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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小孩

[中长篇小说] 穿越小说,,,《剩女不淑》,,,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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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六章 扎篱笆
    时间一晃,就快到达儿满月的日子。山居的日子,虽然简单轻松,但也枯燥,大伙儿商量着要好好办一下,请邬婶子一家人过来吃饭热闹热闹。
    欧青谨和夏瑞熙商量:“地窖里的熏肉、风干鸡鸭鹅,每样做一点,山涧里有鱼,我让长寿去捉两条,再去打几只狍子和獾,肉拿来做了,皮子最好,留着冬天给你制床褥子。獾油炼出来,是上好的烫伤药,也要备着点。地里埋得有几坛酒,取两坛出来大家乐和乐和。”
    难为他想得比她还周到,夏瑞熙心里甜甜的:“不要这么麻烦了,做几个小菜,就是咱们几个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行。”欧青谨牵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原想,孩子满月的时候,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好好地摆两天的流水席。但现在情况这样,不能大摆满月酒,但我也不想太委屈了你和孩子。就听我的安排吧?要不然我会难受的。”
    夏瑞熙忍不住微笑起来:“不够,我还会让你更舒服。”他在夏瑞熙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样难熬过。”
    夏瑞熙忙问:“可是觉得这里的日子太枯燥了?”也是,他一个年轻男人,见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此时让他突然这样闲下来,陪老婆带孩子,果然是有点枯燥无味的。
    “不是,我是说,不见到你,或者是你还没生下孩子之前,我都没觉得这么难熬。”
    欧青谨目光炯炯地看着夏瑞熙,见她还不明白,轻叹了口气,拿眼晙着她,轻咬了她的手指一口,顺便舔了舔:“以前祖母去的时候,也是三年大孝,我怎么就没感觉到这样难熬呢?我自今年春天以来,不得不经常洗冷水澡,要是到了冬天,我可怎么办才好?好像说,要是那个,经常洗冷水澡,太刺激了不好。”
    夏瑞熙恍然大悟过来,少不得锤了他一台:“你这个不安好心的,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正经的?”
    “我就是被你勾引坏的。”欧青谨一把抱住她,两人滚做一处,都有些气息不稳。夏瑞熙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身体起来变化,以往他可能都会尽量不让她发现,但是今晚他却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欧青谨见夏瑞熙的耳朵可爱地红了,不由心猿意马,小声在她耳边说:“要不然,我们俩悄悄地守一年吧?只要不怀孩子,没人会知道的。”
    反正他那些叔伯弟兄,也没几个是真正守满三年的。孝顺这个东西,人活着的时候做才有意义,守孝是做给活人看的,对死人和活着的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夏瑞熙垂着头推他:“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就算是没有守孝,刚生了孩子,也必须两个月以后才行。
    欧青谨的脸一下子酸了,讨好地道:“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像话?”这算是一个大问题吧?
    夏瑞熙见他失望的样子,心里想笑,故意板起脸严肃地说:“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那样死板的人吗?你是不是已经觉得我很死板无趣了?”
    他都不在乎了,她哪里会在乎?在她看来,这种事,亲人去世的时候,心中悲痛,自然不会有那种心情,但悲痛过后,却要正常的男男女女强撑着忍三年,实在是有违人性,没有人道。
    “不是,我没有。”见夏瑞熙微翘着嘴角和眼里暗藏的笑意,欧阳谨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你其实不怪我?”
    夏瑞熙微垂着头说:“就算是守孝一年,那也要开了春才行。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我没说现在啊。好熙熙,你果然通情达理。”欧青谨开心地抱着她亲了一大口。
    这下轮到夏瑞熙郁闷了,“如果不答应你的要求,是不是就不通情达理了?你是不是忍不住了?是不是也想像你哥哥他们那样弄个小妾和通房之类的备着,等老婆怀孕的时候解解闷,帮你舒缓舒缓呀?”
    欧青谨立刻紧张地看着她:“我没有。我忍得的,忍得的。我只是一挨着你,挨着你就想你。”他的确忍得很辛苦,别人家都是分室而居,没有了诱惑自然不会犯罪,可要叫他夜里和夏瑞熙分开,他更痛苦。
    夏瑞熙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如果脑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想法,趁早打扫干净。其他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件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欧青谨看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微微笑了起来。他挺喜欢夏瑞熙吃醋的样子的,眼睛散发出凶光,呲着牙,像一只护食的小狗,谁要敢碰一碰,她就是恶狠狠地一爪子。他握住她的手,眼睛闪闪发光:“我发过誓的,要不要我再发一次?”
    夏瑞熙道:“既然是发誓,那一次就作数。经常发的誓言也算誓言?反正你记着,只要篱笆扎得牢,野狗就别想钻进来;如果野狗钻进来了,说明篱笆没有扎牢。那就是你的问题。”
    “野狗?篱笆?”怎么说得那样难听?对上夏瑞熙虎视眈眈的眼睛,欧青谨立刻讨好地说:“是,我就是篱笆。是扎得很紧的篱笆,你要觉得还不够紧,你再收收绳子?”边说边把他的腰带塞进夏瑞熙手里。
    夏瑞熙当真拉住腰带子使劲一收:“这是警告。你要真敢,我勒死你。”
    欧青谨疼得一呲牙:“你要相信我,我当初交给你的可是清白之身。”
    “清白之身?”夏瑞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戳了戳他,“洗了睡了,我可是困得很了。”说完先躺下了。
    良儿送来热水,唤夏瑞熙起来,也没喊醒。
    欧青谨拦住良儿:“她累极了,让她睡罢。一次不洗也不会怎样。”
    良儿放下水,眨巴眨巴眼睛:“四少,您先洗着,奴婢忘了收小少爷的尿片了,有事儿您喊一声。”
    “你去吧,我自己来。”欧青谨盥洗的时候就尽想着夏瑞熙的话,他是篱笆,那谁是野狗呢?夏瑞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这屋子里她防的是谁呢?只有一个林轻梅,看来这好人也不是这么好当,这恩情也不是这么好报答的。都说了以叔嫂礼相待,她还是不放心,欧青谨好笑地摇了摇头。
    欧青谨洗完脚,轻声喊良儿来端水出去倒。
    喊了两声没动静,怕惊扰了夏瑞熙便没有再喊。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良儿回来,他怕夜里有人起床会绊着,只好自己端出去,走到外间,就吓了一跳。
    林轻梅披着件薄衣,俏生生地坐在外间炕上望着他笑:“四嫂睡着了?”只有夏瑞熙睡着了,欧青谨才会这样蹑手蹑脚的,生怕吵着她。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这里?欧青谨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上点了点头,心里暗骂良儿这死丫头到底死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
    “小黄屎又尿床了,哭闹的厉害。我实在睡不着,就想来和良儿挤挤。四哥这是要做什么?我来吧。”林轻梅不由分说,殷勤地去接欧青谨手里的盆,欧青谨想起刚才夏瑞熙打的招呼,吓得后退了两步:“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让我来吧?我平时能做的事情太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四哥怎么还这样客气?”林轻梅的身子越贴越紧近,少女特有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冲,软软的手也往他的手上放。
    欧青谨没感觉到兴奋,相反是胆战心惊,一松手,“啪!”木盆落到地上,溅得一地的水,两人的鞋袜衣角都湿了,特别是林轻梅那单薄的衣裙,险些就要贴着两条腿了。
    林轻梅脸红耳赤地站在原地,似乎要哭了:“我真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就要蹲下去给欧青谨擦:“我给你擦擦吧?”
    欧青谨忙不迭地缩脚,退后几步,回过身不看她,生硬地说:“不用,太晚了,你快回去吧。等会儿我让良儿给你送被子。”
    林轻梅突然抬头:“四嫂。我真笨,把水打破了,把四哥的衣裳鞋袜都浸湿了。”
    乍闻那声“四嫂”,欧青谨一颗心险些冲出喉咙,心虚地猛然抬头,只见夏瑞熙站在里屋的门口,笑得冷然:“轻梅,深更半夜的,怎么来了?秋夜里凉,你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冷?”
    林轻梅羞窘地低下头,把先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被褥都是湿的,昨日的还未晾干,没有换的,我几夜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想和良儿挤挤……”
    夏瑞熙当然知道小黄屎又尿床了,而且接连几天尿,把被褥全都浸湿了。虽然是良儿白日里喂了小黄屎太多野果子的缘故,但她也没叫林轻梅深更半夜的,这样打扮,这样不要脸地来勾引人。
    既然林轻梅不要脸,自己也没必要再和她客气。


正文 第七章 钓鱼(一)
    夏瑞熙沉了脸,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身份和良儿不同,虽然这屋里就是你四哥和我,但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你住在外间是不合适的!被褥湿了,你可以让王嫂子来找良儿想法子,要自己来也得穿戴整齐点。这里不比家中,内院没有其他外人来,还有长寿和花老虎两个大男人来来往往的,你这个样子给他们看见了,成何体统?你一向最重礼节,小心谨慎,为何今晚思虑如此不周?”
    林轻梅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泪含在眼里将落未落的,“四嫂,我不是有意的。”她从眼角里看向欧青谨,只见欧青谨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声不吭,捡起木盆放在一旁,去拿笤帚来扫水,他怕地滑会跌着夏瑞熙。
    林轻梅终于忍不住,两滴黄豆大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夏瑞熙从里走出来,清亮的眼睛看着林轻梅:“虽然话难听,但我是为你好。林师父把你托付给欧家,三哥也再三交代要照顾好你。你四哥和你虽然情同兄妹,但毕竟不是亲兄妹,女子最注重的就是名声……”
    不注重名声,不守礼节,提起了亡父,又扯起了欧青英,这样重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下来,而且是当着欧青谨的面,欧青谨还没有任何反应,他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看她的呢?林轻梅的眼泪汹涌而出。
    良儿抱着一大堆衣物站在门口,不明所以:“怎么了?四少奶奶,您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咦,林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您的衣服怎么湿了?”说了一大长串之后,良儿才意识到不妥,猛地闭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夏瑞熙皱了皱眉:“你去哪里了?去了就不来?房里也没个人伺候。”她当然睡着了,她要不睡着,能看见这样的好戏吗?
    良儿呐呐地道:“奴婢去收白天晾着的衣服和尿片了,有件衣服被风刮走了,打着灯笼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说着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去接欧青谨手里的笤帚:“四少,奴婢来做。”
    欧青谨默不作声地把把笤帚递给良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良儿低着头做事,表情古怪,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夏瑞熙一边叠衣服和尿片,一边不悦地骂良儿:“手脚快些!做完了从我那里抱两床被褥给林小姐送过去。”
    林轻梅一直站在一旁流泪,衣衫单薄,又是被水浸湿了的,良儿进来时又不曾关门,秋夜里的山风往她身上一阵阵刮,她忍不住掩着口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夏瑞熙这才把目光投到她身上:“这里不比西凉城,风大了许多,也要凉得早些。在家的时候,你也爱夜里出来吹凉风,那次就受了寒,病了那许久。如今在这里,天气更凉,风更大,你还穿这么少,这里缺医少药的,人手也不够,要是病了,可怎么好?”
    林轻梅不说话。
    良儿抱了被子出来:“林小姐,奴婢送您回去。快别哭了,这样的哭,大家看见了,问起来,也不好说啊。”
    夏瑞熙心头鬼火一下子窜起老高,怒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是不是觉得我说错了?也好,你这样哭着出去,指不定大家还以为我苛刻了你,良儿去把大家喊来,咱们说说事情经过,看看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林轻梅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良儿心里暗自好笑,假意劝道:“四少奶奶,这会儿大家都睡了,这样不好吧?有什么事情,好生说,您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动怒。”
    林轻梅扶着额头,泪如滂沱,摇摇欲坠:“四嫂,你误会了,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想竭尽所能做点事情罢了。就算是我不谨慎,招了嫌,你也不必这样不依不饶。”
    真是给脸不要脸,夏瑞熙冷笑一声,字字凌厉:“我不依不饶?是谁不依不饶?林小姐,你是读惯了圣贤书的人,不比我这个只是勉强认得字的。可是无论书读得多少,道理都是相同的。你倒是说说看,有没有大姑娘深更半夜,衣冠不整,只是披件薄衣裳就往男人房里跑的?来了还不算,拿着帕子往人身上贴,这是什么道理?男女大防,你不知道?”
    林青梅咬着唇不语,眼泪倒是收回去了。
    夏瑞熙冷冷地看着林轻梅:“做人不要没良心。自我进了欧家门,无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捡着好的给你送去?你病了,我去看你,你不好受,我去劝你。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只是念及林师父的情分,想给你留几分体面,所以不曾点破。你若还是觉得我们对不起你,咱们就去林师父灵前磕头烧纸,请他老人家判定一番如何?”
    她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这种事情,我真做得出。请了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设了灵位,咱们一桩一桩地当着林师父说,就从碧痕的事情开始说,瞧瞧我们报的这恩,到底有没有报错。这世上,没有谁没谁更聪明,别把别人当傻子。你也别在我面前出演要死要活的那一套,我不怕!”
    她就是要和林轻梅撕破脸,逼一逼,看林轻梅的段数到多有多高。
    结果林轻梅的段数果然高,不吵不闹,只是捂脸大哭,肩膀剧烈地抖动,几乎晕厥:“四嫂,你真的误会了。我若是那样的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那模样委屈得,要是个人都会以为夏瑞熙怎么欺负她了,她是真冤枉。可惜夏瑞熙不是人,她是探照灯。
    良儿眨巴眨巴眼睛,去扶起林轻梅:“林小姐呀,什么死呀活的,多不吉利。真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真看着的。快别哭了,吵醒了小少爷,动静闹大了,大家都没脸。我们少奶奶就是这个脾气,有事说事,藏不住事,明早起来就好了。大家还一处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呢。奴婢服侍您洗洗脸,回去休息吧。”
    夏瑞熙出够了气,懒懒地道:“回去睡吧。不管怎么的,看在林师父的份上,我一定为你找个好婆家。”说完低下头再不肯看她一眼。
    门外传来王周氏有些惊慌的声音:“良儿,林小姐在你这里吗?她出来好一阵子也不见回去呢。”
    门没关,王周氏一眼就看见了林轻梅,以为她是在为小黄屎尿床哭闹的事情发脾气,忙忙地走进去:“四少奶奶,孩子不争气,总尿湿被褥,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带孩子去住柴房吧。”又对着林轻梅说:“林小姐,对不住,孩子不懂事,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了,取干净的被褥垫上就行,我给您铺好,您去休息吧?”说着伸手去接良儿手里的被褥。
    良儿清了清嗓子:“王嫂子,你莫慌,林小姐不是生小黄屎的气。她是要帮四少倒洗脚水,把水打泼了,她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呢,我们四少奶奶怎么劝都劝不好。”
    “帮四少倒洗脚水?”王周氏有些纳闷,一瞧夏瑞熙的脸色,想起从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大概就有些明白了。见两方僵持着,便上前拉了林轻梅:“林小姐,夜深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林轻梅泪眼模糊地看向夏瑞熙,只见夏瑞熙聚精会神地做事,眼里仿佛没有她这号人;里屋静悄悄的,眼见欧青谨是不会出来的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顺着王周氏伸出的这把楼梯下了再说。
    林轻梅出了房门,狠狠擦了一把泪,问心事重重的王周氏:“王嫂子,我们什么时候回西京城?”
    王周氏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不肯能回去的。我听四少说,怎么的也得过了年以后再说吧。”
    原来不是孩子满了月就走啊?林轻梅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夏瑞熙,你敢设计我,我和你没完!她就没想过,如果不是她起心不良,又怎么会掉入人家的坑里呢?
    林轻梅刚走,良儿就忍不住想大笑,被夏瑞熙沉着脸在她腰上一拧,低声道:“你要敢笑出来,我掐死你。”
    良儿拼命忍住,低声道:“您怎么猜到她一定会上钩的?奴婢一直担心她不会来呢。奴婢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凉风,直到看见她进来,才放了心。您没看见四少瞧见她在这屋里时的那种表情,活像见了鬼似的,她的手一贴上去,四少脸都吓白了,帕子再上去,脸都黑了。回去以后您得赏奴婢一件皮褂子才行。”
    “你的皮褂子还少?”夏瑞熙弹了良儿的额头一下。“你不是躲起来了吗?怎么会看见四少是什么表情?伏在窗边偷看了吧?”
    “人家不盯着点儿,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来?人家也是帮您盯着嘛。”良儿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皮褂子是多,可不是一件都没带来嘛?您告诉奴婢嘛,是怎么猜到她一定会上钩的?”


正文 第八章 钓鱼(二)
    夏瑞熙一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想个法子,给欧青谨一个机会,让他充分认识了解林轻梅同志是个什么人,省得他以为只要他不理林轻梅就万事大吉了。
    要揭开林轻梅的真面目,如同在自己池塘里钓鱼一个道理。
    先让鱼儿饿几日,让它有迫切的进食欲望,然后伪造出一个貌似很安全的环境,抛出诱人的诱饵,不愁饿昏了的鱼儿不上钩。
    林轻梅就是那鱼,欧青谨就是那诱人的鱼饵,夏瑞熙是渔翁。
    夏瑞熙的手段很简单却很有效。
    她先在闲聊时假装无意地透了消息给林轻梅:达儿一满月,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建议林轻梅留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再让三少来接她。
    林轻梅千方百计,费尽心机才到了这里,怎么肯就这样放欧青谨走,半途而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肯定会挖空心思地寻找机会在他们走以前下手。
    接着夏瑞熙让良儿这几日总给小黄屎多吃果子,多喝糖水,小黄屎吃这些东西吃多了,就一连几夜尿床,把那屋里的被褥全尿湿了,天气渐寒,阳光没有那么温暖,厚厚的褥子没有几日功夫是不会干的。享惯了福的林轻梅自然不可能受这份活罪,肯定会来找良儿寻被褥。
    然后夏瑞熙再给林轻梅制造一个机会,其他人睡了,良儿刚好不在,夏瑞熙也睡着了,平时看得紧紧的屋子里,只有欧青谨和林轻梅二人,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不怕林轻梅不露出狐狸尾巴来。
    夏瑞熙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如果林轻梅不上钩,那算她运气好,以后又另想法子;要是林轻梅上了钩,那就怨不得自己了,没有那颗钉子,怎么挂那个瓶子?林轻梅是咎由自取。
    良儿眨眨眼,假装很小心,却又刚好让欧青谨能听见的声音说:“四少奶奶,怎么办?奴婢瞧着刚才林小姐的样子,肯定恨透了您。她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呢?您可是给她留足面子了。要是三少奶奶在,肯定大耳瓜子都放上去了。”她觉得夏瑞熙心慈手软了。
    夏瑞熙起身道:“休得胡说八道。三少奶奶是你议论得的?胆子越发大了!快收拾了睡觉!要准备达儿的满月席,事情多着呢,你要做不好,小心我收拾你。去,再送床褥子给她去,顺便告诉王周氏,盯紧些,别让她再闹出什么要死要活的戏码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轻梅恨自己是必然的,也是早就恨上的,如果不是林轻梅挑唆碧痕,自己当初也没那么多烦心事,夏瑞熙不在乎再多这点恨意。
    至于是不是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觉得没那个必要,只要当事人知道,有证人就行了。她不想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让人总把欧青谨和林轻梅的名字栓在一起说事儿。
    夏瑞熙抱着一叠干净的尿片推门进了里屋,只见欧青谨坐在摇篮边抱着达儿看着她干笑:“达儿饿了。”
    “你都听见了?”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达儿坐下来。
    欧青谨点了点头。
    “有何感想?”
    欧青谨愣了片刻,忙忙地绞了干净帕子递给她清洁胸部,笑嘻嘻地说:“时辰晚了,喂了达儿抓紧时间休息吧?”
    他在屋里听几人说话,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只知道林轻梅哭得扎实厉害,夏瑞熙气得扎实不浅。
    林轻梅和他本是认识多年,相处多年的人,虽然她做得不对,但他总还想给她留几分脸面。听到夏瑞熙毫不留情地指责林轻梅,林轻梅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还担心夏瑞熙会把林轻梅逼得要死要活,整出点什么事情来就不好看了。
    可他根本不能出去劝,要是劝了,以夏瑞熙的脾气肯定会闹翻了天。后来他听到,夏瑞熙多少还是留有余地,有分寸的,送被子,让人多关照林轻梅,该做的一样没少做,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来,便索性不管这事。
    好不容易林轻梅走了,他才松了口气,又听见良儿说,如果是白氏肯定要搧林轻梅大耳瓜子,他就没来由有些心虚,心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夏瑞熙肯定不会轻饶他。
    此刻夏瑞熙来问他有何感想,他不知她到底是喜是怒,究竟想做什么,但明显感觉到她的低气压很强,不如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能蒙混就蒙混过去。
    欧青谨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夏瑞熙也就不追问。今夜她就是拼着不睡觉,也一定要把该说的说清楚,要让欧青谨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因为夏瑞熙的低气压和不再搭理欧青谨,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闷。
    欧青谨觉得很委屈,他左思右想,自己今晚好像没做错什么吧?林轻梅要挨上来,他就后退,她的衣服被水浸湿了,他就背身回头,什么都没看见。现在人也被骂走了,夏瑞熙怎么还不依不饶呢?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欧青谨到底熬不住,讪讪地在夏瑞熙身边坐下来逗达儿:“达儿乖,达儿喊爹爹,达儿乖,达儿喊娘,哦……爹和娘最疼达儿了。”边说边故意去触夏瑞熙的身体,头挨着挨着就要靠在她胸前了。
    夏瑞熙心里想笑,脸上还得撑着,险些憋成内伤,推了他一把:“去!别影响他吃奶。”
    欧青谨死皮赖脸地靠着她,不肯让开:“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她在外面,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还不是怪良儿,去了就不回来,她要是在,事情也不会这样。”他见夏瑞熙黑着脸,就情不自禁地想找个借口来撑着。
    夏瑞熙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怨我没有帮你倒洗脚水?怨我好心好意给她留面子,反被她哭着不饶?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应该甩她两个大耳瓜子,好生羞辱她一顿,逼死她才是!”
    “嗳……”欧青谨被她一长串质问逼得急了:“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也是受害者,我什么时候说是你的错了?”话未说完,就见夏瑞熙低了头,眼里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眼圈儿红通通的,鼻头也有些发红,犹自硬挺着背。
    她还在月子中呢,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欧青谨又烦又心疼,抱紧了夏瑞熙的腰,贴过去:“你别哭,月子里哭了将来眼睛会疼的。都是我不好,怪我不听你的话。我们想法子把她送走吧。”
    夏瑞熙面无表情地任他给她擦了眼泪,抱起吃饱的达儿伏在肩头轻轻拍背。达儿打了两个嗝,她又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达儿的眼皮撑不住了,她才把达儿放进摇篮盖好被子,回过身来对着欧青谨:“你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你是不是听她哭得心软?”
    怎么还是哄不好?又绕回来了,又无中生有了,欧青谨简直招架不住:“我没有。你做得很好。”
    夏瑞熙咄咄逼人:“其实,上次她拦住你,要把书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向你表白过了吧?你当时除了觉得她不该以外,是不是还觉得心中窃喜,自己魅力不俗,又多了一个人想嫁你?所以你才替她遮掩?”
    欧青谨呐呐不能语。有过窃喜吗?自然有过,谁不希望喜欢自己的人多些呢?虽然没想过要和林轻梅怎样,但之前他并不讨厌林轻梅。现在看来,被老婆以外的人喜欢也是一种不能饶恕的罪过。他痛苦地抱着头,差点呻吟起来。
    夏瑞熙倒是越来越精神,“今天的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如果你之前明确地拒绝了她,她就不会这样做。就是因为你总想着给她留余地,总想着要顾面子,要报恩,三哥要你带她来,你就带她来,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后果。”
    欧青谨冷汗直冒,看来果然是他的错。便无奈地道:“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打我两下吧?或者咬我一口?”说着当真把肩膀伸过来。
    夏瑞熙幽幽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打你咬你?之所以冒着被你烦的危险,和你理论这些,是想跟你说:有些人,只要轻轻一点,她就知道进退,可是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次有我看着,阻挡了,那下一次呢?她要是脱了衣服往你怀里钻,你怎么办?”
    “如果你不要她,她就去上吊,就去跳井,闹得所有人都说你该纳了她,因为她的身子被你看见了,失贞与你,要不然你就是始乱终弃,忘恩负义,你怎么办?我和达儿又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同意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我离开了,达儿没有娘怪可怜的,到时候你就让达儿和我一起走吧?”
    欧青谨才刚刚因为警报解除而窃喜,一下听见夏瑞熙举出这个例子,愣住了:“她不会吧?这种事情她做不出的吧?”
    夏瑞熙翻了个白眼:“和我装什么装?你就没听过丫头们想做姨娘,脱光了爬上少爷床的事情?她都投怀送抱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好吧,就算她不会,那其他人呢?要是再遇上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呢?反正我言尽于此,以后再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该交割清楚的,请你交割清楚,别含含糊糊的,否则有得你哭的。林轻梅这事,你自己考虑该怎么办,小心到最后兄弟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
    欧青谨叹了口气,拥紧了她:“我知道了,等达儿的满月酒一过,我不管怎样都一定想法子把她送走。无论如何,我是万万不能没有你和达儿的。”就算是欧青英指着他的鼻子骂忘恩负义,他也顾不上了。
    夏瑞熙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得意地悄悄扯了扯嘴角,暗想,小黄屎,对不住,害你这几日总被你娘骂,以后多给你糖吃,大了给你娶个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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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满月
    林轻梅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没事儿一样的该干嘛就干嘛,看着欧青谨一样的笑得灿烂,对着夏瑞熙更是笑得甜蜜。夏瑞熙也望着她笑,嘘寒问暖,两人虚伪地对笑,眼刀子乱飞,暗自较劲。
    当着别人,林轻梅还是一副斯文大气,楚楚可怜的模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人低调了很多,每日里总想和其他人搞好关系,抢着做事情,没事就逗小黄屎玩,还想着要去厨下学点厨艺之类的。
    但私下里,她总是特意在夏瑞熙面前用亲昵的口气和神情和欧青谨说话,说的也是一些很普通的事,行为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就是表情和语气让人看着生气,挑衅意味很浓。
    没有女人会喜欢不相干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献殷勤,表亲热。夏瑞熙明显得感受到了林轻梅的恶意挑衅,但她同时发现欧青谨好像比她还要忐忑不安。她就想,欧青谨是在乎她的,他一定生怕又因此和她发生矛盾和不开心吧?
    其实夏瑞熙不管做什么,生气也好,闹别扭也好,都只是为了两人长久的幸福,如果欧青谨因此有了心理负担,那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因此夏瑞熙无论心中有多么的酸,她都把它压下,笑吟吟的,根本不再提林轻梅这回事,对欧青谨越发的温柔耐心体贴。林轻梅不就是要气她吗?她偏不生这个气,不值得。该说的和该做的都已经说过做过,剩下的就是要对欧青谨好,无微不至的好,真心实意的好。
    达儿满月这日,夏瑞熙一大早就给达儿换了一套新的细棉布衣服,带上欧青谨事先就准备好的来福长命锁;然后给欧青谨挑了一身淡青色的细布秋袍,穿上同色新鞋,又给他梳了头。
    焕然一新的欧青谨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夏瑞熙就移不开眼睛,搂住他狂亲了一口:“你越发好看了,怎么办?”
    此时她的心里有些抓狂。刚出月子的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意,觉得这也不如从前,那也不如从前。其实夏瑞熙并没有长胖多少,但她瞧着欧期间玉树临风的模样,就越发觉得自己臃肿难瞧。
    欧青谨特别喜欢夏瑞熙用那种喜欢爱慕的眼神瞧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头:“就你爱夸我。你今天穿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夏瑞熙摇摇头:“不要,你先去吩咐他们做事吧,我让良儿帮我就行。”
    良儿把夏瑞熙有限的几件衣服铺在床上,比划了半天,每一件都不满意。来时匆匆,带的衣服太少,这些衣服有些是从前的衣服,有些是有身孕时穿的,为了掩人耳目的缘故,料子都不是很好,颜色也很一般。就算是改过了宽窄大小,穿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良儿不高兴地嘟起嘴:“这种日子就穿新衣服才是。林狐狸穿得像朵花儿似的,还穿丝绸呢。她以为她是谁呀?”
    夏瑞熙也很郁闷,她肯定也想比林轻梅穿得好看,可是没法子,她体形就是这个样子,条件也就是这样,不可能做新衣,只能将就了。便安抚良儿道:“咱们不和她比,她是没出嫁的,我是当娘的。就穿那件绯红色的吧。”
    这件绯红色的粗布衣裙,是夏瑞熙以前穿的,腰部稍微有些窄,夏瑞熙掐着粗腰深吸了一口气:“良儿,给我使劲收紧腰带。”
    “可以吗?不会怎样吧?”良儿有些犹豫。
    夏瑞熙道:“没事,来吧!”能细一点是一点。
    良儿忍住笑,试着收紧:“可以了吗?”
    “使劲,使劲,再使劲,哟……轻点……”腰带收得太紧,夏瑞熙终于受不住,轻叫起来。
    “怎么了?”欧青谨在外间听见声音,探头进来瞧。
    良儿忍住笑低头结腰带,夏瑞熙有些尴尬:“没什么。”
    欧青谨眼睛瞟到夏瑞熙身上的旧衣服,还有良儿手里的腰带,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道:“我也换身旧衣服吧?老夫老妻,你穿旧的,我也穿旧的,怎么样?”
    夏瑞熙皱了皱鼻子:“不要,男人穿的得体,是女人的脸面;女人穿的难瞧,丢的却是男人的脸面。虽然只是几个人来吃饭,但也不许丢我的脸,让我丢你的脸得了。”
    欧青谨让良儿出去,自己给夏瑞熙把腰带放松:“太紧了不好,等过些日子,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做几件新衣服。”
    夏瑞熙笑道:“这样就好,家里还有好多衣服没穿过,咱们要存钱做本给你赚大钱呢,不能都被我败了。”
    良儿敲门:“邬大婶一家已经来了。”欧青谨忙出去接人。
    邬大婶两口子只带着大儿子和大儿媳来,送的贺礼是她和她大儿媳妇朱氏自己闲暇时做的小孩子穿的衣服鞋袜,虽然布料一般,绣工也不是很好,可是别有情趣。因为觉得礼物轻薄,拿不出手,另外又加了些自家晾晒的山笋,干蘑菇,野菜等等。
    夏瑞熙发自心底地表示了谢意,在这荒山野岭的,能多个人来真心祝贺达儿的满月,她心里很感激。
    邬大婶羡慕地看着夏瑞熙怀里的达儿说:“这么漂亮,白白胖胖的,又爱笑,满月的孩子就和我们家小犊子二个月时差不多,到底是吃得好,娘胎里就养得好,就是不一样。”
    夏瑞熙一时找不到话可说,良儿就笑起来:“大婶子夸我们哥儿呢”
    朱氏害臊地拉拉邬大婶:“娘,说什么呢?尽让人笑话。”
    邬大婶豪爽地哈哈大笑:“我是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欧家娘子不会计较吧?”
    夏瑞熙笑着把达儿递给邬大婶:“让我们达儿沾沾邬家奶奶的福气,百病不生。”
    夏瑞熙听王周氏说起,邬大婶在这一带,算是个能人,她打猎的技术比邬大叔还要厉害,又会当家。自从嫁到邬家来,勤劳持家,不管日子有多困苦,不管是吃菜团子还是包谷茬子,始终就没有让家里人饿过肚子;没几年的功夫,还操持着把邬家两间靠着山崖搭的破败不堪的棚子改建成了三间规规矩矩的大草房。
    加上儿女双全,孙子也是有了,一家子又没病没灾,人人都说是邬婶子有福气,八字好。西京有个风俗,孩子不给没福气的人抱,生怕过着晦气,但若是公认的有福之人,却是想沾点福气的。
    就算是夏瑞熙不相信这些,但作为母亲的心,永远都是希望孩子好的,不管有他无他,她都愿意做一点,何况可以增加邻里之间的感情,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
    果然邬婶子高兴得什么似的,接过达儿去抱着,当真说了好些吉利的话,又说达儿样貌好,是个趋吉避凶的模样,将来必定后福无穷。听得夏瑞熙合不拢嘴。
    林轻梅也坐在一旁听几人说话,她送了达儿一件她自己做的肚兜,见别人都在抱达儿,她也想伸手去接过达儿来抱,良儿不动声色地抢在她之前把达儿截过去:“呀,该换尿布了。”
    林轻梅脸色微变,转眼之间,就掩去不悦之色,帮着端茶倒水,和邬婶子、朱氏说话时也是轻言细语,一派的温良贤淑。她模样好,身材也窈窕,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的确是把刚出月子,还有些发胖,衣服也不合身的夏瑞熙比下了一截——良儿最恨的也就是她这点不知数。
    欧青谨进来道:“饭菜要好了,邬大叔想看看达儿,我先抱出去给他们瞧瞧。”他的长衫上全是小黄屎的灰手印。
    夏瑞熙还没说话,林轻梅就笑嘻嘻地,神态亲昵地说:“四哥,你看你的长衫上,全是小黄屎的灰手印,也不拍拍,就不怕被客人笑话吗?”
    欧青谨淡淡笑了笑,没搭腔,把眼睛看着夏瑞熙。夏瑞熙微微一笑,拉着他站到一旁,取了帕子蹲下去给他擦长衫上的灰,顺便又把他鞋上的灰也拍了拍,给他理理衣领,轻声道:“我给你备了蜂蜜水,喝酒的时候记得先喝点。”
    欧青谨点点头,见夏瑞熙头上插的银簪子有点歪,有心想给她扶正,又怕被别人笑话,便轻声道:“簪子歪了。”
    夏瑞熙扶了扶簪子,望着他甜甜一笑:“可以了么?”
    欧青谨微笑着点头,从良儿手里接过达儿,向邬大婶和朱氏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这边林轻梅殷勤地给邬婶子和朱氏续水,朱氏有些害羞,谢过之后也找不到什么和她可说的。反倒是邬婶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可是欧姑娘么?”
    林轻梅愣了愣,夏瑞熙已经走过来笑道:“不是,这是林小姐,是青谨从前先生的小姐。”
    邬婶子是见林轻梅穿得比这屋子里所有人都要出挑,也不做什么事情,又见她与欧青谨说话时语气神态亲昵,先前想着怕是妾,后来再看又不像,就想当然地以为她是欧家姑娘。
    谁知夏瑞熙否认,说是先生的小姐。邬婶子就暗自猜测,不是欧家姑娘,是先生的女儿,身份不上不下,不知为何会那般对欧青谨?这样的客人,也太轻佻了些。
    山里人朴实,看不惯也不会装,邬婶子“哦”了一声,便不再和林轻梅说话。就是林轻梅几次和她搭腔,她都淡淡地敷衍过去,引得林轻梅心头火起,觉得肯定是夏瑞熙和邬婶子说了自己的什么坏话。
    晚饭吃到一半,邬小二来了,进门就说:“爹,娘,我大姐大姐夫一家子都来了,说是西京城打起来了。”


