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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ottochen

贼猫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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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雁营 第三话 撒豆罗刹江

上回正说到众人想要卜算雁营的前程运数,谁知那说书先生非但不肯明言,反而几句话惹恼了雁排李四,李四当即拔出刀来,就要削他一对耳朵,孙大麻子却是耿直之辈,不肯以强凌弱,赶紧在旁劝阻.

雁铃儿也听得不耐烦了,从位上站起身来,对张小辫说:"三哥,这厮言语不知进退,怕不是个良善之人,休要与他一般见识,咱们回营去了."

张小辫心裡同样是不怎麽痛快,自已解嘲道:"三爷以前有位老道师傅,就是在江湖上卖卜算命多年的金点大行家,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门道儿,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你家张三爷.常言讲得好,有卦口,没粮斗,若信卜,卖了屋."说罢哈哈一笑,起身迈步就走.

书中代言,这位说书先生,也不是个平庸之辈,自幼熟读经典,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论起他的才华来,就连那古时的大儒苏东坡、白乐天之流也不肯放在眼裡,真正是胸怀万卷,笔扫千军,辩才无对,文采无双,更擅谈人命数,言下从无落空,但他念及世道衰颓,无心功名,退居在灵州城,只凭着卖卜讲古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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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瞧出张小辫命数蹊跷,只是不敢直言道破,本想把他们打发走了了事,但此人生来便是心高气傲,此时见张小辫走得洒脱,心想:"若是让他们如此走了,其本事岂不真要被人视为江湖伎俩?"于是叫道:"且慢,还望诸位军爷息怒,既然来了,不妨先听在下讲段罕闻的旧事,消遣了再走不迟."

张小辫等人本就是来听"讲古"的,为了图个酒后的消遣,看那说书人言语客气下来,便消了无名之火,回转身重新落座,孙大麻子兴致勃勃,咧着大嘴笑道:"不知先生要给咱们讲哪段大书?可会讲武松武大郎大闹飞云浦?俺祖上是山东清河县人氏,最喜欢听这些梁山好汉的事蹟."

雁排李四则说:"那些短打的听来总不尽兴,倒不如说一回精忠岳武穆朱仙镇大破金兵,或是说说大明英烈、燕王扫北,这些书才打得热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乱点,正不知要听些什麽,却听那说书人开言道:"列位军爷,咱自今日既不讲史书袍带,也不讲公案短打,只伺候列位爷台一段民间流传下来的奇异说话,这个说话的名目,唤作──《撒豆罗刹江》."

众人都道:"这可希奇了,从未听过甚麽撒豆罗刹江,想那江水裡也能种豆子不成?不知罗刹江是在哪裡?此事又究竟是个什麽来历?只听这个名目,想必应该是水路上的事蹟了?我等愿闻其详."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整整衣襟,清清嗓音,"啪"地一拍醒木,教听者收敛了心神,才将这《撒豆罗刹江》的说话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张弛合度,讲起来有疾有徐,果是引人入胜,他先是唱了一套入话的定场词,诗云:

怒气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子胥魂;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吴征越战今何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这首古诗,单赞的是钱塘江潮,此潮涨落之势浩大无极,风波险恶凶猛,常常吞落军民,翻覆了过往船隻,所以那钱塘江自古便得了个"罗刹江"的别称.

话说我国朝初年,就在这罗刹江畔,曾有一户贫苦人家,当家的汉子,姓黄名衫字颢年,同妻子两个,养着全家的爷娘子女,开了间磨豆的磨坊,起早贪黑,辛苦经营,勉强地度日,家中从不曾有隔夜之粮,吃了上顿发愁下顿.

在早些年,黄家本是地方上的大户,修道积善的人家,造桥铺路屡有善举,正不知是从哪裡触怒了神灵,家业传到黄颢年这辈,竟衰落的不成样子,夫妻两个每日哀叹,求天求地地祷告,不知这苦日子还要挨到几时,要不要家裡上边有老,下边有小,真打算手挽着手,一同投到罗刹江裡寻个了断才休.

有这麽一天,黄颢年在磨坊裡给人家磨了一袋豆子,那坊中没有拉磨的驴子,只能用人力推磨,出了满身汗水,累个半死,收工时天色已经晚了,正待要关门回家,却见不知从哪裡来了一位老客.

那老客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水桶般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的湖绸长袍,装束诡异非常,在黑夜裡煞是显眼,他迳自来到磨房的门前,满脸堆着笑,与黄颢年深深打了一个问寻.

黄颢年回了一礼:"不知远客到此有何见教?"那老客道:"正要有事相求,故此讨扰贵人."原来他带了一船货物回乡,行至罗刹江裡,遇到了大风浪,满船的舟子和帮工,都被捲入了水中,这老客侥倖保住了船隻货物,奈何没了舟夫水手,船搁在浅滩上进退不得,此地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此想请黄颢年帮个忙,替他看守一夜船隻货物,等他到城裡雇来帮手,早上再行启航,当然也不能让黄颢年白忙活,届时愿以一成货物相谢.

黄颢年虽然穷困,却是个急公好义的男子,见不得别个有难,何况还有好处可分,当下应允了:"这等小事,何难之有,远客只管自去,晚生在此替你看管货物,绝无闪失."

那老客再三称谢,叮嘱黄颢年飞万别使货物丢失,即便我转天不能回来,我家后人早晚也会来取,然后匆匆离开,连夜赶到成中雇佣帮工去了,黄颢年就连家也不回了,独自忍着飢饿劳累,到江畔拢了堆火,坐在地上守着船隻.

到了后半夜,家中妻子放心不下,提着灯笼来寻,黄颢年与她说明原由,妻子也说:"这是急人之难,行善的事,岂可疏忽."当下两人轮流看守.

不料接连守了三天三夜,仍不见那老客回来,黄颢年虽然不肯失信,又到城裡去找,四处打听遍了,都没有得到下落.

