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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ottochen

贼猫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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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神獒 第七话 剑炉(下)

且说春秋战国时铸剑的"剑炉",实际上应称"剑室",殿内分做天地人三间,并有内外两层,外边围着耐火的窑砖,裡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样有铜梁石柱,内设取火锻造的"内炉",那天炉出火,地炉聚精,人炉必须有活人以命"殉剑",在这座炉中,便有个剑师吊颈而亡,一缕英魂归入了剑气之中,空剩个躯壳悬了千年.

张小辫哪知这些缘故,撞着剑炉中有个打秋千的吊死鬼,着实受了老大惊吓,当即就想缩身逃开,但手捧火筒子的亮光一晃,瞥见那吊死鬼身下,还倒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张小辫眼尖,一看却是个脸熟的,非是旁人,正是松鹤堂铁掌柜家的老僕-老军铁忠.

张小辫眼珠子转了两转,心想:"自打那天夜晚借宿槐园,铁掌柜和铁忠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活不见尸,想不到铁忠老汉竟在此处,这事情蹊跷了,此人又是朴实良善之辈,三爷我怎可袖手旁观?"他稍一犹豫,就再次矮身鑽过炉口,进到炉堂内对那吊死鬼抱拳道:"阴阳相隔,互不侵扰,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随后张小辫凑到铁忠老汉身边,伸手一探心窝,发觉还是热的,但全身血肉模糊,伤得极重,还发着高烧,嘴唇迸裂,真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眼见是活不久了.

张小辫掰开铁忠老汉的牙关,把随身带的一葫芦清水给他灌了几口.那铁忠老汉饮得凉水,啊呀一声缓过气来,神智也渐渐清醒了些,恰似"寒谷遇得乍暖之春,死灰又有复燃之色",但矇矓中刚一睁眼,看见张小辫头上戴的猫脸面具,还以为山裡的狸猫成了精,险些给当场吓死.

张小辫赶紧把面罩推到头顶,问他何以落到如此地步?铁忠老汉见的正张小辫,虽觉万分诧异,却没了惊骇畏惧之意,趁着迴光返照心中明白,就强打精神,对他说起了来荒葬岭运尸的经过.

原来那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刚进灵州,就把从瓮塚山裡运来的女尸带到松鹤堂葯铺,换取了铁掌柜养在自家后院的黑猫,那铁掌柜是个识货的,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认得这殭尸是前朝的"美人盂",由于生前死的冤屈,故而形骸不化,是黑市上难求的珍异之物.

在最近几年,江南出现了许多修练"造畜"邪术的妖人,趁着天灾人祸,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勾当,这伙人到处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阳、女阴"凑成一副,即可配成葯饵.随着邪术愈炼愈深,到后来就需要殭尸和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尸,以及偷抢拐带来的小孩,还有产妇腹中的胎儿,乃至生产后的胎盘紫河车,都是此辈急求之物.

自古"战"、"荒"相连,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死于战乱和饥荒的人不计其数,新死的人到处都是,但几百年前的古尸首童子胎男,可就十分地难得了,于是就有人暗中偷挖盗拐来了,再转手贩卖给"造畜"之徒,从中牟取暴利,笑贫不笑娼的年月,赚这些丧良心的钱又算得了什麽?

铁公鸡虽然家大业大,但生性吝啬刻薄,对钱财求之无厌,他做的又是葯材生意,对各路各码头的门道都熟,识得些穴陵挖坟的贼人,所以私下裡做起了收购殭尸肉的生意,每当行货到手之后,就由他亲自带出城去卖掉.

这些勾当都是暗中做的,连铁公鸡家中至亲至信的人都不得而知,只不过他身单力薄,独自一个人做不来,便每次都要带着自家的老奴铁忠.

铁忠老汉初时并不知道究竟,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不免看出些端倪,他为人朴实忠厚,这遭雷劈的勾当如何敢做?劝主家罢手,免得惹祸上身,咱们葯铺有那麽大的买卖,何苦担惊受怕做这等黑了心肝的生意?

但那铁公鸡眼孔最小,只认得一个"利"字,虽然赚下了偌大家产,但把一文铜钱看得胜过身家性命,除了赚起钱来不择手段,对自家人也刻薄吝啬至极,每天早晨在床上一睁眼,便先自恨恨流泪不已,感到胸中恶气难平,恨什麽呢?只恨这天上日月星辰来回转,昨天吃过了饭,今天醒来却又要吃饭,什麽钱都能省,虽独一日两餐不得不吃.

到了吃饭的时候,全家人每吃一口糙米饭,便抬头看一眼咸鱼,只看这一眼就能立刻咸到心窝子裡去,然后赶紧往嘴裡扒两口饭,这一年到头的菜钱算是省下了,直至大年三十的年除夕晚上,才把这挂了整整一年的咸鱼摘下来,拿水拔去盐分,由全家老少分而食之,年初一早上人人咳得都像是要变"燕宝福".

此事在旧社会并非罕见,只因这些"守财奴"们,深知钱财来得实在太不容易,每一个"大子儿"都是处心积虑千方百计抠出来的,所以除了暴发户,大多数富户都极其吝啬的,把钱财二字看的大过了天.他们多认为钱财最是具有灵性,唯有对其宝惜备至,钱财才会甘心跟着他走,倘若是拿钱不放在心上,这手接来那手去,必然要触怒财钱老爷,岂肯再把钱送到他这裡来?故此不吝不富,只要是吝啬的人家,一定都是富户.

像铁公鸡这等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人家,整日裡算计着怎样有进无出,却应了"有命赚钱没福消受"那句老话了,只要是有利可图,把自家老父切开来卖也心甘情愿,怎会把家僕铁忠的话放在心上?

铁忠祖上世代为僕,以往对主家吩咐下来的事情,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他劝了铁公鸡两回无果,愁得整宿睡不着觉,正不知所措之际,掌柜的又招呼他晚上干活,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二人在密室裡把"美人盂"剔剥了,碎骨拿到炉中烧化,只把尸皮尸肉,还有那女尸脑壳装到一个皮口袋裡,趁着无人知觉,翻牆离开葯铺,铁公鸡先前拿几副假葯买通了一伙巡城的团勇,打开了灵州城的水门溜出来,在月黑风高中一路赶奔荒葬岭.

铁公鸡对此地道路不熟,但他也知道山谷裡全是野狗,不敢冒然进去,取了个白灯笼打在手中,站在山前等了良久,就见山谷裡出来一隻秃尾老狗,这狗似乎是个领路的"线火子",望了望山前的两个人,便转过身摇头摆尾地往裡去了.

铁公鸡赶紧让铁忠背起装满尸块的皮囊,跟着秃尾狗进了山谷,愈行愈深,最后到了一个洞窟前,只见有条全身白毛的哈巴狗,趴在地上守着一口钱箱,裡面全是金条银锭,不仅有咱们国朝的纹银,更有许多海外才有的"金洋钱".

