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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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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叶萧并没有回家,
他想要了解关于这个城市地下道的情况。当他赶到有关部门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干部在值班。叶萧立刻亮出了警官证,要求对方给予协助。

  经过一番长谈,叶萧才了解了一些基本的情况。原来早在抗日战争时期,侵华日军就在这座城市里修建了大量的地下工事,尤其是二次大战的最后几年,他们几乎把整个城市的地下都打通了。谁也说不清当时日本人挖了多少地道,这些密如蛛网的地道宛如迷宫一样,据说储存过大量的军火与物资,一定程度上还起到了防空洞和地下军火库的作用。50年代以后,政府新建了城市下水管道系统。60年代又挖了许多防空洞,这些管道与日本人修建的地下迷宫犬牙交错,构成了这座城市在地下的另一面。

  晚上十一点钟,叶萧终于回到了家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先给手机充电,然后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一群苍蝇的蛆——

  正当梦到最可怕的时候,叶萧颤抖着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钟。

  叶萧回想着那个梦,于是眼前又掠过了蝇蛆爬行的影子。

  大约七八个小时以前,他在地下的三岔路口发现了张名的尸体。那些肮脏的生命——蝇蛆,在他的邻居张名的脸上扭动着身躯,叶萧一想起来就恶心。

  叶萧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包围了。张名显然他是为了寻找儿子而进入地下的。但可怜的张名并没有想到,地底的世界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他没有找到儿子张小盼,反而让自己送了命。

  电话铃响了。

  后半夜的电话铃声让叶萧的心里一颤,他急忙拿起了电话。

  “叶萧,我是法医室。”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不是你叫我打电话的吗?叶萧。你叫我们加夜班给张名做尸检,只要结果一出来,就算是在后半夜也要立即通知你。”

  “对,对。我差点忘了。对不起。”叶萧一时有些尴尬。

  “告诉你,张名的死因是胆囊破裂。”

  “吓破了胆?”叶萧拿着电话的手一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真有这回事?”

  “我也非常惊讶,但确实如此。我记得‘吓破胆’这种事只在三国演义里有,但在现实生活中极难遇到这样的案例,没想到居然被我碰到了。”

  “谢谢,麻烦你了。”

  他挂掉了电话,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叶萧难以想象,在后半夜的三点钟,接到法医室打来的电话,说他的隔壁邻居是因为吓破了胆而死的。

  人在什么情况才会被吓破了胆呢?

  那又是一种何等的恐惧呢?难道世界上真有这么恐惧的事,以至于让人胆都被吓破了?

  张名究竟看到了什么?

  任何人想起这些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叶萧忽然想要找一个电话号码,他的目光落到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上。他拔下了手机充电器的插头,开机后才发现有新的短消息。

  是杨若子发来的短信。叶萧的心里一颤,一字一顿地把短信念了出来:“叶萧,我现在去地下寻找紫紫。”

  瞬间,叶萧呆住了。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他不得不相信,此刻杨若子就在那恐怖的地下管道里。尽管她是个英姿勃发的女警察,身上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力量。叶萧却感到从她的短信里透出奇怪的气息,仿佛是从地底渗透出来白雾,通过电波漂浮到他的手机里。

  张名已经死了,因为他看到了地下的某个东西。

  那么杨若子呢?她此刻也正在地底徘徊,她会看到什么?

  不——叶萧猛地摇了摇头。

  他立刻打了杨若子的手机,但始终都打不通,显然她已经不在手机信号服务区内了。叶萧觉得,现在的她就像一架在黑暗夜空中航行的飞机,突然在机场的雷达屏幕上失去了踪迹,谁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定要把杨若子从地下救出来。他拿起了一只大号的手电筒,又多带了几节备用电池,快步离开了家里。

  叶萧驾着他的桑塔纳,穿过凌晨时分的寂静无人的街道。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那栋灰色的楼房。这里的空气中仍漂浮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那是白天人们搬运地底的骨骸所残留下来的。

  他打开手电筒,掩起鼻子冲进了大楼的地下室里。穿过黑暗的地道,他来到了“小太阳”灯光照耀的空地上。这一回他再也不犹豫了,端着手电径直跑进了那条地道。

  迷宫进去容易出来难。

  叶萧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正在被前方无止尽的黑洞吸收着。

  “我也会被吞没吗?”他轻声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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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个月以来,
池翠第一次做了一个如此甜美的梦。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刚才梦到的内容却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她使劲地回想,但丝毫都想不起来——直到她发现儿子不见了。

  小弥不见了。

  她立刻紧张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窗外正是清晨时分,楼下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在家里又找了一圈,然后绝望地大喊了几声:“小弥。”

  池翠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最后又想到了苏醒,立刻给苏醒打了电话。

  几分钟后,苏醒急冲冲地赶到了这里,他看起来还没睡好,满脸都是倦容。池翠绝望地向他诉说了情况,苏醒立刻安慰着她说:“没事的,小弥不会离开你的。我估计,这孩子一定又到地道里去了。池翠,你留在这里等着我,我帮你把小弥找上来。”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池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

  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很热。

  苏醒微微一颤,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说:“你不害怕地道里的幽灵吗?”

  “我已经受够了。”她冷冷地回答。

  “好吧,有没有手电?”