正文 第十章 别离
    因为邬婶子的大女儿带来的消息,达儿的满月酒,客人只吃到一半就觉得味同嚼蜡,再也吃不下去,很快就散了。
    夏瑞熙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如果真的是打起仗来,西京城里的欧家老少,还有夏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作为贵妃的舅舅家,欧家早就被划在了睿王一派中,先前人家顾不上收拾他们,赵明韬也举棋不定,现在呢,战火已经烧到了城门前,谁又知道欧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满门抄斩也是极有可能的,欧家虽然已经没有了权势,但伪帝肯定不会放过给他添堵的人。
    欧青谨自从听到消息以后,就一直紧抿着唇不说话。晚上其他人已经睡了,他还在屋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夏瑞熙默不作声地靠在床上,等着他出声,一边是她和孩子,一边却是父母手足,想必他一定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
    终于欧青谨停止了走动,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熙熙。我以为还有一段时间,仗才会打起来,我没想到这么快。”
    夏瑞熙看见他的眼里有哀求,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回去。她长出了一口气,艰难地道:“你去吧。我会好好带着达儿等你回来的。”
    欧青谨出生、成长于那个家庭,从小就得到了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疼惜,特别是欧二老爷夫妇,对他的疼爱几乎到了挑不出毛病的地步。如果他自私冷漠地对待家人,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样一个人可以托靠终身。
    更何况当初欧家人可以承担起一切后果,把她和欧青谨相送出来避祸,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欧青谨关心他们?
    所以无论有多么的难过和担忧害怕,多么的不想放他走,但她还是愿意放他走。至少目前她和达儿和欧家其他人比起来,是最安全的,所以她不怪他。
    欧青谨感激地拉起夏瑞熙的手放在他脸上,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先前带着夏瑞熙离开,抛下家中父母,就已经觉得很愧疚,现在知道战火突起,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想想法子,不管成功与否,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夏瑞熙忍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给他倒了一盆热水,去脱他的鞋袜:“忙了一天了,泡个热水脚吧。”
    欧青谨弯下腰去自己脱鞋袜:“我自己来吧,你也累了一天。”
    夏瑞熙垂着头说:“让我给你洗吧。这些天,都是你给我洗,今天让我帮你洗。”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他这一去,肯定是有危险的。
    眼泪滴落在水中,激起一圈涟漪,欧青谨猛然将夏瑞熙拉起紧抱在怀中:“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不会抛下你和达儿不管的。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做傻事。哪怕就是进不了西京城,我在外面望望也是好的,如果不走这一趟,我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夏瑞熙哽咽出声,抓紧了他的衣服:“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担心我爹和我娘啊。”
    两人默默地依偎着坐了一会,欧青谨起身续了热水,弯下腰给夏瑞熙脱了鞋袜,把她的脚放进盆里,自己也把脚放进去:“我们一起洗。”
    夏瑞熙泪眼模糊地看着脚盆里的两双脚。男人的脚大,紧实有力,脚趾上还有几根黑黑的体毛,女人的脚小,白净小巧,肉肉的,带着些微粉红。大脚总是想把小脚包在两只脚的中间,小脚总是在大脚的不痛不痒的踩擦中感到一阵一阵的刺痛和心酸。
    “万一有事情,你就带着达儿从柜子里的暗门钻出去,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崖上有所房子,很隐蔽,里面的粮食和柴火药也都有,取水也很方便,就是住上个三年五载的,也没有问题。等我回来就去找你们。”
   夏瑞熙胡乱地点头,却又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不回来,我一辈子都会恨你的。”
    欧青谨笃定地说:“我不要你恨我,要你一辈子都爱我。”
    “所以我一定会回来,不许再哭了,笑一个给我看。”他知道夏瑞熙担心他,但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回来,只是对不住夏瑞熙,要让她担惊受怕。
    夏瑞熙眼里含着泪,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欧青谨看着她,眸色渐深,低下头含住她的红唇,轻声说:“我还等着过了来年一月呢。”
    夏瑞熙捶了他两下:“你这个色鬼。你把花老虎带去吧。”
    欧青谨吹了灯,把她圈在怀里,闭上眼睛:“不,我带长寿区。长寿虽然没有花老虎孔武有力,但他非常非常的机灵,见过世面,也更精通处世之道。花老虎还是留在山里对付狼,砍柴的好。只要王周氏在这里,他就会安安心心守在这里为你们拼命,所以一定要对王周氏和小黄屎好,王周氏是个认死理的,她不会不管你。”
    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他倒是对花老虎和王周氏看得清得很,那么她和林轻梅呢?他又看清了多少?知道多少?
    夏瑞熙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抱住欧青谨的腰:“我有话要同你说。”
    “等我回来再说。”
    “不,我就想现在说。”现在不说,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你说吧。”
    “前两天,我告诉林轻梅,达儿满月以后,我们就要回去,要把她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时局稳定了,再让三哥来接她。”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欧青谨没有说话,夏瑞熙有些忐忑,把她真正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我的心眼很小,就算是她多看你一眼,也不行。我很自私,不想要别人分享你的爱,更不想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抢走属于达儿的父爱;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会厌倦我,去喜欢别的女人,那样我虽然会离开,可是我会心碎。我爱上了你,就是一辈子的事,就不想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所以我也渴望你这样对我。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欧青谨长叹了一口气,无言地把她拥紧:“你是个傻子。”
    夏瑞熙有些傻眼。
    接着欧青谨说:“不过我比你更傻,没有人能从你这里抢走我,就像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把你抢走一样。”
    就算是木斐,他最好的朋友,就算是心狠手辣如赵明韬,他也不会答应,不会退缩半步。所以他不想让木斐吃到夏瑞熙亲手做的菜,哪怕就是把他的胃辣穿,他也要全部吃掉;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让纯儿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替夏瑞熙躲那一场由赵明韬一手导演的灾祸。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他也不是纯净的,他也在为他自己的私念执着地努力。
    可是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纯净的呢?又有多少东西,是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呢?他理解夏瑞熙的举动和对他那般疾言厉色的宣誓,如果不在乎,如果不喜欢,如果不担心,又怎么会如此?只怕会觉得一切都多余,不屑于去做。
    夏瑞熙愣怔片刻,一股细细的暖流从靠近欧青谨的地方慢慢流进心里,让她快活得想唱歌。
    “你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就算是有人脱光了衣服钻进我的被窝里,你也要相信我一定是清白的,我也肯定不会娶她。”
    夏瑞熙含泪点头,她终于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依靠,是她的灵魂的归属,她有了一个家,有了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达儿,所以今后的路无论多么难走,她也会坚定地和他一起牵着手走下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夏瑞熙在王周氏的陪同下送走了欧青谨和长寿后,踏着一地的霜慢慢地走回去。虽然欧青谨去的是战乱中西京,但她的心中仍然充满了希望,她相信欧青谨的话,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时间还早,夏瑞熙从良儿怀里抱过达儿,拥着他躺到床上。达儿幼小的身体很柔软,但是很暖和,身上似乎还散发着欧青谨的气息,她把头埋在呼呼大睡的达儿身上:“达儿,你爹爹是个好男人。长大以后,一定要向你爹爹一样做个男子汉。”
    她突然很想抄佛经,以前她是不喜欢做这个的,可是此时她很想做,她觉得自己要是做了,想必就会让欧青谨的运气更好一些,能让神佛保佑他平安。
    这里没有佛经,可是良儿居然说她背的了佛经,她可以念给夏瑞熙写。主仆两人就行动起来,没有墨,就烧了木炭,没有纸,就取回竹片。
    林轻梅一早起来不见欧青谨和长寿,联想到昨日的事情,她就想到欧青谨肯定是回西京去了。
    她冲进夏瑞熙的屋子里,按住胸口,对着正在抄佛经的夏瑞熙嚷嚷:“你为什么要让四哥回去?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兵荒马乱的,要是,要是……”
    她的眼泪汪在了眼眶里:“你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心狠啊。你为了在他心里留下个好印像,居然让他去送死。”


正文 第十一章 瘟神
    夏瑞熙乍闻那个“死”字,头“嗡”地一声响,不假思索地站起来甩了林轻梅一个响亮的耳光,喝道:“住口!你若是再敢哭,再敢胡说八道,我定然不会轻饶你。”
    林轻梅被她打得有些发懵。
    良儿冷冷地说:“林小姐这话说得真奇怪,我们家四少奶奶和四少爷恩爱夫妻,难道她会没有你更了解四少,更心疼四少么?倒是你,大清八早地,就跑到我们少奶奶的房里来哭闹,尽说些难听不吉利的话,真是恶毒。”
    林轻梅不理良儿,直直地看着夏瑞熙:“你不配他这么对你。”
    夏瑞熙嗤笑一声:“你就配了么?配不配的,不是你我说了算,要由他来说了算。他昨晚还告诉我,他娶了我是他三生有幸。你信不信?”
    她恶意的笑:“想必你是清楚的,你衣衫单薄,还被水浸湿了,可他根本不屑于看你一眼。就算是你娇滴滴的和他说话,我问你,十句中他可答了你一句?其中可多看你一一眼?就算是狗对着他叫,他也会扔块石头回答它,而你呢?他就怕恶心着我,所以不屑于和你计较。仅此而已。”
    林轻梅的脸色有些煞白。
    夏瑞熙轻蔑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地位,你只是林先生的女儿而已,并没有任何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大家之所以对你恭敬三分,是看在林先生的面子上,你仰仗的,也只是林先生的人品体面。可是现在,你已经把林先生的这份体面丢得干干净净,就连林先生的那份恩情,也将要被你消磨干净。我等着瞧那一天,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林轻梅定定地看了夏瑞熙一歇,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夏瑞熙也不搭理她,爱走爱留且由她,反正也管不了,又不能把她关起来或是打死,只要林轻梅不来惹自己,多她这双筷子也不怎地。
    良儿对着林轻梅的背影恨恨地“呸”了一口,道:“她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难道您就这么由着她胡闹?早该拿大棒子把她赶出去。”
    夏瑞熙道:“能把她怎么样?烧不红打不扁捶不烂,又不能把她赶走,不理她就是了。”现在兵临城下,就算是想把林轻梅弄走,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机会和地方,只能再忍几日。
    林轻梅人不傻,吃过那次亏以后,更是小心谨慎,防范严谨,比如她和欧青谨说话,虽然语气神态亲昵,但说的可都是些一本正经的话,也没有肢体接触,谁也不能说她不能和欧青谨说话,她那话是错误的,从而咆哮她几句。
    她现在就是小打小闹,故意给夏瑞熙添堵,实际上大错她是不会犯的,谁也不好揪她的辫子,并不能一劳永逸地把她给赶出去或是解决掉。
    良儿无奈地叹口气:“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请着一尊瘟神了。”
    事实上,这尊瘟神并不需要她们送。
    夏瑞熙主仆二人又抄了一回经,快到午间时,王周氏跑来道:“少奶奶,林小姐不见了,她的包袱也不见了,厨房里少了些干粮,她肯定是出山了,这可怎地好?”林轻梅是和她住一屋的,夏瑞熙也多有交代要她看好林轻梅,现在林轻梅不见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良儿跳起来:“这贱人一定是去追四少去了。她是成心给咱们添乱!世上真有这般不识好歹的人,待奴婢去把她追回来,好生教训一顿,让她知道什么才是才德!”
    夏瑞熙停下笔:“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就没看见她的?”难道是被她的那席话给刺激着了?心高气傲的不屑于吃她夏瑞熙的这碗饭,所以很潇洒,很有气质的走了?或者是要去上演千里追爱的戏码,孤注一掷,与她斗争到底?
    王周氏想了想:“好像她怒气冲冲地从您屋里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胆大。”
    夏瑞熙算了算时辰:“如果他从那个时候就走了的,只怕已经走了很远,我们可能追不上她了。况且她成心要走,就是追上了,她也肯定会躲起来不让我们发现她。虽然如此,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做到,这样,让花老虎去看一看,若是找不到,且由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林轻梅要自寻死路,她也管不着。
    林轻梅真的是太高估她自己了。
    且不说从这里到西京城,有两三天的路程,山里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山外兵荒马乱,何况欧青谨提前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以林轻梅的脚程和对路途熟悉程度,根本就不可能追上欧青谨。
    就算是追上了,她又能怎么样?劝欧青谨回来?或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欧青谨?告诉欧青谨她林轻梅才是最爱他的,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乃至生命的那个人?
    夏瑞熙没有想到林轻梅这样的胆大,这般的敢豁出去。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同,也许,林轻梅真的是爱欧青谨的,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要得到欧青谨。
    可是爱人的同时,也要看对方承受得起否这份爱情,愿不愿意接受,否则这份爱情就变成了负担,只会让人想摆脱。
    夏瑞熙现在已经笃定,欧青谨已把林轻梅的这份感情视作了负担,几乎视她为洪水猛兽,她却不自觉,还要硬贴上去,夏瑞熙可以想象得到她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良儿急道:“她死了倒干净,可要是让她找到四少,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怎么办?还有她会给四少增添负担的。”
    夏瑞熙低下头继续抄佛经:“这个,我就管不上了。王嫂子,你去和花老虎说,如果天黑前寻不到她,就立刻回来,我们搬到崖上去住。”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林轻梅离开这里,就得多加小心,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王周氏小跑着去寻花老虎,花老虎一听,把手里的斧头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说:“俗话说的好,碗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她就是那不知足的小人!还认为总欠了她的。我不去,让她给老虎豹子拖去吃个干净,撕个稀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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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十二章 良儿
    见花老虎不听她的,王周氏恼道:“四少奶奶的吩咐,你若不去,你看着办。难道将来你要让人家说四少奶奶心肠狠,自私自利,看着她去送死也不拦着她?寻得着寻不着的,总得让四少奶奶以后说起来有个交代吧?”
    寻了,但没寻着,那不是谁的错,只能怪林轻梅自己不懂事,运气不好;但如果不去寻,那就是错,见死不救,林轻梅无聊,其他人却不能跟她一样无聊。
    这些世家大族可真烦人,很多时候,就是这名声害死人。回来闷了一歇,才说:“我知道了,你去和四少奶奶说,我这就去。”
    王周氏道:“我要去收拾东西了,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王周氏前脚刚走,良儿就过来笑道:“花大哥,她要真的被老虎豹子吃了就好了。我就怕她会追上四少,拖累四少,又怕她中途反悔回来,对四少奶奶和小少爷下毒手,你也瞧见了,这个女人可忒狠。”
    自从她做了丫头,这些年从夏家到欧家,各种害人的手段知道得不少,人情冷暖悲欢看得更不少。一朝天子一朝臣,主子要是不落好,下人也别想落好。就算是不念及夏瑞熙的恩情,她也容不得林轻梅对大家稳定安逸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胁。
    夏瑞熙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她讨厌憎恶林轻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多时候,总恨不得下药给林轻梅吃了了事,但她知道她不能,那会给夏瑞熙添很多很多麻烦的。可是现在不同,机会难得,绝对不能放过,林轻梅是自寻死路,夏瑞熙不愿意做,就让她来做。
    花老虎闻言,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良儿一番,良儿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似的,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对他打量探究的目光没有任何退缩。
    花老虎道:“是四少奶奶让你来的?”
    “四少奶奶心太软,要不然也不会容她逍遥到今天。”良儿笑着摇头:“花大哥,您不知道,我刚进夏家的时候,因为不懂事,总想着和别人争强斗狠,犯了错,要被夫人用家法打死。如果不是四少奶奶心地善良,想法子护着我,我早就被一床破席抱着扔在了乱坟岗子里,不知魂归何处了,哪里会有今天?其实吧,我还想着,只要四少奶奶和四少好好儿的,大家伙儿都有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花老虎点点头:“以前觉得你是个咋咋呼呼,没脑子,爱打听是非,爱挑拨离间的丫头,谁知道还是个懂事重情义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地回去吧。”
    良儿听了花老虎对她的这一席评论,鼻子都气歪了,双手叉腰:“好啊,好你个花老虎,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样的人?你太过分了。”
    花老虎把斧子别在腰间上,头也不抬:“你要不服气,你去问问其他人,我有没有说错你半个字?”边往外走,边道:“快回去帮着收拾东西吧。我一回来,咱们就搬。”
    良儿气哼哼地一脚踢在柴门上,咬着牙想,好你个花老虎,居然敢这样说我,让我去王周氏面前好好说你几句好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花老虎在王周氏面前吃瘪的样子,良儿就开心得笑起来。
    “良儿,在做什么呢?来给达儿找床厚的小被子。”夏瑞熙从窗里瞧见良儿踢柴门,知道她又在发别人的脾气了。不由摇摇头,这丫头,总也长不大,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纯儿那般稳重。
    想起了纯儿,夏瑞熙挺挂念的。也不知道纯儿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万佛寺事件之后,她几乎就没和纯儿分开过,这次是最长的。不过,以纯儿的聪明机敏沉着,想来就算是城破,她应该也能保全住自己吧?
    良儿听见夏瑞熙喊她,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理理裙子走进去把达儿的小被子找出来,道:“四少奶奶,咱们会不会就在这里住一辈子?”
    夏瑞熙失笑:“自然不会。”
    “等外面稳定下来,咱们就要出去的。哪里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呀?咱们良儿还要找婆家呢,这山里哪里去寻合适的人家去?”
    良儿绯红了脸:“不和你说了,尽拿奴婢寻开心。”
    夏瑞熙道:“我是说真话,等过几年,你和纯儿年龄差不多了,自然要给你二人寻个好婆家的,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对了,你说纯儿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们?我有点想吃纯儿亲手做的芙蓉糕了。可惜就算她在,这里恐怕也没材料做。”
    良儿眼皮一跳,笑道:“她呀,肯定在一本正经地教训身边的小丫头呢。奴婢平时可没少被她训。”不等夏瑞熙再问,一溜烟地往外走:“该吃午饭了,王嫂子怎么也不来喊?奴婢去瞧瞧。”
    夏瑞熙在她身后道:“你这个性子,想起一出事一出的,年纪逐渐大了,也不沉稳些,不怪纯儿会训你。”
    良儿地眼泪险些掉出来。
    那日良儿和纯儿随那两个婆子上了那辆据说是夏瑞蓓派来的马车,本来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可是到底也存了积分侥幸在里面。
   一上了车,那两个婆子就肆无忌惮的盯着纯儿瞧,纯儿落落大方地任他们瞧了个够,才慢吞吞地说:“两位嬷嬷,可是我脸上有花,才让二位看得如此目不转睛?不知道你们平时可敢这样看你们二夫人?”
    两位婆子恍觉失态,其中一人打了个哈哈:“四少奶奶说笑了。二夫人那是何等娇贵的人,老婆子们只敢远远地瞧,近前了头也不敢抬的。”
    纯儿道:“哦,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我好久不曾见到她了,前些日子听说她偶感风寒,也没机会去瞧她,可大好了?”
    婆子信口答道:“好了,好了。前几日还瞧着她去铺子里呢。是吧?”他回头问另一个婆子。
    那婆子随声附和:“是瞧见了,大好了。”
    良儿就听见不对来,如果人真的是夏瑞蓓派来的,那就应该是心腹才对,可听这话,哪里有跟在身边伺候的,得力的人会不知道夏瑞蓓病不病?还需要根据她去铺子与否来判断她好了或是不好?这其中必定有诈她的手心沁出冷汗来,要去掀窗帘子。
    手刚伸出去,一个婆子就按住她的手,变了脸色:“小大姐,不要让老婆子难做。咱们二夫人可是求了都指挥使的,其他人要是瞧着了,会说闲话的。”
    良儿心慌起来:“会说什么闲话?我就是觉得气闷,想透透气。”
    那婆子道:“气闷什么?少奶奶都不气闷,你一个小丫头气闷什么?等会儿到了地头,就不闷了。”
    不让她们瞧外面,不会是根本就不是去夏家,而是去其他什么地方吧?良儿害怕地悄悄抓紧了纯儿。
    纯儿波澜不惊,从欧青谨把夏瑞熙悄悄送出去,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就是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两个婆子一进了锦绣园,那样的态度,敢从夏瑞熙的妆盒里偷首饰,又怎么可能是夏瑞蓓的人?只能是赵明韬派来的人,才会如此地不把夏瑞熙放在眼里。
    赵明韬一定是很恨欧青谨和夏瑞熙的吧?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也不知道他见着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是狰狞无比,残忍冷酷地对待她吧?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从万佛寺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从她主动向欧青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件事。想来,就算是她死了,欧青谨和夏瑞熙也不会不管她的家人。虽然她娘把她卖了,但她一点都不怨她娘,世上都是重男轻女,可从小她娘就待她极好,常常让邻里的小姐妹们羡慕极了。
    如果不是不得已,遭逢了那场水灾,大家都活不下去,她娘又怎么舍得把她卖掉?她现在还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她弟弟妹妹抱着她的腿大哭不放,她娘不敢看她,只是抹着泪说:“丫头,去了好歹能有碗饭吃,能活下去最重要。”
    良儿抓住自己,是害怕了吧?其实有自己一个人去送死,就够了。可是现在她不能放良儿走,如果良儿逃走了,势必会惊动赵明韬,那么,夏瑞熙已经逃走的事情就会很快暴露,前功尽弃,还是先熬着再说吧。
    纯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良儿地手:“别闹,我头有些晕,让我靠靠。”她的冷静感染了良儿,良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往纯儿身边靠了靠。
    马车把二人送到一所半荒废的宅子里,纯儿就惊诧地说:“这不是我家,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我要见你们二夫人。”
    那两人婆子笑着道:“四少奶奶放心,这里虽然条件不太好,可却是我们二夫人特意安排给您养胎的。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您放放心心地住着,这几日我们都指挥使很忙,二夫人要随身伺候,离不开。过几日她就会来瞧您的。”
    纯儿假装相信了。既然赵明韬很忙,夏瑞蓓要随身伺候,那就说明她暂时不会被揭穿,能熬过一时是一时。
    平日里就是这两个婆子看守她们,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不能出内院半步,只能在内院笑笑的天井里散散步,发发呆。直到第六天夜里,宅子里突然喧嚣起来。