铁掌柜还是初次到这荒葬岭来交易,只听牵线的说"白爷"要看货,他还道和以前一样是与某人做生意,谁知山谷中不见半个人影,莫非此狗便是白爷?铁公鸡心想:"我管你是人是狗,有钱即是爷了."于是当着白毛哈巴狗的面把皮囊打开,取出"美人盂"的头颅摆在地上.

那白毛哈巴狗到近前来嗅了几嗅,便用狗爪子从箱中拨出两根金条出来,铁公鸡连连作揖:"谢白爷打赏."然后走上两步把金条捡起来揣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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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铁忠老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真是可煞作怪了,世间哪会有这等事?不禁担心是遇着山裡的妖物了,忙扯着铁掌柜的衣袖,劝他拿了钱就赶紧回去,谁知铁公鸡见了钱就动火,况且看这山中无人,只有条白毛哈巴狗看着一大箱金银,尤其是那些金洋钱,金灿灿的好不晃人眼目,一股贪念在肚肠裡辗转了几番,就涌上来再也按捺不住,有心把钱箱子据为已有.

铁公鸡刚捡了一石头在手,想要绕到背后砸死那白狗,却突然间从山上跃下一头巨犬,竟有驴子般大,背上生满了血斑,裹着一阵阴风扑将下来,牠将铁公鸡放翻在地,就如同是"出林恶虎啖羔羊、半空皂雕追紫燕"一般,哪容铁公鸡有半分挣扎,眨眼间便已从胸膛裡掏出血淋淋一颗人心.

可怜铁公鸡巴前算后,一辈子省吃俭用,忧烦操劳,使尽了心机,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真不知他"到头把命丧,辛苦为谁甜"?铁忠老汉在旁看得呆了,他曾多次在城裡处决死囚的法场上,亲眼看过这头巨犬,被民间百姓呼为"神獒"的便是,心裡着了慌,直顾着逃命,不料一脚踩空,翻着跟头落进了剑炉石屋.

铁忠滚落进来就把腿摔断了,身上被石头划得鲜血直流,侥倖鑽进"剑炉",挡住了狭窄的炉膛口,才得以留下性命,他打更巡夜的时候,身上会带些乾粮和水,便藉此维持,勉强活到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堪堪废命,自已心裡也清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临蹬腿闭眼之前没别的挂念,只恳求张小辫行个方便,务必给铁掌柜家裡人带个讯息回去,好让他们知道掌柜的没了,连尸首也被狗子们啃淨了,赶紧请和尚法师给做个水陆道场超渡亡魂,再置既个衣冠塚,免得让主家做了孤魂野鬼.

铁忠老汉双眼目光渐渐唤散,等他断断续续交代完了,已然是气若游丝,终于一口气转不过来,当着张小辫的面呜呼哀哉了.

张小辫暗自心惊:"没想到松鹤堂葯铺的铁掌柜,竟和造畜的妖邪之辈有勾结,另外林中老鬼可没交代荒葬岭中,有个什麽看守钱箱的白毛哈巴狗,那擒杀神獒的勾当到底行得不行得?"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对着铁忠的尸体拜了两拜:"铁老军你如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张三爷平安回去,否则你和铁掌柜可就含恨沉冤,死得不明不白了."

就在这时,忽听山谷中大群野狗一阵狂吠,声音由远而近,来得好快,张小辫心知有异,急忙吹灭了火筒子,顺着剑炉炉壁爬到石屋高处,借着月色偷眼观看山中动静,只见那群荒葬岭中的野狗们,不知是从哪片坟茔堆裡撵出一窝狐狸,共是三大一小,其中一条老狐狸,把个小狐狸叼在嘴裡,正自没命价地狂奔逃命,据说世间万物,除人之外,唯有狐狸最灵,故有狐魅之称,纵然是机警迅捷的猎犬,也难以轻易捕捉到牠们,谁知竟会被野狗们追得走投无路,直投荒葬岭山谷中的绝路逃来,正是:"说出事蹟惊天地,道破行踪震古今."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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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神獒 第八话 星星盏

且说张小辫同那黑猫躲在剑炉石殿上,探出脑袋来,偷眼窥探"荒葬岭"中的动静,此时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出齐了,借着清冷的星辉月光,只见大群野狗在狂吠声中,正将一窝狐狸赶入绝路.

山中成群结伙的野狗们,专门在坟茔地裡撞棺材扒坟,拖拽出尚未腐烂的死人尸体充飢,平歹也会捕捉荒坟野地裡的狐兔之属来吃,牠们知道母狐狸身上有条臭腺,遇到危险时会和黄鼠狼一样放出臭气,被称作"狐烟".

这股烟色作浓绿,不属黄鼠狼子的屁那麽恶臭,却有迷乱神智的作用,狗鼻子最灵敏,一旦将"狐烟"吸到鼻子裡,轻则五感俱废,在狂奔中一脑袋撞在石头上,不免头破血流、骨断筋折;重则立刻口吐白沬,倒地抽慉不已,最后心丧神迷,变成一条疯狗.

因此才说狐狸精善能迷人的传说,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的迷信观念,荒葬岭的野狗们似乎深知狐性,在后边赶得虽急,却始终把那窝狐狸放出一段距离,不给他们有机会放出"狐烟",只是将其撵至山谷深处,待到对方筋疲力尽了,才会一蜂拥上来一举成擒.

这窝狐狸中为首的是条老狐,看起来已有百年之寿,全身通红似火,前额上有一块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长了三隻眼睛.牠嘴裡叼着条小狐狸,带着另外两狐一路狂奔,屡屡使出诡计,想要摆脱野狗的追击,奈何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大劫相逼,始终未能得逞,眼看着气力衰竭,前边又被石壁拦住了去路,自知气数已尽,只好停下来闭目待死.

野狗们见群狐已然是插翅难飞,便在山谷裡将牠们紧紧围住,只是有龇牙咧嘴地不住狂吠,却并不急于上前撕咬,就如同猫捉耗子一样,先要三擒三纵,在吃掉之前尽情耍弄猎物.

几隻大小狐狸被吓得全身发抖,悲悲切切的流下眼泪,而那三眼老狐似乎不甘心引颈就戮,从口中吐出一枚红丸,晶莹圆润,如珠似玉,此狐以前曾机缘巧遇,在深山中服食过一株千年灵芝,又躲进坟地裡藏了多年,每晚对月吐纳炼气,竟然得了狐玉在身,此物实有起死回生之效,牠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便想以玉换命.

有道是"犬有犬宝,牛有牛黄",老狐体内的石子便是狐玉了,那些野狗子虽然俱是乌合之众,却也识得狐玉实乃珍异之物,吞到肚子裡少说都能添几十年寿数,真是个个眼馋,正想拥上前去争抢,就听深夜裡一声牛呜般的嚎叫,嚎声激烈昂扬,势动苍穹,不禁吓得大群野狗们全身颤了三颤,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齐向后退.