  池翠点点头,很快就准备好了两支手电筒,他们两人各拿一支手电,一起来到了底楼。

  穿过黑暗的地下室,苏醒紧紧拉着她的手。池翠还是第一次下来,虽然嘴上说不怕,但内心里却不停地颤抖着。

  推开那道生锈了的铁门,他们来到了强光照耀下的地下坟场。

  池翠用手挡着强光问他:“小弥说的地下死人就是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到了那条地道上,他带着池翠来到黑暗的洞口,端起手电向里照了照,只见一团雾气笼罩在里面。

  “我们进去吧。”

  池翠在他身后轻声地说。既然她这样说了,苏醒也只能带着她继续往里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两个人各自拿着手电筒,在黑暗的地下打出两束白色的光,射入前方未知的境界。随着向地下的深入,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忽然,在手电的光束里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池翠的声音响起:“你决定吧。”

  苏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了想,他让下意识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走左边的路吧。不过,我们得记住回来的路。”

  “那就做一个标记吧。”

  池翠拿出了一张粘贴纸,贴在了管道壁上。然后,她抓着苏醒的手,走进了左边的那条路。

  这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直到他们走得腿也酸了,才发觉可能走错路了。苏醒轻轻地说:“我们原路返回,再换一条路试试吧。”

  池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几步,忽然感到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立刻叫了起来:“地下有东西!”

  苏醒被她的叫喊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照了照,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他伸手抓起了那东西,表面非常光滑,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支笛子。

  “这不是小弥的笛子吗?”池翠失声叫了起来。

  没错,苏醒也立刻认了出来,这支小笛子就是他送给小弥的,就连笛膜也完好无损。他把笛子紧紧地抓在手中,有些激动地说:“刚才小弥一定来过这里。”

  “我们没有走错路。苏醒,你选对路了。”她刚想要向前跑去,却感到腿上依然酸痛,刚才走得实在急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苏醒点点头,把小弥的笛子塞进了自己怀中。这里没有地方可坐,只能找了一块干净的管道壁,把后背靠在墙壁上。池翠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的身边。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手电筒,两道光束射在对面的管道壁上,在黑暗的背

  景中显出一副奇异的景象。终于,池翠打破了沉默:“苏醒,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吧。”

  她的嘴唇颤抖着说:“是关于……小弥的父亲。”

  “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小弥的父亲早就死了。”

  “是的,他早就死了。在小弥出生以前,他就死了。”

  “原来小弥是遗腹子。”苏醒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他真可怜。”

  “不,在我遇见他以前,他已经死去一年了。”

  苏醒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他摇着头说:“池翠,我真的听不懂。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以为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等清晨梦醒以后,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可是,我已经等了七年了,这漫漫的长夜始终都没有过去,噩梦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告诉你——小弥的父亲是个幽灵。”

  “幽灵?”

  她仰起头,泪水在黑暗中颤抖着,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轻声地说:“那是七年前的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地铁车站里遇见了那个男人。他有一双让人为之动容的眼睛,和小弥的眼睛一样,那是一双神秘的重瞳。”

  “原来小弥的眼睛是遗传的。”

  “那是一场错误,就在我们认识以后不久,我的腹中就有了他的孩子。”她苦笑了一下说,“苏醒,现在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苏醒摇了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当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以后,就去找那个男人。没想到当我找到他家里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早就死了。”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是因为脑子里生了一个肿瘤而死的。当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你是说——在他死了一年以后,你才和他相遇?”苏醒感到后背心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冰凉的管道壁,还是池翠告诉他的话。

  池翠痛苦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他是一个地下的幽灵,他在我的体内播下了鬼魂的种子。”

  “这听起来就像《聊斋》。”

  苏醒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志异》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鬼魂与人类生下孩子的故事,但他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这个幽灵的孩子,我和我的父亲闹翻了。于是,我永远离开了他。”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说你已经六年多没回过家了。”

  “我一度想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在医院里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阻止了我。我想,是因为这鬼魂的孩子有自己独特生命力的缘故吧。他能来到人世上,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最后,我把他生了下来,并给他起名肖弥赛。因为,他就像一个小弥赛亚那样,奇迹般降临人间。”

  “一个恐怖的奇迹。”苏醒不禁叹了一声。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就在小弥诞生的那一天,我的父亲因为突发心脏病离开了人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轻声地说,“凶兆——生与死,在同一个时刻完成,多么奇妙。我相信小弥的出生,是一个可怕的凶兆。”

  “不,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男孩,他是无辜的。”苏醒忽然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了她的脸,只看到几滴晶莹的泪水,他大声地说,“看着我的眼睛。”

  池翠只感到有些晃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苏醒的脸:“我看不到。”

  “对不起。”

  她抬起头,轻轻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把这些话全部都说出来以后,她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已经闷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就像是突然释放了一股腐烂的气味一样。

  苏醒忽然问她:“你的腿还酸吗?”