黄颢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同妻子一商量,说不定那位老客倒楣走背字儿,遇到哪路强人害掉了性命,只是这船货物如何处置?既然其中有咱们的一成,何不到船舱裡看看究竟是些什麽,然后再做计较.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进了船舱,一看满舱都是黄豆,不下千斤,而且颗粒饱满,黄颢年轻营了数年磨坊,从未见过这种上好的豆子,当下拿出大秤,自取了一百餘斤,回到坊间磨了豆浆,没想到这些豆子做成的豆浆,飘香四溢,口感醇厚,喝了一回想二回,在市上口耳相传,很快就卖个精光.

黄颢年夫妻两个把生意做得顺手了 看又过了数日,还是不见那老客踪影,就决定再从船舱裡取些豆子,大不了日后主家寻来,连本带利一併偿还给他,如此一来二去,还不出两个月,就把船裡的千斤黄豆取了一空.

黄家藉此发了一笔外财,真应了一顺百顺那句古话,黄颢年本就是商贾人出身,手中有了本钱周转经营,自此赶趁时运,不出几年就把家业赚得偌大,置办了广厦良田,家中奴僕成群,一日比一日兴旺.

黄颢年时常感念当年那位老客,要是没有他那船豆子,哪有咱们黄家今日的光景,他愈想愈觉得此事不同寻常,有时与妻子说起来,都道那老客形貌装束奇异,未必是凡间的人物,料来是五通五显之类的神灵,看我黄家一门善男信女,特意显出神通相助,看来咱们应当修祠建庙,每年多做几回道场,感谢上苍之德.

可惜好景不常,到了第五个年头上,黄颢年只要晚上一闭眼,就会梦到有人砸门,开门看时,见一伙凶神恶煞般的人直闯进来,这伙人个个相貌丑陋狰狞,皆是身穿白袍,头戴古冠,对着黄颢年连骂带打毫不客气,口口声声说黄家欠了他譬老太爷一大笔钱,并且拿出一个帐簿来,一行行指给黄颢年看,那帐簿上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黄家用老太爷船上的豆子赚了多少多少钱,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用这笔钱做了什麽什麽生意,赚了多少多少利润,你这傢伙闷声发大财,还以为天大的便宜都教你佔了,如今还帐的时候到了,快快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黄颢年每天都会从这个怪梦之中惊醒,醒来之后就看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吓得他魂不附体,茶饭不思,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自已心裡明白肯定是惹了大祸了,赶紧请来一位能看祸福的居士,询问此事吉凶.

那位居士擅谈因果,听罢了始末,告诉黄颢年道:"阁下果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 你命中本无富贵,但你夫妻不甘贫困,天天在家中对天对地诉苦不休,结果反被那罗刹江裡的邪魔外道听见了,假意前来点化于你,骗你拿了水府中的东西,现在连本带利都得还回去,那五通五显多是山妖水怪,从来不会有善心感应,既有所施,必有所取,个古宿债相偿,谁也救不了你,要是你家产不够的话,恐怕就得拿全家人性命去填."

黄颢年被人一语点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祸及家中老幼,自然是不敢怠慢,匆忙备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猪牛羊三牲等许多供品,行船到罗刹江中,同妻子两个跪在船头焚香叩头,将带来的所有物事全部倾入江中,就看那浊水翻翻滚腾,从江裡涌出无数大鱼,张开大口争相吞食.

黄颢年暗自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发还了这场宿债,正自侥倖间,忽遇狂风大作,水底老龙惊,半空厉鬼哭,"罗刹江"中巨浪排空,压顶而来,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所有的船隻,使船上之人尽数莽身鱼腹,江水泛滥之灾,又吞没了黄家所在的村镇,可叹黄颢年不肯守命自安,虽得了几年富贵,却赔上了满门性命,真教"凭君纵有千钧力,命裡安排动不得."

这回《撒豆罗刹江》的说话,虽是半真半假,却又无假不成真,只为劝那些怨天恨命之辈,休要眼光浅、口头轻,指天叫地地胡言乱语,更不可贪图非分得来之物.须知道"富贵只是五更春梦,功名好似一片浮云,到头来万事皆空."

这位说书先生对张小辫等人讲古,真正是"说话仅凭三寸舌,称出世上深与浅;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盼点醒梦中人."果然指中了要害,听得张小辫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却不知他张三爷能否晓得苦海无边,早早回头,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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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雁营 第四话 三眼狐

且说"雁营"出战在即,张小辫酒后带着手下哨官们听个说书人"讲古",讲的是一段《撒豆罗刹江》的说话.

原来那说书先生看出张小辫命数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祸在身,而且还要连累灵州城裡的军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着一发死个尽绝,就算是鸡犬猫狗也留不来一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託借当年的一段故事加以点拨,但说书人讲的事情,与张小辫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干的,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谓"书不在厚,有味则馨;言不在多,有理则重"你要问"说书人"讲的这个理是什麽理?他正是想告诉张小辫:"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随你小子现在使尽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债相偿,凶神恶鬼必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可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张小辫虽然隐隐听出些意思 心中也觉得颇不安稳,但他骨子裡认定自已绝非凡夫俗子,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多是张三爷命中注定所得,哪裡肯信这说书人乱嚼舌头.

张小辫眼珠子转了两转,又想生死总有命,富贵都在天,反正张三爷本就是穷光棍一条,无非凭着偷鸡吊狗的手段,勉强度日过活,想来能有今日光景,也合着"否极泰来"之理,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在世是混水的鱼,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说书先生偷眼相观,见那张小辫仍旧是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坦然模样,知道对牛弹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爷台一段说话,也算是咱们有缘,咱这说书之人,只不过是凭着耍嘴皮子赚钱餬口,无非讲些个风月,谈些个异闻,图个好听罢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处,还望官长老爷们海涵,奈何这良辰短暂,美景易逝,再长的故事终有个了局的时候."说罢他就推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等人,更是没听出这段说话的玄机,只顾听个新鲜热闹,虽然未能尽兴,也只索罢了,都称谢道:"先生讲的果是希奇,我等今后定当再来讨教."当下拱手作别,随着张小辫回到营中.

这些天来暴雨不断,灵州附近的几处江堤都被冲开了口子,一时间洪水暴涨,吞没了好多村庄道路,巡抚马天锡虽是本省的封疆大吏,但还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盘非常有限,周围各处多被粤寇攻陷,眼见贼势之盛难以遏制,幸好天降骤雨,引动山洪发作,被大水淹死的贼人不计其数,使得围困灵州城的数万粤寇失了后援,加上粮草供给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际,必定撤围.