只见一头体大如驴的巨犬,一道黑烟似地从山上下到谷中,正是荒葬岭的"神獒",这靼子犬纵身一跃,就到了三眼老狐面前,一回吞了"狐玉",转身就把两条大狐狸当场按住咬死,掏出两颗心肝来吃了,就着死狐腔子中还热乎,又"咕咚咕咚"饮起了鲜血.

此时三眼老狐在旁看个满眼,身上又被溅了许多鲜血,吓得体如筛糠,直到猛然省悟过来,那神獒已经饶了自已和小狐狸的性命,牠死中得活,赶紧叼起牠的狐子狐孙,头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够了狐血,才把两具狐尸留给其餘的野狗享用,不过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们便把两个死狐狸,连皮带毛啃了个乾乾淨淨,其餘没吃饱的也不敢抱怨,只好再去附近的坟场裡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两眼目光如炬,一边用舌头舔着自已嘴角上挂着的狐血,一边阔步向剑炉行来,这炉间中尚有许多铸剑时所留的精铁,牠常将此地作为巢穴,以养体内暴戾之气.

张小辫躲在剑炉石殿的房顶上把经过看了满眼,不觉已吓出一身冷汗,心知这"靼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杀豺狼虎豹的凶兽,怎敢把牠来等閒厮窥?但眼见神獒进了"剑炉"石屋,果然如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张三爷的时运来了,这恶犬今夜即然进了此地,就算是三头六臂生双翅,也定让你有来无回."当即横心竖胆,同那黑猫两个伏在石梁上,蹑足潜踪,悄悄向石殿后面爬去.

神獒吃了两头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热之物,不免觉得胸腹间燥火大动,要回破石殿裡寻个避风的所在歇息一阵.牠是何等敏锐?不消抬头去看,已知殿顶石梁间有些异常动静,占风辨气便已知道,多半是两个过路的野猫,尚且不够给自已塞牙缝的,便也不去理会,迳自来到后殿,伏在天字炉前静卧.

张小辫在石梁上攒行了一阵,也来到后殿屋顶,这裡石牆半塌,天空中皎洁如水的月光,从殿顶豁口处漏将下来,映得银霜满地,借着月光一看,那神獒就卧在炉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在牠头顶的屋梁上,悬着三个青铜灯盏,每一个都有脸盆般大小,上面扣着铜盖,分别饰有星斗纹路,铜质久经风吹雨打,都已显得斑驳苍绿不堪.

这三个灯盏可非比寻常,名为"星星盏",乃是战国时期的青铜古物,是当年给诸候王铸剑的时候,用来保存剑炉中火种的铜灯.要造锋利绝伦的宝剑,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铸剑匠师,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还必须有"天火烧炉",而不能随便巾人世间的凡火,非得如此,剑成后才能蕴有龙吟虎啸般的凛然剑气.

但取天火的时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电劈中了千年古树,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种,石殿中吊挂着的"星星盏",正是当时用于储存天火的铜灯.

历经了千年沧桑,到得今时今日,那铜灯裡的火早已熄灭掉了,但盏内的灯油还在,这星星盏点燃的时候,分为三个部份,一是青铜油灯,二是灯芯,三是铜灯裡面的灯油,灯芯是个捻子,大部分都浸在灯油中,此时灰尘久积,星星盏上盖满了尘土,早将灯口封堵住了.

张小辫伏在梁上看了一阵,就伸手去捉那黑猫,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计擒杀神獒,由于他身上着了猫仙爷的行头,黑猫自然视他为同类,还以为是要作耍,"喵呜"叫了一声,"嗖"地从石梁蹿上了屋顶.

张小辫一手抓个空,暗骂一声:"贼猫,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顶上把黑猫捉回来,但身在极高的石梁上,望望下边都觉得眼晕,勉强挪到此处,已觉得手脚痠麻,更何况人不比猫,怎敢在梁柱屋顶间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岭的剑炉当中,要是没有这隻"月影乌瞳金丝虎",张小辫便难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嚥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在石梁上站起身来,想将那黑猫重新捉下来,奈何胳膊没那麽长,踮着脚尖虚空抓了几下也搆不到.

张小辫心下大急,额头上冷汗更多,只好低声央求道:"猫二爷,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你快快下来,休要坏了三爷的大计…."

可那黑猫蹲在屋顶的缺口旁,一边用舌头舔着猫爪子,一面在自已脸上抹来持去,显得好不攸閒,两隻黄金般的猫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与张小辫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来.

张小辫在梁上动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猫来去无声,不免扫落了许多塌灰,从上边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养神,耳听那两隻野猫在殿顶闹得动静愈来愈是厉害,又被许多灰土落在了头顶,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牠们,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补之物,一团燥热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终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于亲自去捉两隻野猫,所以暗自隐忍不发,低吼声中龇了龇獠牙以示警告,便继续打起盹来.

这一下险些将张小辫吓得魂魄出壳,急忙蜷作一团刺蝟般伏在梁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只剩下心裡"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这"靼子犬"神异非凡,天罗地网都罩不住牠,只要使其感觉到稍微有一点不对劲,自已立刻就会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猫本就胆小,也被吓得不轻,全身猫毛倒竖,当即就想开溜,张小辫暗自叫苦不迭,唯恐牠就此逃了,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鱼肉馒头,将手举在半空,想引那馋猫下来.

全身漆黑的"月影乌瞳金丝虎",与别的猫在习性上没什麽两样,除了胆小好奇之外,最喜欢偷鱼吃腥,见了鱼肉馒头,顿时从嘴角淌下一串口水,两隻黄金色的猫瞳盯在鱼肉馒头上看得直了.

张小辫见这伎俩得逞,暗骂了一声:"死馋猫,回头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馒头向下晃了一晃,谁知那黑猫是骨子裡惧怕靼子犬,虽然目光紧跟着鱼肉馒头来回移动,却硬是不肯把身子向下挪动分毫.张小辫不免更是心急,又把举着鱼肉馒头的手向高处抬了抬,不料他在梁上伏得久了,使得全身血脉不畅,就觉得指头尖一麻,竟将馒头失手掉落,不偏不斜,恰好落到"神獒"的脑袋上砸了一个正着,惹得那靼子犬"嗷"的一声恶吼,狂怒之下翻身跃起,像条离弦的快箭般,猛朝着石梁上扑来.惊得张小辫面如土色,暗叫:"糟糕!张三爷今天晚上要归位!"这正是:"凭君胸中有妙策,难防今夜祸一场."却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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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神獒 第九话 偷灯盗油

话说张小辫躲在石梁上,正想设法把黑猫从房顶上引下来,不料却失手将鱼肉馒头掉了下去,惹得那靼子犬狂怒起来,捲着一股阴风,从地上腾身蹿到半空,要把梁上的野猫扑下来撕成碎片.