  “我已经好了。”

  “那我们走吧。”苏醒拉着她的手,端起手电向地道前头走去,“池翠,不管小弥是不是幽灵的儿子,但至少他是你的儿子。”

  池翠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力量,居然小跑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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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弥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脑子里反复播映着前面的那一幕,他已分不清是真还是假,是醒还是梦。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块黑色的屋顶。然后,又有一线幽幽的烛光进入了他的眼角――这里是地底小屋。

  小弥感到自己睡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床上,一阵腐烂的气味轻轻地吹在他脸上。于是他轻轻地翻了一个身,看到了那张幽灵腐烂的脸。

  六岁的男孩立刻尖叫了起来,他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现在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梦。

  小弥不敢想象,原来幽灵就躺在他的身边,几乎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而且与他的头枕在同一侧,面对着面,脸贴着脸。

  幽灵睁开了眼睛。

  从他的身材来看,应该是大人,依然保持着向内侧卧的姿势。因为他躺在小弥的外侧,所以小弥只能躲在床里面,惊恐地看着他。

  这确实是一张地底恶鬼的脸,只有腐烂了很久的尸体才会有这样的皮肤,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死人的腐臭味。除了眼睛以外,这张脸的一切都不像是人类。幽灵留着长长的头发,在头顶用丝带束了起来,再加上他那身宽大的白色斜襟长袍,看起来就像是明朝人的装饰。

  小弥忽然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这间地底的小屋,在烛光的掩映下,总觉得这里像古代的坟墓。

  他是古墓里的幽灵?

  或许,他已经在地道里生活了几百年了。

  小弥还没读过中国历史,他不知道明朝的概念是什么,也不知道明朝距今有多少年了。

  他用细嫩的童声颤抖着问道:“你是古代人吗?”

  幽灵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他忽然觉得幽灵的眼睛也不同于人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他着急地说:“我的小笛子呢?”

  幽灵终于说话了,“你不需要笛子。”

  小弥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看到幽灵始终躺在床上,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他轻声地问:“你为什么不起来?”

  “因为我病了。”

  “死人不会生病。”小弥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你是死人。”

  幽灵的嘴角忽然翘了翘,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让小弥感到不寒而栗。

  但过了一会儿,小弥才听出来,那是一种笑声。幽灵的笑声。

  小弥还第一次听到死人在笑。

  这令他更加恐惧。小弥挥舞着手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打死你。”

  幽灵继续在笑,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从喉咙里又传出另一种声音,他的样子也随之而痛苦起来。小弥仔细地倾听着,才听出那是咳嗽的声音。

  每咳一下,整个小屋都会发出可怕的回音,而桌子上的烛光也会随之而跳动一下。

  当咳嗽声停止以后,幽灵才缓缓地说:“我没骗你,我真的病了。”

  “你生了什么病?”

  “我就是因为得了这种病,才会死在这里。”

  小弥又尖叫了一下:“原来你真的是死在这里的幽灵。”

  幽灵并不说话,他盯着小弥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腐烂的气味让小弥作呕。然后,他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那身白色的长袍几乎覆盖住了男孩的身体,使小弥的眼睛又进入了黑暗中。

  小弥看到幽灵从床上站了起来,他那修长的身材在烛光下摇晃着,使男孩立刻联想到,曾在恐怖片里看到过的棺材里的尸体。

  幽灵看起来确实是病入膏肓了,但还是向小弥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小弥竭力反抗着,但却无济于事,幽灵的手冰凉冰凉的,如一把铁钳让他动弹不得。他大声地叫起来:“放开我。”

  “现在,我们要出发了。”幽灵冷冷地说。

  小弥恐惧地问:“我们去哪里?”

  “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是坟墓还是地狱?小弥不敢再问他了。然后,他被幽灵一把拉下了床。

  幽灵端起了烛台,一根蜡烛在他手中燃烧着,他牵着小弥的手,打开了那扇铁门。

  一阵嘶哑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小弥用手紧紧地抓着门沿,但还是被幽灵拉了出来。

  他们出发了。

  前方是一条黑暗的通道,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墓道。

  小弥并不知道,其实在这座巨大的城市地下,还埋藏着许多古代的墓葬。特别是在明清两朝,这座古代中国南北贸易中心的繁荣城市,许多富商大贾、文人墨客和仕宦官绅聚居于此。他们热衷于修建华丽的坟墓和棺椁,于是在这片地下便有了许多神秘的东西。

  在微弱的烛光下,小弥看到幽灵那长长的黑发轻轻地飘着,还有头顶马尾般的发束和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袍,分明表示他来自另一个时代。

  那是《聊斋志异》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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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杨若子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恍惚之中,只有腹中的一股饥饿感在慢慢地升起,促使她睁开了眼睛。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仿佛置身于黑暗的墓穴之中,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在地底。

  身子底下一片冰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而她的后背正靠在弧形的管道内壁上。幸好这里没有水,地面和空气也不潮湿。在一片黑暗中,她轻声地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进入了地下,为了寻找她的妹妹紫紫。杨若子确信妹妹就在这里,许多年过去了,妹妹一直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默默等待姐姐的来临。在她的心底,激动与恐惧互相交织在一起,促使她不断地深入地下。当她走到一条三岔路口时,她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中间那条路。没想到刚走一会儿,前方又出现了岔路,她只能凭借着运气选择道路。她不断地遇到岔路,不断地转弯,不断地修正方向,眼前的道路就像树枝一样,向上伸出无数错综复杂的枝桠,而每一根都完全相同。

  最后,她迷路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杨若子只感到又累又饿。或许,自己只是在重复地兜着圈子,直到体力与精神都透支殆尽。她再也走不动了,只能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只是想休息一会儿而已。但她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半躺着闭上了眼睛,渐渐地昏睡了过去。在一片黑暗中,她感到自己被潮水吞没了,她的身体在海水中变得异常轻盈,不停地漂啊漂啊,直到在海底的某个深处,见到了妹妹白色的影子。

  这个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

  忽然,杨若子感到两只手里都是空空的,手电筒呢?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她半蹲着在地下摸了起来,除了粗糙的地面以外,手上什么都摸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发疯似的寻找这里唯一的光源,在这条长长的地下管道里,无边的黑暗让她一无所获。

  她不敢相信,但理智反复地告诉她:手电筒已经丢了。

  这仿佛就是她的死刑判决。

  杨若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冰冷的嘴唇一阵颤抖,现在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或许和地下的幽灵也没什么区别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她不应该在黑暗的管道中休息,更不该睡着了,或许,她的手电筒已经滚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在黑暗之中她再也找不到了。

  手机?