正文 第十三章 算尽
    那天夜里,按纯儿和良儿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先四处放火,然后趁乱逃出。
    良儿逃出来后,就在二人约定的地方躲起来等纯儿,可是等到第二天,她又怕又饿,也不曾看见纯儿来,她只好装成一个小乞丐打听消息。
    远远地,她看见那座宅子已经化为灰烬,有人说烧死了人,烧得面目全非,她就压抑不住地想哭,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把她拖到角落里,是长寿。长寿带着她藏了一段时间后,才带着她去见欧青谨,几人一起逃出了西京城。
    其实纯儿根本就没打算跟她一起出来吧?赵明韬假借夏瑞蓓和夏家之名,把“夏瑞熙”悄悄弄到这里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迟早有被揭穿的一天,纯儿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但代价实在太大。
    良儿想,自己虽然比不上纯儿那样聪明有勇有谋,可是他也能尽力为夏瑞熙多做点事情,让夏瑞熙少操点心。所以林轻梅不能活着回来,花老虎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林轻梅提着小包袱跌跌撞撞地走在一片密林里,她边走边用一根树枝不断拨打着前面的干草从何灌木丛,防止里面会有蛇之类的东西突然窜出来。
    她刚刚脱困,早前她走岔了路,在前面的密林里盘桓了许久,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遇上了鬼打墙。慌乱过后,她凭着树枝生长的方向,总算是走出了这片密林,又借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找到了来时的路。只要找到了来路,她就不怕,出了山区她就有把握找到欧青谨。
    她很了解欧青谨,他很重情义,却也很讨厌别人欺骗他。要论欺骗人陷害人的手段,她可比不上夏瑞熙,可是她觉得,她比夏瑞熙更爱欧青谨,更值得欧青谨去爱。
    只要找到欧青谨,她一定要揭穿夏瑞熙的真面目,告诉欧青谨,这个女人是多么的恶毒,多么的自私,多么的狡猾,是怎样不光彩地利用他来陷害她的。
    她从来就知道,男人不喜欢心机深沉,太过于自强自立的女人,他们更喜欢柔弱无依,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林轻梅一想到欧青谨会用厌恶不信任的目光看待夏瑞熙,就微微地笑起来。
    她是有些得意的,她从小就记忆力过人,也很勤奋好学。来的时候就记下了这条路,并且从其他人嘴里知道山里走需要注意些什么,比如用根棍子拨打一下前面的草丛和灌木丛,吓走毒蛇爬虫和野兽;比如认方向夜晚可以看星辰,白天可以根据树枝生长的方向,茂密的一面总是南方,稀少的一面总是北方。
    小心地绕开几个用来捕兽的铁夹和陷阱后,她坐在地上歇了口气。脚已经很痛,也很口渴,她迫切地需要休息,可是她不敢,天要黑了,她必须找到来时休息的那个窝棚,只有那里才比较安全。
    她揉着脚,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要是欧青谨不信她怎么办?她一时又有些沮丧。她如此卑微,为了他低贱得如同地下的一粒尘埃。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他拒绝了婚事,自毁前程,得罪了欧二夫人,得罪了李铖,绞尽了脑汁,冒尽了危险,只是想跟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一点,让他多看她两眼。
    前些年他就像傻子,任她怎么暗示他都看不懂。难道他就知道她父亲托孤的意思是什么吗?娶了妻,眼里又只剩下夏瑞熙这个狐狸精一人。
    难道她想跟着他,照顾他也是错吗?别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为什么不能?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放手一搏。他要还是不信她,不要她啊?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了,林轻梅狠狠地把手里枯枝折成了两段,可恶的夏瑞熙,还有她刚生的那个黄毛崽子,都该去死。
    她一时欢喜一时愁,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寂静得可怕,就连鸟叫声也听不见。树林深处响起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林轻梅寒毛都竖起来,背紧贴着身后的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听了一阵,沙沙声消失了,她刚松了一口气,沙沙声又响起来,这次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可是暮霭沉沉,密林里什么也看不见,她觉得密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她。她强忍着惧意,捡起一块石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
    没有任何反应。
    林轻梅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有沙沙声不断跟随着她。她停下来,声音也停下来,她走,那声音又响起。
    林轻梅肝胆俱裂,虚张声势地嚷道:“夏瑞熙,你这个小人,有本事你出来,这样装神弄鬼地算什么?我警告你,你可别做坏事,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有报应。”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难言的恐惧弥漫在空气中,林轻梅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惊断定,有东西在跟着她,也许,只是等天一黑,就会扑上来把她撕成粉碎。林轻梅闭了闭眼,埋着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不远,沙沙声又响起。
    林轻梅越走越快,飞快地奔跑起来,走到一从灌木处,她小心地躲开了那个用枯枝伪装起来的陷阱,身子一矮,飞快地钻进了灌木丛,也不管灌木丛上的刺、枝条,是不是刮破了她的衣服或是挂乱了她的头发。
    她俯下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来路上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跟着她。
    暮色中,一棵大树后,有两个身影在探头探脑地往她这个方向看,还好,是人,不是兽。这样的身材,也不是夏瑞熙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林轻梅刚刚松了一口气,那两个身影就从树后向她走来,虽然小心翼翼,慢吞吞的,但方向很直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执着。越走越近,林轻梅看清了这两人的长相,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或者,这不能称其为人,因为他们的模样已经被疾病残害得早已不成人形。
    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红斑,斑块和结节。面部结节呈对称性,耳垂、鼻、眉弓的皮肤结节尤为明显,有点像狮容,看上去很可怕。特别是,其中一人脸上的结节已经溃破成了恶心的溃疡,一人的手,已经呈现鸡爪的形状。但这两人,明明确确是两个男人。
    来源于林先生的博学,林轻梅也是博学的,她曾经听林先生说起过这种人和这种病,这是麻风病。无药可医,一旦有人患上后,就会被村子里的人烧死,为了活下去,他们经常会三五成群地躲进深山,靠着打猎悄悄地活下去,直到完全丧失劳动力的那一天。
    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而且还给他碰上了。很明显,他们对她不怀好意,他们跟着她已经很久了,可能只是一直无法判定她是否还有同伴,所以不敢下手而已。
    林轻梅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得乱响,她很后悔,她跟着欧青谨来的时候,一路平安顺利,她就想当然地以为这条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才会这样放心大胆地出来。
    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夏瑞熙再打她两个耳光,再恶毒轻蔑地挤兑她,她也应该留下才是。
    林轻梅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身边那个陷阱中,只希望,这两个丑陋,让人恶心的家伙会落入这个陷阱,她就可以安全逃生。
    她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匕首,往陷阱附近爬了爬,开始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和哭泣声。
    那两人不进反退,疑惑地站在原地盯着灌木丛看。
    林轻梅哭得更大声了,她的心里呐喊着,快过来,只要你往前踏上那么几步,就会掉进陷阱里了。
    那两人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呐喊和祈求,当真往前踏进了几步,林轻梅的心险些从胸膛里跳出来,她要成功了!
    但是那两人就站在了陷阱边上,不肯往前再行半步。林轻梅很清晰地看见其中一人残破而翻着糜烂的粉红色肉的眼眶,那眼眶里的那只眼珠子,正闪烁着嘲弄的光彩。
    她觉得不妙,而且很不妙,她本能地感受到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逼来。
    果然,那两人很快绕开了陷阱,一左一右向灌木丛包抄过来。
    林轻梅再也顾不上别的,趁着还有一线生机忙忙地爬起,大喊着往密林深处奔逃而去。顾不上脚下的草丛是否有危险,也顾不上自己会踩着什么,更没有看见草丛里的一只张着大嘴的兽夹。
    “咔”的一声轻响,脚踝处传来钻心地疼痛,林轻梅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接着潮乎乎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踝,两张恐怖的脸,眼里闪着淫秽的光出现在她眼前,一只颤抖的,鸡爪一样的手狠狠抓在了她的胸前,林轻梅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也骤然失去了光彩……
    她算尽算绝,就从来没有算到过,自己的人生会在这里,会以这样的方式骤然划上句号。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以往在她眼里如同傻子一样的欧青谨对她多么的体贴,多么的好啊,以往不珍惜,不屑一顾的那些东西,此时显得是多么的难得可贵和美好……


第十四章 虚无
    花老虎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寂静无声,看上去很安静,实际上危机四伏。在看不到的地方,总是隐藏着致命的陷阱和噬人的野兽。
    他孤身一人,并不敢托大四处搜寻。只能顺着路,在路附近的林子里找,他已经来回走了好几趟,就是没有发现林轻梅。他想着肯定是林轻梅走岔了道,要不然就是林轻梅故意躲开了他,天要黑了,如果还是找不到林轻梅,他也只有先回去帮着搬家,由得她去了。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丛林深处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声响吸引了他。
    花老虎侧起耳朵听了听,按紧了腰间的斧头,小心翼翼地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两个疯狂而畸形的男人,女人疯狂地乱蹬着两条脚,脚踝处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虽然模糊,但花老虎仍然很清楚地认出了那就是林轻梅。
    任何女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比死了还痛苦。
    花老虎瞬间心软,点起了火,嘴里发出恐怖的声音,吓跑了那两个男人。他寻到了林轻梅的小包袱,远远地把衣服扔给了松懈下来后几乎死去一样的林轻梅。
    不管林轻梅此刻是否已经受到了实质性的损害,他都很清楚地知道,林轻梅曾经如何一般灿烂的生命,到此可以说是终结了。
    林轻梅罪不至死,其实她最好的去处就是听从欧家的安排,嫁一个合适的人,好好地过日子,只要她别再折腾,他是愿意放她一条生路的,他相信夏瑞熙就算是再恨林轻梅,也不会想要林轻梅这样悲惨地死去。
    麻风病,是会传染的。他就算是救下了此刻的林轻梅,也救不回曾经的林青梅,她的此生,大概只能在这密林深处苟延残喘下去。
    林轻梅空洞地看着深宝石蓝的苍穹,衣服落在她的身上,也带不来一点点暖意。
    她想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也行,错就错在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奢望了不该奢望的东西。
    不远处,是花老虎郁闷的声音,他无法向这样一个女人下手,也无法丢下她在这自生自灭,他嗫嚅了半天,才说:“你还好吧?”
    林轻梅不答,她此刻就算说一个字,都觉得没有意义。她好不好?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何必这样虚伪的问她?就算是还不曾失贞,但也差不多了,这具身体已经不洁净,被令人作呕的气味玷污过,被恐怖的手摸过,身上被人咬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作疼,她活着,生不如死。
    花老虎背着身子继续劝她:“活着,总比被他们抓去做老婆的好。你要再不起来,等会儿他们的人再来,我可管不了你。”
    这些麻风病人,因为要躲避被烧死的酷刑,三五成群地住在一起,长期躲避在山里生活,度日艰难,轻易不敢见人,同时又仇恨着正常人,只要有人落单,他们有把握的情况下,总会实施一些类似抢劫或是抢女人的行为。
    花老虎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一方面怕那两人去喊了其他人来,一方面也害怕会染上麻风病。如果林轻梅真的不配合,他是真的会走的。
    大约是这句话被麻风病人捉去做老婆的话刺激了林轻梅,她“呼”地坐起来,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花老虎以为自己劝的得当,继续道:“你想开些,你运气算好的,就这样跑出来,如果不是四少奶奶想得周到,让我出来找你,你……唉……”
    “如果不是四少奶奶想得周到,让我出来找你这句话”无限的刺激了林轻梅,她停下穿衣服的动作,两眼如炬,带着疯狂和无尽的恨意吼道:“就是她让你来找我的是不是?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早就看见他们跟着我的了,你却不肯出来帮我。你是故意放他们来凌辱我的,是不是?这样夏瑞熙那个小贱妇就如愿以偿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她?”
    花老虎吓了一跳,这女人疯了。他好不容易心软一回,怎么帮她还帮错了?良儿说得没错,她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林轻梅此时恨透了夏瑞熙,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夏瑞熙。她觉得如果不是夏瑞熙放走欧青谨,如果不是夏瑞熙打她的耳光,如果不是夏瑞熙那样毫不留情地骂她,如果不是夏瑞熙怀着那个小崽子要躲到这里来生产,如果不是夏瑞熙抢走了欧青谨的全部注意力,她怎么可能跑出来,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夏瑞熙设的另一个圈套,要不然怎么可能这样凑巧呢?她一出来就被那两个人跟着,花老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已经受了凌辱的时候来。
    钻入牛角尖的人很可怕,林轻梅抛弃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疯狂地喊道:“你和夏瑞熙这对奸夫淫妇,无耻恶毒,小心遭天谴!”
    她倒是喊得畅快了,花老虎的心脏却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挤压凌辱。空穴来风,这样的恶名,这样的污水,泼到夏瑞熙的身上,泼到他身上,花老虎的瞳孔缩了缩,眼里凶光毕露,对着林轻梅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斧子,声音沙哑的说:“你闭嘴!要不然我砍死你。”
    林轻梅轻蔑地看着他:“砍死我?砍啊?砍啊?你今日要不砍死我,我就到处去说,你和夏瑞熙是一对奸夫淫妇,那小崽子就是罪证,我是无意之中撞破了你们的奸情,才被你们这样的残害!所以你最好砍死我。想象一下,王周氏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你的救命恩人欧青谨又会怎样看你?我最高兴的还是夏瑞熙这个贱人,一定死得比我还惨。”
    花老虎一双眼睛急速充血,眼里闪出疯狂的光芒,对着林轻梅高高地举起斧头,林轻梅闭上了眼睛,来吧,来吧,来了就一切都结束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十九年的人生中,类似的怜悯她受够了。
    她的命不好。比不上出身富贵之家,有父母疼爱,有姐妹弟弟的夏瑞熙。父亲天南海北地四处飘零,她很小就跟着母亲寄住在舅舅家里,受尽了嫌弃白眼,冷言冷语,如果不是她娘抑郁死了,父亲还不回来。
    父亲回来,把她带到了西京,给她买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她,仿佛是要把之前亏欠她的父爱统统补给她,差不多百依百顺。她以为她终于盼到了阳光,但没几年,他又抛下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又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多岁的少女已经情窦初开,每个夜里,欧青谨的笑容就是她渡过漫漫长夜的依靠。以前,她卑微地想,只要他把她带在身边,她可以不计较名分地位,做妾,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但自从他和夏瑞熙成亲以后,她看见他牵着夏瑞熙的手,言笑晏晏,在庭院里观花赏月,他对孕中的夏瑞熙照顾得无微不至,夏瑞熙给他的东西他舍不得给任何人,他容不得任何人说夏瑞熙的坏话。
    她才明白,原来男人对女人,也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她无数次地幻想,欧青谨身边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夏瑞熙。
    她利用碧痕试探着夏瑞熙的底线,只要碧痕成了通房,她也有机会的,如果夏瑞熙愿意,她是愿意求夏瑞熙收下她的。可是夏瑞熙赶走了碧痕,她这才知道,有关那个夏家夫人不准丈夫纳妾的传言是真的。
    她就想,不许纳妾么?如果夏瑞熙生不出孩子来,还有人容得不纳妾吗?但是夏瑞熙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小心谨慎,那个孩子安然无恙,夏瑞熙甚至联合了精明有经验而从来不管闲事的吴氏来主管饮食,机会错失一次,就再也没有了下次。
    她无数次地厚着脸皮在院子里徘徊,想多看欧青谨两眼,哪怕他和她说一两句话,她也是幸福的。,可是夏瑞熙盯得那么紧,欧青谨并不肯多理睬她,他对她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温言细语——但她明白,他对她是怜悯。
    她其实一直都不需要怜悯,她需要的是平等的,扬眉吐气的尊重,可是人们总是只给她怜悯,包括欧青谨在内,都只是给她怜悯,而她,很可悲的,不得不依靠这些怜悯活着,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博取这些怜悯和同情。只有依靠这些怜悯和同情,她才能在比如白氏之类的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中活下去。
    她不服气,一样是人,一样的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凭什么她不如人?所以她拼了命也要跟着欧青谨来这里,只要在他的身边,她就会有机会。
    尽管欧青谨一路上对她执以叔嫂之礼,她不曾气馁,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的。听到夏瑞熙母子平安的那一刻,见到欧青谨脸上那种狂喜的表情,她的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欧青谨每日每夜地守着那个皮肤蜡黄,头发乱糟糟,腰身粗大,两腿浮肿的女人,他还喜笑颜开。他讨好她,哄她开心,哄她吃饭,为她梳头擦洗换衣洗脚,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熬夜熬得两眼通红,为她做尽了丫头下人们才做的事情,那个女人心安理得,一点内疚都没有,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夫为妻纲,应该是夏瑞熙这样伺候欧青谨才对,怎么倒反过来了。如果是她,根本舍不得这样对待欧青谨,她一定把他当天一样地供着,捧在手心里疼。
    她一边痛骂夏瑞熙的不贤惠,一边又羡慕嫉妒夏瑞熙的好运气,好事怎么都给她夏瑞熙占绝占尽了?要是给欧青谨生孩子的那个人是她,那该多好啊?所以她越挫越勇。
    后来,她明明知道欧青谨很讨厌她的靠近,很反感她亲昵的语气和表情,但他也只是垂着眼睛,或者装面瘫,装作没有看见而已。
    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对他施的那一次暖手让他太过感激,所以他在尽量地给她的父亲留体面。也许是她做得太过巧妙。让他抓不住机会给他驳斥责骂她,也许是他不愿意捅破这层纸,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也满足欧青英的一片心意。毕竟这层纸一捅破,大家就会更尴尬。
    他以为他是在给她留面子,留余地,可是她多么的希望欧青谨不要给她留任何面子和余地。如果欧青谨对着她破口大骂,捅破了这层纸,她正好不顾一切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喜欢他欧青谨,就是要嫁给他。
    夏瑞熙算什么?欧青英算什么?正在孝期又如何?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挡不了她的决心,阻挡不了她向他靠近。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的运气还是这么的惨,愿赌服输,她赌输了。
    就算是花老虎对她发了善心,她也无法面对自己今后的生活,不见天日地躲在山林里,孤独可悲地渡过寂寂一生;她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两个男人可怖的模样。她那个样子要是给欧青谨看见,要是被夏瑞熙看见,她宁愿去死。
    所以,让花老虎杀死她,是最好的出路和结果。以后,不管花老虎承认或是不承认,不管这件事和夏瑞熙是不是真的有关联,她都要让任何人,特别是欧青谨,一看到她夏瑞熙,就会想起她林轻梅,是夏瑞熙指使她身边的人残害了她林轻梅。
    林轻梅这样一想,即使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毫不觉得痛苦和害怕了。她有一种疯狂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就等着花老虎的斧头劈下来。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花老虎的斧头劈下来,她感觉不到那种痛快的疼痛。
    她睁开眼,只见花老虎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憎恶的目光看着她:“你想死是不是?就算是想死,也想把这盆污水泼到别人的身上?我险些上了你的当。我告诉你,我不耐烦杀你,你的血会污了我的手。”
    林轻梅觉得花老虎是不会杀她的了,绝望地道:“你最好杀了我,要不然,我拼了命也要去把夏瑞熙的小崽子抱走,也让他和我一样,也让他变成刚才那两个人的模样。”
    让夏瑞熙和她的小崽子,也染上麻风病,貌似是一个不错的决定,谁让她害了自己呢?林轻梅说到做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花老虎走去,龇牙笑道:“走啊,我们回去啊?”
    花老虎看着她:“你疯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活着,让刚才那两个人来把你接去做他们的老婆才对。你不是人,你是毒蛇。”
    斧头呼啸而出,狠狠地砸在林轻梅脚踝的伤口处,钻心地疼痛,林轻梅狠狠地摔倒在地,她的腿断了。唯一可以求生的机会,也葬送在了她的手里。但是她并不后悔。
    花老虎撕下一片衣襟,包住落在地上的斧头,看了匍匐在地上的林轻梅一眼:“我不会杀你的,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更不该把脏水泼到四少奶奶和小少爷身上。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我和我娘孤儿寡母生活在一起,家里有几亩薄田,几间草房,虽然清苦,但我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我们娘儿俩倒也过得不错。
    我拼了命地想去娶村子东头的周大姑娘,周家阿伯说,如果我能拿出五两银子的聘礼,就把她嫁给我。于是我离开我娘,去了外面给人家打短工,做苦力,别人不做的我都做,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吃,终于银子存够了,我高高兴兴地给我娘买了一身新衣回了家。
    可是我回了家才知道,我大伯和大伯母想要我家的那几亩地,趁着我不在家,就因为我娘给一个乞丐施舍了一碗饭,给她安上了一个淫妇的罪名,说她偷人,把她活活地沉了潭,我也变成了杂种,除了身上那几两银子,我什么都没有了。
    周家大姑娘悄悄去看我,告诉我她已经被她爹娘许配了山外面的王家。我急了,去寻她爹娘理论,她娘开口就骂我娼妇养出来的小杂种,也敢想娶她家的闺女?当着我的面,就扇了出来拦她的闺女几个大耳刮子,跺着脚吐了她满脸的唾沫,说是让她沉了潭也不肯让她嫁给我这个淫妇生的杂种。
    周家大姑娘成亲的那一天,我放火烧了我大伯家的房子,杀了他一家七口人,把他和他老婆的头颅砍下去挂在我娘死去的潭前祭奠她。从此之后,我亡命天涯,直到灾荒四起,我随着流氓队伍一起走,又遇上了王周氏,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花老虎恶狠狠地看着林轻梅:“我此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为了一己私利,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欲置人于死地的假正经!如果你今夜不死,最好躲着人些,否则会被火烧死的,你自求多福。你也别想去害人,别让我见着你,否则我一定会叫你死得很难看。”
    花老虎把林轻梅先前被那两个男人打落在一旁的匕首踢到她身边:“如果我是你,我倒宁愿让野兽吃了我,或者自我了断才好,好歹长痛不如短痛。”
    花老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轻梅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又听见了那种沙沙的声音。那些人,见花老虎走了,又来了。
    她苦笑了一下,抓紧那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夏瑞熙,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意再忍受一次被那两个男人触摸的滋味,只是太便宜夏瑞熙。


第十五章 惜福
  花老虎带回了林轻梅的骨灰。他告诉众人,他去晚了,到的时候,林轻梅为保贞洁已经自尽了,她没有辜负林先生的清名。
  花老虎不敢留着林轻梅,他不认为她会幡然醒悟,她太偏执,对夏瑞熙的仇恨已经渗入到了骨子里,如果留着她,不知她还会生出些什么可怕的念头来。世道这么乱,活着不容易,他要负责这几个女人和孩子的安全,负担已经很沉重,再没有精力去随时防备一个随时都可能咬人的疯子。
  夏瑞熙她们选了个向阳、有山、有水的地方埋下林轻梅的骨灰,想法子从猎户家中用米粮换来了香烛纸钱祭奠她,给她念了往生咒。
  因为林轻梅的死,邬大叔牵头,联合山谷附近的猎户山民起来对躲在周围的麻风病人进行一次大清洗,防止他们再出来害人。
  出于安全考虑,花老虎护送着夏瑞熙几人暂时住到了邬大婶家里。邬家的大儿子,花老虎,还有附近的一些猎户山民,打起浸透了松节油的麻布绑成的巨型火把,带着猎狗弓箭刀叉,浩浩荡荡地往山里开去。
  火光的照射下,男人们的脸上闪耀着嗜血的兴奋,猎狗们更是拼命地吠着跳着,拉都拉不住。
  事实上,对于有些病人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毕竟害人的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只想努力活下去。
  夏瑞熙无力阻挡这场争斗,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是无法治疗麻风病的,所有的人,闻麻色变。她只是这个世界中渺小的一份子,渺小到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不能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真实想法做事说话。
  不管是假装也好,真心也罢,她最本质的想法就是希望能保全自己和周围的亲友,努力的好好活着,其他的,她实在有心无力。
  邬大婶叹息:“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赶过那些人了。看这个样子,肯定是要烧死几个人才会罢休的。林小姐……也真是倒霉,不在家好好呆着,偏要跑出去。就算是我的儿媳妇,也不敢轻易独自走那么远的,更何况是她人生地不熟的。这日子啊,难熬着呢。我经常和家里人说,不要不知足,能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
  是啊,能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要珍惜。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林轻梅的痛苦和不幸,更多地来源于她的执念。
  其实当初林轻梅在欧家,除了白氏一惯对她不太好以外,其他人对她都是不错的。包括夏瑞熙在内,无论后来两人有多少恩怨,最起码刚开始的时候,她是真心待林轻梅好的。如果林轻梅能更多地体会到别人的善意,而不是恶意,想必她活着不会如此痛苦,她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
  夏瑞熙想起了同样偏执,爱钻牛角尖的夏瑞蓓,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状况怎么样了。还有夏老爷夫妇,欧家的众人,是否还好?赵明韬有没有刁难他们?他们的生命有没有危险?
  欧青谨已经去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是否平安顺利?夏瑞熙站在邬大婶家门前的断崖上,看着山崖周围黑压压,茫茫不到头的山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失措。
  这片山林太寂寞,太恐怖,不是他们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太冷酷,人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没有根,不由自主。
  冬天要到了,树上的叶子该掉的都掉得差不多了,超过约定的日子很多天了,欧青谨总是没有消息。偶尔有人从外面进来投亲靠友躲避战祸,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吓人。
  一会儿说是当兵的也缺粮,到处杀人放火,抢粮烧房;一会儿说两边交战,血流成河;又说是赵明韬拒不出战,关起了城门,睿王的军队把西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又说赵明韬在西京城里到处抓奸细,西京城里的奸细常常一死就是一家,头被砍得血淋淋地挂在城门上;总之一团糟。
  夏瑞熙被那个赵明韬杀奸细,把一家人的人头砍得血淋淋地挂在城门上的流言吓着了。她不知道欧青谨是否进了西京城,被围在了西京城里,也不知道欧家是否属于这类型的奸细,又担心夏老爷脾气太犟,会被赵明韬迁怒。
  做了一个恶梦之后,夏瑞熙开始失眠。
  她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乐观。虽然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向谁诉苦。但是常常整晚地睡不着,有点神经质,什么东西摔坏了,她都觉得是恶兆,心惊肉跳。
  她根本不敢去想欧青谨,一想就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眼前总是浮现出他躺在某个角落里,浑身是伤,或是饿得发狂,或是病得厉害,奄奄一息的模样。
  也许林轻梅说得对,这件事是她做错了,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放他出去的。后悔,担忧,悲苦,恐惧随时撕扯着她逐日变得脆弱的神经。
  其他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苦于没有其他法子可以开导她,只能想法子多多找些事情给她做,不让她有时间多想。
  夏瑞熙也有意识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不敢闲下来,除了带孩子以外,还带着王周氏和良儿拆洗衣物,翻晒野菜干,腌制肉类,储存过冬的干果和干菜,每天总是累极了才上床,一上床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给自己时间瞎想。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一天清晨,夏瑞熙在吃早饭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什么吐什么。吓坏了的良儿想哭又不敢哭,根本不敢点破夏瑞熙是担心欧青谨,只能说她是病了,休息两天就好。
  夏瑞熙也自欺欺人地听从他们的劝,喝了一碗姜糖水,躺在床上休息。直到她听见花老虎悄悄和王周氏说,如果实在不行,他出去找欧青谨,王周氏轻轻地哭了。
  夏瑞熙才惊觉自己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她终于撑不住,咬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场。她全身颤抖着,呜咽着,因为太过用力,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指变得发白。
  忍得太痛苦,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达儿突然大哭起来,他饿了,尿布也浸湿了,哼了好几声也没人理睬他。夏瑞熙猛然惊醒过来,她可以不管不顾地自我沉沦在悲伤后悔中,那达儿呢?达儿那么弱小,他可以依靠谁?
  夏瑞熙抱起达儿,达儿到了母亲的怀里就停止了哭泣,对她绽放出一个世上最美最纯洁最信任的微笑。夏瑞熙突然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只顾自己的悲伤和痛苦,却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她没有了欧青谨,生活也许会很艰难,可是达儿如果没有了她,就不只是艰难那么简单。幼小的达儿,脆弱的达儿,可爱的达儿,全心全意信赖她依赖她的达儿,就算是为了达儿,她也要好好活下去。邬大婶说得没错,能活着一天,就是福气,要好好珍惜。
  王周氏两眼含泪地送花老虎去找欧青谨的时候,夏瑞熙拦住了花老虎:“不用去了,我好了。”虽然很希望有人去找找欧青谨,但她更希望身边的人别去冒没必要的危险。谁的命不是命?这样的乱世,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花老虎摸着头呵呵的笑:“没关系,反正,那个,好久没出去了,我闷得慌,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夏瑞熙微微地笑起来,笑容很浅,但是很认真:“有闲逛的那个时间,不如趁着今日天气好,去套只兔子晚上做红烧兔子吃呀,咱们挖坛子酒出来,好好吃一顿。”
  王周氏诧异地擦干了眼泪,看向夏瑞熙,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心情。
  这些日子夏瑞熙瘦了不少,原本生孩子时养起来的丰润的双下巴也变成了尖下巴,眼睛显得更大了,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乌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芶。
  淡兰色的半旧衣裙穿在她身上已经显得有些宽大,可是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站在庭院里,像一棵翠竹,不惧风霜,不惧雨雪,虽然偶尔也会被压弯,但总有重新爬起来站直的时候。
  夏瑞熙微微的笑,拉起王周氏的手:“王嫂子,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那样的情形,你一门心思想着的都是小黄屎。我现在的心情,就和你那个时候一样。”
  王周氏呐呐地说:“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花老虎哈哈大笑起来:“好,我这就去套兔子,良儿丫头,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和我一起去吗?走啊!等会儿走不动可别哭。”
  良儿眼巴巴地躲在门框后偷看夏瑞熙,今天早上夏瑞熙的模样吓坏了她。她不敢想象,四少回不来,四少奶奶又病倒了,这深山老林的,她可怎么办?
  幸好夏瑞熙重新又站了起来,她比谁都高兴,一直悬着的心也踏实了。只要夏瑞熙在,她就有主心骨,就不害怕。
  一听到花老虎的喊声,她的眼泪就掉出来,飞快地用袖口擦干了眼泪,摇着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我们少奶奶。”
  夏瑞熙心里暖暖地,摸摸良儿的头:“好良儿。”
  从这个午后开始,夏瑞熙打起精神,除了做以往做惯了的事情,每天更是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利用现成的材料,想方设法地做些好吃的糕点和小菜。要是觉得味道好了,也送些去给邬大婶家,邬大婶回送的则是些栗子、干枣、核桃之类的山货。
  山谷里的日子,过得平静但是很温馨。
  花老虎悄悄教小黄屎喊他爹,王周氏大怒,提着笤帚打得花老虎满院子的跑,要逼花老虎认错。花老虎咬着牙就是不认,他说他是教小黄屎喊他干爹。王周氏打累了才住了手,小黄屎倘着口水,跌跌撞撞地跟在花老虎的身后,清晰无比地喊了一声:“爹。”气得王周氏跳起脚又追着花老虎打。
  夏瑞熙和良儿叉着腰狂笑,任谁都看得出,王周氏心里是有花老虎的,两人的事情无非是个时间问题罢了。夏瑞熙琢磨着,等小黄屎他亲爹的孝期过了,就撮合这两人做一家。
  良儿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没什么思想负担,只要夏瑞熙高兴她就高兴。青春期的少女容易发胖,她小日子过得滋润,山核桃,落花生,干枣子,板栗之类的零嘴也多,她就越发地滋润起来,脸蛋养得白里透红,胖嘟嘟的像只苹果,腰间开始挂小圈圈。
  达儿的毛发要丰厚了些,五官长得越发地像欧青谨,身上的胎毛也逐渐褪去,反应灵敏了许多,越来越可爱。
  只有夏瑞熙,到底是瘦了。
  良儿给她改旧衣服的时候,由不得都囔了几句,说她吃下去的都被达儿吸去了,她也不知道多吃些。
  夏瑞熙笑着说:“这样好啊,省得我还减肥。你看,腰也出来了,不用吸着气让你使劲儿的勒,多好啊。”
  良儿红着眼圈说:“就是您最有理。”
  夏瑞熙捏着她的胖脸蛋说:“吖,还说我怎么瘦了,原来是我身上的肉都长你身上去了,看看你这腰,少吃点,当心你那些皮袄子,绣花绸裙子穿不下,要送人又舍不得。”她这样一打岔,良儿又忘了刚才的不开心,急吼吼地要减肥。
  这日,几个女人商量着把花老虎和欧青谨原来打猎时储下的皮子捡好的每人做一件皮袄子,剩下的拼成皮褥子来过冬,没有新布料,里子就拆旧衣服来做。
  几人都没有做这个的经验,便去崖上请了邬大婶和她儿媳朱氏一起来做。
  太阳很好,邬大婶就让她儿子抬来一张拼起来的木板放在院子里,几个女人把皮张放在木板上,晒着太阳,说说笑笑地开始剪裁。
  山里的猎户制皮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到的功夫,有几张狍子皮,加工得很好,又软又轻。邬大婶抚摸着油光水滑的皮子说:“可惜是秋天的,绒毛还不是很丰厚,要是冬天的,可值钱,是狍皮绸。但就是这样也可以做件好袍子了,欧家娘子,给你当家的做一件吧?”
  良儿有些紧张,拿眼看着邬大婶,邬大婶根本不看她。只是人没了消息,又没说死了,怎么就不能做袍子?
  夏瑞熙抚摸着狍子皮,嫣然一笑:“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呢?”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白痴,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变胖?肯定是瘦了。
  邬大婶笑着出主意:“不管是胖是瘦,都给他做宽些,又不是只穿这一年,总有他胖的时候。”山里人家,做件衣服不容易,不能掐着做,怎么也得留些余地,矮了瘦了收收,高了胖了放放,多穿几年。
  夏瑞熙深以为然,提起剪子正要动刀,就听见一条很疲惫,但是很醇厚,很喜悦的声音说:“慢着,我不喜欢穿宽衣服。”
  夏瑞熙手里的剪子就掉在了木板上,捂住了嘴,泪眼朦胧地看着站在篱笆墙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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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来客
  篱笆外站着欧青谨和长寿,还有意想不到的两个人——木斐和夏瑞昸。
  欧青谨看上去很疲惫憔悴,身上的粗布衣服看起来也有些脏,但到底还是完好的。他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喜悦,只有夏瑞熙,看不到其他人。
  夏瑞昸没变什么,个子没有长高多少,只是变壮实了,眉宇间更多了些坚韧,懂事了许多,他一直望着夏瑞熙笑。
  木斐斜靠在篱笆墙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没骨头一样的样子,穿的比长寿还落魄,脚上的鞋袜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半根脚趾来,他丝毫不以为意。
  长寿则提着几个大包袱默默地站在一旁。
  每个人都耷拉着肩膀,都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夏瑞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知道自己突然踏实了下来,就像久渴的人看到了清泉,婴儿找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只要有欧青谨在,只要有亲人在,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这个天塌不下来。
  夏瑞熙很想扑到欧青谨身边,她觉得欧青谨一定也很想上来拥抱她,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意罢了。她上前几步之后又觉得不妥,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所以她只是望着众人傻笑。
  这是她,梦里梦了无数次的情形,如今清晰地实现在她的面前,欧青谨和长寿还活着,还有木斐、夏瑞昸,大家都好好的,她太高兴了。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良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推了推夏瑞熙:“四少奶奶,怎么不请四少爷他们进来,就这样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
  夏瑞熙瞬间飞红了脸。啐道:“干嘛要我请?这里难道不是他家?他自己不会进来?”
  良儿调皮地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四少爷请,木公子请,还有长寿大哥请。”
  木斐咳嗽了一声:“青谨,原来是你家呀,你就这么带着我们站在外面发呆,我还以为不是你家,要等主人家邀请才敢进去呢。”
  欧青谨被木斐排揎,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似笑非笑的看着良儿:“几日不见,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主子的玩笑也是你开得的?都是你们四少奶奶惯的。”
  他向来严肃,从不和丫头开玩笑,也轻易不会骂人,良儿吐了吐舌头,缩到一旁:“奴婢这是替四少奶奶高兴地,所以忘形了。”
  夏瑞昸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一把拉住夏瑞熙的袖子,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二姐,我好想你们。”其实他离开家并没有多长时间,只是第一次离家,让他很不习惯。
  夏瑞熙见他额头上有薄薄一层汗,便取出手绢像从前一样地给他擦汗,结果他把头一偏,躲开她的手:“人家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汉,男子汉,有汗才男子。”
  众人都微笑起来。
  夏瑞熙摇摇头,这怪话,肯定是和木斐学来的。
  邬大婶和朱氏见来了客人,寒暄了两句,告辞而去,王周氏去送她们,良儿则忙着把院子里的皮张收拾起来,准备另选好日子开裁。
  良儿收好皮张,又去抬那块大案板,她一个人不好抬,正想找个人帮忙,抬头一看,只见长寿站在一旁傻傻的望着她,便道:“快来帮忙啊?就这么看着我忙。是不是不想要皮袄子过冬啦?”
  长寿瞪了她一眼,板着脸把手里的几个大包袱扔到案板上:“先帮忙把东西拿进去!看见我提着这么多的东西也不知道搭把手,净想着你自己。”
  他吃了火药啦?这么凶?莫名其妙就发她脾气?良儿本来就想骂回去的,一瞧见案板上的几个大包袱,顿时像个孩子似的兴高采烈的叫起来:“真好啊,居然还能买着东西?都有些什么?”
  长寿正想回答,只见良儿已经先提着两代东西往屋里走,根本就没多看他一眼,不由就懊恼地在她身后大声道:“良儿,你咋几天不见就长这么胖了呢?就是小猪仔也没有你长得快!”
  良儿闻言,刹住脚,狠狠地瞪了长寿一眼:“你皮子痒痒了是不是?”
  良儿喜欢欺负人,曾经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可怜的团儿欺负的鬼哭狼嚎。现在没了老实巴交的团儿给她欺负,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小黄屎总把鼻涕擦在她的裙角上,她早就郁闷的很了。本来长寿平时与她们接触的不多,况且长寿一直是丧着块棺材脸的,她不敢惹,现在他居然自动送上门来,岂不是找抽?
  长寿一副讨打的嘴脸:“我就皮子痒痒了,你要怎么样?”
  良儿一怔,摇摇头往里走,这人出去一次回来就变成了这样子,眼见得是疯魔了,她可不敢惹。改个时候得问问四少,长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得提醒其他人注意一下才行。
  见良儿不理自己,长寿沮丧地套拉着肩膀捡起剩下的包袱也跟着进了屋。万人都有人关心,只有他没人理。
  夏瑞昸一进了屋就往达儿的摇篮旁边跑,从怀里摸出个拨浪鼓来逗达儿:“快看,舅舅给你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哦。”
  夏瑞熙借着倒茶往欧青谨身边靠,挨着就不想再分开,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牵欧青谨的袖子。欧青谨不动声色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或轻或重地捏着,转过脸却一本正经地和木斐、花老虎说话。
  夏瑞熙心里甜丝丝的,仿佛有七八只小手在里面挠啊挠,她也就顺其自然地悄悄伸了手指在欧青谨的手心里挠啊挠。她以为其他人没有见他们的小动作,实际上个个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夏瑞熙不安分的小手在他掌心里挠,欧青谨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怪异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就连木斐问他这附近有几户人家,他都神游天外,答非所问道:“除了柴房和厨房,茅厕,这院子还有四间屋子。
  木斐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王周氏和良儿偷偷笑起来,被夏瑞熙面红耳赤地翻了个白眼,二人忙借口准备饭菜去了厨房躲着笑。
  “林小姐呢?怎么都没看见她?“欧青谨也很尴尬,忙转移了话题,手里却不肯放开夏瑞熙的手。