马天锡看这两天的暴雨小了许多,察形观势,断定太平军肯定会暂时放弃攻城,等他们流窜到别处大肆劫掠一番,补充足了粮草兵源,才会再次捲土重来,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坏,如果没有水师接应,这麽多太平军想后撤,只能经过南边的黄天荡.

所以马大人调遣"雁营"趁夜从水门出城,埋伏在太平军的必经之路上,杀他个措手不及,虽然不可能尽数歼灭,至少能重挫粤寇锐气,使其闻风丧胆、心存忌惮,短期之内不敢再犯灵州,这样一来官府才能有时间整顿军备,招练新勇,巩固城防.

张小辫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营"团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猫仙牌位,叩求猫仙爷爷灵验感应,慈悲无边,保祐"雁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随即整装结束,教这近千名团勇,各自背负了火药铅丸,带着抬枪火统,开了城下水门,乘着舢板潜出城去.

此时乌云压顶,四下裡黑得如同锅底,城外到处都是粤寇,雁营不敢用半点灯火,全仗着雁民们常年在夜晚狩猎,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划入河道,绕着水路直奔黄天荡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张小辫虽然充做军官,却是半点不懂战阵厮杀之道,好在身边的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雁营"响马以前经常与围剿的官兵厮杀,也同地方上的民团作过战,到后来又打太平军,也不知做过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而且黄天荡是"雁营"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佔尽天时地利,就算太平军有十万之众,也能在荡中杀他个人仰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转天,早已雨住雷收,张小辫等人坐在船头四下打望,但见那天地间仍是隐晦无边,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尸,有道是:"人动杀机,物能感知,而天动杀机,人莫能知."当时天下纷乱,遍地都有杀生害命之举,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动了杀念,单是清廷镇压太平天国这十几年的时间裡,因为灾荒战乱而死的人口,就有将近七千餘万,您数数那时候整个大清国总共才多少人?战事最激烈的这几个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烟灭绝,行出数十里,也不见半个活人,即便那些没被洪水淹没的村镇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荡荡,连鸡呜犬吠声都听不到,各处都是一派死气沉重的气氛.

张小辫做了雁营营官,心下原本极是得意,但在舢板上看到天灾兵祸的大劫之下,满目尽是凄凉影象,忽觉值此乱世,即便真能搬迹了,也难快活受用,便对众人说:"我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雁营捨生忘死,拚着性命平寇杀敌,不为别个,只为了早日国泰民安,让天下百姓再不受这离乱之苦."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雁铃儿等人闻言齐声称是,心中尽皆叹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知张小辫心裡正在思量着:"若非是民丰物足的太平盛世,张三爷空有家财万贯,也没处花销享乐,身居高官还得替上下排忧解难,所谓"将军铁甲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如此整日地奔波劳碌耗费心血,那能有什麽兴头?"

雁铃儿见张小辫身边有隻黑猫,那黑猫虽是疲懒,却生了两隻黄金眼睛,顾盼之际好生灵动,但此猫只与张小辫一人相熟,从不和旁人接近,她好奇心起,就问道:"三哥,听说你在灵州城做捕盗牌头的时候,活捉潘和尚、白塔真人一干巨寇,全凭城中的猫子暗中相助,可否真有此事?"

张小辫早就有心卖弄些豪杰的物事,此刻被雁铃儿一问,恰是揉到了痒处,便说道:"咱和野猫天生就是有缘,提起灵州城裡那些家猫野猫之事,实是稀罕得紧,怎麽个稀罕?真教开天闢地稀得见,从古到今罕得闻,昨天那个说书先生大言不惭,还敢号称什麽──褒贬忠奸评善恶,纵横捭阖论古今,他也不过是能说几套老掉牙的古旧大书罢了,连个老猫能言的说话都不会讲,可恨那厮更是有眼无珠,不识咱们当世的英雄好汉,他要是肯跟在三爷身边做个师爷,保管他这辈十能见些真世面,单是咱灵州野猫的事蹟,也足够他编几个拿手的段子出来."

张小辫乘在舢板上随军而行,眼见四野茫茫,还远远未到黄天荡,便顺口答应,趁机对身边的几个人侃起"猫经",说是咱们灵州花猫,多为汉代的胡种,最具灵性神通,至少有两百多种名品,非是外地的普通猫子可比,别看牠们整天东游西荡只知耍閒,其实这人世间的事情,就没有牠们不晓得的,不仅能够感应吉凶祸福,更有许多奇异能为.

你看那些灵州之猫,无不是两色相间,凡属此类,都擅于调配"猫儿药",早年的猫仙谭道人,就曾走街串巷,售卖猫儿葯济世救人,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但这猫儿葯只有野猫能配,就连谭道人都不知全部秘方,他虽精通猫道,却也没办法掌握千变万化的猫儿葯.

原来在灵州城内外,生长着许多草葯,如果哪隻野猫被蛇蝎咬了,或是受了什麽别的创伤,牠都会自行去衔来几株葯草,混合了服食,用以拔毒疗伤,这就是所谓的"猫儿葯",治起病来万试万灵,但这配方随着季节时令变化,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野猫们是怎麽配葯的,那可真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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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小辫正说到兴头上,雁铃儿等人也都听得入了神,忽听一声"雁哨"响亮,众人心中一懍,情知有变,还以为在途中遇到流寇,却不知来了多少敌人,纷纷在船上举起抬枪,却见从远处的水面漂过来一件物事.

水面上那东西随波逐流,起起伏伏愈来愈近,顷刻间离得雁营舢板就只一箭之地了,众人方才看得清楚,却是一隻体形极巨的老狐狸,身上跨着一颗大窝瓜浮水而来,那老狐额前顶着个白斑,乍一看就好似是有三隻眼睛,牠挤眉弄眼地骑在瓜瓢上,遇到"雁营"这数十艘舢板和一排排抬枪弓箭,竟然丝毫也不惊慌,直将众人视如无物.