  杨若子忽然想起了手机,她立刻把手伸进口袋里,心急火燎地将手机掏了出来。幸好,手机的电池还没用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一片黄色的微光。

  她立刻拨了叶萧的手机号码,但却无法接通——这里的信号出不去。

  “该死。”

  杨若子轻轻地咒骂了一声,这里是距离地面十几米深的地道,根本就接不通任何信号。手足无措的她一时着急,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在黑暗的地底,她来回踱步想着办法。现在,手机是她唯一的光源了,但似乎电池剩下不多了,她还必须节约着用。

  忽然,在管道的尽头掠过一点幽光。

  杨若子的瞳孔立刻被这幽光所吸引住了,她已来不及多想,便快步向前跑去。那仿佛是黑暗中的白色光环,隐隐约约地跳动着,照出了一个瘦长的白色人影,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拼命地向前跑去,然而那线幽光却越来越暗了,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后被黑暗所吞没了。

  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难道是幻觉?

  杨若子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背上的汗毛悄悄地竖了起来,她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自己的背后——

  立刻,她猛地回过头来,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紫紫!”

  她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完全出于一种下意识。杨若子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她又快步向后面跑去。她确实听到了那奇怪的脚步声,并在黑暗的地道中发出离奇的回声——

  这是鬼孩子的声音。

  杨若子睁大着眼睛,向黑暗中的鬼孩子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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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池翠感到毛骨悚然。

  一阵细小的声音从她的脚背上传来,
给她一种痒痒的感觉,似乎有无数条虫子在皮肤上爬。她小心地深呼吸着,竭力克制自己剧烈的心跳,不让自己恐惧的声音喊出来。

  终于,她听清楚了脚下发出的声音:“吱……吱……吱……”

  ——水老鼠的叫声。

  她立刻跳了起来,那几只占据了她脚面的老鼠便飞快地窜走了,一边跑一边发出尖细的叫声。它们是这座城市地下和黑夜的主人,丢失了肉体,只剩下灵魂,在下水管道中浩浩荡荡地行进着。它们是标准的夜行动物,而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池翠不停地跺着脚,仿佛那些水老鼠已在她脚上做了窝。跳了很久以后,她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轻轻地抽泣起来。

  她和苏醒走散了。

  那是在几十分钟以前的事。她和苏醒手拉着手,行走在黑暗的地道中,那里充满了岔路,道路弯弯曲曲,似乎处处都是迷宫和陷阱。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漫开一团白色的雾气,很快就把他们笼罩了起来。那团雾气很浓也很热,可能是从埋在地下的城市供热系统中漏出来的,手电筒的光束立刻就被地下白雾吸收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快步往前走要冲出去,苏醒跑得快,而池翠跑得慢,就这样他们就分开了。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很远,当那团白雾散尽的时候,身边早已没有了苏醒的踪影。幸好她一直抓着手电筒,电光划过黑暗的地道,看起来就像是坟墓。她已经完全迷路了,根本就不知道刚才自己所在的位置,她绝望地大喊着苏醒,却没有丝毫反应。池翠只有茫然地向回走去,但她明白自己可能会越走越远,可她已别无选择。她又冷又饿,如果不这么走下去,她怕自己会躺在地上睡着。

  从小池翠就怕黑,小时候的每个夜晚,她都会按照父亲的警告关好门窗睡觉,似乎那传说中的鬼孩子随时随地会闯进来找她。有了小弥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尤其是当她对小弥是否是人类而产生怀疑的时候。有时候,当她抱着小弥睡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复生的鬼魂。现在,她正在黑暗的地底寻找小弥,无论他是否鬼魂的儿子,她都必须要找到他。

  忽然,她又想到了苏醒。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一定也非常着急,在到处找自己。现在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在黑暗中玩着捉迷藏的小孩,谁都抓不到谁。

  必须要找到小弥。

  池翠暗暗地对自己说,她用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端起手电筒,颤抖着向黑暗的地底走去。

  在一条宽阔的地道中,
叶萧发现了一条煤气管道。他打着手电筒,仔细地查看了这条地道,觉得这里很像是三四十年代修的战备工事,后来的一些市政建设也利用了这些地道。

  他沿着这条地道一直向前走着,每走几步他都会在地上留下标记,这样就能找到回来的路了。否则,没有人能走出这迷宫般的地下世界。

  刚才他试着往外打了几次手机,想请求局里的支援,但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他开始有些犹豫了,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否真的能找到她?地下黑暗的雾气似乎也在心头弥漫开来,他把手电对准了自己的脸,手电中心发出的红光让他一阵头晕。

  叶萧又把手电对准了前方,忽然发现煤气管道拐了个弯,进入了另一条地下管道,而脚下这条地道依然向前延伸。

  他笔直向前走去,直到被一堵砖墙拦住了去路。手电的光束打在这堵墙上,给叶萧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快步走到墙跟前,用手轻轻地摸了摸。

  奇怪,这堵墙似乎并没有用水泥合起来。

  砖头堆得非常松散,似乎有人动过。叶萧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把手指伸进了大约有两厘米宽的砖缝里。

  瞬间,指尖的感觉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小心地取出了那块砖头,里面还是一道砖缝,从砖与砖的缝隙里漏出一线幽幽的光。

  地下烛光?