那神獒的来热凌厉迅猛,张小辫大惊失色,他想躲都来不及了,只好闭目等死,谁知就在靼子犬还未扑至石梁的一瞬间,却听得殿顶"轰隆"一声,塌下一堆碎砖败瓦,一股烟尘陡然而起.

原来是那黑猫蹲在屋顶上,看张小辫手中的鱼肉馒头看得入了眼,身子向下探得太过,竟是踏在虚空之处,碰掉了几块碎砖和一片灰尘,牠也翻着跟头滑落下来.

靼子犬见机奇怪,牠身在半空,忽见灰尘碎瓦自上落下,便凌空一个转折闪在一旁,硕大的身躯飘叶般落在地上,随即仰起头来观看殿顶动静,月影之下双目如电,凶芒毕露,显得怒不可遏.

张小辫以为自已这会早见阎王爷去了,没想到没被神獒咬中,反倒是身上落了许多灰尘,急忙屏住呼吸,挥动手臂躯赶烟尘,这时就听得殿中铜链晃动,睁开眼睛往下张,只见那黑猫并没有直接从屋顶摔到地下,牠仗着身体轻灵敏捷,拿前边两隻猫爪子扒在星星盏边缘上,下边两条猫腿凭空乱蹬,把青铜星星盏坠得似秋千般来回打晃.

星星盏铜灯被用索链吊在半空,那黑猫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灯盖上,牠战战兢兢探头向下一望,见靼子犬虎视眈眈地正抬头盯着上边,吓得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黑猫将身子蜷缩在悬空的铜灯盏上无路可逃,饶是牠善于攀牆爬树,也没得施展.

此时一人一猫一犬,一个躲在石梁上胆颤心惊,一个趴在铜灯上心惊胆颤,还有一个守在殿内怒目瞪视,恰好分处在剑炉石殿的"上中下"三处,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剩下"星星盏铜灯"嘎吱吱地来回摇晃.

张小辫和黑猫没敢动,多是因为心中惊骇欲死,而那靼子犬一动不动,却得显得格外异常,一反牠平日裡"嗜血贪杀"的常性, 你道这是为何?

原来事有奇巧,那储存"天火"的铜灯盏被黑猫一阵扑抓,积压在上面的灰尘掉了大片,立时从灯口裡传出一阵异香,犬类嗅觉灵每,一 嗅之下就发觉大不寻常,铜灯裡的灯油胜过香油百倍,不免一时疑心起来.

张小辫借着月光看得清楚,暗道一声:"猫仙爷显灵了,张三爷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常言道"时来弱草胜春花,运至泥土变黄金",看来时运一到挡都挡不住,也该着是这"神獒"杀业太重,命中注定要丧身至此,接下来就看"月影乌瞳金丝虎"的油灯上如何施展了.

只见那黑猫想蹿上石梁逃掉,奈何无从攀爬,牠想跃下地面,却见那神獒不住盯着牠龇牙低吼,不由得心慌意乱,又怕又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也立脚不住,只好在星星盏上不住打转.

最后牠看到三个铜灯盏在半空一字排开,最边上那盏铜灯旁边,紧临着一堵有缺口的破牆,正可从中逃出"剑炉",可星星盏之间离得甚远,无法直接蹿跃过去.

有道是"狗急了跳牆,猫急了上房",这时候只求生路,哪还管他行得不行得,黑猫在铜灯上用力摇晃,只盼着离另一个星星盏愈近愈好,牠使出了全力,摇得油灯剧烈地来回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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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折腾得正欢,忽听底下的靼子犬好似牛呜般低嚎了一声,惊得那高下猫的四个猫爪子一齐发软,顿时趴在摇晃不定的铜灯上,岂料晃得太过厉害,身子一打滑就往灯下凉落,黑猫"喵呜呜"一声惨叫,所幸扒住了灯口边缘,牠唯恐掉下去被神獒咬死,竖着尾巴,几个猫爪子紧向上蹬,这一来不要紧,坠得那铜灯不再摇晃了,反倒是在半空打了个斜,铜盏中的灯油立刻从中淌下.

那千年灯油细腻香滑,为世间罕有,引得靼子犬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伸出长舌,在"星星盏"下接着灯油来舔,牠当晚活吃了狐狸心肝,一团燥火正炽,舔了几口灯油,不仅满口留香,更觉滑爽舒畅了许多.

这时候黑猫的猫爪子碰到灯油,顿时从铜盏上滑脱了,直直落向地面,神獒正吃得兴起,却突然断了供给,不免心中发怒,也不等黑猫落地,就在半空裡一口将牠衔住,牙关上不曾用力,一甩头便又把黑猫抛上星星盏,瞪目低吼,逼迫那野猫再依前法施为.

那黑猫捡了条命,哪裡还敢不从,急忙使出浑身解数,在星星盏上一阵折腾,将铜盏中的灯油一点点倾倒下来,神獒自在下面伸着舌头接住,不曾错过半滴,舔了好一个舒服畅快.

神獒虽然警觉狡猾,可哪裡会想到野猫敢给自已下套,又加上正值心火大燥,所以难免一时大意了,牠把灯油吃得口滑,也不问多少,只顾要吃,不料那灯油虽然非葯非毒,却不能多吞,俗话说:"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吃多了就得吊胯跑肚子,即便是硕大凶恶的巨犬,蹿上三泡稀屎之后,也会全身绵软无力,变得还不如一头绵羊.

这神獒尚未来得及跑肚子蹿稀,先自被油闷了心,东西南北多已认不得了,牠隐隐觉得不妙,在地上打了两个转,愈发糊涂了,晕晕沉沉地一头撞在牆上,能撞棺材板的狗头坚硬无比,一脑袋便将破牆撞塌了半壁,就势卧地不起,嘴角拖着长长的馋涎,鼾声如牛,竟然昏睡起来.

张小辫躲在石梁上,看见黑猫撺倒了靼子犬,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但还不敢大意,随手摸到两块碎石,从高处投在牠身上,那神獒满肚子灯油,心神昏愦迷惑,纵然是泰山崩在近前也浑然不觉了.

张小辫大喜,骂道:"饶是你这恶狗奸滑似鬼,也教你吃了张三爷的洗脚水."随即从殿中石柱上溜下来,壮着胆子在靼子犬身上踢了两脚,见果然睡得如同死狗一般了,嘿嘿一笑,叫声:"这是一报还一报,你就别怪张三爷心黑手狠了."须知"容情趁早别下手,下手岂能再容情"?当下伸手从身上拽出"寸青"短刀,将神獒那颗狗头活生生切割下来,血淋淋地用石灰掩埋,裹在几层厚油纸中,外边则用块破布捲了,打个扣子当包袱缚在背后.

