炫耀展览,那会产生本末倒置的坏效果,多少人将自己溺毙在自己和他人的伤口里,那是云集于大众杂志从不倒塌的风向标,可他们说,伤痕不是重点,伤痕不过一点点,伤痕之后的事实更广阔,伤痕之外的模样才是根本。如此,于湖光山色间游目骋怀即可,心旷神怡就好,硬要去窥透他的壁垒,翻检他的伤口,破解风景背后的大千痛苦,不亚于是在他动情时前去摘掉他的墨镜,不仅是不解风情的浮浅愚钝,也是对他的侵犯与不尊吧!或许,他无意间的透露已足够。——他轻描淡写,简单朴素,行云流水的声音如同安魂那般安祥幽逸。他对吴哲说,只希望他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几个;他对成才说我们这伙人,不只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都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他对许三多说,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良,所以我后来对自己说,袁朗,你一定要做恶的善良人……多情环,每杀一人,就会自伤一次,环上就多出一道刻痕;袁朗,对他经历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付出过时间和生命;他的生命中有多少道刻痕,他就有多缜密细腻,他给出的一个个瞬间才会这么地丰富多彩。做到这些,需要不凡的内心和能力;做到这些,已是对他不凡的内心经历和内心能力的说明和印证。
  
  谁都有痛苦感,可痛苦和它的细枝末节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像良禽,择木而栖。追寻痛苦的由来,或许更有意义些。最初的痛苦是怎样得来的呢?许三多曾是一头外表上的“土骡子”,成才曾是一头精神上的“土骡子”,袁朗未必不曾是一头“土骡子”。有一头骡子在一篇童话里道出了此中真谛,它诚恳地自我剖析道:如果你只是半只马的话,你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感觉。没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自然,是半只马未必就能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前提,它须是有志向有追求有天分的半只马。最初给他致命一击的是谁已不可考,不过,波德莱尔细致而浓情地描述过他被从马打回骡子时的情形:你潜藏在黑暗,任性的沉睡,抽烟,伴着无声的愁肠,你的一切都陷入无聊的深渊……很快,他“像从半阴影中走出的昏星,大摇大摆地奔向狂欢的地方”,痛苦的长征就此开始;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想像力,渊博的学识,清晰的表达,就此开始;对生死问题的考虑,对自己与世界关系的辩证认识,就此开始;对自身情感的自省自知,对他人的同感推之,与内心交战,进入他人心理状态的高强武功,就此开始;胸中的丘壑开始生成,虚怀若谷开始养成,外部世界的崇山峻岭与他内心世界里的相辅相成,就此开始。矛盾对他的试炼,就此开始。矛盾,来自他的心理位置,也来自于他的地理位置,——站在最前沿,没有前方,没有后方,又得是矛,又得是盾,这样的矛与盾,又会内化在心,强化他的心理感受与各类技能。
  
  站在最前沿,上穷碧落下黄泉,往来纵横八万里,什么没有见过。在真正的绝境和逼真的绝境模拟中,什么样的生命情态没有体验过。老大?狗屁。藏着。掖着。就像他时常的威而不露。就像曾经的哀而无伤,惑而不悲。挺有意思的,他说。一群为浮华世界修炼忍术的忍者神龟,不唱豪迈歌曲,没有流动红旗,不说光荣艰巨。心理失衡,价值感失落,不平与孤愤,我的地盘上不养殖这一套。只有纯净的风景与纯粹的人生,——不仅是职业需要,他本人已不能容忍人性的瑕疵与伧俗;这个被理想净化到完美的人,可以去理解,但不能容忍;他甚至对自己的完美已很有信心。他一定常跟自己捉迷藏,把自己从哀与惑的后面揪出来时,他一定自得极了。
  
  没受过伤的人,谈不上宽恕;没经历过风霜的人,没有资格说世界是美好的。有人十年如一日,他的十,犹如百。十年之中他经历了什么,套用一句颇为流行的句式: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常状态中的他,谦抑,理智,温和,宅心仁厚,懂得坚持也懂得宽恕,却绝口不说世界是美好的。他的世界山水有致已很美好,往前观望,前程也是锦绣壮丽,他的兵,还是从别人辛苦周折带出来的兵里挑的,他每次做俘虏的待遇也都挺好的,甚至可以说相当美妙……可世界美好,仍是遥远目标。遥远,远到足够让人绝望。别人的绝望是自戕,他的绝望是武器,绝望有多强,他的武器就有多光。他用绝望将他的士兵框起来,告诉他们这是一幅“南瓜图”;他将他们框起来,所有的惶惑与不安立刻被置于了前景;惶惑与不安被他离析出来,然后勾手将其打掉推翻。惶惑,焦虑,不安,现代人类的弊病与缺陷,导致恐惧、幽闭、抑郁、失眠、自我能力的衰减、疾病、浮华、贪婪、堕落、魔幻、自杀率的上升、罪恶、灾难、毛躁、苦闷、忧患、轻易的茫然、虚无和挫折感……你已该了解,多情环的门下,必须使人无隙可乘。他有情无情,面面俱到,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挥出的每一道弧线都是对完美的注解,每一道弧线都有无数的刹那,每一个刹那都是故事,都有心血凝结,都表达出最完整的人道,都令人叹服心折。
  