  叶萧的脑子里立刻闪过这个词,后背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一丝冷汗渗了出来。他把脸贴到了内层的砖缝里,但缝隙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线幽暗的光。

  他马上就把周围的砖头全都扒了下来,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眼前的砖墙上就出现了一

  个大约十几厘米的小洞。

  立刻,一股幽暗的烛光,穿透墙上的小洞,照射进了叶萧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

  墙里面是一间小屋子,有一根差不多就要燃尽了的蜡烛,插在张破旧的木桌子上。

  这就是那个老管道工人所说的地底小屋吗?

  叶萧容不得自己多想了,他只有抓紧时间拿开那些砖头。幸好墙里没有水泥,砖头也堆得很松,这是一堵弱不禁风的墙。

  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口子。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便把腰弯下来,缓缓地钻进了墙里面。

  终于,他进入了地下小屋。

  当叶萧跨进来的时候,他立刻产生了一种进入墓室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个盗墓者或者是考古队员,脑子里闪过两个字——“诅咒”。

  用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在那点幽暗的烛光照耀下,他仔细地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看起来不会超过十个平方米,墙壁和屋顶都是黑色的,三面都是水泥混凝土,只有一面是砖头。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铁门。左侧有一张钢丝床,与这张木桌子一样破旧,床上铺着一层还算干净的被褥。此外还有两张木凳和一排木架子,上面放着几十根白蜡烛,还有烛台和火柴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幽灵之家。

  他仿佛能闻到某种腐烂死尸的味道,他只能用手轻轻地在鼻子前挥了挥。

  忽然,蜡烛灭了。

  叶萧立刻用手电对准了前方,他走到那扇铁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他发现前头又是一条地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不过,它既然连着这个屋子,就不可能是条“死路”。

  他对自己点点头,缓缓地向前走去。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池翠……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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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苏醒的叫声。

  他在一条曲折的管道中,
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池翠的名字。声音在黑暗的地底传播着,无数的地道和墙壁使这声音不断地被折射,反复地回荡着。直到他喊完几分钟以后,都不停地有远处的回音传到他耳中。

  池翠听不到他的声音。

  一股强烈的内疚涌上了心头,苏醒绝望地叹着气。他觉得自己应该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但刚才那股可怕的白雾,使他与池翠走散了,他后悔自己不该乱跑,结果把池翠弄丢了。

  他能想象出池翠现在的处境:她一定在黑暗中摸索着,大喊着苏醒的名字,在寒冷中紧抱着肩膀,或者绝望地抽泣着。

  孤独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对像池翠这样的单身母亲。苏醒紧紧地抓着手电,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电池,或许还能坚持几个小时。于是,他便继续向前头走去。

  仿佛是在黑夜的茫茫大海中行驶,没有罗盘来为他指明方向,他渐渐地失去了方向感。

  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四肢的关节一阵酸痛,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了。手电似乎滚到了脚边上,眼前又沉浸在了一片黑暗中。忽然,他感到手里摸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种软软的手感。瞬间,他的手指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苏醒立刻爬起来,他半蹲在地上,小心地摸着地上的东西。指尖就像蜻蜓点水那样,轻轻地一掠而过。虽然只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但手指的感觉却是那样奇特,刹那间就立刻通过皮肤传播到了他的心底,荡起一阵微微的涟漪。

  他似乎摸到了一处凸出来的部分,略微有些硬,上面又是两点凹陷,接着是一个光滑的弧形半球体,边上略微有些角。然后,他摸到了一缕长长的秀发。ニ布洌他张大着嘴,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

  刚才苏醒手上摸到的,是她的脸和头发。

  他立刻跳开了,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这时候,他才想到了手电筒,在脚下找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手电。苏醒还算走运,刚才手电筒没有被摔坏。他稍微摆弄了一下,一线白色的光芒又射了出来。

  苏醒先深呼吸了一下,让握着手电筒的颤抖的手平静下来,然后他将手电对准了地下。

  于是,在那圈白色的手电光环中,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她仰天横卧在地上,头发向后披散开来,两只眼睛睁大着,露出大片的眼白。

  死不瞑目。

  突然,苏醒感到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上下牙齿之间打架的声音,只是手中的电光始终牢牢地对准了死者的脸。

  他又缓缓地蹲了下来,靠近那张因为无比恐惧而扭曲了的、难以辨认的脸。

  几分钟以后,他终于认出来了。

  两片嘴唇缓缓地读出了她的名字——罗兰。

  她死了。

  他曾经爱过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在他的脸上流淌了。温热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到了罗兰的眼皮上,她不会再醒来了。苏醒感到自己浑身都瘫软了,只有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像凝固了一般,只为照亮她的脸。

  她的脸,她永不瞑目的眼神是如此恐惧,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醒缓缓地伸出手,当指间重新触摸到她的眼皮时,仿佛还有一些剩余的温度。然后,他轻轻地合上罗兰睁大着的眼睛。

  泪水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似乎越深入地底,地心引力就愈加强烈。他抑制不住了,任由泪水奔流,像一个孩子一样抽泣了起来。