第十七章 逃生记
  见欧青谨问起林轻梅来,夏瑞熙敛了笑容正要回答,夏瑞昸已经大喊起来:“呀!二姐,你快来!你看达儿这个小坏蛋。”
  夏瑞熙顾不上回答,忙往摇篮边赶。只见夏瑞昸苦着一张脸,前襟已经湿透了,始作俑者达儿还笑嘻嘻地挥舞着小拳头。
  “我好心抱他,他怎么一见面就尿湿了我的衣服?”夏瑞昸很郁闷,却又敌不住达儿灿烂无邪的笑容。
  “他这是亲你呢,童子尿,辟邪的。”夏瑞熙胡乱安慰着夏瑞昸,笑着拉了他去换衣服。
  等夏瑞熙抱着达儿出来的时候,花老虎已经把林轻梅的事情说了。欧青谨沉默不语,木斐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夏瑞熙,夏瑞熙从他眼里看到了担心。
  她感激地对着木斐一笑,她大概能猜着木斐在想什么。木斐肯定在替她担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代人一夫一妻制深入人心,还有那么多的人要搞外遇,包二奶,结婚离婚如同吃饭一样轻松,何况是在三妻四妾成惯例的古代?能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古代男人太少了,今日是林轻梅,那么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了?欧青谨婚前招的桃花可不少。
  不过夏瑞熙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相处,她相信欧青谨是一个值得依靠,言出必行的好男人。她答应过她此生只有她一人,必然就会做到。这条路,一个人走很累,但如果是两个人互相携手,互相依靠,再累也只是身体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
  木斐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去看达儿:“还是青谨多一些。不如给我做干儿子吧?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将来让他给我养老。”
  夏瑞熙听了他这话,没来由地觉得伤感起来,想必他一定很孤独吧,便笑道:“说得这么可怜,想不给你都不行。”她推了推欧青谨:“有人要当达儿的干爹呢。”
  欧青谨忙压下心事,挤出一个笑容:“好啊,不过见面礼可不能少。”
  木斐认真地摸着下巴:“想要什么?”
  欧青谨笑道:“自家兄弟,就不敲诈你了,把你压箱底的招式教他就行了。”他自己受先天和机遇限制,未能成为一代英明神武的大侠,咆哮江湖,自然要把这愿望放到达儿身上去实现。“
  木斐皱着眉头:“这还不是敲诈么?瑞昸我都舍不得教他的。算了,总比自己养个儿子省心。我以后每年来教他几个月,顺便解决那几个月的生计得了,到时候弟妹记得做拿手的菜给我吃。”
  欧青谨先是笑,觉得自己赚到了。随即听说木斐要连连都在他家住几个月,还要吃夏瑞熙的拿手菜,心里就有些酸,但因为是自己先提出来的,也只得忍了。谁知木斐又对着他翘起脚:“我的鞋破了,就让弟妹做一双给我,当做干儿子的见面礼好了。”
  欧青谨脸都青了,上一次木斐做了一段时间的忧郁先生。这次见面,木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摸样,居然敢问他要夏瑞熙做的鞋?这是什么意思?
  木斐翘着脚,把一根脚趾从破鞋洞里伸出来对着夏瑞熙晃,对欧青谨变形了的脸视而不见:“弟妹呀,你可知道我这双鞋是怎么破的?”
  夏瑞熙直觉二人肯定有事瞒着她,便道:“愿闻其详。如果说得好,也不是不可以做双鞋给你。”
  欧青谨警告地看了木斐一眼,将夏瑞熙拉到一旁:“你做什么鞋?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养好,这么瘦,带达儿又累,又没时间。让良儿给他做一双得了。”
  木斐笑道:“小气鬼,装不下去了吧?一双鞋而已。不给就不给吧,找这么多的理由。”
  欧青谨道:“是真的,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木斐哂笑着:“走,瑞昸,咱们去周围瞧瞧。”
  夏瑞昸呲牙咧嘴地道:“大哥,我脚疼。”说完拿眼睛瞟夏瑞熙,希望为他求情。
  木斐把眼睛一瞪:“脚疼?走这么点路就脚疼?你还练什么功夫?走!”不由分说,提起夏瑞昸的衣领就往外走。
  夏瑞熙很是心疼夏瑞昸,硬生生地忍住没有为他求情,男孩子不学会吃苦是不行的。
  花老虎看了夏瑞熙一眼,忙喊住木斐和夏瑞昸:“慢着,我陪你们去。”
  长寿抱着小黄屎在外面玩耍,王周氏带着良儿在厨下做饭,此时房间里只有夫妻二人,气氛反而没有先前轻松。
  欧青谨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对不起林师父,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给她留一点余地,狠着心不带她来这里,或者早些把她送走,她也不会死。”
  他很自责,他觉得是怪他没有和林轻梅说清楚。如果他不顾及那么多,不要带林轻梅来,或者在她第一次表现出那种苗头的时候就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骂她。她就不会对她有所期待,转而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欧青英,她也就不会如此悲惨地死去。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救了他的命,又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家的林师傅。
  夏瑞熙道:“没有人想到她会这样。我带你去她的坟前看看吧?”她找不到话可以安慰欧青谨,真说起来,可能最伤心的人是欧青英吧?将来再见到欧青英的时候,还不能告诉欧青英实话,他若是知道林青梅是为了去追欧青谨而死去的,还不知会怎样看待欧青谨吧。
  欧青谨疲惫地拥过她:“我很累了,明日再去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病了?”
  夏瑞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病,只是想你,担心你。很后悔,应该无论如何都不要放你走的。”
  欧青谨叹了口气:“本来想早些回来的,只是外面实在太乱,所以多耽搁了段时间。”
  外间的乱,超乎他的想象,他根本没进去西京城,他只是多打听了一下西京城里的消息,就险些被当做奸细住抓了去。
  他那个时候才明白,兵既是匪,匪既是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苦恼扎扎实实让他痛苦了一把。如果不是长寿机灵,如果不是夏老爷施粥做好事让他认识了许多流民,如果不是遇到木斐,他也许就再也看不见夏瑞熙了。
  外面的战争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特别是对于西京这块战略要地的争夺,完全呈胶着状态。
  对于西京,越来越强势的睿王是势在必得。他派了十万军队,把个西京城围的水泄不通。
  睿王的这支队伍,凶猛异常,是由正规的,受过多次战争洗礼的守边骑兵和流民组成的。特别是其中一支由流民组成的敢死队,凶悍异常。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当兵就是为了吃粮,活下去,因此他们比赵明韬的军队更敢豁出命去拼搏。几次交锋后,赵明韬的军队吃了大亏,亏损大半,赵明韬只得死守不出。
  西京城城墙又高又厚,粮草充足,可以苦守三四个月都没有问题。赵明韬因为之前已经派人去京城下过聘礼,只等他的正派老丈人嫁女,关系既定,加上西京城又是战略要地,所以他很有信心,伪帝肯定不会放弃他这里。
  他是粮草充足的,但睿王的兵士没有粮草,必然耗不过他,多守上一段时间后,等没了粮草自然会离去。要是真赖着不走,等援兵一到,他就里应外合,杀他个落花流水。赵明韬怎么算都是胜算,便专心专意地关起城门来等。
  睿王的兵士也很有耐心和勇气,有恃无恐地在西京城外驻扎下来,打算困死城里的守兵。他们来的时候真是秋季,早就把沿途的地里的庄稼收了个干干净净。
  一方不走,一方闭门不出。于是就出现一个很可笑的现象,每日都有人站到城墙上和城墙下叫骂的人对骂,骂累了又换人,看见箭射来了,便一溜烟地躲开。
  欧青谨在西京城附近徘徊等候了很久,想尽了一切办法,始终无法探知到西京城里的任何消息。尽管流民队伍中有不少人因为吃过夏家施舍的粥而认识他,很热心地帮他想法子,去问那些战俘,也问不出任何消息。
  问来问去,他反倒引起有关人士的注意。有人偷偷告诉他,让他快走,他当时逃掉了,走了一天发现又被人家吊上了,怎么甩也甩不掉。他不敢把人引到山里来,便引着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去。
  那些人跟着他们走了两天,不耐烦了,便冲上去围住他们。欧青谨先前还尝试跟他们沟通,告诉他们,他不是奸细,只是平常老百姓,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所以才会打听西京城里的消息。
  可是对方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伪帝派来的探子,要联合赵明韬对他们不利,要拿了他一起回去,不然就要了他们的命。
  真要跟他们去了,能落得了好么?必死无疑。欧青谨自然要奋起反抗,哪怕就是有一线生机,他也要博得。
  对方人不算多,四五个,却是杀惯人的,手脚也很灵敏利索。但欧青谨也不算弱,长寿也机灵勇猛,二人硬是博得了一线生机,顺利逃走。却又遇上个武功高强的剪径大盗,如果不是刚好遇上了夏瑞昸缠着要回来看看的木斐,他和长寿也许就要交代在那里了。木斐的那只鞋,就是为了救他,扔去撞在大盗的刀口上才破的。
  而长寿手里的那几个大包裹,自然也是搜刮了剪径大盗的窝棚得来的。要搁在从前,他们肯定是不屑一顾的,但此时不同,多有一点财物就多一份保障。
  这些险恶,欧青谨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夏瑞熙,只捡些轻松的说。夏瑞熙也知道断然不会那么轻松,也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在听。


第十八章 降城(一)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的白映衬着街道和墙壁的黑和灰,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店铺统统关了门,使得原本就已经很凋敝的西京城显得更加凄清冷寂灰暗。
  黄昏时分,雪停了,赵明韬身穿重甲,立在城楼上忧虑地往外看去。但见白茫茫的原野中,炊烟四起,到处都是睿王士兵的帐篷和做饭燃起的炊烟。
  西京城作为一座孤城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城里的粮食就要消耗殆尽,仍然不见伪帝的援兵来。
  久攻不下,受粮草和战局的限制,睿王的军队撤走了一大半,但却派来了新的统帅,这位统帅据说是后起之秀,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新统帅一来,就改变了策略。隔几天就要骚扰攻打一次,或是夜里,或是清晨,或是黄昏,每次总要弄死几个人才走,实在是令人烦不胜烦。时间一长,西京城里兵士累计损失得不少,精神压力也逐步增大,加上粮食紧张,天气寒冷,已经有不少人出现了厌战情绪。
  再这样下去,赵明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近来总是噩梦连连,总觉得对方不会只是想把他困死,小打小闹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厉害的后着。譬如挖地道之类的,西京城没有护城河,如果对方真的采取这个法子,当真是防不胜防。
  “爷,天晚了,回去吧?”李钺躬身请他回去。
  赵明韬叹了口气,转身往下走:“夜里加派人手,特别是要仔细查看城墙周围,要是听到奇怪的声响,一定要及时上报。”
  二人带着一对亲兵骑马在西京城缓缓走了一圈,赵明韬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是死人和粪便的臭味。已经有人开始饿死了,没有粮食,没有取暖的炭火,接下来死去的人可能会更多。
  本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可是不要说房顶上没有炊烟冒起,就连灯火也是零零落落的,曾经繁华的西京城,冷落凋敝,犹如死城。
  赵明韬觉得他的前途前所未有的渺茫,呆呆地勒马立在空无一人的街口,几乎茫然失措。
  李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爷,要实在不行,我们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赵明韬没有吭气。投降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现在再投降,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良久,他才道:“再等些日子吧。我们派出去的人,算来也该到了。”他还犹自对伪帝抱有几分希望。
  夏瑞蓓饭也不吃,只围着熏笼发呆,芳儿立在一旁轻声抱怨:“这炭这么差,一大股子烟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办的差,送来的饭菜,也越来越没点样子了。”
  夏瑞蓓不耐烦地说:“有用的有吃的你就知足吧。外面冷死饿死的人多的是。”
  芳儿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噤了声,垂手躲到了灯影里。
  夏瑞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探了探,天上又下起了雪。因为赵明韬不来,院子里只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到处静悄悄的,人影子也没半个。
  她冷笑了一声,这些人,当初她得势的时候,狗一样地摇着尾巴贴上来,只为了讨她一个笑脸。如今她倒了霉,不要说外面的人,就是她院子里的仆从也有些怠慢了。
  她现在很后悔,很后悔。
  赵明韬,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哄骗,这么多的钱,她不过是替人管着而已,只是她这个账房先生,还兼着一个职责,陪他上床消遣。
  以往赵明韬心情好,战事未起的时候,还会多听她唠叨几句,会给她几分薄面,她提出要送点银票回夏家去,他也不表示反对,也会常常送她点小东西,夸赞她几句。
  可自从夏瑞熙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就总认为是她嫉妒派人去放的火,认为夏瑞熙是被她烧死的。只是因为夏瑞熙是他假借她的名耍了手段接走的,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也找不到凭据,他不好发作。
  但到底心头窝着一把火,便借着一点小事情狠狠地发了一回脾气,她只是稍微辩白了几句,他就下死劲地劈脸一巴掌,又踢了她几脚,疼得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多月才起得了身,如今身上还是隐隐作痛。
  此间他不曾来看过一眼,也不曾让人来问过一声。反而让人来她这里拿走了二十万两银子让人去京城送聘礼,大肆修葺寿王府,准备迎娶正室。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院子里的风向就开始变了。
  她那时才算体会到当初夏瑞熙劝她的话都是真话,给人做小,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不管爱不爱,这样的被对待,拿自己的钱去给他讨大老婆,其中滋味实在难言。
  她好了以后还得去给他赔礼道歉,低头伏小。他若是恨她烧死了夏瑞熙,不喜欢她,不要来就是了,可他倒好,要么几天不来,要么来了就是两件事,要钱,上床,在床上狠命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也不知道赵明韬到底是把他得不到夏瑞熙的气出在她身上,还是嫌弃她不是夏瑞熙。
  有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她哭着求他放过她,干脆休了她,他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替我赚钱吗?还没做到就想走?你休想!”接着又把她按倒在床,边撕扯着她的衣服,边威胁她:“你也想死是不是?死了好,我杀了你全家!”
  仗打起来以后,赵明韬顾不上她,她过了几天好日子,第一个反应就是高兴。还没高兴完呢,又开始担心战事。若是赵明韬胜了,费小姐还是要来,她的日子更难过,若是赵明韬败了,败军之将,会有什么好下场?家眷,肯定也是难逃被凌辱,死去的命运的。
  她很想为自己打算一下,却不知道,这样情况下,她能做些什么?夏家,她是回不去了。夏瑞熙,不知是死是活。逃走?怎么逃?能逃到哪里?死?她不甘心。
  她斜倚在窗边,冷风一阵一阵地往里吹,吹在她脸上,把房里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她也没反应,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有人在门口悄悄探了探头,芳儿出去片刻后回来:“夫人,家里来人了。”
  夏瑞蓓“嚯”地回过身,两眼灼灼生辉:“真的?快请进来。”夏老爷对她一向是不闻不问,怎么今日会突然让人来寻她?


第十九章 降城(二)
  丽娘裹着兜头大斗篷进了屋,首先打量了一下夏瑞蓓屋里的摆设。
  金碧辉煌,家具和装饰都是上好的,就连坐垫,也是上好的锦缎。可是桌上放着的饭菜是冷的,炭盆里的炭,也不是好炭,发出刺鼻的呛味儿,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夏瑞蓓穿着件宝蓝色的皮袄子坐在熏笼边,衣服的颜色,不太衬她,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脸色不好,人很瘦,没有什么精神。
  丽娘给夏瑞蓓行了礼问了好,夏瑞蓓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家里可还好么?”家里来人,恐怕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芳儿就在下手给丽娘安了一个锦墩,丽娘坐下来,捧了热茶,恭恭敬敬地答道:“都好。”
  夏瑞蓓一瞧丽娘的摸样,就知道不是很好,虽然衣服还是好衣服,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脸颊却瘦得凹了下去,头发也有些枯黄,和从前那个丰润明丽的丽娘大相径庭。便给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会意,出去反手关了门,把在了门口。
  夏瑞蓓直接就问:“家里可有米粮?”她前些日子想尽法子才让人送去两袋米,却是被人给扔了出来,扔在街上,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人抢了个干干净净。
  丽娘犹豫了一下,道:“有的。”实际上,城里的各户人家的米粮,油肉,药物,柴炭早就被守城的兵士搜刮了个干干净净,每日里只是按人头分得一小点罢了。
  夏夫人之前虽然在地窖里藏有一些米,但也不是很多,每日里一家人只敢取一小点夹杂着领来的霉米碎米熬了清粥吃,还连火都不敢怎么生。大家无非是在苦挨罢了,要么就是等着饿死冷死,要么就是等着城破而死。
  丽娘却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夏瑞蓓,因为夏老爷现在仍然不肯听到她的名字,更不会要她的东西,今日如果不是为了欧家的事情,也不会让自己来找夏瑞蓓。
  夏瑞蓓心里一冷,一时沉默下来,家里的情况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去求过赵明韬,好歹不要拿夏家的东西。赵明韬冷笑着说:“全城生死与共,家家如此,就连我府里的仓库也打开了,总不能让我为了你家就破了规矩吧?如此,我如何能服人?妇人之见!”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弄两袋米送去,结果反而给夏老爷扔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她此刻这样问丽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为家里做点事情,表达一下歉意,缓和缓和僵硬的关系罢了。
  丽娘见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其实,老爷让奴婢来,是有其他事要求姑奶奶。”
  夏瑞蓓一听说还是有事要找她,眼睛亮起来:“什么事?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丽娘轻声道:“是为了欧家的事情。”
  自从欧青谨走后,为了林轻梅不见的事情,李钺带着人去欧家很是闹腾了一回,指着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出言不逊,甚至想动手侮辱,欧家其他人出来阻挡,结果都挨了打。
  欧家被洗劫一空,三少被打折了腿,欧家二老一病不起,奴仆几乎逃散完,家里只有大少、吴氏、二少带着几个忠心的仆役硬撑着。
  病了,夏老爷还可以帮着看,药也不是问题,夏家好歹曾经是开药铺子的,虽然药材都被征收了,但好歹扫柜子角落总扫得出些来急用。可粮食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平时亲戚邻里没少资助,但大家都很困难,不可能长期资助他们。
  其他豪门多少有些存粮,都没有像欧家这么被搜得干净的,地窖,仓库,夹墙,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人家可以派忠心的仆佣去领米粮,只有欧家不行,必须欧家少爷自己去领,否则就不发粮。
  但就是去了,也不一定领到。
  欧家的人去领每日的米粮时,不管去早去晚,总是最后才能轮到,还经常轮到他们时就没米了。
  欧二少每日就专职去领米。这日,雪太大,天气又冷,他午饭也未吃,等了许久才听到喊他,等他去了,又是最后一个,放粮的人满脸鄙夷地从柜子底,用扫地的扫帚扫了大约两捧霉了的高粱给他就算完了。
  欧二少心里噎巴巴的,一大家子还眼巴巴地等着他拿这点粮食回去,等了这许久,又是这一点点,哪里够的?便好说歹说,想再求得一点,结果反被人家连打带骂地推搡出去,连那一点子高粱也洒落在了雪地里,被脚踩踏得分不出哪是粮食哪是泥。
  欧二少自来风光惯了,高门子弟的傲气是有的,长期受得这些腌臜小人的闲气已经是很难过,很伤自尊了。此时见粮食成了这个摸样,不由怒从心头起,奋起反抗。
  这下可好了,被安了一个“哄抢军粮”的罪名,要被砍头了。
  谁都知道这是赵明韬赤裸裸的报复。
  自从那个院子被火烧了以后,赵明韬除了折磨夏瑞蓓,就是指使人找借口经常折腾欧家人。如果不是欧青谨逃得快,估计已经没了命在。
  伪帝的旨意未下,碍着西京百年世家的名声和社会舆论,他不能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弄死欧家人,但可以饿死他们,困死他们。欧家人如果忍气吞声,可能就是死挨;如果敢反抗,就是欧三和欧二这样的下场。
  “哄抢军粮”这么大的罪名?夏瑞蓓看着手里的茶碗盖不吭气,她自身尚且难保,怎么又管得了欧家的事情?
  丽娘低声道:“也知道您为难,如果能一直这样熬下去,也不争这一点半点儿的。可是二少这个样子,您也知道,就算是不死,进了那个地方,又真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是饿死了都没人管,何况还是身上带着伤的?”
  夏瑞蓓头痛地扶着额头,她知道,这也许是夏老爷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不做,真的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她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很久,才说:“先去求其他人想法子吧?比如布政使张大人那里,赵……他还是很给张大人面子的,他二人关系很好。再看看西京的其他世家,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应该不会看着欧家倒霉不管的。”
  丽娘急急地道:“已经是求了,可这个时候,大家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敢为了他去得罪那位?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为难您。”
  夏瑞蓓相信丽娘说的是实话,如果有其他法子,夏老爷怎么肯低下头让丽娘来寻她?
  她心里顿时很难过,她自己的父母不肯原谅她,却愿意为了外人来求她。几年前那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以前是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婚事,而这一次,却是她自己找上的。
  答应吧,这事儿她根本办不成,还会惹得一身骚,不答应吧,夏老爷他们肯定更恨她。
  丽娘见夏瑞蓓久久不语,以为她不肯答应,失望地道:“姑奶奶若是为难,那就算了。奴婢这就告辞了。”
  “不是。”夏瑞蓓艰难地说:“丽娘,不怕你笑话,我如今……反正,他不肯听我的就是了,也不知道他今夜会不会回来。不过,我尽量想想法子。”
  丽娘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
  夏瑞蓓道:“你出去后,先别走,到角门那儿等着,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出来。”
  丽娘一愣,以为她是要给夏家的,不由喃喃地道:“不必了,姑奶奶。”
  夏瑞蓓背着身子道:“不是给家里的。一点粮食,给欧家送去吧。我会尽量想法子的,但我能做的,恐怕不多。”
  芳儿送走了丽娘,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真的要帮欧家?爷肯定不会答应的,要是知道了,您……”
  夏瑞蓓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事儿她是一定办不成的。如果可以,她很想满足夏老爷的希望,缓和一下彼此僵硬的关系。可要去做,先不说做得成做不成,只怕赵明韬知道就会把她撕成碎片。
  “夫人,爷来了!”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
  芳儿把眼睛一瞪:“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转眼又看夏瑞蓓的头发妆容,“夫人,要不要抿抿头发?”
  赵明韬已经很久没过来了,夏瑞蓓的头发妆容衣服都是家常的,很普通,不怎么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他也不在乎。夏瑞蓓叹了口气:“算了。”起身整整衣服,出门去迎接赵明韬。
  赵明韬已经进了院子,夏瑞蓓在廊下接着他,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先就颤了几颤,脚都是软的。
  赵明韬被夏瑞蓓服侍着卸了甲,一眼就看见丽娘喝过的茶:“谁来过了?”
  夏瑞蓓顿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低声道:“是丽娘。”不等赵明韬再问,又道:“我祖母有些不好。”夏老夫人人老了,身体不好是很好的借口。
  赵明韬冷笑一声:“不好?难道你爹娘肯让你进家门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夏树淮夫妇怎么就这么瞧不起他?把个百无一用的欧青谨看得像块宝一样?
  夏瑞蓓呐呐地道:“就是和我说一声。”
  赵明韬没有再追问,指着桌上冷了的饭菜:“不好吃么?不对胃口?可是嫌不好?”
  夏瑞蓓哪里敢说不好,胆战心惊地说:“不是,是我自己没胃口。”
  赵明韬坐了下来:“把这些撤了,让厨房重新好好烧几个菜,你陪我喝一盅。”  夏瑞蓓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卖的什么药。看他脸色阴沉,心情大约是很不好,要喝酒?喝了酒以后,会不会又折磨她?她悄悄地楸紧了袖口。