雁营兵勇虽然骁勇善战,却多是迷信鬼神之辈,见这三眼老狐骑着窝瓜渡水,而且不知避人,物性反常,多半是成了精的妖物,见着牠可不是什麽好兆头,杀之也恐不祥,所以空举着排枪,谁也不敢动手击杀.

雁排李四见那老狐神态鬼祟,知其来者不善,必是有些古怪的,发狠道:"叵耐你这孽畜来得不是时候,看某结束了你的性命……"他担心用火枪动静太大,探臂膀把背后的雁头弯弓摘下,搭上一枝白尾雁翎箭,便要抬手射去,张小辫急忙拦下,说道:"四哥且住,这三眼老狐怕是冲着我来的,不可轻易坏了牠的性命."这正是:"劝君不可结怨仇,结得怨仇深似海."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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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5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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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7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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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0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雁营 第五话 黄天荡

且说风雨钟凝聚的云气引得江洪爆发,城郊四野低洼之处,都被大水淹没,雁营的舢板队离了灵州城,隐匿了行踪,从水路奔着黄天荡而行,途中满目所见,尽是洪荒浩劫过后的凄凉景象.

谁知行到半途,忽然遇到一只三眼老狐,那老狐胯下骑着个窝瓜,远远地渡水过来,转眼间就到了众人身边,雁排李四见这老狐行迹诡异,不知主何吉凶,当下动了杀机,张弓搭箭就要将其一举射杀.

张小辫在舢板上看得亲切,想起自已先前曾在荒葬岭见过此狐,当时牠被野狗追得走投无路,被迫吐丹逃生,随后张小辫诱杀靼子犬的时候,顺手从恶犬腹中剖出了"狐玉",这枚玉丹是那老狐吞吐日月精华多年所得,岂肯轻易失却?它此时渡水前来,多半是想向张小辫讨回狐玉.

张小辫虽然是个好管闲事的祖宗,专撞没头祸的太岁,但眼下军情紧迫,当务之急是要去黄天荡设伏,他一生荣华富贵的成败都系于此战,哪敢掉以轻心,自然不肯为了一枚狐玉旁生枝节,念及此处,赶紧拦住雁排李四的弓箭,说那是狐仙也未可知,大凡物之异常者,绝不可轻易加害,否则必然招灾引祸,不妨留牠一条生路.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救了一条赤练红蛇,从而登基坐了江山,医圣孙思邈年轻时治过井底的老龙,才有幸得授四卷九九书,从此医术大进,可见凡是"非常之物",大多有其灵性,倘若不曾为祸人间,都不应该随便坏了牠们的性命,积德者遇福,种祸者埋怨,冥冥之中因果关连,往往都有吉凶报应跟在后头.

雁排李四听得分明,奇道:"原来如此."只得把"雁头弯弓"收了,就见张小辫从怀中摸出狐玉,放在当中一招,那老狐遥相望见,也似是有灵有识,牠本来躲在荒山穷谷之地,大水一到,山里边有无数走兽都被淹死,这老狐为躲洪荒,才骑着窝瓜浮水避祸,侥幸得以逃脱性命,也不知挣扎多少时日,没想到天数偶然,机缘凑巧,竟然遇着雁营取回了玉丹,真是"水中失宝宝再回,海底捞针针已得",那狐待到近前,一口衔了玉珠吞落腹中,随后再也不向雁营众人多看一眼,自以狐尾拨水,乘在瓜上去得远了,不多时转入一片山坡背后,不见了踪影.

人心之中的善恶,原本只在一念之间,不管是在暗室之内,还是造次之间,一动恶念,凶鬼便至,反过来也是,倘若你善意萌生,自然就有福神跟随,张小辫难得生出一念之仁,让雁排李四放过了三眼老弧,自以为是积德行善的举动了,却未能辫明妖邪善恶,此事究竟是吉是凶,还留着一段后话要说,眼下暂且不表.

雁营舢板队又行出十余里,遥看前方水面浩大,丛丛生长的芦苇渐行渐密,总算是进入黄天荡地界,船到荡中,四望无际,一阵阵朔风吹过,惊得散碎芦絮漫天飘飞,灰蒙蒙的天空中,偶尔有几只离群的孤雁哀哀而过,也不知是投奔何方,正是:"水近万芦吹絮乱,天空雁阵比人轻."

雁排李四为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指点地势:"这片荡子本是片半涸的湖沼,历来都是野雁南北迁徙的地经之地,北近大江,南压六州,覆着不知多少里数,形势果是险恶,荡中更有无数水鼠衔草洁泥筑成的天然堤坝,形如三环套月,鼠辈造化奇绝,能够调节湖水涨落,所以不管外边有多大的洪水经过,荡子里的水位也不会变化,一年到头,总是半泥水水,雁民自古就在这黄天荡里捕鱼猎雁为生,识得各处坑洼沼泽和水面深浅."

围攻灵州的太平军没有水师接应,如今断了粮草供给,只能从陆路向南彻退,但是附近的官道多被洪水毁坏,太平军连日激战,始终打不下灵州城,再拖下去就会陷入进退无路的绝境,所以他们不得不从黄天荡中的水鼠堤上南逃.

身为雁营营官的张三爷,可对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之事一窍不通,想那粤寇来势极大,自已这边只不过一营弟兄,往多了说还不足千人,相差十分悬殊,大战来临之际,不免有些担心难以应对.

好在雁排李四曾随老雁头久经战阵,只因他们雁民雁户多为响马出身,虽然被收编成了灵州团勇后屡立战功,却仍有一世洗刷不掉的案底,始终难以取得官府的信任,但他与营官张小辫结为了异姓兄弟,自然要竭尽所能相助,他泰然自若地说:"三哥不必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埋,这段长毛中的精锐不过十之一二,其都是裹卷而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何况这黄天荡是雁营老巢,水路错综复杂,外人绝难识得,到了咱这一亩三分地,管教那些粤寇有来无回,来一个咱宰一个,来两个咱杀一双,我只愁他人马来得不够多."