张小辫刚想抽身离开,但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在天亮前做完,眼看时辰不早了,赶紧着手行事,他常在山野中走,识得许多野菜野草,他看剑炉附近生长几丛"七步断肠草",这是当地比较常见的一种毒草,就顺手摘了,再将没头的靼子犬尸体切割剔剥,从肚肠内掏出了那枚狐丹,贴身而藏,随后连狗血都一发收拾了,都堆在地炉当中.

整个荒葬岭石殿分作三进,中间的地炉形如大鼎,底下有火眼火膛,山中又有得是枯树枝,他匆匆忙忙收了几梱,用火点了些乾柴,从后殿取了些山泉,连同几大丛七步断肠草,熬起了一大锅香肉汤.

虽然张小辫手脚俐落,也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见那大锅中的肉汤已经一阵阵冒了出来,知道大事已定,急忙带着黑猫躲回殿顶.

不多时,在荒葬岭附近游荡的大群野狗们,便被肉汤的香味引了过来,牠们都知道石殿是神獒的巢穴,山中野狗无不忌惮牠神威凶猛,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肉香愈来愈浓,更是教牠们难以抵挡.

终于有两条贪嘴不要命的野狗熬不住了,横下心来鑽进了石殿,群狗见有带头的,哪还顾得了许多,立刻流着口水在后蜂拥而入,互相间你争我夺,把地炉中的肉汤吃了个涓滴无存,又各自把了块肉骨头就地埋头乱啃.

七步断肠草的葯性一发,凡是吃过肉喝过汤的野狗,顿时都被葯翻在地,真好似"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把枪儹刺肚腹",疼得偏地打滚,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死了个尽绝.

张小辫眼见大功告成,心裡却是恍惚如梦,他以前偷鸡吊狗的事做多了,杀几条野狗的勾当自然并不放在意下,只是感叹林中老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看来张三爷时来运转的造化到了,可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不过是百十条野狗,一想到自已今后飞黄腾达的峥嵘时节,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跟着捨身丧命,难免有些心虚,那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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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塔王 第一话 惊天动地

自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以来,世上经过了"夏、商、周"上古三代,随后是诸侯国割据,五霸七雄闹春秋,才引出了秦王挥剑扫六合,又使得楚汉相争夺天下….这其间也说不尽有多少改朝换代的兴衰变迁,直至明末八旗铁甲入关,一举踏平南北,定鼎了中原,满洲天子在北京坐了龙庭,免不了一番励精图治,好让老百姓们休养生息,其间也曾有过"康干盛世",一度海内无事.

可是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的封建统治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外忧内患接踵而至,朝廷对内是横征暴敛,残酷镇压,对外则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逼得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其中以太平天国运动持续时间最久,规模最大,彻底撼动了满清王朝的统治.

太平天国起义从粤西爆发,迅速席卷了大半个天下,当时世上无事日久,兵甲懈怠,大清帝国的军事力量,早已不能和当初八旗入关之时相提并论,由"八旗"和"绿营"组成的正规军久疏战阵,根本难以应对大规模战争,皇帝不得不下旨-由各地官吏主持招募团勇,筹建新军,以此御敌平乱.

其实早在当年镇压"白莲教"的时候,朝廷就早已感觉到力不从心,经此开始大举兴办团练,用官府控制下的地方武装取代官兵作战,像清末比较有名的几支新军,诸如"湘军、淮军、楚军"等等,皆是藉着团练出身,营中兵勇或是父子兄弟,或为同乡同族,怎么打都打不散,所以战斗力极强.

单说那马天锡,本是区区一个知府,就因为组建团练平寇有功,才被朝廷破例升为巡抚,他不仅深通为官之道,更是满腹韬略兵机,其家又出身于当地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实有呼风唤雨的能为,但他在朝中却没有什么依靠,要放在太平岁月守文的时节里,可并非是有真本事就能够平步青云担当重任,像马天锡这种在朝中没有门路的官吏,顶而头也就能混上个臬司、藩司,至于巡抚、总督之类的大吏,可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恰好有粤寇作乱,马天锡施展才干的机会也就随之而来了,他亲自找来许多富商巨贾,晓以利害,让他们出钱出粮出丁,组建团练协助官军守城.

那些毫商巨富都是世辈经营,唯恐粤寇一到毁了自家基业,所以拚着倾家荡产,不惜血本地支援官府,当兵吃粮的人从来不少,更何况打着官家的旗号,只要是有粮饷,就可以迅速募集到大批团勇.

凭藉着灵州城里边钱粮充足,而且城防坚固,地势险要,与粤寇恶战经年,大小数十仗,非但没有丢失城池,反而牵制了几股粤寇主力,灵州团勇也逐渐成为了一支善战的劲旅.

皇上对此大为赏识,破格升了马天锡的官,让他总领治地内的军政事务,可马天锡心里跟明镜似的,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朝廷上许给的"顶戴花翎"只不过是个空头大愿.要想图个封侯拜相,关键还是得靠自已的实力,在尽力结交朝中权贵的同时,还要趁着眼下平乱之机,大举扩充团勇,手底下的军队愈多,将来升官的资本就愈多.

所以在马天锡手中,除了赏握着各大商贾支援的团练之外,还招安了几股人多势众的向马和水盗,并且利用关系暗中和洋人交易,购买了许多犀利的西洋火器,把个灵州城守备得好似铜梆铁底一般.

太平军接连打了灵州数次,都因为城高壕深,所以屡攻不克,如之军中粮草接济不足,也没办法持久围困,但此番卷土重来,大有志在必得之势,等到天刚破晓,一队队太平军便从四面八方聚集,先是放了一阵炮石,随后大队人马铺天盖地的向城墙扑来.

灵州城里的守军,早已剑拔弩张地等了一夜,见粤寇蜂拥而来,声势极壮,真是旌旗蔽野,刀枪如林,但城中团勇多是久经沙场,此刻并未急于应战,各营全都偃旗息鼓,静静伏在堞口后边一动不动.

城底下有三条壕沟,两边的沟里都插满了尖木桩子,当中一条深壕最宽,里面住满了污水,每条壕沟之间,都结着阻挡冲击力的鹿角刀栅.冲在最前边的太平军很快就到了沟前,被迫停下来拔去拦路的栅栏,还要再用竹梯搭桥,顿时有无数兵卒被沟障阻住,乱哄哄地在城下挤作了一团.

这时就听城头上一通梆子急响,伏在城上的团勇齐声发喊,把一排排抬枪和劈山炮打将下来,一时间硝烟弥漫,铅丸激射,那些挤在城下的太平军被打得血肉横飞,你推我挤乱成了一片,有许多人在混乱中掉进了壕沟,不是被木桩戳死,便是落在污水里淹死,中枪带伤折足断臂的更是不计其数,血呼呼倒在地上大声惨呼,但太平军前仆后继,仍然是不顾生死地拥上冲击城壁.