第二十章 降城(三)
  赵明韬并不和夏瑞蓓多说什么,酒菜一上来,就闷着头喝酒,菜也怎么吃。夏瑞蓓不停地给他续酒,心里暗自诅咒着:“喝死了最好。”
  赵明韬仿佛知她所想,突然拿眼觑着她:“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我喝死了最好?”
  夏瑞被胆战心惊,强挤出一个笑脸:“怎么会?您多心了。”
  赵明韬冷笑:“怎么不会?你现在最恨的人,想必就是我了。”
  夏瑞蓓叹了口气:“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若是死了,就是城破,城破,她就是败军之将的家眷,死路一条而已。
  赵明韬道:“你知道就好!我若是死了,这城里的老老少少,包括你们夏家,欧家,统统都得死。西京守了这么长的时间,双方交战不下十余回,他们也死了不少人,必然不会放过这城里的老老少少的。”
  夏瑞蓓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你的意思是,屠城?”
  赵明韬不置可否,对方不见得会屠城,但他对夏瑞蓓被吓坏了的表情很满意,他不好过,多一个人陪着他难过也是好的。
  二人各怀心事,继续喝酒,就连夏瑞蓓,也不知不觉地把酒倒进了嘴里,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
  “你是不是很恨我?说实话。”赵明韬突然来了一句。
  夏瑞蓓不答,明知故问,如果她每天这么折磨他,请问他恨不恨她?说不定早就拿刀子在她身上刺几十个透明窟窿了。她是没法子的苦,否则也一定要在他身上刺几十个透明窟窿。
  赵明韬看着杯子里的酒液:“你觉得,我和欧青谨比起来如何?”
  夏瑞蓓道:“您是天皇贵胄,宗室子弟,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他算得什么?一介平民,充其量家世好点而已。”
  赵明韬似乎又满足了些:“你当初愿意嫁给我做小,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位高权重?可以给你更多?”
  夏瑞蓓不答。就是这样的,她以为她能向权利靠近些,可以得到更多,不会再被人欺负,结果反而害人又害己。
  “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要陪着我送命,一定失望了吧?”
  岂止是失望,根本就是肠子都悔青了。
  夏瑞被原想不理他,但想到丽娘求她的事,便言不由衷地道:“也没有,已经嫁了,就没想那些。”
  赵明韬翘起嘴角:“那你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无非是想过得舒心一点而已。”夏瑞蓓的表情很哀怨。
  “那你要怎样才能舒心呢?说来听听。看在你即将要陪着我送命的份上,也许我可以答应你。”赵明韬眼里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讽刺,丽娘来干什么,他一猜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可能放过欧二少。虽然欧青谨跑得快,他出不了这口恶气,但弄死他哥哥似乎也不错。
  夏瑞蓓挣扎良久,还是舍不得放过这次机会,壮着胆子说:“也没什么,我夜里做梦,梦特别不好,想做点善事。守城的不是人手不够么,如果可以,让监狱里的死刑犯跟着去守城如何?”虽然守城也有危险,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赵明韬笑道:“你什么时候从善了?不过你说的这个,是个好主意。对了,告诉你件事,欧二少哄抢军粮,被抓了起来,按律当斩。有人来求情,我正想着怎么办才好。饶了他呢。只怕以后其他人更甚,城里要乱了套,若是不饶,我又不忍心。如今你这个主意却是极不错,明日我要派人去烧敌军的粮食,就让他将功折罪好了。
  什么不忍心?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一刀下去还利索些呢。被赵明韬犹如猫戏耗子一样地把她耍来耍去,夏瑞蓓又怨又恨,又无可奈何,怔怔地坐在一旁发愣,只恨不得下毒弄死赵明韬,让他肠穿肚烂才好。
  赵明韬又喝了一回酒,见夏瑞蓓把手里的一条娟帕几乎绞烂,笑着拥过她,野蛮地灌了她一大杯酒:“你就别难过了,这世上,真心真意可遇不可求,也不能当饭吃,权钱才是最真实,最靠得住的。你应该早就知道知道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嫁给我。在万佛寺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别嫌我对你不够好,也别嫌我不给你想要的,就当自己做生意亏了本。”
  夏瑞蓓被他灌得险些呛死,又听他提起万佛寺——她倒霉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心头不由冒起一股无名邪火,壮着胆子道:“就算是做生意,也要看双方实力可般配。我做亏了,是因为我们双方实力相差太多,所以做不成。不比费小姐,和你旗鼓相当,只是你们恐怕到底也有缘无份,这生意也怕做不成功!”
  赵明韬今夜有些感慨,对于她的冲撞也并不生气,只是嘲笑着说:“若是我不知道你,还以为你吃醋了呢。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冒风险。若是做得够小心谨慎,运气足够好,一本万利也不是不可能。你做的这笔生意,之所以失败,不是你运气不好,机会是一直都有的,原因在于你,你太蠢了。也难怪你爹瞧不起你,眼光浅薄,愿赌却不肯服输,野心勃勃却没有本事,你那几个钱,若不是你二姐帮你寻掌柜的,只怕铺子早就关张大吉了吧?你真以为是你厉害?你若不是夏家三小姐,什么都不是,甚至不如妓馆里的妓子。”
  夏瑞蓓被他口气里的轻蔑彻底激怒,被伤了自尊。他知道她?他知道她什么?她原本就是泼辣不知进退的性子,虽然被他折磨得有些畏缩了,但并不代表她的脾气就完全没有了。
  她苍白了脸,咬着牙捡那最难听的话说:“你知道我什么?我蠢?我的确是蠢,蠢在把你看高了。有一种人,不服好,天生就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以为是最好的,别人送上门来的就是最差的。”
  “你难道就不蠢?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得到她吗?你运气难道不够好?坐在这样的人家,什么都有,还不够好?你没有机会?你的机会也很多。你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一具被烧焦的尸体?你以为是我干的?别想推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是你逼的,也是她自己干的,她宁愿被火烧得变形,也不愿意看到你的这张丑恶的嘴脸!”
  夏瑞蓓说得解气,反正都得罪他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不让我嫁你,她说她看见你就觉得恶心!知道吧,她从万佛寺回去后,在澡盆里泡了半日,把你碰过的那些地方的皮都险些擦褪了两层。你想要她?别说是做小,就是做大,她也看不起!我愿赌却不肯服输?我野心勃勃却没有本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要不然,你拼命报复欧家人,拿我出气干什么?我不如妓子?你为了荣华富贵,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你难道就不是在卖笑卖身吗?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真后悔没听她的。”
  赵明韬漂亮的脸瞬间扭曲,眼里喷出怒火,嘴唇也哆嗦起来,抬起手里的酒杯就往夏瑞蓓脸上砸去。夏瑞蓓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楸住了头发,她还没来得及护住脸,就被他提着头发往桌面上来回地使劲撞。
  赵明韬一边撞,一边狰狞地说:“是你,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放火烧死她的。你当初不就是想害她么?你干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你家里不就是被你掏空的么?你爹不就是被你气得半死的么?就是你,就是你!”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夏瑞熙是死在他手里的,所以这个黑锅,夏瑞蓓背定了。
  剧痛,耳鸣,眼前发黑,无数的星星冒出来,腥热的液体从发间额际流下,糊在脸上,令眼前都有些看不清,夏瑞蓓痛得晕过去的时候,就想,让她死了吧,死了也就解脱了,她果然够蠢。做错了事情也就罢了,又总是学不乖,得罪他做什么呢?
  芳儿吓得手足无措,肝胆欲裂,叫也不敢叫,抖手抖脚地在门口拼命磕头:“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您放过我们夫人吧。她魔怔了,她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啊。她身上还有伤呢,她会死的,求您了……”
  “滚!”赵明韬暴喝一声,见夏瑞蓓双眼紧闭,满脸的血,不动不挣扎,也觉得没了意思,把昏死过去的夏瑞蓓随手抛在地上,又坐下来继续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头栽倒在床,呼呼大睡起来。
  芳儿这才敢招呼了一个平时用惯了的小丫头去照顾夏瑞蓓。二人蹑手蹑脚地将夏瑞蓓抬到一旁的软榻上,取了热水给她洗脸,擦洗伤口。
  解开头发,只见发间一寸长的一条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往外冒。芳儿不由打了个冷噤,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没有赵明韬的允许,她不敢请大夫,硬着心肠寻了一瓶伤药倒在夏瑞蓓的伤口上,拿了干净的帕子按了下去。
  芳儿一半是哭夏瑞蓓,一半却是在哭她自己。她对夏瑞蓓还是有点感情的,她刚被买来,夏瑞蓓就带着信儿去了京城,留她一人在家给夏夫人调教。虽然一直都听说三小姐脾气不好,可夏瑞蓓回来后,脾气大变,虽然阴沉不爱说话,但也没怎么苛刻她。到了后期,更是把她看做心腹,若是夏瑞蓓死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昏迷中的夏瑞蓓疼得“嘶”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两眼暗淡无光,全身都散发着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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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一章 城殇(一)
  黎明前夕,一队从城墙上坐吊篮下来,去烧粮草的西京军,刚被歼灭。
  打了胜仗的士兵们一边把死尸一具一具地抬到挖好的坑边扔下去,一边放肆地说着笑话,开着彼此的下流玩笑,为充满死亡的生活增添几分有限的乐趣。
  阿恪一身黑甲,勒马立在西京城下,看着晨光中沉默的西京城感慨万千。只要地下的通道挖得顺利,最多再过七天,他就有把握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西京城。
  他从不曾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西京城,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也不知道,西京城里的诸人,欧家、夏家现在怎么样?还有那个倔强的,曾经约他去私奔的少女,有没有嫁进孙家?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还记得他?
  为了找到那个从不曾谋面的父亲,他投的是西边的守军,刚进去没多久,就遇上了内乱。也许天可怜见,让他数次死里逃生,也许是体内天生好斗好战的血脉,让他在刀光剑影中很快脱颖而出,时势造英雄,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管辖五千人的副将,并得到将军和大帅的重用。
  扬眉吐气倒是扬眉吐气了,只是,心里始终觉得缺了一角。本来他是想让欧家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看看,他并不差,并不只是耻辱,他也能给欧家带来光荣。可是临到此刻,他才发现,无论做什么,始终都无法摆脱自己是私生子的阴影。
  他甚至在想,欧家人再看见他,肯定也不会因为他做了副将而对他改变态度,青眼有加。一定还是那般冷淡地对待他,如果是那样,他做这些有没有意义呢?他有些迷茫。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米子打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犹如刀割一般,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铁血军旅生活,已经让他年轻的身体变得如同路边的石头一样冷硬麻木。
  亲兵乌尔跑过来:“舒副将,刘将军让您马上去他的大帐。”
  阿恪回头看向乌尔,乌尔年龄不大,却长得人高马大,也是汉人与胡人通婚产下的混血儿,可能是从小吃牛羊肉,长期经受塞外风沙的缘故,看上去硬是和他差不多年龄。
  汗胡混血儿,既不被汉人接受,也不被胡人所喜欢。所以他投军以后,乌尔毫不犹豫地靠向了他,只是因为二人身上相似的东西太多。所不同的是,乌尔好歹知道爹娘是谁,他却只知道娘的名字,不知道爹是谁,他是一个耻辱。所以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姓,舒,是要让自己舒心点么?他也不知道。
  阿恪伸手抹了一把胡子茬上的冰霜,勒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儿向着大本营狂奔而去。
  “什么?招降?”阿恪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地道最多再有七天就挖通了!不,您再给我五天!我们在这里苦守这么久,损失了这么多兄弟,难道就是为了让那小子做作一番之后,再保住他的荣华富贵?我不干!”
  高座之上的人梦的一拍桌案:“放肆!找你来是因为你熟悉西京城,让你准备劝降事宜的,不是和你商量该不该招降的!这个问题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这得看整个战场的形势,上面有上面的考虑,就是大帅,也得看皇上怎么说!”
  阿恪低着头不吭气,刘将军显而易见是深知他的脾气的,对着他挥挥手:“下去!想通了再来!我只等你半刻钟,如果你不想去,想立这个功的人多的是!”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呀,大军最多不过三日就要开拔,白白地守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却功亏一篑!”
  大军要开拔?难道是其他地方的战局容不得这里再拖下去了?若是不招降,只怕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思前想后,阿恪忍住了心头的火气:“那要我做什么?”
  “这就对了嘛!要能软也能硬,才能做大事!”刘将军笑眯眯地夸了他几句:“你过来,我同你说……”
  两天后,西京城沉重的大门发出暗哑的声音,缓缓打开,赵明韬寡白了脸,穿着一身重甲,在西京将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走到离城门约十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肯踏前一步。
  阿恪跟在大帅和诸将军的身后,沉默地打量着赵明韬,得益于万佛寺的记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人,是个胆大妄为的恶人。只是没想到,赵明韬此刻胆子会这么小,已经苦撑了几个月,居然就败在这一两天。只要再撑两天,他们就要撤走,赵明韬就会熬出头。
  阿恪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但对于人心的猜测,却永远都不太懂,他不明白上面是怎么猜到赵明韬一定会接受招降,还事先就把封赏准备好了的?
  这个时候,赵明韬已经跪下去听封,封成王,赏黄金千两,择容氏女为正妃,送亲队伍已在路上,不日成婚。
  作为条件之一,婚后由他不随大部队征伐,这里仍由他和新帝派出的人共同监督。
  赵明韬没有任何表情,恭恭敬敬地接过新帝颁的圣旨,迎接众人入城。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此刻熬出头,过些日子,伪帝败了,估计他会更惨,识时务者为俊杰,能伸能屈才对,不如先降再伺机而动。
  容氏女,新帝宠妃之胞妹,原西疆守军大帅,现兵马大元帅之庶女,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乃是出了名的巾帼英雄,手下有一只几百人的娘子军,剽悍泼辣,男子也得让几分。这样一个女子带着一只剽悍的娘子军来嫁给赵明韬,虽说是政治联姻,互为彼此的保障,又何尝不是来折腾赵明韬的?
  阿恪换了便装走在西京城泥泞的大街上,看着凋敞的街道,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他就到了欧家的大门前,大门上贴着两方白纸,挂着一盏旧得发黄的白灯笼,他的心一跳,是谁死了?怎么也不见办丧事?这般冷清?
  他轻轻推开以往油光铮亮,如今灰暗剥落的朱漆大门,没有听见以往看门的王老头的声音,人影儿都没有半个。漫步入院,曾经姹紫嫣红,花木扶疏的院子,如今死气沉沉。大约是为了取暖,到处都是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树桩。
  他越往里走,越是心惊,被砸坏的门窗还没来得及修复,有些门窗更是被整扇的拆了下来,欧家人到底怎么了?
  远处,是正房方向,有一缕细细的哭声传来,他忙大踏步往里奔跑,被搬得空空荡荡的厅堂正中贴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奠字下面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方桌,桌上有一个灵位,一只香炉,三炷香,一个身穿孝衣的少年背对着他,正在一边抹眼泪,一边烧纸。
  “怎么了?欧家的人怎么了?谁死了?”阿恪努力看着灵位上的名字,他愿以为不在乎,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在乎的。幸好,只是欧青华,不是欧青谨。
  少年回头,样貌很清秀,是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阿恪后退了一步,“欧家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少年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喊了两声:“三叔,有客人来啦。”
  很奇怪的脚步声响起,欧青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内堂走出来,看见阿恪,眼睛一亮:“阿恪,你回来啦?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
  阿恪有些不自在指着欧青英的瘸腿:“这是怎么了?二哥怎么不在了?怎么没有棺材?”
  欧青英的眼睛黯淡下来,不谈他的腿:“你二哥前些日子跟着去烧粮草,再也没有回来。今早城门开了就去找了,找不到,据说埋在万人坑里了。”
  阿恪顿时想起了前几日在黑暗中被他截杀的那队烧粮草的西京士兵,脸色苍白地问:“二哥怎么会去当兵?”
  欧青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信风,过来给你恪表叔行礼。”又对阿恪说:“这是,这是你二哥的,才刚认祖归宗,叫信风。”
  少年过来给阿恪深施一礼:“表叔。”
  才刚认祖归宗?那就是在外面生的孩子了,也难怪自己不认识。阿恪随手在怀里掏了掏,他记得里面有一块不错的玉佩,给这孩子做见面礼不错,一掏一带之中,带出了怀里的军牌。
  军牌跌落在地,阿恪慌张地要去捡,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他的军牌,少年的眼睛犹如两汪深潭,死死地盯着他的军牌。阿恪有些发怵:“三哥?”
  欧青英也看清了那块军牌,,费力地弯腰从欧信风手里夺过军牌:“信风,你先进去。”
  少年倔强地怒视着阿恪:“你是他们的人。是你们杀死了我爹。”
  阿恪找不到话说,不管有意无意,事实就是如此。什么家国天下,身不由己的大道理,在现实面前,没有一丝力量。
  欧青英斥道:“让你进去!没听见吗?”
  少年僵硬着身子退下。
  “三哥,我……”
  “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其他人吧。这一次不见,以后大概见不着了。”欧青英并不想和阿恪讨论他的身份问题。这对欧家来说,无关紧要。欧青华就算是不死在军中,也会死在赵明韬的刀下。至于阿恪,他投军与否,这支军队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一样会攻打西京,一样会截杀烧粮草的军队。
  阿恪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就算是他再怎么怨恨,他也不会想要欧家的人死。他怎么会知道那队人当中居然会有欧青华呢?天那么黑,人那么多,那么嘈杂,那么乱,刀剑无眼。但不管怎样,欧青华是死在他带去的人手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二章 城殇(二)
  阿恪看着瘦得只剩一张皮的欧二老爷,心情很复杂。欧二老爷不和他亲近,对他非常严厉,却每每总能在欧老太爷更加严厉地处罚他的时候为他说话。欧二老爷对他,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差。但是欧二老爷救下他这条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欧二老爷见阿恪进去,什么都没问,让伺候在一旁,已经白头的欧大少从床下的地上抠起一块砖,取出一只盒子。抬手让阿恪过去,指着盒子:“你娘的遗物。总算是交给你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盒子里并不是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条在西疆很常见的,狼牙做成的项链,唯一不同的是,这颗狼牙很大,旁边还串有两粒成色很好的红蓝宝石,宝石打磨得很精致,并不是一般游牧民用得起的东西。
  这应该是那个男人留给他娘的吧?阿恪热血一下往脑子里冲,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踏碎这条项链,就是它,给他和他娘带来了无尽的耻辱,可是,可是……他突然之间悲伤得不能自己。
  欧二老爷一看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了句:“不是你的错。去见见你舅母吧,她没有几天了。”
  这是欧二老爷第一次正式承认阿恪的身份,他时日无多,不想给年轻一辈留下遗憾。已是风烛残年,晚景却如此凄楚,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一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下落不明,逃散在外地的诸多子孙也是生死不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奢求什么,无非就是尽量不留下遗憾而已。
  思绪混乱中的阿恪没注意,欧大少却是听清楚了,忙推推阿恪:“还不喊舅舅?”
  阿恪这才惊醒过来,躬身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欧二老爷道:“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你是我的外甥,始终没有错的。以前的话就不说了,你也莫和人家说你的母亲是谁,就说是欧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已经亡故即可。你现在叫什么?”
  “叫舒恪。”他朝朝暮暮想要的东西,突然之间轻易得到,阿恪想哭又想笑。虽然还不是那么堂堂正正,但阿恪的身份总算是有了个适合的说法,他再不是见不得光的,而是欧家正正经经的表少爷。
  欧二老爷点点头:“舒恪。老三,你去通知其他人,你表弟舒恪回来探亲,让他们做饭留客。”又交代阿恪:“你舅母不知道你二哥的事,记得不要和她提起,让她死的时候好过些。”
  说得如此的悲凉,阿恪一阵难过,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四哥呢?怎么一直不见?”这个家里,他最牵挂的人就是欧青谨。
  欧二老爷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去吧,我累了,饭,我就不陪你吃了。”
  阿恪的心直往下掉,求救似的看向欧青英,欧青英对他招手:“走吧,想知道什么,我慢慢和你说。”他指着院子里的树桩和破烂的门窗:“天气太冷,粮食不够,没有炭火取暖,都砍了来烧了。家里的人少了许多,这么多房子也住不下,所以拆了门窗来取暖。”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阿恪对赵明韬的痛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里又有些责怨夏瑞熙,如果当初欧青谨不娶她就好了。
  欧青英叹道:“这是当初家里的决定,并不是她的错,就像……不是你的错一样。”
  就像他是私生子不是他的错一样,阿恪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我去看其他人。”
  阿恪从欧二夫人房里出来,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起来。欧二夫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大约真的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吴氏已经彻底地成了一个老妇,头发花白,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只有眼里的精光还在,唇角的倔强还在。
  他们留阿恪吃饭,阿恪不敢吃,推说自己已经吃过。粮食这么紧张,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浪费他们的粮食。他想着,队伍明天就要开拔,不管粮食再怎么紧张,怎么的也得想法子给欧家弄几袋米来,他还得去寻刘将军,求他给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城的官员们打声招呼,不许赵明韬再欺负欧家人。
  阿恪走到大门口,回头望去,这个家里还处处残留着曾经的锦绣繁华,也因为这样,更添凄凉。欧青英瘸着腿跟在他身后,强挤出一丝笑容:“明日就走,是不是?记得多注意安全。身体是自个儿的,功名可以慢慢挣。”
  阿恪发誓一样地说:“三哥,你放心,以后姓赵的那小子定然不能再使坏了。我一定会想法子把四哥找到。你们,好好过日子,如果以后我,我会来看你们的。”如果以后,他还能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欧青英笑着向他挥手:“知道了,去吧,多保重。”
  阿恪推开门,险些撞着人。竟然是夏老爷,夏老爷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兜帽披风的妇人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几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或是药箱,或是鼓囊囊的袋子,或是香烛纸钱。
  夏老爷和欧家人一样的憔悴,原来挺着的肚腩也没了,头发早已花白了大半,眼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锐利的光芒,背也有些佝偻,他是真真正正的老了。
  立在他左侧的妇人,虽然也憔悴,但脸上隐约可以看出夏瑞熙夏瑞蓓姐妹俩的影子来。阿恪猜到,这大约就是夏夫人了,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往另一个带兜帽的妇人望去,他失望了,那不是夏瑞蓓,而是一个中年妇人。
  阿恪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一旁:“世叔。”他发狂地想知道,夏瑞蓓到底怎样了。
  夏老爷夫妇是来吊唁一下欧青华的,顺便给欧家二老诊病,送些吃的用的。大家都难,但他总比欧家好许多,能关照的就多关照一点。
  夏老爷看见阿恪,很是惊讶:“阿恪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有过往,但在这样的世道,能看见一个活着的熟人,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三章 刘力子
  阿恪在夏瑞蓓的院子外徘徊良久,终究叹息而去。
  她已经嫁了人,虽然是匹饿狼,但毕竟已经嫁了人。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一个头颅挂在刀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人,而且明日他就要随军出发,管不了她。
  阿恪刚回到军营,乌尔就道:“刘将军找您呢。”
  进了刘将军的营帐,只见大帅也在里面,阿恪一愣,忙行礼问安。
  刘将军道:“这次的事情,立功最大的就是他。”
  大帅笑着打量了阿恪一番:“小伙子不错。我看暂时就由他来接替你的位子吧。”
  刘将军笑着说:“舒副将,还不谢过将军?”
  阿恪云里雾里的,就半跪下去谢过大帅。待送走大帅,他才知道,刘将军,就是那个即将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备西京城的人。他辖下的这只五千人的军队,将全部驻进西京,并把西京城的精锐换出来,交给阿恪带领,北上与伪帝作战。
  阿恪有些忐忑:“将军,我不行的。”
  刘将军把眼睛一瞪:“不行,不行就等着把脑袋交代掉。这是军令,懂吗?哪是刚刚说过就能改的?多少人想盼还盼不来,你咋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呢?”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他会打仗,其他的都不重要。何况即将交给他的这支军队,恐怕也没那么好打理,万一不行,也就算了;若是能给他带出来,何尝不是一个惊喜?
  阿恪很苦恼,他不知道刘将军怎么就这么偏爱他?不过他也没忘了拜托刘将军照顾欧家的事,顺便把赵明韬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理了一遍。
  刘将军叹着气拍他的肩膀:“那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看着他小子逍遥快活。不过你放心,既然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一定替你好好看着,谁叫你小子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呢?你小子可得好好干,别丢了我的脸!”
  阿恪感激地应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名堂来,干出成绩来。
  夏瑞蓓仰面躺在窗下的软榻上,头上缠着白布,发着高烧,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还冷得打颤。
  芳儿拿着一碗药汁,细声细气地劝她好歹喝一点儿:“这是老爷让丽娘送来的,您喝点儿,喝了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夏瑞蓓紧闭双眼,不为所动。被暴打一顿的结果,是欧二少死在了城外,她则得到了丽娘偷偷送来的几瓶药和两瓶伤药。夏老爷夫妇是根本不可能上门来看她的,赵明韬,不喊大夫来给她看伤,更不准她出门,说是她这副样子丢了他的脸。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如今各地战乱,生意早就没了做,她,除了是夏家的女儿,是夏瑞熙的妹妹,其他的,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芳儿叹了一口气:“夫人……”
  夏瑞蓓好歹冒了一声:“别喊我夫人……”以前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现在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随时随地都在提醒她,她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无知,多么的蠢。
  芳儿无奈,只得道:“这窗下总有冷风刮进来,您还是睡到里间床上去的好。”
  夏瑞蓓恶狠狠地说:“我不睡他睡过的地方,我想着就恶心。”
  芳儿沮丧地放下药碗,坐在一旁发呆。主仆俩一个闭着眼睛装死,一个看着地下发呆。
  门外传来两下轻剥声,芳儿看了夏瑞蓓一眼,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童:“芳儿姐,您让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
  芳儿忙把门掩上:“我们过去说。”
  二人走到廊下隐蔽处,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人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将完婚?”芳儿失态地揪紧衣角,喃喃自语:“这可怎的好?这可怎的好?”
  人家一来,就是顶着新皇赐婚,成王正妃的名头来的。而夏瑞蓓这个侧室,却是根本提都没提,那也就意味着,人家根本不承认她。她现在又失了赵明韬的欢心,想做侧妃,只怕是不可能了,没有名分地位,没有宠爱,等新王妃一来,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小童低咳了一声:“芳儿姐?”
  芳儿回过神来,从荷包里掏出约一两重的一块碎银塞在小童的手里:“辛苦你了,若是再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个来告诉我。”
  目送小童走远,芳儿又在廊下徘徊良久,才下定决心进屋去和夏瑞蓓摊牌:“夫人,您再不愿奴婢这样称呼您,您还是夫人。请您拿个主意吧,爷已经正式受封为成王,新王妃是新帝容贵妃的胞妹,容大元帅的庶女,一来就要大婚。圣旨中并没有提到您,您……”
  夏瑞蓓没有任何反应。从知道赵明韬要投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和人生不抱任何幻想。
  芳儿流泪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该说的还得跟您说。您若是决定要去死,奴婢就陪着您,反正您死了,奴婢等人也没了活路,不如跟着您去,还得一个忠义的名声。您若是不想死,就把身子养好了,该怎么打算还得趁早打算。您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就算不为了别人,也莫要太便宜了他人。”
  夏瑞蓓翻了个身,侧面向里,仿佛是睡着了。
  芳儿又默默地立了一会,叹口气转身出去。
  天色将晚,芳儿端了一只彩漆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碗清粥并两三个小菜,一只碗一双筷子。不管夏瑞蓓吃不吃,她都得准备到。
  进了屋子,只见桌上的那只药碗空了,她心头一喜,颤声道:“夫人……”
  夏瑞蓓不回头,闷声道:“把饭菜放在桌上,我想吃的时候自然会吃。”
  芳儿得了这一声,比捡了金元宝还要欢喜,一迭声地应道:“好,好,奴婢这就去煎药,等会儿给您换药。”
  夏瑞蓓坐起来,端起清粥,就着一颗颗的眼泪,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她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看着赵明韬不得好死!
  赵明韬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一想到他的封号,他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成王,就是在提醒他成王败寇,警告他不许多有其他心思。
  最可恶的,就是新朝留下来协同他守备西京的那个叫刘力子的将军,看着笑眯眯的,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换防也就罢了,赵明韬有心理准备,既然降了,人家肯定要抽走这里的部分兵力,换成他们自己的人,那也无所谓,反正西京城这块地头上,这么多的兵士,他们也带不走,多数人还是愿意听他的,慢慢经营就是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混人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在西京官员给刘力子的接风宴上,不过一句话不合,这刘力子就当着他和西京原大大小小官员的面,把布政使张大人一刀砍死。还借着酒疯,扑上去把张大人的头颅给割了下来,用枪挑着,像耍球一样地耍,血污四溅。弄得诸文官面无人色,甚至有人被当场吓昏死过去。
  弄了半晌,这厮一脚将张大人的头颅踢出老远,喷着酒气对他说:“对不住,成王爷,末将是个粗人,脾气也不好,就见不得这种假惺惺,酸溜溜的人。今后还请您多多担待。”
  赵明韬还没说话呢,刘力子又拍着脑袋道:“啊呀,这可怎生是好?这张大人,还要协同我们一起管理西京城呢?这下子可惨了,谁来管理?那一摊摊玩意儿,我可不懂得。”抬眼笑着看向赵明韬:“成王爷,您是贵人,三头六臂,啥都懂,是不是就烦劳您老人家啦?当然,我也不会让您白辛苦,军中的事儿,我一定多管多做,绝对不让您操心!”
  什么布政使?战争时期,这些文官职务起屁作用啊?这是当众就要夺他的兵权呢,和他们当初谈判的条件根本不一样。赵明韬大怒,拍案而起:“太放肆了!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咱们当初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言而无信,如何能服天下?我定要向圣上禀明此事,向大帅讨个说法!”
  见他怒了,他手下的将士也刀剑出鞘,刘力子的人也同时刀剑出鞘,双方剑拔弩张。
  刘力子眼睛转了转,哈哈大笑:“酒后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咱们是一家,莫说两家话,收起,收起,莫伤了和气。王爷不愿做衙门里的事儿就算了,不必动怒嘛,我另外找个人做好了。”
  刘力子也不问赵明韬的意见,随手从自己的人中点了一个:“就是你了。去把布政使大人的官印取了,明日就上衙门理事,若是有误,我拿你是问。”
  赵明韬气了个半死,更让他生气的事还在后面,刘力子斜着眼,喷着酒臭凑到他脸旁:“我有个世伯住在这里,姓欧,人称欧二老爷的,你知道吧?是你们西京城有名的世家,我明日要去拜访他老人家,可是军中不便,竟然找不到像样一点的礼品,是不是,请您帮帮兄弟这个忙?”
  “兄弟?”刘力子这个粗鄙之人,竟然敢和他这样的龙子凤孙称兄道弟?赵明韬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个颜色。
  有人悄悄和刘力子说了几句话,刘力子恍然大悟:“对不住,对不住,我弄错了。您身份尊贵,哪里能和我们比呢?这么重要的事,您说我怎么就忘了呢?真是该死!主要是我还没转过弯来,我这人蠢笨,您不要计较哈?”
  赵明韬还没缓过来,刘力子又追着他借礼物,要借米粮,金银,药材,说是要给欧家送去,还要请他带着一起去。
  赵明韬招架不住,只得假借不胜酒力中途退席。出来时,刘力子那刺耳的笑声弄得他如被千万颗针刺一般,郁闷无比之下,另寻了一处,喝得晕乎乎,醉醺醺的,心里方好受了些。心情不好,就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夏瑞蓓正要歇息,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赵明韬两眼赤红,遥遥晃晃地撞了进来。
  芳儿刚上前屈膝行礼,就被他兜头抓住头发往外扔:“滚!”
  夏瑞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明韬,兀自咬紧了牙,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缩起了肩头。
  赵明韬眼睛赤红地看着夏瑞蓓,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的命还真硬,怎么打都打不死。”
  夏瑞蓓听得一阵心寒,赵明韬嗤笑:“我就是来告诉你,你的侧妃做不成了。”
  她的侧妃做不成了?他这个王爷又做得顺心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夏瑞蓓俯身给他行礼:“恭喜王爷。”
  一句简单的话,赵明韬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睚眦欲裂,一把揪住夏瑞蓓的头发发根扯着未愈的伤口,夏瑞蓓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颤抖起来。
  赵明韬一连几个耳光甩过去,粗哑着嗓子道:“向我求饶,向我求饶,我就饶了你。”
  夏瑞蓓沉默着,赵明韬等得不耐烦,将她狠狠掼倒在地,在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找趁手的工具。
  门未关,“夫人……”门外传来芳儿微弱的一声哭泣。
  夏瑞蓓打了个冷战,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就算是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她挣扎着伏到地上:“我错了,求您饶了我。”
  赵明韬醉得厉害,眼前的夏瑞蓓,一会儿变成夏瑞熙,一会儿又变成刘力子,一会儿又变成夏老爷,一会儿又变成欧青谨,总之,都是他最痛恨的人。
  赵明韬半疯地狞笑着一脚将夏瑞蓓踢翻在地:“贱人!你这会儿才知道求饶?晚了!你就知道和我作对!你们都只知道和我作对!我打死你们,把你们剁碎去喂狗!“
  夏瑞蓓慢慢地抬起头来,抹去嘴角的一口血沫,瞟着炭盆边的铜钎子,眼里散发出绝望疯狂地光芒。她不动声色地向炭盆爬去,刚爬了几步远,脚踝就被赵明韬一把扯住往后拖,皮肤在青砖地面上磨得生疼,不过怎么也赶不上她即将要忍受的耻辱和痛苦。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四章 归来(一)
  夏瑞蓓披头散发,浑身淤青,自银红撒花帐中抬起头来,一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里衣,一边阴沉着脸看向发泄完后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赵明韬。定定看了半晌,自枕头下摸出一只锋利无双的簪子来,眯了眼睛,对着赵明韬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缕细风吹过,她的簪子被激荡到一旁,她大惊失色,牙齿磕得乱响,抬起头来,只见屋里背着灯影立着一个人。
  “是你?”夏瑞蓓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
  木斐淡淡看着她:“你不能再害人了。”
  夏瑞蓓犹豫了一下,摸下床沿:“我正是除害。”
  木斐道:“你若此刻杀了他,倒是一了百了,但你父母兄弟可怎么办?他刚刚归降便死了,新朝定然是要狠狠惩治一番,以正天下视听的。你不会想让夏家又因为你的缘故满门抄斩吧?”
  夏瑞蓓掩面流泪:“难道我就该这样被他活活折磨而死?”
  路是她自己选的,木斐可怜地看着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是有法子离开这里,还当早些离开才是,免得有朝一日惹祸上身。”
  夏瑞蓓犹不死心,想激木斐出手:“他害死了多少人呢。”
  木斐不为所动:“天网恢恢,该他死的时候他自然会死。他身边并不是没有高手,我进来一趟不容易,你好自为之。”他是应欧青谨的要求来打探消息的,只要时局稳定,就回去报信,无意多惹麻烦。
  两声更响,灯影一晃,木斐已然从房中消失不见。夏瑞蓓抱着头,颓然跌坐在地,更长夜冷,风寒露重,活不得,死不得,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几日后,欧家。
  昏黄的灯光下,睡得昏昏沉沉的欧二夫人突然竖起耳朵:“大嫂,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我好像听见是老四的声音。”大约是吃了夏家送来的药,这几日吃的东西也要丰富些,又得到刘将军亲自上门看望,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居然有慢慢好转的迹象,心里就是记挂着逃散在外的儿子儿孙。
  吴氏撑开沉重的眼皮,认真地听了听,外面只有风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便强笑道:“您听错了呢。”
  欧二夫人失望地道:“果真如此,是我做梦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还有熙熙,有没有平安生下孩子呢?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也不知元洲有没有打仗?舍儿,予儿,琛儿他们衣食可无忧?”
  吴氏何尝又不担心?但她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担心来。便温言细语,只把那宽心的话说给欧二夫人听:“元洲偏远,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型的战争。舍儿和予儿是大人了,不会看着琛儿和福儿受苦,我家里的哥弟也都是靠得住的,定然会照顾好他们。至于四弟,他早有打算,四弟妹,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您呀,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抱着您的乖孙子出现在您面前了。”
  “好,我睡觉。”欧二夫人孩子般乖巧地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说:“大嫂,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你会不会怪我们偏心,先让老四逃走?”她从前不喜欢吴氏,觉得她太过于倔强,性子也有些冷淡,谁知道最后守在她身边尽孝的却是吴氏。
  吴氏淡然道:“能逃出一个是一个,青原和我本来就是大的,有什么自然该我们承担起来。四弟的孩子还未出世,不像我们,舍儿和予儿已是成人,没有后顾之忧。四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莫非说我们将来有个什么,他还会眼睁睁地看着舍儿和予儿吃苦不成?”
  长子长媳,平时体面远胜其他人,就算是分家也要多分得一些,家业多数也由他们继承。得到的多,责任也就越大,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况且吴氏相信欧青谨定然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就算是精明的夏瑞熙,也不是个心肠硬,不分好歹的人,要不然夏瑞熙也不会白白的就帮了薛氏。
  欧二夫人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从前错待了你。”
  吴氏笑道:“您睡吧,您从前也没怎么错待媳妇的,不曾打骂,也不曾少过粒米片布,媳妇知足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吴氏还未答话,欧二夫人就强撑着挣起来:“快!快!肯定是老四回来了。”
  果然母子连心,门外就传来欧青谨一声哽咽的“娘!孩儿回来了。”
  吴氏忙披好衣服,那边王婆子已经开了门,欧青谨、夏瑞熙抱着沉睡的达儿,身后还跟着欧家的老老少少,一群人夹杂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劫后相见,自然是大喜大悲,欧青谨、夏瑞熙给二老磕头,都忍不住流泪,一家人哭了一场。因想到这对二老的身体不好,吴氏抹着泪劝道:“大家伙儿都快别哭了,这是喜事呢。快把孩子抱过来瞧。”
  夏瑞熙明白吴氏的意思,忙擦了泪笑道:“是呢,咱们达儿还没见过祖父祖母,还有伯伯们呢。”
  达儿已是被哭声吵醒了,皱着眉头看着众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众人开心地轮流着抱孩子,说着吉利话,新生命给这个饱受苦难的家总算是添了些喜气和希望。
  欧二老爷道:“你们怎么进城来的?天黑了有一阵了,难道没有关城门吗?”
  欧青谨道:“我们刚听说战事已了,就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到了城门时,的确已经关了门。刚好有一队军爷要进城,我和他们攀了起来,便跟着一起进了城。”
  吴氏嗔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依我说,就应该先由青谨回来看过,若是无虞了,再接四弟妹母子回来才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安全,怎么就这样大胆?”
  欧青谨笑道:“已是由木斐先回来探过了,路上就要几天功夫呢,要不然我们怎会回来的如此迅速?”
  身边有个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探听到最新消息。这些日子,木斐隔几天就会往外跑一趟,随时把最新消息带回去,赵明韬投降,刘将军上门拜访,欧家安全了的情形他们都知道。
  欧青谨便和夏瑞熙商量,二人带着孩子并一些金银细软先连夜赶回来。花老虎带着其他人,把吃食慢慢地用大车拉回来。
  大家说了一回别后的情形,感叹一回,唏嘘一回,见二老俱都疲倦了,方才离去。
  欧青谨立在满目疮痍的院子里,心里说不出的苍凉。夏瑞熙抱了达儿跟在他身后:“我还有三万两黄金。”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拿出来大家共同度过难关才是正经的。
  欧青谨接过达儿,一手拥了她的肩头,带着她一起往前走:“明日再说吧。”
  “四弟。”身后传来欧青英的声音,二人身子一僵,这肯定是要问林轻梅的下落了。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五章 归来(二)
  因为锦绣园隔得相对较远,破坏是最小的,门窗家具相对完好,所以夏瑞熙他们还是要去锦绣园住。
  欧青英接过欧青谨肩上的包袱:“走吧,我送你们过去。时间紧迫,屋子里没怎么收拾好,被褥也有些单薄,先将就着用,明日早上就让人上街去买。”
  夏瑞熙笑着去接包袱:“三伯还是让我来吧。”欧青英一怔,看了自己还上着夹板的左腿一眼,苦笑道:“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的。”他的腿医治算是及时的,夏老爷的技术也高超,只是伤得太重,就算好了,也不会恢复原状,丢了拐杖,还是瘸的。
  夏瑞熙怕再坚持下去,会伤害他的自尊,也就没再坚持,笑着谢过。说实话,她刚进门时看见欧青英的拐杖和瘸腿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听了来龙去脉之后,更是为他不值。
  虽然这个男人搞婚外恋,对自己的老婆不忠,但不可否认,他对林轻梅却是一片真心真意。他和白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性格爱好又不和,林轻梅很有可能是他的初恋。只是可惜,他的一片真情所遇非人,付诸流水了。
  欧青英慢吞吞地问起林轻梅来:“林小姐是稍后才和花老虎他们一起来吗?”
  欧青谨有些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却是瞒不过去:“她不会再来了。”
  欧青英仿佛是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该知道的迟早都要知道,欧青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留在了山里,以后都不会出来了。那个地方很好,有山有水,阳光充足。如果你要去看她,等你的腿好了,天气好的时候,我陪你去看她,如果想移出来,也可以选个好日子,选块近点的好地方。”
  夏瑞熙紧张地看着欧青英。
  在气死风灯散发出的微弱黄光下,欧青英的脸幽暗无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此刻这个男人的眸色比寒冷的冬夜还要冷还要黑。
  林轻梅,真的很没有福气。欧青英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如果她珍惜眼前所拥有的,而不是去追求虚妄得不到的爱情,就算是一辈子不嫁,欧青英也肯定不会委屈她吧?
  欧青英机械地挪动脚步,不发一言。夏瑞熙和欧青谨大气也不敢出,明明不是他们的错,但此时此地,他们总觉得就像欠了欧青英一大笔帐似的。
  沉默良久,欧青英终于开口:“她是怎么死的?”
  夏瑞熙刚要开口,欧青谨抢在她前面说:“她出去散步,遇上了山林里避祸的麻风病人,那些人不是好人,她为了保住贞洁,自尽的。”
  欧青英皱眉,声音有些尖锐:“她出去散步?去了多远的地方散步?你们就一点没听见她喊吗?”
  所有人都没有事情,只有林轻梅一个人有事。想起从前林轻梅向他哭诉的,夏瑞熙总怀疑她和欧四有什么,对她有误会的事,欧青英由不得不怀疑,这事儿也太凑巧了些。
  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总是无限地扩大自己的想象力,找原因,找理由,找发泄对象,通过追究别人的责任转移或减轻自己的痛苦。就连脾气一直很好的欧青英,也难以免俗。
  夏瑞熙的心直往下沉,看来她担心的事情成真了,欧青英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怪责他们。尽管她不想看见林轻梅出现在她的面前,想方设法地想把林轻梅打发走,但林轻梅的死毕竟不是她所愿,她更不曾想过要林轻梅那样悲惨的死去。她理解欧青英此时的心情,却不愿他把林轻梅的死怪到他们身上。
  夏瑞熙想了想,道:“三伯,山里面林子密,人烟稀少,不小心就会迷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去那么远。当时一发现她不在了,我就立刻让花老虎去找的。”
  她闭了嘴,因为她看见欧青英眼里一道锐利的光闪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却很清楚地看到了怀疑和不信任。夏瑞熙被吓了一跳,欧青英不会以为人是她害死的吧?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事若要解释清楚,势必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林轻梅去追欧青谨的事说出来。不知欧青英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接近他的弟弟,他会有什么感受?
  欧青英突然道:“当时四弟一定不在家吧?”
  欧青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三哥,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欧青英沉默不语,良久方叹了一口气,把包袱递给欧青谨:“晚了,先休息,有什么明日再说。”
  看着欧青英蹒跚地远去,夏瑞熙突然感到很委屈。她实在是不想和一个死人多计较,但心里确实憋屈得慌,被人当做杀人凶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站在原地就流了泪:“三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当时一定不在家?他的意思是怪我害死了她?”
  欧青谨也很无奈:“莫哭了,他心情不好,难免说话难听。”夏瑞熙把头埋在他肩上,抽噎着说:“我为他考虑,他却这样怀疑我,反正我问心无愧,我不管,我要把事实说出来。”她就想不明白了,按道理欧青英既然会被林轻梅迷惑,就不会知道林轻梅对欧青谨有想法,就不该胡乱猜测她会害林轻梅才是,她又不是白氏。她哪里会知道林轻梅此前和欧青英说过的话,已是把她绕了进去。
  欧青谨哄着她往锦绣园走:“别哭了,要吵醒达儿了。不要和他计较啦,你不是一向气度很大的吗?哭了眼睛会肿,很难看的,明天还要去你家呢,让你爹娘看见了,一定又得让我受委屈。”
  夏瑞熙咬着他的肩头不放:“我的气度才不大呢!我小气得很!我哭我的,难看我的,关你什么事?我爹娘怎会让你受委屈?我就要说出来,让他惭愧!”
  欧青谨疼得呲了牙:“他们肯定以为是我打老婆了。你爹从前不是爱满街追着地痞流氓打么?难道你也想让我尝尝他老拳相向的滋味?人活着,哪里能不被人误会?我不也常常被你冤枉吗?别管他,反正是我们俩过日子,我相信你就行了。”
  夏瑞熙听他温言安慰,心里好受了不少,至少他是相信她的,转而破涕为笑:“我怎么冤枉你了?你莫要冤枉我。”就算是她冤枉了他,她也不会承认的。笑了一回,到底心头还是不爽,哼哼唧唧地被欧青谨拖着回了锦绣园。
  欧青英的态度,欧青谨不是没看出来。刚听到林轻梅死了的时候,他觉得突然之际,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这事实实在没有根据。
  林轻梅确实遇上了麻风病人,这一点有邬大叔和好几个猎户作证。因为当时花老虎吹响了山里猎人互通消息时用的号角,把附近的猎人唤了去,有人还亲眼看见逃走的麻风病人。还是他们一起砍了柴,把林轻梅的尸体焚化的,林轻梅被兽夹夹伤的足踝,散落在附近的包袱,也是大家都看见的,做不得假。
  其次,夏瑞熙就算是痛恨着林轻梅,想除掉林轻梅,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把聪明的林轻梅骗到那么偏僻的林子里去,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未卜先知,算到林轻梅会遇上麻风病人,更不可能收买到麻风病人去害她。
  就算真的有问题,也只会出在花老虎身上。但花老虎却敢对着天发誓,敢拿她死去的母亲发誓,他没有说假话,林轻梅的确确是自尽的。也没有人逼林轻梅走,倒是她知道欧青谨走了,先就跑到夏瑞熙的房里去指着夏瑞熙骂了一顿,责怪夏瑞熙不该放欧青谨走,骂夏瑞熙自私狠心。
  甚至于林轻梅什么时候走的,他们都不知道,还是夏瑞熙一发现了就让他去追的人。花老虎明明白白地告诉欧青谨,他当时是不愿意去追这个两面三刀,不守妇道的女人的明知是因为夏瑞熙吩咐了,为了夏瑞熙考虑,他才不得不去。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来源于,欧青谨更相信夏瑞熙不是那么狠毒的人。夏瑞熙爱耍点小花样,耍点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她不管哪一次,也不曾超出过道德底线。她精明,但是很有分寸,她帮助人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是帮人就想要人回报,这些他心里都有数。
  一个恶毒到稍不如意就随时想杀死,残害对方的人,是不会有那么明亮的眼睛的,也不会得到她身边的仆从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对于这一点,欧青谨对夏瑞熙很有信心。
  说来说去,他只能怪自己不够干脆,不够利落,不够狠心,虚荣无聊,也许这才是直接导致林轻梅不幸的原因。事实真相要不要告诉欧青英呢?他也在犹豫之中。虽然欧青英知道了,一是可能会很难接受,也许还会因此和他生分了,但总比让欧青英一直误会夏瑞熙的好吧?