雁排李四说完,抬手命众团勇停住舢板,营中每个兵勇都带着一枝"雁哨",这哨是用野雁脑壳打穿了制造而成,吹响了呜呜咽咽,曲声极尽哀愁凄苦,还可模仿雁鸣雁啼,此刻同时吹动来,四野皆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个外行,不知为何满营都吹雁哨,正待要问,就见周围的芦苇水巷深处,忽然涌出无数竹排,排上之辈,多是头插雁翎,身披蓑衣的猎户打扮,而手中所持,尽是杀人的利器,无非是土铳、竹标、渔叉、梭标、雁翎刀.

原来当初老雁头为了在乱世中谋条生路,带着许多雁民去灵州做了团勇,但荡子里仍然留下了不少雁户,这些人里边虽然不乏老弱妇孺,但真要全伙出来,其中能够提刀杀人的,也跑有不下两千之众,至今还是在黄天荡里做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有肉同吃、无粮同饿的勾当.

雁营兵勇都是黄天荡的子弟,双方相见,俱是欢喜,大伙闻听老雁头阵亡的消息,念其往日恩情,不免尽皆哀叹,咬牙切齿地要为"老首领"报仇雪恨,待到悲愤之情稍止,雁排李四便为一众雁民响马们引见张小辫,李四说:"张三哥是个义气过人,手段慷慨的好汉,荒葬岭神獒、筷子城老鼠和尚、躲藏在提督府的白塔真人,都被三爷亲自擒杀,真是为民除害,人皆称快,不仅如此,这位张三爷更学了一身猫仙谭道人留下的本领,深得巡抚大人的赏识,如今咱雁营兄弟们都是追随着他杀贼立功."

雁排李四是老雁头之后,论起武艺见识来,他更是数千雁户里一等一的好汉,那些雁民听他是如此说的,无不信以为真,都争着过来与张小辫结拜.

张小辫暗道一声:"惭愧,想我张三也能得有今日的名头?"当下厚着脸皮对众雁民说道:"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使得这辈子能结交到这么多兄弟,真不枉小弟我为人一世了.我张三是个一刀两断的性子,从不学那黏皮带骨、拐弯抹角的腔调,今日前来,正是要在这黄天荡里与粤寇厮杀一场,还望各位好汉鼎力相助.有道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与其自甘埋没在尘埃草莽之中,何不轰轰烈烈做回好汉,若能立下一场平寇定乱的不世奇功,必能千秋万古,传颂不朽,也好让后世知道天底下曾有过咱自雁营的字号."

张小辫更知雁民都是穷苦出身,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对这伙人单单晓以大义,说什么忠君爱国、青史留名的空头话可不顶用,于是又信口胡编说:"自从粤寇作乱以来,从南到北往州撞府,席卷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帛在身,这些非分所得,可比过往的贩货行商之辈肥得多了.而且据说这寇的首脑,曾是个有名的大海盗,在海上劫过不少的洋人货船,,身上有大把的金洋钱在,另外想必那些做过海盗海匪的人物,也必定寻过龙宫宝藏,所获之物自然都是奇珍异宝,珠是夜光珠,玉是盈尺璧.现在朝廷不分大事小情,无不以平贼定寇为先,只求各地尽早剿灭粤寇,而那些长毛的贼赃所得,谁有本事有胆子拿了,就他奶奶算是谁的,往后官家绝不追究.

先前张小辫曾给雁营兵勇们分过一些金洋钱,"金洋钱"是民间的称呼,其实就是异域海外的金币,虽然在大清国里不能正式流通,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又铸造得格外精致考究,谁见了谁不喜爱?所以往往要价极昂,远远超出了金洋钱本身的市值,雁民们听了粤寇身边携有金银财宝这些消息,果然群情振奋,纷纷表示愿效死力杀敌.

另外雁排李四还与周边的一些马惯有勾结,安排人传飞雁令去,把附近能加集来的响马子都找来,眼下战乱连着天灾,各处都没了活路,见有这能发横财的勾当,都肯铤而走险,一天之内就聚集了三五千人马,水旱两路分为数队,各有雁营中的哨官统辖,又预备下土铳土炮,多削竹枪乱箭,乘在雁排上到处埋伏.

等到第二天天刚破晓,就有探子来报,已经望见太平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军卒密密麻麻犹如蝼蚁一般,队伍铺天盖地,见头不见到尾,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雁排李四命各队人马分散到芦苇荡里隐藏行迹,听得雁哨为号,便一齐出来厮杀,眼见一场血战在即,这正是:"杀气横空红白冷,征尘遍地白云寒."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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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0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雁营 第六话 猫喊

话说雁营近千名团勇,会合了许多响马子,在黄天荡中设伏,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杀人阵势,这些人多是猎雁叉鱼之辈出身,惯于施展埋伏手段,那片荡子里又是水草横生,芦苇茂密异常,满目萧萧,遮蔽了潜藏的险恶杀机,水野之间荒荒冷冷,静得出奇,在外边根本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到了拂晓时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芦苇深处的水洼子里一缕缕薄雾缥缈,眼看太平军就要进入黄天荡了,张小辫急忙让雁排李四留下调遣兵勇,准备伏击粤寇,他则带着黑猫,由孙大麻子和雁铃儿两个哨官跟随,三人撑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处的"雁冢".

那雁冢本是黄天荡里的一座土丘,后来被水淹没,据说以前南北过往迁徙的候鸟群中,常有许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伤病难愈的,它们自知永远也飞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撑到雁冢上慢慢等死,直到断气之前都会抬头望天,眼睁睁看着翱翔天际的同类,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些将死的候鸟野雁,都会停留在雁冢上.但雁民们自古崇敬义气,延续古时旧例,从来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冢附近的候鸟.

而关于雁冢,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当然就连雁民中最年老的猎户,也讲不太清楚他的年代来历,只是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说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国那会儿,有个将军被人害死在此地,荡中的雁民们怜惜他死得壮烈,就在雁家上盖了座低矮简陋的土地庙,把将军尸骨藏在其中,岁岁烧香,年年叩拜.

即便是冷庙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灵动起来,何况土地庙里的尸骸,是个含冤负屈的武将,不知是不是那英灵长存不减,自从雁冢上有了这座"将军庙",土丘就开始下陷,最终沉到水面以下,随后天兆反常,有无数水鼠衔石投草,围着雁冢构筑起了一圈圈的堤坝,竟然绵延数十里之长,将各条流入黄天荡中的水系疏导贯通,养得荡子里水草丰足,旱涝不侵.