  最后,他在黑暗的地底放声大哭。

  十几分钟以后,苏醒终于抹干了眼泪。他将罗兰的尸体移到了管道边上的一个拐角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让手机屏幕处于持续发光的状态下,再轻轻地放在罗兰的身边。这样一来,罗兰身旁就有一个光源了,虽然手机屏幕的光线微不足道,但在黑暗的远处一眼就能发现。苏醒想,如果时间来得及,等他找到池翠以后,还可以找回到这里。

  “我会回来的。罗兰。”苏醒在临走前轻轻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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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夹竹桃花开了。

  开在黑暗的地道里,
它们开得是那样鲜艳,诱惑着所有人的眼球,在它们的枝叶里蕴藏着神秘的毒汁。池翠看见了,她真的看见了,红色的花在黑暗的背景下――红与黑,它们肆无忌惮地绽放开来,让人沉醉,让人痴狂。

  一阵晕眩笼罩了池翠。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有着六岁儿子的母亲了。她又变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致命的夏天,她依然是个七岁的小女孩,趁着父亲午睡的空隙,偷偷地跑了出来。她穿过那片夹竹桃,穿过那条小巷,来到了那堵黑色的围墙前。

  忽然,她感到鼻子和人中一片湿热,一股火辣辣的东西,流到了唇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才意识到自己开始流鼻血了。

  池翠的手里还抓着手电筒,但那只手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了,手电中的光线骤然诡异起来。

  她看到在地道正前方的尽头,手电向那里打出一片白色的光环,一个少年的黑色背影出现在了光环的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她脑子仅存的一点清醒意识还在提醒着她。但几秒钟后,这意识就模糊掉了,她看到在手电的光环里,又出现了一大块砖墙的缺口,一群蒿草正在摇曳着。墙里缓缓升起一缕奇怪的烟雾。

  瞬间,她感到父亲又从坟墓里回来了,他站在七岁女儿的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翠翠……绝对不要靠近那堵墙……鬼孩子,就在墙里面……没有一个孩子能走出那堵墙……

  父亲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死。

  很快,一阵地底的雷声,从池翠的耳边响起。

  在手电的光芒里,她隐约看到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电光(手电还是雷电?)划破黑暗的地下,照亮了少年苍白的脸,还有那双重瞳般的眼睛,他正冷冷地看着池翠。

  池翠忽然发出了一阵小女孩的声音:“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那堵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墙里有鬼孩子。”

  “鬼孩子在叫我呢。”

  少年向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向前走去,瞬间就消失在了墙里。

  “不,你不能进去。”池翠高声尖叫了起来,“你会后悔的。”

  然后,池翠已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浑身颤抖着跑到了围墙跟前。她找到了墙上那块破碎

  的缺口,然后吃力地爬进了墙里。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响着:绝对不要……翠翠……那堵墙……不要……死……笛子……

  笛声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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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完全笼罩着杨若子,
虽然瞳孔睁得很大,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双目失明者的感觉。尽管眼睛看不见,听觉却异常敏锐了起来,地底所有细微的音波,都无法逃过她的耳朵。现在,她就像一个真正的盲人那样,仅靠声音来辨别方向。

  她听到前方那阵奇怪的脚步声,正反复地回荡在地下管道中。这声音非常轻,但进入杨若子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甚至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脑子里立刻就想起了她小时候,妹妹穿着乡下送来的木屐在地板上,踏出一阵马蹄般轻快的声音,就和这地下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瞬间,小时候的木屐声充满了杨若子的心底,似乎和地下的脚步声完全重叠在一起,以同一个节奏和频率响起——

  嗒……嗒……嗒……

  杨若子的心跳又加快了,她快步向前追去。她明白那奇怪声音正在引导着,为黑暗中的她指引着方向。她几乎轻轻地叫了出来:“紫紫。”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打出了一道白色的光束,投射在地下管道的尽头,看起来就好像话剧舞台上打在主角身上的灯光。

  杨若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她终于看到了——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突然吸收到了光线,立刻就收缩了一下,觉得有些晃眼。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回过神来,看清楚了那光束中的人影。

  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紫紫——”

  杨若子又高声地叫了一下。

  小女孩立刻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杨若子站在管道的尽头,她那一身白色的背影,在光束的照耀下发出一股幻影般的反光。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小女孩的身上发出白色的反光,她不是地底的幽灵,而是上帝派遣来的,在茫茫黑夜中降临人间的小天使。

  杨若子忽然觉得这幅景象是多么熟悉,许多文艺复兴时代的大师,已在宗教画里描绘过无数遍了。天使插着翅膀,背后闪耀着一道光环,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随着她的降临而消逝。

  泪水缓缓流淌在杨若子的脸上,十年的噩梦终于可以结束了。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小女孩身后,现在,她们之间距离还不到一米。

  她的脸依然被阴影笼罩,但她感觉到小女孩身上白色的反光正向她射来。她们现在是如此之近,近得能够感受到小女孩身上那股特别的气息,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抚摸到她的长发。

  一切都宛如昨日,仿佛还是紫紫失踪时的那个大雨之夜,杨若子来到这条地下管道中寻找着妹妹,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她不停地走啊走啊,一直走了十年的距离,直到——紫紫出现在她眼前。