剩女不淑 卷四 第二十六章 归来(三)
    锦绣园冷清清的,一进来屋里,一股不好闻的烟味和冷气就迎面扑来。
    他们的房间,一切都远不能和从前比。
    曾经布置得温馨舒适,一到夜晚就点起无数灯柱,照得亮堂堂的房间里,此刻为了省油,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只照得周围的一块地方,远处的角落里黑黢黢的。
    原来放在东边墙下那块陪嫁来的,亮堂堂,精美绝伦的大铜镜也不见了影踪,所有的箱柜都是空的,她的那些首饰,漂亮衣裙,值钱的毛皮衣服,全都不见了。
    床上还挂着夏天用的纱帐,烂了几个大洞还没来得及补,帐构也没有,只随意用了一根布条系着。铺的被褥还不如她在山里面用的厚实温暖。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夏瑞熙的心里沉甸甸地难受,她知道自己应该知足,和欧二少爷一家比起来,最起码她还有命在,欧青谨也完好无损,达儿安安静静地睡在她的怀里。
    屋里只有一个面生的女人带着个婆子在料理。婆子负责打扫卫生,烧炭,提热水,那女人则在整理床铺,忙着把被褥放在熏笼上烘烤。
    见欧青谨和夏瑞熙进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那面生夫人带着那婆子上前给二人问好:“四少爷、四少奶奶好。”
    面生夫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这应该就是二少的那位外室。这次二少不在了,欧二老爷才开恩把她母子接回来的,算是正经的姨娘了。便请她坐:“不知该怎么称呼?”
    那妇人歪着身子坐了,淡淡笑笑:“我娘家姓童。”
    看上去很规矩,很得体,也很老实。但夏瑞熙却知道她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能十几年把持着二少的身心,让二少不惜与家里和发妻闹翻的女子,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人呢?
    夏瑞熙谢过她帮忙收拾房间,又闲聊了几句,童姨娘方起身告辞而去:“热水在外间,家里的人手实在少得可怜,没法子抽出人来伺候四少和四少奶奶,二位只能自己动手了。我还得去瞧瞧信风,这孩子读起书来没个数,没日没夜的,不强迫着他休息不行。”
    夏瑞熙把达儿递给欧青谨,自己笑着送童姨娘出去:“不必担心,我们在山里也是这样过来的。你去忙着吧,烦劳你了。”
    等夏瑞熙回来,欧青谨已把达儿安置好,兑好了热水,把夏瑞熙洗脸的茉莉香胰子和帕子等物一溜地准备好:“你先洗。”他在山里时这些事情早就做惯了的,现在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夏瑞熙先洗了,又给他对好热水,顺手揉了帕子递给他:“可以洗了。”
    欧青谨不动,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夏瑞熙不明所以:“怎么了?”
    欧青谨伸了个懒腰,看着她说:“我好累,好累。”
    夏瑞熙失笑,踮起脚给他擦脸:“低头!像个孩子似的。要我给你洗脸就明说好了。”
    欧青谨说:“你自己想到的和我开口要来的,差别大了。你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理我,眼里心里全是那小子。”
    前几日在山里,夏瑞熙正和他亲热的时候,达儿突然哭了,夏瑞熙毫不犹豫地就把他推开,转而去哄达儿。这也到罢了,他可以等。可夏瑞熙好不容易回来,却没有了兴趣,敷衍了他两下,倒头便睡,还嫌他闹腾不体贴她,弄得他很郁闷。
    哟,还和自己的儿子吃醋呢?夏瑞熙笑着捏了一下欧青谨的鼻子:“那小子?那小子可是你儿子。他小么,其实在我心里,你才是老大,他是老二。”
    欧青谨明明心里很得意,仍然不依不饶:“什么老大,老二,你哄我呢?他才是老大,你是老二,我是老三。”
    夏瑞熙举双脚投降:“我检讨,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一碗水端平。”
    二人一起洗脚的时候,欧青谨突然说:“那件事情你不要担心,也别难过。等花老虎一回来,我就带着他去找三哥,和三哥说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背这个黑锅。”
    夏瑞熙道:“你不怕他因此对你有看法了?”她记得欧青谨一向是很看重和哥哥们的感情的。
    欧青谨叹了口气:“那也没法子,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总比让他因此恨你的好。”又和夏瑞熙商量:“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啦,如今不比从前,爹和娘都病着,大哥大嫂身体也不好,又要照顾爹娘,家里就是你最年轻,最有精力,凡事你得多操些心才是。”
    夏瑞熙想了想:“今年家里人少,又是非常时期,没那么多的讲究,关键是要解决吃食取暖的问题。咱们去文渊街那个院子瞧瞧,如果地窖里的粮食还在,就解决了大问题。至于钱么,咱们带来的有一些,若是不够,要不要想法子把那些金子拿出来?”
    欧青谨摇头:“时局暂时还不是那么平稳,那些钱现在不宜动,先让她埋着,你也别和其他人说有这样一笔钱。等以后平稳了再说,咱们将来翻身恐怕只有靠它了。地窖里的粮食,也得想法子留下一部分来做种,开了春,我要尽量把家里的地都种起来。”
    夏瑞熙应了,二人又就今后如何理家讨论了一番,才互相依偎着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长寿就来向欧青谨和夏瑞熙行了个大礼,说自己还要去给老爷、夫人,诸位少爷、少奶奶磕头谢恩,谢过主子们活了他老娘的命,又向欧青谨表了一番忠心,言明他今后跟着欧家,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事情的经过时这样的,虽然欧青谨带长寿走时就提前交代过吴氏,一定要看顾好长寿的瞎眼老娘。可是欧家遭了难,他老娘眼睛不便,又是遇上围城,战争,饥饿,他也没抱多少指望,以为他娘当年讨欧二夫人厌憎,又眼瞎不便,无人照管,肯定饿死或是冷死了。
    但就是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吴氏也恪守诺言,没嫌他老娘累赘,不管有多少吃的,始终都匀一点给她,让她活了下来。因此长寿非常感激欧家,做奴仆的,虽然身不由己,不能选择主人,但做事情的时候,花多少力气,却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剩女不淑 卷四 第二十七章 归来(四)  
    长寿恭恭敬敬地对欧青谨说:“要过年,家里该休整的地方还得休整一下。原来遣散的下人们可能有愿意回来的,今日奴才就去寻寻,捡那得力的带些回来用,可好?”
    长寿这一席话却是说到欧青谨和夏瑞熙心里去了,欧家如今要重新立门户,自然要添些下人。这些旧人,一来是用惯了的,做事知道轻重,知道规矩,不用再花精力教导;二来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比较放心,这比新买来的好用得多。
    先不说房子院子里要重新休整,需要大量的人手,就算是夏瑞熙的身边,也得添一个领孩子嬷嬷才行。否则事情一大堆,百废待兴,今后他要主外,家里要靠夏瑞熙主内,她要两头兼顾,实在是有些难度。
    但这事欧青谨二人也不敢贸然做主,还需得和吴氏细细合计,算算家里的用度还能养几人,才能下决定。省得人回来了,却又养不起,那可就成笑话了。
    欧青谨打定主意,吩咐长寿道:“这样,你先去打听着,看哪些人愿意回来,都是些做什么的。至于具体要多少人,等我们先和大少奶奶合计之后再做定夺。”
    说话间达儿醒了,夏瑞熙忙打发走长寿,喂饱达儿,和欧青谨抱了达儿去上房给欧二老爷夫妇请安。
    吴氏正要伺候欧二夫人用药、用清粥,夏瑞熙忙把孩子递给王婆子,自己上前扶了欧二夫人,给吴氏打下手。
    欧二夫人今日又比昨日多用了些粥,精神也好了许多,她催促夏瑞熙:“不是说今日要去你娘家探望你爹娘和祖母的么?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去?”
    夏瑞熙笑道:“不急,昨夜我弟弟先回的家,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平安,过去吃午饭就行了。”
    欧二老爷懒懒地坐在躺椅上,拿着一个绒球逗弄琉璃玩儿,琉璃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伸长了爪子,机警地追着那绒球玩,偶尔还会抱着打个滚,逗得欧二老爷开心不已。
    琉璃一身的毛油光水滑,精神抖擞,体型不胖不瘦,很强壮,根本不像是一只吃不饱的人家养的猫。
    夏瑞熙惊异不已,她没想到高傲的琉璃居然也有它如此活泼可爱的一面,在她看来,琉璃肯定是不屑于玩这样幼稚的游戏的,结果它居然玩得很认真,很投入,尽职尽责地承担了它作为宠物的责任。
    吴氏感叹地告诉夏瑞熙,家里喂的几十只大大小小,各种品种的猫,在李钺来闹的那日吓走的被吓走,捉的被捉走。只有琉璃这只猫,当时不见他的影子,却在第二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琉璃不同于其他娇贵的猫需要喂,它自己会打食,每日里就把自己喂的饱饱的,根本不浪费欧家一粒粮食,大约是因为现在家里人少了的缘故,它反而比从前更喜欢呆在家里,也更肯陪在欧二老爷的身边,欧二夫人感慨地说它是一只仁义的猫,也就不再那么排斥它。
    看着欧二老爷因为琉璃滑稽的动作,笑得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精神十足,夏瑞熙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欧青谨悄悄握紧了她的手,他和她,何尝又不是缘分呢?兜兜转转,还是走在了一起。
    正说着,王婆子就来报,崔元来接夏瑞熙和欧青谨回夏家。      
    欧二夫人便催夏瑞熙:“快去!快去!你爹娘脖子都等长了,原来不知和我念叨了多少遍,想看外孙呢。”又吩咐吴氏把前几日刘力子送来的四坛酒取出两坛,四条火腿取两条给夏家带过去,前些日子多得夏家照顾,有好东西自然要大家分享。
    夏瑞熙推辞:“娘,我娘家人少,不用这么多。一坛酒和一条火腿就够了。”
    吴氏劝道:“这些日子多得你爹娘照顾,大伙儿一直过意不去。难得有机会可以表示一下,让你拿,你就拿,何必引得娘不开心?”
    夏瑞熙转念一想,便当着欧二夫人应了,出去后还是只取了一坛酒并一条火腿。倒不是她舍不得,她只是想着,一来夏家比欧家宽裕,人口也要少许多;二来就算是要还债,也得根据自家家底来,这么大家子人要吃饭,欧二夫人做大人情惯了,这些细处体会不到,吴氏就算是想到,也不好说的,因此只有靠她自己来把握。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欧青谨看在眼里,心里却软软的暖暖的。他觉得夏瑞熙是真的在为欧家考虑,在为这一大家子人考虑,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少,她都是在认真细致地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她值得他细心呵护。
    欧青谨唤住夏瑞熙:“熙熙,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马上就要去夏家,他得告诉夏瑞熙纯儿的事情,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她一去就要见纯儿,又从哪里找个活生生的纯儿给她呢?
    达儿又撒尿把尿布浸湿了,连带着裤子也被浸湿,夏瑞熙忙着给达儿换衣物:“崔管家在外面等着呢,有什么路上慢慢说好不好?”
    见她已经给达儿换好裤子,欧青谨取了尿布叠好递给她:“我是要和你说纯儿的事情。”
    “纯儿怎么了?她不是在我家里照顾我爹娘吗?”夏瑞熙停下来,皱起眉头看向欧青谨,她突然觉得很紧张。
    欧青谨看着她:“纯儿可能已经死了,你走的第二天,赵明韬就让人假冒蓓蓓的名义来家里接人,是纯儿扮作你的模样跟了去的。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情绪不好,影响你做月子。”
    欧青谨把良儿告诉他的情况和夏瑞熙说了一遍,夏瑞熙手脚冰凉,颓然坐倒:“又是赵明韬。”纯儿是因她而死的,叫她怎么不难过,不内疚?傻纯儿啊,为什么不跑?或者是她跑不掉了?
    夏瑞熙觉得自己很没用,纯儿对她那么好,一次两次地帮她,救她,她却只是为纯儿的家人做了一小点事情,还可能连纯儿的仇都不能亲手报。
    眼泪顺着夏瑞熙的脸颊流下来,欧青谨心疼地给她擦去:“只是说烧死了人,并没有真正判定纯儿死了,也许她没死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见着她的。咱们慢慢地访着,肯定会有消息的。如果她真的不幸,咱们给她好好起一座坟,再想法子帮她寻到她的家人,好好待她家人。若是她还活着,咱们以后把她当你的亲妹子看待,好不好?”
    夏瑞熙把头埋在欧青谨怀里,哽咽出声:“我到底是怎么得罪那狗贼了,他就这样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身边的人?”如果当年夏二没有因为她的缘故重新活过来,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这么多麻烦事了呢?
    不过夏瑞熙无法扭转时时空,就像她当初无法控制自己不在夏二身上重新活过来一样。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再多的如果当初,也不如勇敢地向前看,仔细想想今后该怎样好好走下去才是。
    等夏瑞熙不哭了,欧青谨打水给她擦了脸,又帮她抿齐了头发:“再不出去,崔元就该着急了。”
    因为打仗的缘故,西京城里马和马车多数被军队拉走,如今城里不分贵贱大多数人家要上街都是自己走路。夏瑞熙和欧青谨也只能走路去,夏瑞熙穿了兜帽披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欧青谨抱了孩子,长寿和崔元一人提了酒,一人提了火腿跟在后面。
    昨天进城的时候是夜里,看不清楚街上的情形,今天夏瑞熙才算是知道西京城凋敝成了什么样子,多数店铺仍然没有开张,街上的行人还是少得可怜,只有当兵的,肆无忌惮地在各个地方出现。
    虽然没有打仗,但局势还是很紧张的。刘力子和赵明韬的两派人马,没有谁真正相信谁,各自为政,互相制衡,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流汹涌。新朝廷一天不灭两个伪朝廷,正式一统天下,人心就不安稳,也难怪欧青谨坚决不同意把金子挖出来,也不许她说出去,宁愿过紧巴巴的日子。
    夏瑞蓓经营的那个大药铺,倒是开着门,只是门可罗雀。从街上远远看去,甚至可以瞧见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夏瑞熙看了几眼,知道是不可能看见夏瑞蓓了,便问崔元夏瑞蓓的近况如何。
    崔元把他所知道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感慨道:“白白被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欧二少爷还是被押着出去烧粮草送了命。伤成那个样子,那禽兽也不许人去瞧,老爷和夫人心里虽然恼她,却又有些可怜她,让丽娘悄悄送了些药去,幸亏芳儿这丫头还有良心,总会想法子传些消息出来,否则死了都不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现在谁也帮不了她。三姑奶奶这是上辈子做的孽哦!”
    夏瑞熙听得心头沉重,不管夏瑞蓓再做错了所有事情,再是咎由自取,始终夏瑞蓓救了她。如果不是夏瑞蓓传递出消息来,她现在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还不知身在何处,怎么受赵明韬的折磨呢。可是这样的情形,赵明韬一日不死,他们就都帮不了夏瑞蓓,只希望夏瑞蓓不要激怒赵明韬,能活下去。
    “咦,那人有些古怪,他跟了咱们许久了。”长寿指着街角处一个鬼鬼祟祟地精瘦男子。
    那精瘦男子见几人停下脚步,一起看向他,迅速转身而去,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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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剩女不淑  第二十八章  新年(一)
    见那人一溜烟地跑了,夏瑞熙有些紧张:“他不会是赵明韬的人吧?”赵明韬这狗贼若是知道她回来了,会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他憋着一口气,又坏透了,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欧青谨心里也极度怀疑那人是赵明韬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把夏瑞熙护在前面:“不会。不要管他,就算是咱么也不怕他。”
    夏老爷和夏夫人远远的迎了出来,接了众人,先就把达儿接过来,左看右看,欢喜得合不拢嘴。
    夏瑞熙不依:“爹,娘,你们怎么见着了他就都不理我了?”
    夏夫人抱着达儿,夏老爷一手牵着夏瑞熙,一手牵着欧青谨,眉开眼笑拉着他们往里走:“都一样,都一样,他小么。”
    欧青谨对夏瑞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连理由都一样,“他小么。”
    夏夫人眼尖,看见了两人带来的酒和火腿,便道:“人来了就好,怎么还带东西过来?”
    欧青谨笑道:“家母一定要让带来的,说是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尝尝。”
    “太客气了。我们有的,等会还是拿回去吧。”
    夏瑞熙拉着夏夫人的手臂轻笑:“那哪儿行,拿出来的东西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本来是有两坛酒和两只火腿的,我做主一样只取了一件,二老不会嫌我女生外向吧?”
    夏夫人腾出手捏了她的脸颊一把:“等会子拿两只风鹅回去,只是不太新鲜了,但好歹是肉,留着过年吃。这年头呀,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去看了痴呆越发严重的夏老夫人后,夏瑞熙母女二人交换着育儿经,欧青谨和夏老爷说了几句话后,就拉着木斐去了木斐的房间说话。
    欧青谨把路上有人跟梢的事说了一遍,和木斐商量:“赵明韬一日不死,我们就不算真正的安全。这事需要一个过程,在他死之前,必须得寻个武艺高强,合适的人随身保护她才行。无后顾之忧,我才能放手一搏,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
    木斐沉思了一会,想起一个人来:“我的师姑,她平生最恨这种欺男霸女的恶棍,等我去求她,她一定肯的。只是她脾气古怪,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忍让一些才是。”
    欧青谨性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木斐道:“我明天就走,最多七八天工夫就回来。那件事情,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了?”
    欧青谨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下去哪里有我们的活路?我想好了,一定要去做的。”
    夏瑞熙和夏夫人说起没个正经的奶妈帮忙带达儿的事,夏夫人给她介绍了一位姓廖的妇人。
    这廖氏只有二十多岁,是原来夏家铺子里一个管事的女儿,嫁了个泥瓦匠。战事起的时候,她丈夫被拉去修城墙,被冷箭射死了,屋漏又逢连夜雨,她两岁的儿子又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人靠着娘家过活。
    廖氏和夏夫人身边的真儿有旧,夏夫人从真儿口里得知,廖氏回娘家以后日子很难过。世道艰难,住的时间一长,她娘家的兄弟媳妇和嫂嫂就开始看她不顺眼,总是指桑骂槐,老人有心想维护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夏夫人道:“廖家人没有什么坑蒙拐骗的行为,是正经清白人家。廖氏我也见过几次,干干净净的,手脚伶俐,做姑娘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孝顺温柔,她如今无依无靠,没有后顾之忧,又刚刚丧子,让她去照顾达儿是最合适不过的。”
    夏瑞熙应了:“那明日让她过来我瞧瞧,先用上一段时间看。若是做得好,工钱好商量。”
    夏夫人笑道:“只要不苛刻她,让她能不靠娘家过活,少看兄弟媳妇的脸色,她就求之不得了,哪里会和你计较那许多?”
    说话间,丽娘进来禀报说午饭备好了。
    午饭很简单,小米、高粱、糙米混起来蒸的饭,一碟咸菜,一碟煎得黄霜霜的豆腐,一碟蒸腊肉,小半只熏鸡,一大碗清水煮老南瓜。
    夏夫人抱歉地说:“没什么菜,温泉庄子那边的新鲜蔬菜早就被糟蹋完了,这咸菜和老南瓜、还有做豆腐的豆子还是围城前藏起来的,好歹混个肚饱。”
    夏夫人嘴上说得客气,夏瑞熙却根据二老总往他们碗里夹菜,自己却只扒干饭的行为猜到,肯定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本来古代冬天里物资就缺乏,更何论是刚刚历经战火、围成数月的西京城呢?附近的农庄早被攻城的士兵糟蹋完,交通不便,就算是远处有东西可拉来,也得好些天才行,正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夏瑞熙不忍心吃,光吃饭不吃肉,总想给夏老爷夫妇留一些,让他们多吃几顿好的,人老了,需要营养。
    夏夫人见她不怎么吃,失望地说:“不好吃吗?我记得你从前爱吃熏鸡,这鸡特意留了好久,是不是有味儿了?应该不会呀,天气这么冷......”说着夹了一块熏鸡闻气味变没变。
    小半只熏鸡,也特意为她留了这么久,夏老爷和夏夫人真的对她很好。夏瑞熙鼻子一酸,掩饰地夹了一块鸡到嘴里,强笑道:“好吃的,是我吃早饭吃得有些晚。”这顿饭是她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好吃的一顿饭。
    夏瑞熙刚缓过情绪,就发现欧青谨吃得很专心,夹菜,扒饭,一样不耽误,一点不斯文,气得她悄悄掐了他一大把,他怎么这样迟钝呢?只顾自己吃呀?
    欧青谨不理她,反而夹菜给夏老爷夫妇、夏瑞昸、木斐,又夹给夏瑞熙:“对好吃的菜啊,在山里我就没吃过做得这样精细的菜。今天可得多吃点,大家都多吃些。”夏瑞熙的意思他明白,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夏老爷就开心地笑起来:“喜欢就多吃点。”又感伤地说:“也不知道你大姐他们在东京过得如何?东京那边,想必也打得激烈吧?吃得好歹,也就不求了,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就是上天保佑。”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又难过起来,忍了眼泪嗔怪:“楠儿肯定会好的。快吃饭!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说这些扫兴!”她心里却在担心,也不知道夏瑞楠有没有这样一顿饱饭吃?
    木斐突然道:“我听说,东京的守备大人是新帝的母舅,一早就与伪帝撕破了脸,宣布站在新帝这边。当时伪帝曾调派周围的小股部队攻打过,可是他们早有准备,又因为偏远的缘故,不好调派大部队攻打,便不了了之。目前东京在这些地方当中,是最安全最太平的,大可不必为他们担心。”
    夏瑞昸和夏瑞熙也七嘴八舌地劝:“是呀,如果不是路途遥远,世道太乱,说不定我姐早就托人送信来了。”
    四个儿女,如今在身边的只得二人,夏瑞昸过了年还要被木斐带走,到时候老两口身边有空落落的。夏老爷勉强笑了笑,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猛劝孩子们多吃些。
    出得夏家大门,趁着长寿提着夏夫人给的风鹅跟在后面,夏瑞熙压低声音悄悄问欧青谨:“我让你少吃些,你倒好,只顾着自己吃,怎么也不想着给他们留一些?”
    欧青谨叹道:“傻丫头,靠我们省那两嘴能省多少?他们特地做给你我吃,你我都不吃,不是让他们更难受吗?没听你娘说,那半只熏鸡是特意给你留的?你不吃,你娘多难受?”
    夏瑞熙跺脚道:“省的一点是一点,他们平时也没吃呢。他们老了,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好的才行。”
    欧青谨笑道:“所以呀,我就拼命劝着他们一起吃,省得他们舍不得吃。”
    夏瑞熙被他的这种态度弄得几乎要哭了:“连瑞昸也知道要少夹菜,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呢?东西那么少,不省着点吃,怎么够?”她只知道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得一个为一个着想,省着吃用才能共度难关,哪里管得了是不是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不小家子气?
    欧青谨忍住笑,故意沉着脸说:“你可真奇怪了。人家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多吃些,你却不让我吃饱,别人总想从婆家多拿些东西回娘家,你也舍不得,你到底向着谁?原来和我争金子倒也罢了,现在却为了一口饭菜和我吵,真是越来越没长进,越来越小气了。将来你还怎么掌那么大个家?只怕当上三天家,人家就要喊你铁公鸡了。”
    “呸,铁公鸡是你!”夏瑞熙有些恼羞成怒。
    “是,铁公鸡是我。”欧青谨顿了顿,笑着说:“你是铁母鸡。”
    见夏瑞熙真的有些生气了,才说:“你着什么急?我既然敢吃就自然有我的道理。”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么道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有法子弄到过年的东西才是。
    欧青谨拿乔道:“不告诉你。”
    讨厌的家伙,有好事还瞒着她,调她的胃口?夏瑞熙狠狠地捏了欧青谨一下:“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皮?”
    欧青谨笑着捏住她的手:“过几日你就知道了,保证你睡着都笑醒。”
    夏瑞熙心痒痒的,不死心地激他:“有什么稀罕的?让我猜,粮食肯定就是看咱们文渊街地窖里还有没有。说到肉食么,没有车,山里的东西拉不出来,还不就是靠着花老虎背(一声)一背(四声)袍子肉来而已,本来就没多少,还得看路上会不会被抢走,能不能顺利到达。”
    欧青谨只是但笑不语,抱紧了达儿,牵了她的手走。