只是打这开始,芦苇荡子里常有阴风黑雾涌动,使得天地变色,水路迷失,这些天地间的反常异象时有时无,从来没有一定之规可循,雁民说那是雁冢里的将军怨气未散,只要一刮阴风,就预示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灾.

以前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按照年头从外省买来穷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凑成一对,收拾齐整打扮好了之后,活活投到雁冢周围的水域里淹死喂鱼,以求水底神灵息怒,保佑一方太平无事,可始终也没见真起到什么作用,甭管愚民愚众怎么供奉,战乱天灾该来的是照样会来,所以此地的香火渐渐荒疏了,直明朝末年,这个残忍的风俗才算彻底废除.

张小辫记得当初在"猫仙祠"中,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已眼下将星当头,在这乱世当中能够武运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布置行事,无论是平寇还是杀贼,战则必胜,攻则必克,要想在黄天荡中取胜,就得用黑猫将雁冢里的将军尸骸引出来,其中若有丝毫差错,雁营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俗话说:"便宜都是套人的网,说话尽是陷人的坑."这话是一点不假,可张小辫却鬼迷了心窍,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当作了金科玉律,当真是言听计从,自然是认定了成败全都在此一举,于是急匆匆赶奔雁冢,正是:"心忙似箭犹嫌缓,排走如飞尚道迟."

引路的雁铃儿,自幼生长在黄天荡里,各处水路最是熟悉不过,撑着雁排渡水而行,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丛,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带到一片开阔的水面,只见这苇丛深处,水平似镜,烟波浩渺,幽深莫测.

雁铃儿下竿停了雁排,告诉张小辫道:"三哥,此处便是雁冢了,那座将军庙就沉在水里,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涡卷动,水性深浅难测,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谁敢下去探过究竟."

张小辫不太擅长水性,最多会两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栗六,嘴上却硬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雁营都是好汉子,做事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计较,信什么鬼神之说?小的们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爷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将军请出来见见."

孙大麻子历来不惧鬼神,却唯独敬重古时先贤英烈,此刻与粤寇恶战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张小辫为何突然要做这等怪事,闻言急忙劝阻道:"俺的爷,此事可由不得你使着性子胡来,想来那位将军老爷,也债个有英灵感应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轻易惊动?"

张小辫道:"倘若水中真有英灵,理当助我雁营平寇杀贼."说完命雁铃儿把排子撑到坝边,那坝上都是拳头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钻得密布无间,贯穿相连,水鼠这东西有点像是水狸子,同样地牙齿锋锐,能啃倒千年古树,擅于筑坝围堤,但这黄天荡里的水鼠,在民间俗称水耗子或阴鼠精,与水狸、河狸等物并非同类,喜欢阴冷潮湿之所,生性残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鱼上岸,又或是咬死栖于芦苇丛中的水鸟野雁为食,其中的硕鼠甚至能够搏杀老猫,它们在这片荡子里,趁着水中阴气愈聚愈多,数量难以估计,只有灵州花猫才能镇伏.

张小辫按照林中老鬼所授的"相猫之术",把"月影乌瞳金丝虎"推到水鼠洞前,猫的性子是闻腥即动,虽然灵州花猫从不捕鼠,但造物相克,它嗅得水鼠洞窟里的阴腥气息,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可能有看官要问,怎么是"喊"出声来?原来猫叫之声自古分为数等,凡是猫子,都以能"喊"为贵,比如恋灶畏寒之类的懒猫叫声是"唤",而最威猛的则称为"猫喊",那猫子喊非同小可,真个是:"响到九天云皆散,声入深泉游鱼惊."

《猫经》里有言,说是:"眼带金线者,声如狮虎,镇宅卧厅堂,虽睡鼠也亡."而水里的阴鼠精最为惧怕"猫喊",正是闻声即逃,恐慌的情绪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蔓延开来,那些躲藏在堤坝洞穴里的水耗子们,都以为是大祸临头,就见那母的衔着小的,公的拖着老的,从各个洞窟里蜂拥而出,潮水也似地在堤上望外乱窜.

张小辫等人都没料到几声猫叫会惹出这么大动静,看那无数皮光毛滑、锋牙利齿的水耗子夺路狂奔,一道道浊流般地在面面涌过,仿佛是天地倾覆的末日即将来临,三人心下也自不胜骇异,真教人头皮子发麻,雁铃儿连忙把排子划向水中,只求离得愈远愈好.

水耗子数目多得惊人,狭长的"鼠坝"上根本挤不下它们,就有许多被迫掉进了水里,那些阴鼠生来便能够涉水,落水的群鼠挣扎游走,一时间把寂静的水面搅得开锅也似.

忽然从水面陷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吸水漩涡,水鼠们离得稍近,便为卷入其中,这一来使得水耗子更加惊慌,雁铃儿叫道:"不好,多半是潜伏在黄天荡水底的"弥洞陵鱼".她识得此物厉害,知道水面上是待不得了,就把雁排驶到附近的一块高地上,这地方本是株古木折断后残留下来的树根,勉强可以落脚 .

三人前脚踏上老树根,后脚雁排就被打翻了,只见水波分开,从中露出一个水怪般的大鱼,见头见不到尾,鱼头足比那大号的磨盘还大着三圈,鱼首生得酷似人脸,皮色如石,嘴巴大得惊人,张口吸水,不断吞吃身边挤成一团的阴鼠.

世上万物依照天道回圈,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荡子里聚集的水耗子极多,自然也有专吃水鼠的弥洞陵鱼,所谓"弥洞",取的是吸水之意,此鱼是个石性,整年整年地伏在水底一动也不动,但这时水面上群鼠云集,嘈乱异常,才引得它现身出来,连带得水底泥沙涌起,都跟着翻上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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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0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大麻子不识得弥洞陵鱼,还道真是水上郎君所化之物,不由得看得呆了,而雁铃儿识得这陵鱼吸水之势能吞牛马,她也不知张小辫如此行事,究竟是意欲为何,只好问道:"三哥,大队粤寇转眼就到,你现在竟要捉鱼吗?"