    折一只荷送给他吧,如果你想。野菊花和他也很配。草原上的野兔味道不错,草原上的小花在他眼中想必也很美。夏天的野菊花是嫩白色的,秋天是大白色、淡紫色、紫罗兰色和金黄色的,如果有幸在冬天与它相遇,它一定又是白色,那白色又虚弱又倔强,有冰肌玉骨之感。和他说起这个,他也能头头是道吧!他一定比谁都更细腻,比谁都在意美。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只这一句,就让乡愁从铁骨铮铮的生命中袅袅娜娜地隐现出来,就开拓出这片横空出世的江湖的回忆美学,就绝无仅有地暗示出一个“儿女情长”。整个人世都在他心中,边边角角地被他挂牵着,丰富着他的思想,宽厚着他的胸膛,温软着他的血管,坚定着他的步履。没有遗漏。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处,只有回望,没有归途。家乡的山坡上茱萸花星星点点,每一星每一点,都是他的相思与渴望吧,可是,可是。“宁静的山乡唤起的记忆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意志与希望”。
  
  虽然历经残酷高超的技能修炼,可在一番又一番痛苦深重的沉思之旅后,仍是破茧而出的姿态,仍是简洁而轻狂的炫舞,天下之大,江湖之深,能有谁乎?——如果找不到,不妨望向那色彩瑰丽的时空。他不是拓荒者,不是在寻找拯救的希望,他是希望的护航者;他不是要在无法通行的地方找到出路,他是为出路除妖清障;他不是孙悟空,不是唐僧,他是袁朗;他又和孙悟空有些一样,更能让人呼吸清新,看到希望,有所寄托。那些歹毒的人形生物寄生在大路上,也寄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早已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只会让这只多情环更加地精进,日益地展转如心;对方有多丑恶,他就有多精美。不过才三十岁,路还长,且看他与这些生物一美一丑地继续纠缠,继续变化吧!
  
  精进他的,还有那些让他大犯踌躇的兵,许三多,成才,吴哲,27。道是无情还有情,有和无之间,还有多少天地待他去求解,他还要为自己写出多少部不同以往、不同凡响的理论批评和心理学著术?完美仍在路上。他不是绝对的完美。他不要绝对的完美。他十分清楚,绝对的完美不适合这个世间的气候。这真好。非常好。太好了。这真完美。完美的完美令人屈膝膜拜,在天上和如来佛祖呆在一起,不完美的完美却让爱现身,给焦躁午间吹来清风,让板结心田涌出新泉,让僵化大脑生出诗意,让凝结的血管哗哗作响,——在此中断一下这个排比,是时候负责任地请出一位人物来说两句了……雷诺兹说,伟大的、理想的完善和美不应到天上去寻找,而应在地上;他又指出,一味热情地崇拜,很少能增加知识;他还说我们应该……似乎,他说了什么,也并不是那么地重要,——让冰封的、尘封的情感喷出岩浆,让天地生色,让万物返绿,让青春回来,让我们在沟通时感觉亲切没有太多障碍,道貌岸然的布道也就有了份量,产生了意义,产生了价值,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可好像,又有着勿庸质疑的“绝对”的样子。——表现在他对“钱”字毫无拖沓、干净利落的处理上,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磊落简明,锋利地洗涤了世俗心灵,刷亮了信义二字,挽回了失落已久的男儿雄风;表现在至情至性的那一句“我酒量二两,陪你喝,舍命”上。由他说来,肺腑婉转,情深意长,十个字,融化了整个世间的冰雪,扼住了整个世界的咽喉,屠戮了所有的虞诈和难堪,让对手泪波翻涌,与他真情相见,那一刻,渊停岳峙。
  
  数秒之后,云开花现,车行马奔,清明上河图也复活了,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明确了,卡西莫多的钟声也敲响了,一派热闹,一片清朗。
  
  谁说,多情自古空余恨?这幅画面万古长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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