剩女不淑  第二十九章  新年(二)
    第二日一大早,欧青谨就起了身:“我要去文渊街那里去看一看,今天你就不要赶早去请安了,你带着孩子多睡会儿,我会和娘说。等会起来,不如去上房,那里热闹些,她们也可以顺便帮你搭把手领领孩子。”
    夏瑞熙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身抱住他的腰:“还早,这么冷,再睡会儿。”达儿有些不乖,她昨夜起来了几次,这会子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欧青谨给夏瑞熙捋捋头发,顺从地又躺下去抱着她,夏瑞熙咕哝了一声,满足地把头往他怀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继续睡去。
    欧青谨怜爱地亲了她的脸一口,又探手摸摸达儿滑嫩的小脸蛋,静静地等夏瑞熙睡熟,才悄悄起身下床。现在家里像这个样子,只能靠他撑起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再不能过从前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悠闲日子。
    欧青谨自己收拾好了,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好,出了院子,长寿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四爷,是去文渊街吗?”
    欧青谨往上房走:“嗯,我先去上房和老爷夫人说一声。”他顿住脚:“怎么喊起四爷来了?”
    长寿笑道:“是今儿早上老太爷吩咐的,以后都喊少爷们爷了,少奶奶们也跟着称夫人。说实在过两年,小少爷们也要娶亲,到时候就乱了套。”
    欧青谨笑着摇摇头,原来大家伙儿都升级了。
    欧二老爷听欧青谨说完,皱紧了眉头:“你决定了?”欧青谨想要做官,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保护家人,心情他理解,只是现在还没出孝,要被人说闲话的。
    欧青谨眉间满是坚毅:“儿子决定了,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本来想等出了孝期再考虑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这样迫在眉睫的,也顾不得那许多。先和您说一声,若是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请您不要太在意。”
    欧二老爷叹道:“我有什么?人家最多说我管教不严罢了,倒是你,若是小打小闹倒也罢了,若是有所建树,以后这一点必然会被人抓住不放,攻击你不孝的。”
    欧青谨淡淡一笑:“我本意只是为了让家里人度过难关,能过上平实富裕的日子,再不受人的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他的,我不在乎。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回家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欧二老爷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你媳妇知道了吗?”
    欧青谨摇头:“还不知道。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所以不想让她提前操心。”其实他不太想让夏瑞熙知道他即将要与赵明韬对上,省得她操心。
    欧二老爷道:“这是大事,还是应该早些让她知道,夫妻间,有些事情必须商量好了再去做,一起承担一起分享。若是以后有个什么的,谁也怨怪不上谁,否则是一定要闹腾的,那就违背你的初衷了。”
    欧青谨敛容行礼:“儿子受教了,若是能成功,回来就和她说。”
    欧二老爷目送欧青谨高大的背影出去,心里由不得有一丝欣慰,这个幺儿已经长大,有了担当,有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再让他和老妻操心了吧?现在要操心的,是想法子解决一家子的衣食住行问题和过年的事情,然后就是等局势稍微平稳些就把流散在外的媳妇孙儿找回来。
    欧青谨出了街口,就碰上昨日与他约好的木斐,木斐从袖中递了个油纸包给他:“这么早出来,肯定没吃早饭吧?刚出笼的包子,你和长寿一人两个。”
    欧青谨笑道:“你咋和我媳妇一样周到呢?”
    木斐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见色忘友。”
    二人笑骂着,一起去了文渊街的宅子。
    看门的老苍头还在,只是房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搜粮食的官兵顺手牵羊拿走了。不过万幸的是,他们那个地窖修得隐藏,入口是在那个赏梅的亭子里,没人发现。
    欧青谨让长寿把着院门,自己和木斐提了灯笼下去探。夏瑞熙当时考虑得很周到,地窖修得比较大,里面装的粮食和品种都很多。看着那装得满当当的一箩筐一箩筐的米,谷,豆类,欧青谨喜欢的几乎想跳起来,夏家和欧家再也不必挨饿了。
    明年的种子也算有了着落,虽然只够种很小的一部分地,可是总算是有了底气。只要种子在地里发了芽,就有希望,就有未来。
    木斐背着手在里面晃了一圈:“都是你媳妇儿想到的?”
    欧青谨得意万分:“那当然。你不知道,她可聪明了。虽然有时候爱耍小性子,但见识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木斐酸溜溜地说:“是,你捡到宝了。不过,我看你媳妇儿也挺有志气的,你得小心,若是要娶小老婆,当心她跑了。”
    虽然夏瑞熙非常非常的小心,但他早已判定夏瑞熙就是和他一样的人。作为同一个时代来的人,他最能理解夏瑞熙的种种担心和想法,但他不能干涉她的生活,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欧青谨,尽量让她少受些气。
    欧青谨警觉地说:“是她和你说的?”一想到夏瑞熙可能和木斐说这些事,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木斐哈哈大笑起来:“她怎会和我说这些?平时和我说话都是要让其他人在一旁跟着,小心谨慎得很,又如何会和我说这些?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还别不信!”
    欧青谨干笑了一声,从袖里取出两个大布袋:“咱们装米粮,等会儿就烦劳你先把米提出墙去,等我们出去看着米,你又绕回来从正门出去。”现在粮食比银子还金贵,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米粮是从这没人住的小院子里拿出去的,否则还不得倒霉。
    木斐一边装米粮,一边哀叹:“你可真是小心。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一会儿帮你救老婆,一会儿帮你在你岳父家做人情,这会子又得帮你做苦力扛米,感情我这身功夫是专门为了你练的?”
    欧青谨道:“难道你就不吃了?”总靠着木斐也不是法子,况且他晚上就要走,怎么地也得想法子弄张车来才行。    木斐道:“吃,吃,不是为了你,我躲在这里吃?”当然除了欧青谨,还为了一个人明亮的笑容。
    木斐扛着两个巨型的米袋,做贼一样地观察了四周无人,才敢跳出墙去。寻了个隐藏干净的地方站着等欧青谨,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他是从什么时候忘不了那张明亮的笑容的呢?


剩女不淑  第三十章  新年(三)
    木斐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对夏瑞熙有了那种特殊的感情,记得从万佛寺回去后,就觉得这个女子不同于他所见过的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
    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
    她听见他胡吹乱侃那个时代的飞机火车时,总是带着一种无限向往的神情,静静地听他说,恰到好处地提出问题,帮他把话引下去。从来就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你是疯子,你师父也是个老疯子的意思来,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他喜欢她清亮,但又带点淡淡忧郁的眼神,喜欢她灿烂坚强的笑容。但那时候,也只是喜欢而已。
    后来在京城别院保护她的时候,她那样放松地和他畅谈人生,讲述他“师父”的奇思怪想,听他半真半假地假借别人的名义讲述他前世的故事。
    她对故事中的“他”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她总能一语中的地勘破当时他的心情和感受。他说到自己死去,一点都不悲伤留念,有的只是解脱的快感和轻松的时候,她竟然用那样心痛的眼神看着他,轻轻滴说了一句:“他只是太累了。我想,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会获得幸福的,他值得一个好女子珍惜他,心疼他。佛说,这一世的痛苦,正是为了下一世的幸福。”
    就是那个眼神,那样一句话,狠狠地撞击了他孤独寂寞许多年的心,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流泪,不得不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走。他不是一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但他确实在那一瞬间被她柔软地侵入了灵魂。
    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但她远比那时候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更理解他,更体贴他,更懂他。当时他心里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个女子生于那个时代,能与他相遇,他还会不会如此疲惫,如此孤独呢?他觉得不会。
    心情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既想见到她,又怕看见她。他像一个毛头小子那样,往往因为她的一句无意识的话和一个无意识的笑都会心跳半天,胡思乱想很久。
    他开始猜测,她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如果此生他和她在一起,会不会得到从前所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他患得患失,焦虑不安。但他很快意识到,根据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和她几乎没有可能。如果只是如果,不会成为现实。
    他觉得很好笑,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沧桑,早已变冷变硬,谁知道竟然还是这样的容易动情,容易心软,容易奢望。他暗自对自己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不行,绝对不行,太苦了,太累了,既然不可能,就应该早点断绝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是。
    正好她那位爱管闲事,以卫道士自居的姑母找到了他,要他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他立刻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他不该有这些想法,应该快刀斩乱麻,迅速抽身离去才是。
    他开始刻意疏远她,而她,也是那样敏感自尊的人,一旦发现他的态度之后,迅速地就把“你”变成了“您”,彬彬有礼,再也不会求着他说那个世界的故事,再也不会和他谈笑自若。他们之间疏远而有礼。
    按道理她这样,正好断了他的念想,他应该感到高兴和轻松才是。他也的确觉得高兴,但心里又说不出的失落。他安慰自己说,自己是多情多心了,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古代女子,最多就是一时的心软同情罢了,哪里会真的懂得他的那些苦楚和辛酸?嗯,她就是一个假装了解他,同情他的大小姐,是他自己当真了。
    于是他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离去。
    她和欧青谨定亲的时候,他冷冷地旁观,他们才是一对,才是这个世界中最搭配的一对,一样的家世,一样的思想,一样的郎才女貌。
    他喝了很多的酒,果然是假的啊,她果然是装的,她怎么可能懂他呢?他冷笑着,却又没有勇气跟着他们一起回西京,不想天天对着她那张脸,于是找了个借口云游天下而去。
    当他以为自己忘记的差不多了,才敢回来恭祝她和欧青谨的婚礼,结果命运和他开了个多大的玩笑。那张温水养鱼的鱼池和沟渠的设计图告诉他,那是个和他来自同一时空的人。那一刻,他才明白,那时候她是真的懂他,并不是做出来给他看的。
    看着那个站在杏花林里幸福微笑的小女人,他失魂落魄,他知道他永远地错失了幸福。
    爱在一瞬间,幸福也消失在一瞬间。她说这一世的痛苦是为了下一世的幸福,其实他不是,他是那个被佛祖遗忘了的人。
    “木斐。”远处传来一声低喊,唤回了木斐漂离在外的灵魂,他忙收敛心神,含笑看着小跑着过来的欧青谨和长寿。
    欧青谨笑嘻嘻地掏了个荷包递给他:“最后一件事,请你帮我送一袋米去岳父家,你就可以去了,这是路费。”
    木斐白了他一眼,恶意地提起一袋米扔向他:“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待木斐走远,欧青谨转头看向长寿:“你把粮食送回家,然后取了小袋子,装两升米回来给看院子的老苍头,就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寻你。”
    长寿接米在怀:“四爷,您要去何处?不要小的跟前伺候么?”
    欧青谨道:“不必,你且回家去,给我带一身里外干净衣物来,若是四夫人问起,你就说我和木公子一起做事脏了衣物,让她不要担心,其他的不必多说。”却不肯说他要去哪里。
    长寿依言将米交到吴氏手里,又问夏瑞熙要欧青谨的衣物,夏瑞熙觉得奇怪:“四爷呢,没和你一处回来么?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长寿按欧青谨交代的回答了,又道:“小的还要去伺候呢。”拿了衣物,问吴氏处取了两升米,自去寻文渊街看院子的老苍头,和老苍头一处烤火等着欧青谨不提。
    眼见得天黑尽了,欧青谨也不见回来,老苍头熬了杂粮粥,唤长寿吃,他也没心思吃。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什么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欧青谨应该是要做什么事,却又想瞒住众人才是。
    戌时三刻,长寿再坐不住,正想出门去寻欧青谨,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有马蹄声,车轮声,还有大兵们粗野的笑骂声,接着院子门被人粗鲁地砸得“砰砰”响。
    老苍头打了灯笼跑着去开门:“来啦,来啦。”
    长寿自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往外看去。
    只见院子门一开,三四个军士打扮的人蜂拥着把欧青谨扶进来,大声问老苍头:“你家主子和我们刘将军一见如故,喝醉了,快让人出来伺候!”
    长寿忙跑出去,刚挨近欧青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不由暗自皱了皱眉头,一看欧青谨,却是醉得不成人形。只得让老苍头招呼那些人烤火喝茶,自己把欧青谨扶入房里躺下。
    长寿正要去打热水,欧青谨一把抓住了他,指指自己腰间的荷包:“拿去,每人十两银子。”
    长寿高兴地道:“四爷,您没醉呀?”他在欧家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欧青谨喝醉的。
    欧青谨扶着额头,对他挥手:“快去,打发了人,弄杯浓茶来。记得和他们借门口那张马车,说我该日归还,再请他们喝酒耍子。”
    长寿忙应声去了,欧青谨扶着额头沉思起来。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 赵明韬,不让赵明韬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赵明韬一日不死,欧夏两家,他和夏瑞熙,就永远不会得到安宁河幸福。
    刘力子,前睿王府马夫一名,初始以驯马闻名于京城,后因武力过人,多机变,且忠心,被睿王亲自戳拔为身边近卫。宫变之日,睿王率几十骑铁骑奔逃,其中就有他。睿王逃至西疆,身边之余五六名侍卫,其中还有他。
    他先做千夫长,屡有奇功,被提拔为副将,将军,这次又升作了西京的守备官,如果不出意外,将来西京都会是他的天下。从马夫到一方大员,新帝信任,他也算一个传奇了。
    此人貌似粗鲁,实则粗中有细,而且心怀大志。他一到西京,先是当着众人的面斩杀了原布政使张大人,敲山震虎,接着就是在短短几天内逐一上门拜访西京诸多世家,送米送酒送肉收买人心,鼓动诸世家子弟出仕,与他一起经营治理西京。虽然没多少人听他的,他却也在西京世家圈子里混了个脸熟。
    欧青谨不看刘力子一路行来的辉煌与传奇,他只看此人到西京城后的种种表现,判定自己跟着刘力子应该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他靠着从前一些爱玩的朋友,借口谢谢刘力子的照顾之情和对阿恪的提拔之意,使出浑身解数,终于顺利搭上了刘力子这条线。刘力子对他很是欣赏,如果不出意外,过两天事情就该有眉目了。
    “四爷,事情都办妥了。”长寿提了一大壶热水并一杯浓茶进来,伺候欧青谨梳洗换衣,借着灯光,长寿眼尖地看到欧青谨换下来的青白色缎面棉衣衣领上有个淡淡的胭脂口红印。