张小辫却最是疲懒不过之辈,即便身在险境,也不忘图个嘴上快活,信口就说:"妹子有所不知,你三哥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在堂,全指望捉住这水底的弥洞陵鱼回去,好卖来养那八十岁的老娘…."

雁铃儿闻言甚为感动,心想:"我这位雁营营官张三哥,不仅足智多谋,手段慷慨,义气过人,更难得的是为人至亲至孝,出来征战都不忘奉养家里那"八十岁的老娘",俗话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现今世风不古,能够如此真乃难能可贵."自此对他更是敬爱.

可张小辫尚未说完,就那那陵鱼忽然摇尾拨鳞,竟从弥洞般的大嘴里吐出一具大骷髅来,那骷髅好不硕大,虽然全身皮肉尽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饶是如此,也要比身材魁梧的孙大麻子高出半截,周身上下顶盔贯甲,盔是日月飞虎盔,甲是锁子百叶连环甲,兽头护肩,铜镜护心,牛筋皮索为绦(ㄊㄠ),内衬鹦鹉绿的滚绣战袍,不知为何缘故,那一副戎装结束,竟依然鲜艳如新.

张小辫伏在树根上看得分明,心道:"真是猫仙爷爷显灵,总算是把这位"爷台"从水里请了出来."它埋骨水底千年,果然是因为年深岁久,形炼成大气候了,却不知现形后究竟要怎样作怪?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反被清风引出来".欲知这具将军白骨,如何能助雁营平寇杀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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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0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卷 雁营 第七话 血战

话说那黄天荡里水路纵横,覆着万顷芦苇,地广人稀,历来便是绿林中好汉出没的所在,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岗,不知屈死过多少行人,所以荡子里阴气极重.

书里有段交代,当年的雁冢将军坟沉到水下之后,庙祠崩毁,尸骸被那弥洞陵鱼吞下,但那是古时英烈遗骨,披挂着避火渡水的护体宝甲,使得一股无质无形、氤氲涳濛的英风锐气凝而不散,落在鱼腹中虽然皮肉消腐已尽,但白骨盔甲依然不朽不化.

雁冢水底的弥洞陵鱼贪婪无比,只顾着吞吸落水的大群阴鼠,奈何腹腔中有具骷髅堵着,难以吞个痛快,只得把肚子里的物事倒呕出来,就见黑水滚滚翻涌,从弥洞中冒出一具顶盔贯甲的大骷髅来,白森森、水淋淋,骷髅头的两个眼窝深陷,好似两个无神的黑洞一般直视天空,被宝甲托着,浮在水面上忽起忽落.

当初在猫仙祠里,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只要你在水面上见着了白骨将军,雁营必能大破粤寇."其余的细节则一概未说.

张小辫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他虽然先前对此事深信无疑,事到临头却也难免在心中忐忑起来,暗自骂道:"娘的娘是臭脚老婆养的,看雁冢里的这具大骷髅,虽然生前威风八面,现如今可只是一堆无知无识的白骨,怎能指望它去上阵厮杀?林中老鬼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可别一时犯了糊涂掐算不准,支给我一记昏招儿,连累得张三爷把小命都搭进去."

正自胡思乱想,蓦地里一阵阴风透骨,这阵阴风非比寻常,吹动地狱门前土,卷起酆都山下尘,霎时间刮得天地变色,雾气皆散,张小辫三人全身打个冷颤,再看水面时,就见弥洞陵鱼与那白骨将军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子在堤下夺路奔逃.

雁铃儿看雾气散了,不敢怠慢,急忙拖回翻倒在水面上的排子,载着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躲入芦苇丛中,会合了埋伏在附近的雁营团勇.

张小辫伏在雁排上,心中兀自狐疑不止,实在想不出那葬身水底的骷髅将军能有何作为,他却不知道,原来那骷髅身上披挂的宝甲,是套久经战阵的古物,其中沉积的煞气极重,千年来不见天日,一旦出世,顷刻间就引得阴风拂动,吹得万千芦絮随风摆摇,把笼罩在黄天荡里的薄雾都卷散了,待得煞气散尽,那具宝甲也自支离破碎,再次与骷髅白骨没人了雁冢的水底.

您别看这阵风来得容易去得快,可在兵家成败之事上,却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想来古诗有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当年后汉三国,赤壁矶头一场大战,要是没有"泥鳅造洞"引发东风,什么苦肉计、连环计、反间计,也只落得奇谋无用,倘若武侯借不来东风,哪能有后来的火烧连营?所以有篇赞子,单赞这天底下风的好处,其赞曰:"风、风、风、东西南北风,无影又无踪;收拾乾坤尘埃净,移阴现日更有功;擒杨花,催败柳,江河能把扁舟送;拥白云,出山峰,轻摆花枝树稍动,钻窗入帘去,烛影又摇红."

雁冢水底的宝甲引出了一阵阴风,与雁营在黄天荡设伏又有什么相干?原来太平军起兵攻打灵州城,师久无功,又逢四周洪水陡涨,断了粮草补给,使得军中人心慌乱,只好趁着雨停洪落匆匆撒兵.

可官道被洪水冲毁了大半,许多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唯一可容大军通过的去处,只有黄天荡了,大队歹平军偃旗息鼓,连夜撤退,从山路上逶迤下行,相次到了荡边,队伍已多不齐整,一步懒似一步,拂晓时就见那荡子里薄雾弥漫,静得出奇.

太平军中统兵的首领,是久经沙场之人,熟识兵机,疑心也重,能够通过占风望气,来相形度势,他虽然知道灵州周边没有大队官兵,但到得近前,看出那黄天荡的雾气里,隐隐有杀机浮现,料来此地险恶,一时未敢轻入,正要派出探子另觅道路.

却在这时,忽见从荡子里逃出许多水鼠,就从身边掠过,往着野地里乱蹿,而天地间又是疾风卷动,扫净了荡中雾气,那太平军的首领看得明白,反倒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深知水鼠习性,水耗子惧人,见人就钻洞,既然遍野逃窜,那黄天荡里肯定没有伏兵,只是物性反了时令而已,再说雾尘消散,进去就不会担心迷失道路,就算里边藏着些个毛贼草寇,量也不敢冲撞我大队军马,除非他们活腻歪了.