守军随即又放下擂木滚石,那些擂木上都嵌满了铜片铁钉,滚落下去一碾就接出一溜"血胡同",只用城墙附近狼烟火炮轰响不断,强弓硬弩射得好似狂风骤雨,直杀得尸积如山沟渠满,血流成河映红了天,这场恶战,从拂晓打到正午,太平军死伤累累被迫暂时停下攻势,留下数千具尸体收兵后撤.

马大人在城上举着单筒"千里眼"看了一阵,发现粤寇败而不乱,在附近聚拢人马安营扎寨,把灵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看起来竟然是要持久困城,心中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那位"图海提督"听报说粤寇在城下大败,被官军杀死无数,立刻顶着顶灰贯甲上城来观看战果,他全身戎装披挂,前后簇拥着几十名亲兵护卫,还专门有两个家奴给他扛着大刀,当然这口刀从没有人看见提督大人用过,纯属是增添虎威的一副摆设,等他到了城头之后,已被身上厚重的盔甲累得气喘吁吁.

马大人一看这位爷台来了,赶紧命人搬了把太师椅来,请图海提督在城楼上坐了督阵,图海将军看到太平军在城下尸横遍野,心中颇为满意,扶正了头盔,咧着大嘴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当今圣天子在位,咱们的皇上是何等地英明神武?这些不自量力的发逆反贼无异是以卵击石,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我看也不用朝廷起大兵来剿,只须如此几阵下来,此辈丑类就已被咱们斩尽杀绝了."

马大人赶紧迎合,先说皇上乃是真龙下凡,确实英明盖世,神鉴无双,又赞图海提督是皇上手下的福将,但他心下却不以为然,眼见这一仗虽然杀伤贼寇无数,但胜得格外蹊跷.粤寇最是悍恶狡猾,要是都像这般前来送死,早就被官军扫平镇伏了,也不至有今日的气候.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先前被打死在城下的,应该都是些被粤寇掳来的流民和俘虏,敌军的主力却未受什么折损,只怕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此时有若干小股太平军到城下骂阵,这也是古代的一种"心理战",不外乎骂那些"清妖"都是关外深山老林里成了精的妖魔鬼怪,占了汉室山河,乱我大好中华,又让大伙都在脑袋后面留上一条"猪尾巴",谁不留就要杀谁的头,真他妈没了天理了,这等妖孽竟然还敢诬蔑我天朝的天兵天将是造反的贼寇,却不知古时仓颉造字的时候,是根本没有"造反"二字的,这都是官家自已捏造出来骗老百姓的,总教大伙蒙在鼓里受他们欺压,"清妖"没入关之前,不也是被咱们骂作满洲鞑子吗?劝你们不可违背天道助纣为虐再给清廷当什么奴才了,赶快幡然省悟,把城里的"当官的"全都绑出来献到阵前,跟着咱们的洪天王杀尽清妖,共用太平盛世.

城中对此早有准备,也有先前拟好的骂词,专叫那些嗓门大的兵勇与粤寇对骂,无非是骂你这班专信什么"一竖一横"的发逆丑类,从来不尊先贤古圣,为首的那个贼寇为伪王,将自已打份得跟个西洋和尚一般,不过是介跳梁小丑而已,本来明明是我国朝子民,却胆敢蛊惑人心,妄自充做西洋神仙的儿孙,连自已的祖宗都不认得了,如今竟还扬眉袖手地大言什么天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天道是个什么东西,今天你等死伤惨重,想必已经领教了官军的雷霆手段,何苦再做此大逆不道的勾当?要知道回头是岸,劝尔等不如早日改邪归正,赶紧把一干伪王伪帅捆起来献到城下,官府念你们一时误信匪类妖言,必定不予追究,给了赏银就将你们发送回乡做个安分守已的良民,否则等朝廷大兵一到,天威之下你们个个都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双方开始时还都有劝降之意,但始终没人敢投降献俘,灵州城已经挡了太平军多时,经过一场场恶战之后,两边互有死伤,都对敌军恨之入骨,各自明白谁落在对方手里都得不了好,任其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

骂到后来,就干脆变成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尽是些市井乡间的粗俗脏话,极尽歹毒诅咒之能事,直到红日西斜,那一阵阵南腔北调,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也未停止.马大人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粤寇似乎有意掩盖什么举动,他带着亲随,仔细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回,吩咐各营小心戒备,多准备火箭灯笼等一应远近照明之物,防止粤寇入夜后趁着天黑前来偷城.

正在这时,马大人突然发现城下有些异状,他察觉到城南一片茂密的草木,显得有些精神委顿,但若非是仔细加以辨别,轻易也难发现,愈看愈是奇怪,豁然间省悟过来,心底惊呼道:"险些就被瞒过了,粤寇军中向来有掘子营,肯定从头天晚上就开始掘地穴士了,这是想在地道里暗中埋设炸药轰塌城墙,大概只等天色一黑就要破城",他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到一声恰似撼地雷鸣般的轰然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才是"天翻地覆何日定,龙争虎斗几时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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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塔王 第二话 云幻雾化

话说自古两军交锋,向来是兵不厌诈,太平军中的"掘子营",昨晚趁着夜色挖开了一条地道,白天佯攻了半日,下午又不断遣兵骂阵,要引官兵出城决战,实则都是虚晃一枪,暗中早已把地道挖得又深又阔,并往裡边运送了大量火葯,打算等到入夜后点燃引线,一举炸毁灵州城坚固高大的城牆.

但灵州城裡也有高人安排,把城防布置得如同铜牆铁壁一般,而且知道太平军惯用"穴地炸城"的伎俩,故此事先有所防范,在城根前的地下暗藏了许多"五雷开花炮",太平军对此没有丝毫防范,果然有军卒无意中触发了"暗炮"的炮信,并且引爆了已方运入地道的火葯,当场就有一千多人被炸为了齑粉,纵有侥倖没死的,也都给崩塌的土石埋在了地下.

由于暗道中的火葯实在太多,爆破的威力非同小可,震得城基都跟着颤了三颤,又摇了三摇,南城中距离城牆较近的房屋也被震倒了一片,压死了许多灵州军民.

这时集结在南门外的粤寇,趁着城上守军混乱,在一阵阵鼓角声中调动大军,举着密密层层的重盾,架起云梯向灵州城猛攻而来.

城上守备的团勇仍是用"劈山炮、抬枪、火统、弓箭、灰瓶、檑木"相击,但这股"太平军"都是粤西老营裡的精锐之师,从南到北身经百战,不是拂晓时攻的乌合之众可比,早把高大厚重的皮盾藤牌结成阵势,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盾牌上多是包有铜皮,挡住了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矢石枪弹.