  杨若子深呼吸了一口,轻声地呼出了紫紫的名字。

  白色光环中的小女孩缓缓回过头来。

  阴影中的杨若子睁大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紫紫。

  小女孩有一张天使般的脸。她仰着头,低垂着眼帘,用一种淡淡的眼神看着杨若子,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清澈似深潭的眼睛。嘴唇始终都紧闭着,在白光的照射下,就连额前的刘海儿都发出一阵光泽。那副表情非常奇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有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似曾相识,仿佛是前生就注定有这一瞥。

  她终于轻轻地开启了嘴唇,吐出了细嫩的童音——

  “姐姐。”

  杨若子发疯似地点了点头,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只有小女孩的光影。

  她轻声地说:“紫紫,我终于找到你了。”

  “姐姐,我已经在地下等了你很久很久。在夜晚的大雨里,又冷又黑,我一个人不停地走啊走啊。最后我掉了下去,掉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很深……很深……”小女孩颤抖着说,特别是最后几个字:“很深”。

  听着紫紫的这些话,杨若子觉得自己也掉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那是一条深深的阴沟里,又冷又黑,被一片冰凉的水所包围着,渐渐地窒息……

  “不!”

  瞬间,她的脑子里又掠过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样子,她低下头说:“紫紫不要害怕,姐姐为你点一根火柴,你就不会冷了。”

  “姐姐,带我离开这里。”

  小女孩柔声地说着,这声音让人心碎。只是她的眼神依旧奇怪,仿佛在注视着杨若子的身后。

  “紫紫放心吧。姐姐会带着你回家的。”

  杨若子抚慰着小女孩,她缓缓地蹲了下来,终于向那张天使般的脸庞伸出了手。

  突然,夜半笛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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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魔笛。

  时隔数年之后,
苏醒终于又听到了魔笛的声音,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这声音是如此诡异,摄人心魄,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此刻,他看到在这根地下管道的尽头,有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正在不停地颤抖着。在那女子的身前,还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完全被白色光环所笼罩着。

  距离太远了,他实在看不清楚那个女子的脸。然而,那笛声却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幽灵般的音符,都清晰无比地钻进了他的耳膜。

  苏醒突然明白了,这笛声是致命的——在夜半笛声响起的瞬间,生与死,只有一纸之隔了。

  随着笛声的肆虐,死神已经缓缓接近他们了。

  不,来不及了。

  怎么办?苏醒感到一阵头晕,心跳也越来越快,趁着自己还没有发疯,他用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思考着。瞬间,他想起了罗兰倒在地上的那张脸。

  忽然,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起来,终于摸到了藏在自己怀中的那支小笛子。

  是小弥掉在地上的笛子。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脑子里又掠过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刻,他看到在地道的尽头,笛声已经让那年轻的女子几乎崩溃了。

  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苏醒抄起了那支小笛子放到自己唇边,幸好笛膜还完好无损,他随即猛吸了口气,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把一支曲子吹出来了。

  苏醒胸中的气流缓缓通过了笛管,在笛膜上剧烈地振动起来,六根手指在音孔上灵活地舞动着,音乐如瀑布般,从最后的出音孔中倾泻而出。

  直到听完全部乐音,苏醒才意识到自己吹的是什么曲子了——江南名曲《紫竹调》。

  苏醒已经在舞台上演奏过许多次笛子了,但此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奏。

  黑暗的地下管道成为了他的舞台,中国笛子的音乐成为了他的弥赛亚——救世主。

  虽然只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小笛子,但却饱含了苏醒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者的怀念与痛苦。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如何运用丹田之气,再灌输到胸中,以十足的中气冲入小小的笛管,最终化为至高无上的音乐之神。

  奇迹发生了——

  那黑暗中的邪恶笛声立刻就被苏醒吹的《紫竹调》压制了下去。一向柔软轻盈的江南丝竹,在这生与死的关头,一下子变成了排山倒海之势,完全压倒了诡异的夜半笛声。

  充满死亡之气的夜半笛声越来越低,最后竟在苏醒欢快的江南丝竹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醒赢了。

  这场发生在黑暗的地底,笛声与笛声之间的交锋,以传统丝竹的胜利而告终了。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克制夜半笛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传统的笛子曲目来压过它,这就是以笛克笛。

  他终于放下了唇边的小笛子,刚才那一曲近乎玩命的《紫竹调》,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了。他快步向前跑去,看到地道尽头的年轻女子已经恢复了过来,正茫然地张望着四周。

  苏醒一下追到了她身边,抓过她的手臂一看,却不认识她。

  “你是苏醒?”

  杨若子如梦方醒地说,白色的光线照射在苏醒的脸上,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在她的身前,白衣服的小女孩正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他们。

  “紫紫!”

  苏醒半蹲下来,紧紧地搂住了这个小女孩,她是罗兰的女儿。

  杨若子痛苦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已经完全清醒了,这小女孩确实是叫紫紫,但并不是她的妹妹,而是卓越然与罗兰的女儿卓紫紫。同时,她也明白了,自己刚刚经历了生存与死亡的搏斗,在夜半笛声响起的瞬间,她已是命悬一线,是苏醒及时吹响的《紫竹调》救了她。

  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右侧还有一个地道口,道口上正挂着一盏白色的电灯,原来那白色的光环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苏醒一把将紫紫抱在了怀中,现在这小女孩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目光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可怕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解脱了魔咒的小姑娘,又回到了家人身边。

  他们三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苏醒则警觉地环视着四周,似乎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喃喃地问:“是谁吹的夜半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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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6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叶萧绝望了。