再加上连夜行军,士卒疲惫松懈,如此一来,太平军也就大意了,连探路的前哨都不曾派遣,一队接着一队蜂拥而来,从各道鼠堤上进入了芦苇丛深处,密密麻麻的军卒犹如一条条长蛇,见头见不到尾,穿过黄天荡,缓缓向南移动.

中军行到深处,正自慌慌而走,就听得一声雁哨凄厉,长长的呼啸声,撕破了隐晦的天空,哨音未落,已从四面八方的芦苇丛里,冒出无数雁排,上面架着土铳土炮,更有许多团勇使用抬枪,朝着堤上毫无防备的太平军攒射起来.

一时间枪炮之声大作,震耳欲聋,荡子里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太平军猝不及防,做梦也想不到荡子里能有清兵,看情形绝不是小股人马,芦苇深处的雁排忽隐忽现,不知来了多少官军.

而且太平军行军时,摆出的是几条一字长蛇阵,突然被打到七寸上,不得不仓促应战,各队人马之间,难以互相接应,首毛也不能相顾,兵卒心中多是惶恐,混乱之下突然接敌,在狭窄的水鼠堤上你拥我挤,根本辗转不开,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尸横遍地,大队人瞄一乱,十杆抬枪里放不响一杆.

但那"雁营"早已埋伏准备了多时,正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排火枪轰过去,太平军就倒下一片尸体,眼见死的人多,一具具尸体不断滚落水中,把湖水都染作了赤红.

这支围攻灵州城的太平军,大多是被裹来的俘虏和乱民,十成之中,倒有七成多是乌合之众,遇着恶战一打就散,他们不知荡子里的深浅,数万人马都涌向没有官军截杀的沼泽地,也有慌不择路地纷纷跳水逃窜,带队的官长喝止无用,只好提刀砍了几个逃兵,但此时兵败如山倒,又哪里遏止得住.

雁营备了许多丈许长的竹枪,这种竹枪又长又利,即使对方想欣身近战也构不着,一排排攒刺过来也根本无法抵挡,团勇们见粤寇阵势大乱,便从后赶杀过去,举着竹枪到处乱刺,把落水的太平军都刺死在水里,其余陷到沼泽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死尸填满了水面.

唯有行到雁冢附近的太平军中军,都是来自粤西老营的精锐,而且太平军里为首的将领也清楚,要是不能在荡子里杀条血路冲出去,这支兵马就会全军覆没,所以不顾死伤惨重,指挥着在排枪轰击下幸存的兵卒,把那些中枪伤亡的同伴堆成掩体,抵挡住芦苇丛中不断射来的弹丸,并且火铳弓箭还击,就地死守不退.

埋伏在四周的团勇、雁民、响马子,杀散了大队粤寇之后,发现整个黄天荡里就剩下雁冢一带还在激战,便以雁哨相互联络,各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雁营虽然骁勇善战,但遇到太平军精锐之部,也难轻易占到上风,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只见刀枪并举,剑戟纵横,迎着刀,连肩搭背,逢着枪,头断身开,挡着剑,喉穿气绝,中着戟,腹破流红,直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正是:"棋逢对手无高下,将遇良才没输赢."

张小辫在灵州城里多次见过战阵厮杀,都无眼前这般惨烈,眼见自已雁营里的弟兄们死伤无数,也不禁咬牙切齿,两眼通红,正在两军难分上下之时,众人远远地见粤寇阵中,有一个身材魁梧之人,连鬓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一身锦绣黄袍,身上带着宝剑和洋枪,指挥若定,周围有数十名军士举着盾牌将他护卫其中,看他那装束气魄皆是不凡,料来是个为首的草头伪王.

雁铃儿久和粤寇作战,能识得伪王服色,点手指道:"此贼必是统兵的占天侯."说罢挽开雁头弓,搭上雁翎箭,开弓好似满月,箭去犹如流星,口里叫个"着"字,"嗖"地的枝冷箭射出,正好穿过盾牌缝隙,把那占天侯射得翻身落马,摔倒在地,太平军顿时一阵大乱,知道主帅阵亡,再也无心恋战了.

雁排李四见粤寇军中首脑中箭落马,知道时机已到,鸣鸣吹动雁哨,雁营团勇们听得号令,都拔出雁翎刀在手,蜂拥着冲上前去,翻过堆成山丘般的尸体,舍身撞入人群里挥刀乱剁.

雁户所用的"雁翎刀",身长柄短,背厚刃薄,最适合阵前斩削,在近战之中尤其能发挥长处,只见凡是长刀挥过之处,就是一颗颗人头落地,整腔整腔的鲜血喷溅,真可谓当者披靡,孙大麻子也杀红了眼,在人丛中一眼瞥见那占天侯中箭带伤,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就抡着朴刀上前,杀散了持盾护卫的太平军,打算一刀削下那占天侯的人头.

谁知占天侯身边常带着一个容貌绝美的侍童,那厮在混乱中倒地装死,趁孙大麻子不备,朝他身上一剑刺去,孙大麻子虽是武艺清熟,临阵厮杀的经验却不老道,他贪功心切,只顾着要杀占天侯,不曾提防别个,猛然间只觉后心一凉,已被利刃穿胸而过,当场血如泉涌,竟教那侍童坏了性命,可叹"瓦罐不离井上破,为将难免刀下亡."

雁排李子恰好在旁边看个满眼,但乱军之中事发突然,想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他与孙大麻子是结拜兄弟,兄弟死如断手足,不由得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断喝声中抬起手来,把雁翎刀劈将过去,只一刀就剁翻了占天侯的侍童,抬脚踢开尸体,又待再去剁那为首的占天侯.

却不料那太平占天侯虽然带箭负伤,却是悍勇出众,仍要作困兽之斗,他倒在死人堆里,还握了柄短铳在手不放,看见有人过来就一枪轰出,不偏不倚,恰好打在雁排李四头上,立时鲜血飞溅,翻身栽倒,这正是:"阴间平添枉死鬼,阳世不见少年人."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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