官军只好不断用"劈山炮"和虎蹲臼炮"轰击,虽然也杀伤了许多敌人,但那些太平军来得好快,犹如一股股腥红色的飓风,先锋营奋不顾身地抢到前边,用沙袋填平了深壕,后边的大军一队接一队涌过深壕,攻到了火炮射击不到的城根死角裡,随即竖起"云梯",争先恐后攀向城头.

当先爬城的太平军兵卒,都是些身手矫捷不输猿猱的少年之辈,个个精瘦黝黑,矢石敢当先,生死全不惧,攀梯登城如覆平地,只要他们上了城头,形成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混战,这灵州城多半就守不住了.

城下的无数太平军将士,见那先锋营顷刻间就上了城头,都道是破城在即,顿时士气大振,发了狂似地举着刀枪呐喊起来:"进城杀尽清妖!杀尽清妖享太平!"喊杀声好似山呼海啸,吞没了一切.

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声炸震的遍体酥麻,由身边的随从们抬到城楼裡,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急忙起身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攻城的是寇精锐,灵州团勇虽然凭藉火器犀利,捨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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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天锡确实是个临危不乱的帅才,他急忙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告知各营团勇,要同时使用"殇水"御敌,这正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历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牆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晚上就已安排了许多兵丁,在藏兵洞裡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混合以"粪便、石灰"加以熬製,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开,用木桶装了,自女牆后一桶桶递上城牆,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泼洒下去.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檑木滚石,却挡不到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炮,迅速溃烂流脓,噬肌腐骨,直至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倘若是手足被烫伤,还可以让同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最是歹毒无比.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太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纷惨叫着翻落下来,涌下城下的部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退却,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太平军留下一大片尸体.

马大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阴险性子,眼见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不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容易打得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周边劫杀,否则定可将其一举扑灭,成就一场不世的奇功.

至于太平军在灵州城下遭受重创溃败之后,城中军民是如何休整戒备的,自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回来,恰好遇到粤寇打城,他见势不好,急忙调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等到黄昏了,见到大批太平军溃退下来,枪炮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整日的激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臂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怎麽死的都有,连壕沟裡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怵目惊心,急忙把枝响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接应.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餘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太平军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牆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以为张小辫必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体,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赶紧放下竹筐把张小辫接了上来,世人的交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不多交不深,不图利的也多半只是口头交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逃离出来的生死患难之交,自非寻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全是血污,却幸好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同孙大麻子稍稍整顿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大军溃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 一直忙着清点伤亡,以及向各处部署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从荒葬岭回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急忙传他们进来.

张小辫施过了礼,把背上的包袱解开,让众人观看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他知道凭自已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经过多是如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隻言片语.

其时堂上聚集着许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刑场上,都是亲眼见过荒葬岭神獒是何等凶恶,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这小子独自擒杀,不免全都咋舌不下,谁也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只有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果然不是等闲的手段,竟能躯使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招"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另眼相看,他又告诉众人以前有个比喻,说是居住在海裡的老鳌见了海天广阔,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牠却不知道佛祖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尽头,所以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可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古代的大人物,早先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看待英雄踪迹."

众官吏紧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又都藉机称赞马大人是彗眼识英雄,能够广辨天下奇人异士,选拔人材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今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除去一桩大害,实在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然重用,看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一番,赏了许多钱物,让他暂且回去好好歇息,张小辫终于在人前显了些手段,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得意,只道自已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发迹光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博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流传不朽,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本事了,古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想?

张小辫志得意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发财的美梦,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忽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火速前去听令.

原来灵州城裡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外外炸塌了地道,虽然没有损坏城牆,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断往外喷涌了许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怎样,可随着白雾愈来愈浓,那云气凝聚变幻,久久不散,逐渐形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但一十六层的八角玲珑宝顶,每一层都真切异常,甚至连坦簷崩毁之处,也尽是清晰可辨.

白雾幻化成的古塔高上青天,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就那麽一动不动地浮在空中,此时红日高悬,浮云淨扫,四周碧空无际,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以有此异象.

连城外的太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遥相观望,个个心下骇异,还以为是城裡的"清妖"使出了什麽邪法,只得暂时罢了攻城的念头.灵州城裡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什麽"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蟒吐雾,众说纷纷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真相,还有人给巡抚马大上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吉凶,料其根源必在地下,咱们府衙裡做公的有三班四快,其中顶属张牌头艺高人胆大,出了众的眼明手快,而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这正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裡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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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塔王 第三话 古塔之王

先说本回开话的垫场词,有边是:"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倘若连头也不点,一生清静乐逍遥."这是说人生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辛苦,都是自已找寻来的,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劝诸位,任凭阁下胸中是如何广博,也轻易不要在人前卖弄手段,免得招惹来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

只因张小辫先前在荒葬岭设计弄死了靼子犬,回来后对众人好一番夸耀,吹嘘了许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毕竟年轻浅薄沉不住气,更不知道公门裡的规矩,结果等于是把自已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州城裡显出"云雾幻化"的异象,众官吏自然要推举张牌头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稀里糊涂的被传到南门,尚不知是有哪桩天样大火样急的事体,等马大人将他们招至身边,便指点着面前那团形如古塔的白色浓雾说起原由.

据闻灵州城在几百年前曾有座宝塔,壮伟辉煌,高可入云,被视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纳,屡屡发生一些耸人听闻的异事.

其中最希奇的,还要属"塔见"奇观,传说要在一甲子中才仅出现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灵州城附近的山上就会升起白雾,日光照到上面,便随即显现出无数古塔的影子,云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万状,前边一座消失隐去了,下一座才会紧接着出现.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陆续出现六十四座宝塔的身影,传说那是数百里之内的各处名塔有灵,都在按期前来朝见"塔王".

后来这座灵州古塔毁于战火,从此不再复存于世,成了一件连本地人也大多没听过的旧时传说,马大人通晓许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时,确实曾有这等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但是虽有明文记载,其中提及的原理却不足为信,这种现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为"塔王"高的出奇,一旦有日光将灵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云层上,随着空中聚集的云气变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随之变化,才产生了民间盛传的"塔见"异象.

眼下的事情却不比以往了,前天粤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几处相连的房屋给震塌了,恰好就是当年的塔王旧址所在,那废墟底下裂开了一条地缝,从中有茫茫白雾升腾而上,云雾似乎是有形有质,浮在半空凝幻为高塔形状,久久不见有消散的迹象.

马天锡对张小辫说:"这座云雾高塔约有一十六层,与古时被毁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当年那座古塔的"塔灵"显圣,此等反常异状,理不可晓,使得满城军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骇之际,流传讹言,纷纷不一,现在又正值粤寇围城相攻,万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几个明手快,胆识出众的好汉,去那云雾下的地洞裡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张小辫精明油滑,不等把话听完,已然心下明瞭,事到如今,万难推托,非得着落在自已头上不可,与其等马大人点将下来,还不如三爷充回好汉,主动挺身而出,于是连忙上前请命.