  夜半笛声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感到自己的胆囊都快要被撕破了。就在生与死的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江南丝竹的声音。

  就像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他立刻感到了生的希望。在一条黑暗曲折的地道中,他背靠在管道壁上,闭着眼睛听着两种笛声的较量。

  江南丝竹赢了。

  夜半笛声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逝无踪。

  叶萧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腹腔里的胆囊还在颤抖着。他用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使自己渐渐冷静下来。然后,他重新举起手电,向被黑暗笼罩的管道里照去。

  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正向叶萧这边过来。他立刻提高了警惕,关掉了手电的光源,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叶萧完全处于黑暗之中,他仔细地倾听着那脚步声。他可以听出,那个人正离他越来越近。

  已经到他跟前了。

  瞬间,叶萧打开了手电筒的光源,光束如剑一样射向前方。

  在一道白色的光芒下,现出了那个人的脸――

  天哪,怎么是他?

  叶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端着手电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那个人。

  那是一张鹤发童颜的脸,双目放出两道精光,直盯着叶萧的眼睛。

  “风老先生?”

  不,是风老恶魔。虽然他看上去已经八十多岁了,但那瘦小的身躯里却仿佛还充满着活力,手里正紧握着那支传说中的魔笛。

  叶萧只感到胸中一股怒火升起,他没想到传说中的恶魔笛手,就是眼前这个瘦小的老人。不会搞错吧?

  正在他犹豫的瞬间,风老头的身子一晃,便从地道里消失了。

  他是人是鬼?

  手电的光束里什么都照不到了,
叶萧这才反应过来,他向前冲了几步,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地道口,风老头就是从那里逃跑的。

  叶萧立刻走进那个地道,却发现前面还有个三岔路口,不知道风老头向哪条路逃跑了。

  这时候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用手电照了照,发现了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的身影,似乎还隐约听到了杨若子的声音。

  “若子!是你吗?”

  他大叫了一声,立刻得到了杨若子的回应:“叶萧,我在这里。”

  在黑暗的地道中,他们终于又见面了。此时此刻,杨若子真想一把抱住他,但因为苏醒和紫紫在旁边,她还是收敛住了,只是泪水却止不住淌了下来。

  她慌乱地说着:“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子。刚才我亲眼看见了,夜半笛声就是那老头吹的。”

  叶萧的心里一沉,原来真的是风老头,居然让他从眼皮底下跑了。叶萧追悔莫及地摇摇头,面对着眼前的三条岔路,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们分头去追。”

  苏醒紧紧地抱着小女孩紫紫,提出了他的建议。但叶萧立刻摇了摇头,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紫紫的脸,原来她就是地下的“鬼孩子”。

  他对苏醒说:“谁知道那老头又会钻到哪里去?况且你们两个还惊魂未定,还带着一个小孩。绝不能再单独行动了,否则又可能会发生像刚才那样的危险。现在,我们首先要确保小孩的安全。”

  “对,我们一起走。”杨若子靠近了他说,“叶萧,我们走哪条路?”

  叶萧的心里也没底,他下意识地指了指左面,于是他们互相手拉着手,向左面的道路而去。

  这条道路明显与刚才的地道有些不同,似乎是缓缓地向上倾斜。叶萧走在最前面,

  用手电冲破前方的黑暗,杨若子走在中间,而苏醒则紧紧地抱着紫紫殿后。

  没走多远,叶萧忽然问道:“苏醒,刚才那江南丝竹是你吹的吧?”

  “是《紫竹调》。正好我身上有一支小笛子,不然我们就惨了。”他忽然想起了罗兰,心里又是一酸,刚想要说出来,却看到了抱在自己怀中的紫紫,他便立刻缄默不语了。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向上的水泥阶梯,叶萧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看起来就像是地下室,走到阶梯的最上面,他们看到了一扇小门。叶萧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门被锁掉了。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后退一步,重重地一脚踹开了这扇门。

  ――光。

  他们看到了光,在地下熬过了漫长的黑暗之后,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大自然的光线――

  他们终于回到了地面。

  这是一间底楼的房间,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和白云。

  所有的人,都贪婪地呼吸着地面上的空气,甚至包括紫紫。杨若子也喜极而泣了,这十几个小时在黑暗地底的经历,将使她永生难忘。

  叶萧第一个冷静了下来,抬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又累又饿,但现在还不应该高兴太早。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房间,似乎是个储藏室,他打开了

  通往外面的门,结果看到了由红木家具所装饰的古色古香的客厅。他立刻想了起来,自己曾经来过这里――风老恶魔的家。

  “我也来过这儿。”

  苏醒也惊讶地叫了起来。

  “我们先搜一搜。”叶萧顾不得腹中的饥饿,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发现了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立刻跑上楼梯,这里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忽然,他听到走廊的尽头的门里有一阵细微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在那扇门上。

  是几个小孩子的声音。

  叶萧的心头一阵狂跳,他立刻拉了拉门把手,门紧紧地锁住了。于是他又后退一步,用尽全力把门踢了开来。

  瞬间,他听到了一阵孩子们的尖叫声。

  叶萧眼睛里第一个看到的孩子,是他邻居张名的儿子张小盼。他立刻搂住了这个已经失去父亲的男孩,房间里还有其他一群孩子,他点了点人数,总共是五个孩子,四个男孩,一个女孩。

  没错,他们全都在这里了。然后,叶萧逐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幸运的是,他们看起来都还安然无恙。

  忽然,叶萧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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