张小辫此前在猫仙祠裡,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来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这几件举动,事关张小辫一世荣华富贵的成败兴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岭擒杀"神獒",如今此事已经做成了,那颗獒头已连夜被官家悬挂在街头示众;而第二件事,正是与古时的"塔王"有关,也绝非是等閒小可的勾当,好在"林中老鬼"交代好大致脉络,剩下的就得凭他自已相机行事了.

张小辫当下禀告马大人,这个涌出白雾的地洞,以前的的确确是"灵州塔王寺"旧址,古塔毁坏后,地底的塔基至今还在,不过这座塔底下并没有地宫,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着口"风雨钟",是件青铜铸造的传古之物,每当风雨来临之际,风雨钟便能够嗡然自鸣,屡验不爽,当年一直供在寺庙裡享受香火,后来塔王寺裡的僧人们为避兵祸,就将此物藏在了塔底,现在白雾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宝气蚀天,不出两日,就能自行消散尽了.

马大人闻言称奇不已,万万想不到张小辫这个专在街上寻些空头事来做的游侠之辈,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据典籍所载,风雨钟是确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毁了几百年,谁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塔底的古井裡边?

张小辫不敢说出林中老鬼洩露天机,只谎称小子自幼勤奋好学,多曾拜过名师,得过高人传授,俗话说"井淘三遍好吃水,人从三师技艺高",不单只学过"相猫"之术,更随一位老道长学过"憋宝",通晓天下种种宝物的出处来历,以及取宝的不同手段.

马大人听出他言过其实,对此将信将疑,但又见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应对,于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头称讚道:"张牌头真奇人也."随即问他:"你可敢带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风雨钟打捞出来让本官开开眼界?"

张小辫禀道:"恩相有所不知,这口井底的水中,还有两尾金鳞鲤鱼,专门守着"风雨钟",不容旁人近前,牠们活得久了,已然成了些气候,寻常的兵勇进去了,也只能枉自送命,小的不才,愿和孙牌头两人,于上几十隻灵州花猫下井,拚着九死一生,定能设法取出"风雨钟",在明天天亮之时,献到恩相当前."

马大人说道:"好胆识,但现在不比以往,正是平乱之时,咱们军中无戏言,倘若你能做成此事,本官以后必然抬举重用于你."随即吩咐下去,派兵把守四周,閒杂人等不得近前.又拨了一哨团勇,专听张牌头调遣,然后便自行带人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当众夸下了海口,心裡却顶多只有三分把握,听马大人话裡话外的意思,竟是给自已立下"军令状"了,做成了万事皆好,做不成就得提头来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求猫仙爷务必灵应则个,好教张三爷马到成功.

张小辫找人买来些麵饼馒头,带在身上迳自前往猫仙祠,他和孙大麻子两人来到庙中,先给猫仙爷叩了几个头,上了两柱香,就地坐下来收拾整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单枪匹马取了神獒的首级之事,已自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见他应了马大人吩咐的事,不知他又有什麽妙计,心下老大稀罕,一时未敢骤然说破,此时才问起来要如何行事.有道是"官无三日急,倒有七日宽",一天一夜之内取出风雨钟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按理该当从长计议,还是去讨一个不拘时日的活限为好.

张小辫心裡虽然没底,表面却装做了坦然自若、不以为意的模样,也不对孙大麻子明言,只是吹嘘道:"想想以前在金棺村的时候,那些个乡下的愚夫愚妇,谁肯把咱们正眼相看?不过当日穷困失意,乃贤士之常,却不知咱们兄弟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时来运到时,皆显出为将为相之材,除了颠倒乾坤,什麽事是做不成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统统不在话下."

张小辫逞了一番口舌之快,说要养精蓄锐,先自倒头大睡起来,直至天色渐晚,养足了精神气力,吃些乾粮填饱肚子,起身穿起猫仙爷留下的"黑蝉"夜行衣,脑袋上顶了"猫儿脸",他让孙大麻子也赶紧收拾俐落了,带上绳索、哨棒、灯烛等一应之物.

此时天色大黑,猫仙祠中的野猫已经愈聚愈多,张小辫经常带在身边的"月影乌瞳金丝虎"也混在其中,灵州花猫中以"金玉奴"为首领,除了那些散处在各条街巷中的家猫,几乎都已云集至此,只见群猫中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凶的善的、美的丑的、馋的懒的、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几乎什麽模样的都有,一时观之不尽.

张小辫背过"猫谱",一看之下,就知道庙中野猫多是产于灵州的名品,诸如什麽"长面罗汉、千文钱、过桥金、薄耳将军、绝鸡种、圆尾虎、灶上懒、睡神炉、夜明灯、毛毯子……"虽然各有形态习性,都属品相极佳的花猫.

张小辫对着群猫团团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小人张三,向来最尊猫仙爷爷,今天要有劳诸位猫爷猫奶,摆出猫儿阵来相助一臂之力,事关重大,万望帮衬扶持则个."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枚"狐玉",托在掌中,放到金玉奴面前给牠看了一看,狐玉属阳,猫眼属阴,应了物性相吸之理,群猫难免对此物大为好奇,纷纷围拢过来看个不住.

张小辫见时机到了,对孙大麻子使了个眼色,手中攥住那块狐玉,二人跳出圈外,快步朝门外走去,野猫们怔了一怔,却都还想再看那狐玉究竟是个什麽东西,便在金玉奴的带领下从后尾随而来,队伍拖拖拉拉,足有一条街长,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数百隻野猫缓缓向着塔王寺古井逶迤而行.这正是:"刚在山中擒凶神,又去井底钓金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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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塔王 第四话 风雨钟

天下金乌玉兔轮转,地下古往今来变迁,凡是有了本事在身的人,无非上中下三条出路,上者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朝廷出力,图一番封妻荫子的高官厚禄;中者能凭着自身艺业养家糊口,虽然劳烦辛苦,却也能够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进草莽当中去了,只能做些个没有王法的勾当,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无粮同饿,有肉同吃,所谓的"分赃聚义".

但为何许多有大手段的人物,一辈子活得勉勉强强,终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反倒还不如那些平庸无能之辈?只因同样一世为人,机缘命运却是千差万别.所谓"高才命穷、庸才运通",此身的贫富贵贱,向来是论命不论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广,倘若该着你命里用不上的,终究没处施展手段.

张小辫跟林中老鬼学了一套"相猫"的法子,本以为多是些鸡鸣狗盗般的雕虫小技,灵州城里的野猫家猫,个个馋懒狡猾,既盖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饭,三爷挨饿受冻时能指望它们顶得上什么用场?却没料想时运一到,无中也能生出有来,自然遇到番大请大受的机缘,他竟然凭着灵州野猫相助,做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正是:"谁说猫无道,猫道也有踪;更兼多奇异,从来胜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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