剩女不淑  第三十四章  新年(四)
    长寿一共寻回来十二个仆佣,男人和女人一样一半。有粗使的,也有进房里做细活的。欧二夫人身边原来伺候的紫缎和红绸也回来了,还有酸角儿一家子。如此一来,家里总算多了些活气,生活起居也方便了许多。
    夏夫人自夏瑞熙回去后的第二日,就亲自领了那廖氏去给夏瑞熙瞧。
    廖氏果然如同夏夫人所说一样,端庄温柔,相貌也不出彩,淡淡的眉眼含着些愁苦,略显丰厚的嘴唇看上去有些敦厚。收拾得干净清爽,看着也不笨。
    夏瑞熙挑了几个问题问她,她略带些局促地小心回答了,很有些害怕夏瑞熙不要她的样子。
    夏瑞熙对廖氏不是很满意,廖氏看上去是那种总爱伤心事藏子心里,不停地想,不停地难过、愁苦的人。她希望能有个性格开朗,脾气温柔的人领达儿,这对小孩子的发育有好处。正好紫缎抱着达儿进来,达儿望着夏瑞熙呵呵的笑,廖氏自看见达儿,眼睛就再也挪不开,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夏瑞熙看她那副样子,大约是想起了她那个死去的两岁儿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你抱抱他吧。若是他喜欢你,你就先留下吧。”试一试吧,若是不行再换了也不迟。要真是可怜廖氏,另外给她找个差事也行。
    廖氏怯生生地看了夏夫人一眼,见夏夫人望着她点头,微笑起来,把手放在熏笼上烤了又烤,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达儿。
    达儿皱起淡褐色的小眉头好奇地看着了廖氏,廖氏对他笑着嘟了嘟嘴,扮了个怪脸,又弹了一下舌头,发出响亮的弹舌音,达儿高兴地笑起来,快乐地舞了舞小拳头,乖乖地让廖氏抱了。
    廖氏欣喜地看着夏瑞熙,她喜欢这个胖嘟嘟的,爱笑的孩子。
    廖氏就这样留了下来,她带达儿很耐心,很细心,也有经验。她最让夏瑞熙满意的一点是,她很懂得规矩,虽然很喜欢达儿,却从来都牢记夏瑞熙才是达儿的亲生母亲,知道进退,没有出现夏瑞熙所担心的那种,把达儿当做她儿子的替身,从而有些拿捏不住轻重的事情。
    没两天功夫,花老虎也带着王周氏,小黄屎和良儿回来了。和夏瑞熙猜想的不同,花老虎赶来一张驴车,拉来许多的山货,腌肉。再加上文渊街地窖里的粮食,还有欧青谨这些天弄回来的二只整猪,四只整羊,数十只活鸡,一篓鲜鱼,二十篓上好的银丝碳和一些给下人用的杂碳,细棉布、丝缎等无数杂七杂八的东西,过年需要准备的东西似乎都解决了,夏瑞熙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了廖氏和良儿在身旁,夏瑞熙就有了许多时间可以打理家务。她和吴氏分工明确,吴氏专门负责管两个老人的起居,其他的琐事便由她来管。幸好家里人不多,不复杂,只要管好饭食,让人各司其职,不得偷懒,推诿扯皮就行了。
    这几日天气好,夏瑞熙让花老虎去请了木匠来修理那些坏了的门窗,让童姨娘指挥仆妇丫头们扫尽灰尘,重新裱糊窗纸,为过年做准备,请欧大少指挥者男仆们挪走院子里的树桩和枯草,自己则去准备年礼。
    以前她可以偷懒不管这些事,既然现在要当起家来,少不得方方面面地打点,处理好各种人情关系。人情还是一样,世道却不一样,家底也不一样,夏瑞熙很是伤脑筋,不得不把东西拟了单子去欧二夫人房里和欧二夫人、吴氏一起商量,哪些人家该备什么样的礼最合适。
    欧二夫人教她:“今年情况特殊,不比往年,没必要弄那些虚礼。至亲呢,总归都是要走的,又是自己人,现在不是粮食最金贵么?就送些最实用的吃食罢,比如精米,油肉等,想必是最讨喜欢的。至于其他人,往年都是他们先来走我们家的,如果他们今年也来了,就看他们送的什么,比着还就是,假如不来,咱们就不必再理会了。”
    欧家倒了霉运,正是看得出哪些人值得交往的时候,断没有倒贴上去的道理。如果人家已经嫌弃了你,你再去,反而遭人轻贱。
    婆媳三人连说笑带商量地把事情定了,欧二夫人问起夏瑞熙:“老四还是那样,早出晚归?总弄回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你可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夏瑞熙笑容一滞,随即娇笑道:“娘,您说什么呢?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又不会偷不会抢的。我问了,他说是托门路花大价钱买来的。”
    吴氏就看了夏瑞熙一眼,欧二夫人病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她却是知道的。物资极度匮乏,哪里是能花钱就能买来的?也不知道欧青谨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心思?
    欧二夫人点点头:“你去传话给他,他要做什么,我们妇道人家管不了他那许多大事,也不懂那许多大道理,但若是要做那些鸡鸣狗盗不法之事,我定要让你爹家法严惩!我就算是饿死冷死,也不愿意他去做那些丢脸的事情。”
    夏瑞熙假装没看见吴氏的表情,诺诺地应了,她不这样回答能怎样回答呢?这个家像这个样子,要活下去,要不挨冻,不挨饿,没有人出去使力,怎么可能做得到?她相信欧青谨不会做丧尽天良的坏事就是了。
    吴氏在一旁笑道:“四弟哪里会是那样的人?他自小品行就好看,不会的。”
    欧青英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来:“娘,您别瞎猜了。我听欧福说,他看见四弟总和刘将军一起呢,昨儿下午他上街去买纸钱,还看见他二人骑了高头大马出城去了。我寻思着,四弟这几日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从刘将军那里得来的。”
    夏瑞熙见欧青英进去,对着他行了礼:“三伯好。”
    欧青英淡淡地应了一声就不再搭理她,表情甚是淡漠,眼里难掩厌恶。夏瑞熙也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
    吴氏是知道林轻梅的事的,见二人之间气氛尴尬,便催夏瑞熙:“你快去看看孩子,喝点水歇会子罢。事情是一天做不完的,忙乱了这许久,也该歇一下了。”
    夏瑞熙行了告退礼出去,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约莫是人挨了耳光。
    果然吴氏急急地道:“娘,娘,您莫动气,三弟只是一时想岔了,会想通的。”
    又听欧青英说:“都是儿子的错,以后再不提此事就是了。”
    欧二夫人气喘吁吁地说:“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丢尽了我的脸!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礼仪为何物的白眼狼,日日地窝在屋里不出来,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就是抱着一件死人衣服摆弄!一天不是怨这个就是怪那个,到处给人脸色看,你猪油糊了心!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就是你知道?合着一大家子人全瞎眼了,就你一个人聪明看得清?小心我把那件死人衣服给烧了。”
    欧青英只是不说话。
    吴氏低声劝道:“三弟,这件事情,你多听听别人怎么说才是。她屋里原来伺候的那个丫头红梅不是找到了吗?她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多想想没有错的。”
    欧青英还是不吭气。
    欧二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莫劝他,只怕他心里就想着是我们逼那丫头说的呢。一个死人而已,值得么!你退下吧。”
    夏瑞熙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良儿沉默地跟着她,很是为她鸣不平。
    欧青英总还是不相信夏瑞熙,认为花老虎说的话是假的,编出来骗他的。也不相信林轻梅是喜欢欧青谨,是去追的欧青谨,还说她实在太恶毒,居然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
    为什么呢,因为人家林轻梅从前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对欧青谨只是兄妹之情呀,欧青谨顾念林师父的情义对她多有照顾,所以夏瑞熙误会了。他那时还没看透夏瑞熙,不以为然,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夏瑞熙就是嫉妒,恨林轻梅碍眼,见不得欧青谨对林轻梅好,所以才趁着欧青谨外出,指使身边的恶徒残害了林轻梅。
    欧青谨无奈,只得想法子找到林轻梅从前的贴身丫头红梅来现身说法,奈何人家不信。不怪兄弟,只怪她夏瑞熙搞鬼。
    出了主院,到了花园里,良儿扶了夏瑞熙的肘部,柔声道:“四夫人,咱们莫理睬他。他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谁好谁歹都没有数了。若是不想看见他,和四爷商量一下,搬出去住好了,反正早就分过了家的。白白养着他这种人做什么?”
    “这个话不要让其他人听见。”夏瑞熙摇摇头,憋着口气,快步走回锦绣园。
    良儿心想,四夫人心里难过,恐怕不只是为了三爷的事吧?应该是有点为四爷操心了,得把长寿那小子抓来拷问一番才是。
    廖氏见夏瑞熙进了屋子,忙把刚睡醒的达儿递过去:“娘亲来了,娘亲来了,达哥儿快对着娘笑一个。”
    夏瑞熙洗了手,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把达儿抱在怀里,抱着怀里望着她笑的可爱小人儿,她心里就算再有什么不快都瞬间烟消云散。
    夏瑞熙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回,良儿跑进来汇报:“四夫人,长寿押着两车萝卜和白菜回来了。他刚来传信说,今晚四爷会回来吃晚饭,让厨下多备两个菜,奴婢已经将他抓来,要问什么您就问吧。”


剩女不淑  第三十五章  新年(五)
    天刚擦黑,良儿就来报说欧青谨回来了,问夏瑞熙是不是就在外屋摆饭。
    夏瑞熙沉着脸起身进了里屋,和衣躺下:“告诉他,我身子不好,不想吃饭,让他一个人吃。”
    欧青谨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异,屋里静悄悄的,不见夏瑞熙,只见灯下诸人各自闷声做事。
    良儿服侍他脱去厚重的皮衣,端上净手的清水:“夫人身子不爽,不想吃饭,请四爷自个儿先用饭,四爷是现在就摆饭么?”
    欧青谨听说夏瑞熙不舒服,忙着就要往里走,良儿地咳了一声,欧青谨恍然大悟,停住脚,往里努努嘴:“怎么了?”
    良儿忙低声把欧二夫人说的话和欧青英做的事情报备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把夏瑞熙这些天是何等的辛苦和能干说给欧青谨听。她是指望欧青谨能为夏瑞熙出出气。
    欧青谨听了,只是淡淡的笑笑,除了吩咐她小心伺候好夏瑞熙外并没有多说什么,自进了里屋。长寿已经把自己被夏瑞熙叫去问话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心里早有所准备。
    夏瑞熙听见他进来,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欧青谨轻轻拉开被子,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不热呀?可是累着了?这几日我都在家里做事,你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欧青谨微微带些凉意的手摸在夏瑞熙的额头上,很是舒服。
    想起他这段时间的奔波之苦,还有在外面所受的大大小小的委屈,她心头一软,几乎立刻就要缴械投降,转念一想,扒开他的手,闷声闷气地说:“你自去吃你的饭,莫理我。”
    欧青谨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先去瞧瞧达儿可乖,然后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达儿,达儿可还记得你这个爹爹么?你有多长时间没见他,没抱他了?”夏瑞熙这话就带了些怨气在里面。
    欧青谨心虚地陪笑道:“我这就去抱他来。”
    “你别去吵他,他睡着了。”
    欧青谨不听,自去了。有孩子的人都知道,很多时候,孩子就是夫妻间的润滑剂啊。夏瑞熙一看见达儿就满脸的温柔,不管达儿怎么哭闹,她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细致耐心的笑脸,他怎么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
    听着欧青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夏瑞熙睁大了眼睛,回想起今天下午长寿语焉不详的话和为难的表情。
    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就算长寿不说,她也隐隐猜得到。那么多的东西,都是紧缺无比的,他不费尽心力,厚着脸皮地去弄,又怎会弄得到?要知道这些天,左邻右舍最嫉妒的就是欧家和夏家了。
    她知道欧青谨不和她说是怕她担心,但恰恰弄得她心里更难受。别人问她的丈夫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事情,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是深夜回来,天不亮就走,身上总带了浓浓的酒味,疲惫得一上床就沉沉睡去,推都推不醒。
    只有花老虎回来那日,他领着花老虎去寻欧青英说话,过后又让人送红梅回来,欧青英始终不相信他们的话,他生怕欧青英闹腾,才在家里呆了一整天。却也没和她说起外面的事情,很累很累的样子,饭都顾不上吃,拉着她捂在床上睡觉,她也不忍心喊他,由得他去睡,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他又不见了影子。
    每天早起晚归,总是陪着刘力子,帮刘力子出谋划策,夜里出入酒楼,大方地花钱,大碗的喝酒,还给人家找花姑娘。
    豪爽大方,加上流民队伍里的好名声,总算是硬挤了进去,在刘力子的亲信中有了一定的人脉和地位,但总被赵明韬的人抓住一切场合嘲笑讽刺他不孝,丢了百年世家的脸面。
    换衣服的事情,虽然长寿推说不知道,也只发生了那一次就不曾在发生过,但她不笨。欧青谨要陪一群长期不见女人的大兵,要把他们哄高兴了,怎么可能不喝花酒呢?而且是第一次和人家打交道,他不在一旁陪着是不可能的。
    对与不对,是理智的问题;喜欢不喜欢,纯粹是本能的感觉。
    一想到那套衣服可能是他毁灭的罪证,她心里就酸水直冒,忍不住地要难过。她即便相信他的承诺,他不会和别的女子乱来,但想到那些女子可能会靠在他怀里,身边,腻腻歪歪,享受着原本完全属于她的温暖和气味,她就气得不行。
    夏瑞熙握紧了拳头,恼恨地使劲锤了床铺几下。最可恨的是,他什么都不和她说,一个人就完全承担了,实在是太过分,他把她当成什么了?比路人甲还要不如吧?夏瑞熙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
    等到欧青谨再次进来时,她伏在床上一动不动,眼里已经饱含了泪水。
    欧青谨进来就道:“达儿哭得厉害,怎么哄也哄不好,你要不要去瞧瞧?不会是不舒服吧?”
    夏瑞熙一听就急了,先前还睡得极熟,怎么突然就哭得哄不住了?难道真的是不舒服?也顾不上生气,忙起身要穿鞋,刚起了身,猝不及防就被欧青谨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好熙熙,好宝宝,都是我的错,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他去瞧达儿,达儿睡的正香,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怎么也不忍心弄醒达儿,便想了这个法子来诈夏瑞熙。
    夏瑞熙这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当,心里憋了一股气,想发作又发作不起来。按说他到底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男人在外面应酬,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只要把握得住分寸就好;可要她就此忍了,她又实在是忍不住,何况他还处心积虑一直瞒着她。
    欧青谨见夏瑞熙也不挣扎,也不动,只把头紧紧埋着,正想闻言软语两句,哄得她开心,顺便把那不紧要的事说给她听,让她宽心,还没开口,两滴凉凉的泪水已落在他环抱着她腰的手上。
    泪水虽凉,欧青谨却觉得火样的滚烫,灼得他疼痛难忍。他低唤了一声:“熙熙,莫哭,我心疼。”越发抱紧了怀里的人,把头埋进在她瘦骨嶙峋的肩头上。只觉得骨头咯人,他才惊觉她什么时候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枉自己还是她的丈夫,枕边人,实在是太对她不住。这些日子,她口里不说,实际上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她就没有停止过担心吧?
    欧青谨一时内疚无比,一时又心痛无比,一会儿暗自咬牙要让她和达儿过上轻松写意的生活;一会儿又想着干脆一股脑地倒出来,也让她心里有底,不再瞎操心;转念一想,却又担心她知道了更操心。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全涌入他的心头,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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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暖春(一)
  欧青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手臂上已是传来一阵疼痛。夏瑞熙咬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并不敢喊疼,咬着牙硬挺着。好在夏瑞熙不久就松了口,却又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他一身,最爱洁净的他也不敢吱声,只把手轻抚着她的背。
  夏瑞熙其实就是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发泄完就好了,她默默往欧青谨怀里靠倒:“这西京城里,哪家的姑娘最好看呢?”
  欧青谨一愣,“我不知道。人家姑娘都藏在闺中,外人又如何得知?”就见夏瑞熙一双眼睛带了些妩媚,又带了些愤恨,恨恨地瞪着他,恍然明白她问的些姑娘非彼姑娘,尴尬地笑:“没注意,我只看着酒菜,还有刘大人的脸色,其他的都没怎么看。”
  夏瑞熙哂笑:“是,都没看清到底好看不好看,就搂在怀里了。全因不一样的风情,特别的温柔善解人意。是也不是?”想到那句古代名妓是真才女的说法,她酸的要不得,言语上总要排揎他几句才解气。
  欧青谨急道:“不是,我没有……是她们……你也知道,那种场合……”见夏瑞熙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然是一点不信他话的样子,不由涨红了脸:“我在这种时候,去那种地方,心里已是忐忑,又如何有那种心思?别人倒也罢了,可是你怎么也和我置这些气?”说着语气就有些酸楚起来。
  夏瑞熙听得心里大为酸软,咬了牙睨着他,眼里已是有了泪意:“我以为你一个人是完全能挺得住的?既然你一个人能熬能做的,何必又来和我说这些?就该所有的委屈全都默不作声地捡来受了才是。”
  原来是在怨责他凡事总瞒着他,欧青谨心头大定,把头埋入她颈窝里,贪婪地嗅着她独有的芬芳:“莫要怨我,我心里难受。”看来欧二老爷的话是对的,不管要坦白多少,就该先和她商量了才是。
  夏瑞熙叹了一口气,抱紧他的手臂:“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记得当初你曾和我说过,夫妻本是一体,你有什么难过,想做什么事情,别人说不得,总能和我说上一些吧?哪里有别人都知道了,做妻子的却全然不知情的道理?就算是我帮不上你的忙,也能为你宽宽心,你实在不该瞒我啊。”
  欧青谨见她反手抱住了自己,知她不再怪自己,心头大乐,更被她葱白衣领中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玉颈引得失了神,手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衣缝滑了进去:“以后再不会了,我什么都不瞒你,让为夫补偿一下夫人如何?我真想你。”说到后面一句,已是含住了夏瑞熙玉白的耳垂。
  夏瑞熙被他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撩得一阵轻颤,又被他熟门熟路往她敏感区游走的手引得全身酥软,由不得“嘤咛”了一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欧青谨两眼如炬,定定地看着她,转而变被动为主动,猛烈地吮吸起她的唇和舌来,双手更是顺着她的腰间滑了下去。
  二人早忘了刚才的酸楚,刚抱在一起,就听见外间传来酸角儿悄声问良儿的声音:“还在置气么?饭菜已是热了二遍了。良儿姑娘,你好歹也劝劝呗?要是传到老太爷,老夫人那里,指不定又要骂人。小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那么多气不完的?自家身子要紧。”
  良儿“嘘”了一声,又低声骂道:“酸角儿,你仗着四夫人疼你,越发的没有谱气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我说得管得的?”
  酸角儿委屈地道:“我不是看着四夫人亲近么才说这许多废话么?别人我还不耐烦多嘴呢。”
  良儿把她往外推:“去,去,要传饭我自然会来通知你。”
  声音虽轻,却是听得分明,夏瑞熙一个激灵,忙自欧青谨怀里挣起身来,欧青谨使劲拉了她往身下压,手去褪她的衣衫:“莫理睬她们,烦死了。”
  夏瑞熙匆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声音平静无波地吩咐:“摆饭吧。”
  外间静了静,随即传来良儿欢喜的声音:“是。”
  好事被打断,欧青谨半敞了衣襟,斜躺在床上,摆了个睡美男的造型,怏怏地看着在妆台前整理仪表的夏瑞熙,难免有些不岔:“四夫人,你倒是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就那般坚决地把我推开,我以后若是有了不妥,你负责。”
  夏瑞熙伸手将他半拖半拉起来替他整理衣衫,嗔道:“我不是为了你么?这里不是山里,你这几日已是引得娘不高兴了,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俩又……咳,总之,你更没好日子过了。”
  欧青谨撅着嘴看着她:“我看你是借机整治我才对。你看,它不肯回家,怎么办?”
  夏瑞熙低头一瞧,瞬间飞红了脸,啐了一口:“你个不正经的。”
  “就是被你引的,别人还没这个本事呢。”欧青谨呵呵笑起来,摸了她一把,站起身跳了两跳:“总算是顺服了。”伸手拥了夏瑞熙往外走,突然说:“等过了这段日子,咱们就搬出去住如何?”
  夏瑞熙皱眉道:“不好吧?虽然说是分了家,可如今家里这个样子,三哥指望不上,爹娘身边虽有大哥大嫂,但说起来,大哥大嫂其实也是和我爹娘差不多的年纪,一群老弱病残,咱们甩手走了,像什么样子?”
  欧青谨搂着她:“三哥总那样,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不是敷衍你的,我想好了,你若是真的难受,咱们就住出去。要是放心不下,白日里你过来理事,晚间你回去住。两头兼顾,咱们也更自由自在不是?”
  夏瑞熙认真地想了想,道:“三哥其实也不敢真把我怎样,爹娘、大哥、大嫂都护着我呢。搬就不搬了,来来回回的奔波,一则麻烦,二则总觉得隔了一层,让人有些寒心,还是等以后再说。”他真心为她考虑,她也要真心为他考虑。扔下一家子老弱病残,她做不出来。
  欧青谨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受委屈了。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固执的人。”欧青英岂止是固执,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反反复复地和他说,林轻梅实在太可怜了,也不知道林轻梅当初给他下了什么盅,居然把他迷成了这个样子。
  夏瑞熙却有不同的猜想:“他也许并不是真的相信林轻梅那般冰清玉洁,真的爱他敬他,而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腿为了这样一个人瘸了实在是不值,所以才会这样的固执。努力给自己营造一个假象,他是对的,其他人是错的,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和后悔。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他若是还想不能,要怨着我,我便离他远点,不碍他的眼就是的。总归有朝一日大家都要搬出去,没有谁要看谁的脸色一辈子。”
  她心里在猜想,当初欧青英送林轻梅蜜蜡佛头手串的时候,林轻梅那般坚决地退回,欧青英心里就该有数才是。为何后来会对林轻梅如些的爱逾性命,不避嫌疑,坚信她是爱他的,知道了真相后,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坚决死挺,不肯承认。只怕更多的故事是发生在她离开西京城,欧家乱作一团,无人顾及他二人的时候。只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可以得知。
  夏瑞熙的推测很是称欧青谨的意,他叹了口气:“三哥也许真的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否则无法解释他如此的不通情理和顽固。但愿他早日想通了才好,也省得我们大家替他担心。我当初要是早看清林轻梅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夏瑞熙微笑着舀了一碗清爽无油的萝卜炖羊肉汤递给他:“冬天多喝些羊肉汤暖暖身子。这事儿怪不得谁,凡事总有缘法,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过好以后的日子就行。”
  欧青谨也笑着舀了一碗递给她:“你也补补。要不是怕家里说,真想和你对饮几杯。”
  夏瑞熙笑起来:“咱们真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呢,咱们要记得永远这样保持,白头发白胡子了还一样的恩爱。”
  “就依你。”欧青谨吃着碗里的萝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这就炖上了?真好吃,真甜,回来后就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日日地酒,大鱼大肉,腻得发慌,让我想起吃饭就没有胃口。”
  夏瑞熙心疼地又夹了几块萝卜在他碗里:“爱吃就多吃点。知道你酒量大,但也该少喝些。虽然心急,也得悠着点,要是累病了,我和达儿可怎么办?家里又怎么办,如今就全都指靠着你一个呢。”
  欧青谨笑着说:“你放心,我省得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两日,咱们家的铺子就可以全部重新开张了!还有,刘将军推荐我做布政司经理,是从六品,已经递上去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虽然从前也有功名,但也因是乱世,才会一下子就得了这样的官职,我慢慢儿地来,总有一日,我会让咱们家四平八稳地重享太平。”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夏瑞熙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治死赵明韬。
  夏瑞熙有些忧虑:“你说,局势不会再有什么波动了吧?”要是站错了队,这普天之下,可没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欧青谨笑着摇头:“不会。等过些日子,我若真的做成了事,就不能去铺子里晃悠了。让长寿出去专管咱们铺子里和庄子里的事。你看如何?”
  夏瑞熙哪里会有不同意的道理,“那家里的呢?”
  欧青谨道:“家里的已是分到各房名下,他们各有各的打算,我们不好过问,也不必去帮这个乱忙,省得将来他们回来扯不清。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住在这里,一应开支,咱们承了就是。人亲钱不亲,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夏瑞熙不曾想到他对这一层倒是看得如此通透,正要夸他两句,只听外面一阵嘈杂,有人拍门,正是紫缎的声音:“了不得啦,四爷四夫人快去三爷那里看看吧!”


第三十七章 暖春(二)
  菊英院里,正闹翻了天。
  起因是欧二老爷实在看不下去,定要烧了林轻梅的衣服,欧青英死活护着不肯。
  欧青谨和夏瑞熙到的时候,纷争已经告一段落。
  屋里弥漫着一股丝织品被烧毁了的臭味,地上一只火盆底朝天扑在地上,炭火七零八落地洒落一地,几片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焦黄起皱的衣角如同枯叶般蜷缩在地。那件衣服到底是烧了。
  欧二老爷高高地坐在正位上,身旁只伺立着面色觉重的欧青原、管家欧福。
  欧青英在屋子正中跪着,也不看高高在上的父亲,也不看刚进去的欧青谨和夏瑞熙,只看着那几片衣角发呆,似是有些迷茫,又似是有些不岔。
  欧二老爷气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瞪大了一双老眼,恨不得把欧青英吃了:“你想通没有?”
  欧青英不语。
  欧二老爷猛地跳起来,高高举起欧青英的拐杖要往他的背上狠狠砸下,欧青英不避不让,只闭上了眼睛。欧青谨一步上前,和欧青原一起夺下欧二老爷手里的拐杖,劝道:“爹,你莫伤了自家身子。”
  欧二老爷抵不过两个儿子的力气,终被夺走拐杖,颓然坐倒:“罢了,我就算是烧了衣服,打死你,你也还是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糊涂至此!为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成了这副模样!”
  见林轻梅被骂,欧青英犟着脖子道:“你们如何知道她不守妇道?还不全都是听老四媳妇说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何曾做过一件不守规矩的事情?这样出去一趟,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怎么也不见有人过问一声?”
  欧二老爷发怒道:“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如此恶毒下贱的女人,死后还不让人安宁,她也配那块贞洁烈女的碑?看我不寻和尚道士镇了她,叫她永世不得超生!”转过脸就问欧青谨和夏瑞熙:“她的坟在哪里?我如今虽然大不如从前,就连儿子都不知道孝敬我,但这点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他是真的很愤怒。
  欧青谨只把他爹的愤怒当成是小脾气,一个死了的人,镇她什么魂?较什么真?只是劝住欧二老爷:“多大点事也值得您这样生气?那种事情,是咱们家做得出来的么?”
  夏瑞熙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欧青英,这些日子,她看他的脸色是看够了,已经不抱希望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情,互相达成理解共识。人家既然点了她的名,她再不开口,反而就像有鬼似的。便上前对欧二老爷行了一礼:“爹,既然三伯点了媳妇的名,媳妇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欧二老爷默然,夏瑞熙就当他同意了,道:“弟媳有些地方不明白要请教三伯。三伯说大家都听弟媳说林小姐不守妇道,又说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三伯是什么意思?”
  欧青英沉声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夏瑞熙冷笑:“三伯的意思,就是弟媳害死了林小姐,又在背后诋毁她的声誉,而全家人都受我一个人的蒙蔽,是不是这个意思?”
  欧青英沉默不语,等于默认。
  夏瑞熙看了欧二老爷一眼,见欧二老爷半闭着眼睛,虽然在生气,并没有厌烦的意思,胆子更大了些:“弟媳我自入欧家门以来,所做的事情自问对得起天地父母,国律宗法。三伯就算是要给我安上这个罪名,也得拿出证据服众才是,否则就算您是长兄,我也是不依的,今日定要和你交涉清楚。”
  欧青英只是凭空猜测,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来?当下冷笑:“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证明和你无关?”
  欧青谨见夏瑞熙眼里喷了怒火,怕她失态,又恐她会因此不讨欧二老爷喜欢,便悄悄拉了拉她,示意她收敛几分。
  夏瑞熙咽下一口怒火,摇摇头示意自己自有分寸,朗声道:“三伯真想听,请容弟媳一条一条与你道来!”
  “我并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她一句不好听的话,非是没有可说的,而是不屑于和死人计较!她不守妇德,除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以外,还有一点,是你自己造成的!试问,她云英未嫁,你是有妇之夫,你为何日日拿着她的衣服流泪?为了她闹得一家人不和,老父老母为了你担心流泪,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她是你什么人?你又是她什么人?想要人不轻贱她都难!”
  “口舌倒也罢了,三伯千方百计要维护林小姐的声誉清白,这说明你知道女子声誉宝贵,只是为何除了她,别人的声誉在你眼里就是粪土一般的不值钱?你也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可我除了听你一个人说人是我害死的以外,还没听别人这么看的。我不知三伯凭的什么就这样笃定是我害了她?”
  夏瑞熙的一席话掷地有声,硬是让欧青英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在那里发呆。
  夏瑞熙叹了口气:“三伯实在不该只凭猜测就捕风捉影地猜疑我,诋毁我。你要是真的怀疑她的死因,就该亲自去查,然后再下论断,也胜过你在家里生闷气,惹得爹娘担忧的好。我言尽于此,以后这种伤人诋毁人的话不要再传半个字到我耳朵里,否则对大家都不是好事,我一定要向族里鸣冤的。我就算不为我自己考虑,我也要为达儿考虑不是?这顶烂帽子,我坚决不戴。”
  向族里鸣冤?欧二老爷就是欧家的族长,她不就是说要告欧二老爷吗?但告公爹和告族长,性质可大不相同。欧家有谁丢得起这个脸?
  别看欧二老爷先前闹嚷着要怎样怎样,这会儿又睁大眼睛看着夏瑞熙:“胡闹!一小点点家务事怎么能闹到族里去?你三哥失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清者自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要再敢提一个字,我撵他出去!”他气势汹汹地指着欧青英:“你!明日就给我出去做事,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唧唧歪歪的模样,你给我等着瞧!”
  欧青谨却道:“爹,不如这样好了,反正三哥也无心做事,不如让人陪着他去山里走一趟,让他散散心也好。”这个问题,一日不真正解决,就算强压下来,欧青英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不如让他自己去游一游,了解一下真相的好。自己听来的看来的,总胜过他们说给他听的好。
  欧二老爷往外走,仿佛没听见一般,实则,便是默许了。
  欧青谨让夏瑞熙先出院子去等他,他自己望了欧青英:“三哥,你若是要出去,随时可以让花老虎随你一起去,有什么想弄清楚的,便一起弄清楚了的好,回来后就开开心心地过年。以后那样难听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心里待林小姐如珠似宝,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我对熙熙也是一般的如珠似宝,容不得别人说她,更容不得别人毫无根据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就算是你,也不行。”
  欧青英沉默着,欧青谨低声说:“你若是还要恨,就恨我吧。”说完甩了袍子,大踏步走出去,揽了夏瑞熙往锦绣园而去。
  欧青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他那条伤腿席地而坐,看了看那几片枯叶一般的衣角,很是迷茫,难道真的是他错了?跪得太久,伤腿一阵钻心地疼痛,早已透骨的冰凉,他揉着腿,突然打了个寒颤,不会,她不会是这种人的。
  他想起那个空气中充满桂花甜香味的秋夜,她穿着一身素身衣裙静悄悄地站在茑萝架下,突然见着他时那种惊慌失措,又带了些喜悦娇羞,想要回避,又挪不动脚的为难。
  她微侧着小巧可爱的人,素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莹润动人,目光温柔似水,那样的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指过,犹如春风吹过,吹得他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畅快地呼吸,前所未有的舒心愉快,心也激动的跳得不是自己的。她的表情和身体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无依,他恨不得把肩膀递给她靠上。
  白氏,就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眼神看他,她看向他时,更多的是怨责和愤恨,或者就是讨好意味特别浓厚,让他一眼看去,就倒足了胃口。
  当时恰逢家中大乱,他送给她的手串也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他心头烦闷万分,但一看见她,心头就清凉了,更何况,她见了他,并没有躲开,还这样的看着他,于是他就抱了几分期望,期望把别人给他们安的那个罪名变成真的。
  要知道她林轻梅,一直都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妻子,他欣赏她,怜惜她,敬重她,很多很多年了。
  在她目光的鼓励下,他想起她从前总爱向他倾诉不幸,又拒绝了家里安排的两桩婚事,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和礼教限制,她才不得不强忍着受下来的?于是他鼓足勇气开口暗示她,假如她愿意,他可以给她平妻的身份地位。
  她似乎吃了一惊,慌乱地想了很久,在他焦急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的时候,她才认真地回答他,她不想让欧家二老和白氏伤心,她记得欧家的恩情,不想让欧家再为她操心了。不能嫁给心爱的人,她宁愿孤独终老。
  他当时感动极了,他理解为他就是她那个心爱的人,只是苦于现实,她不能嫁给他,却愿意为他守一辈子。现在回想起来,也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不是她要嫁的人,所以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给他做平妻。
  他又想起,那时候她得罪了李铖,披头散发地从泥地里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她小鹿一般温润的眼睛里含满了晶莹的泪水,从惊慌失措到绽放出强烈的喜悦和信任,她死死揪着他,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却因欧二夫一声冷咳,吓得她胆战心惊,一下子跳开,离他两丈远,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是那样的可怜无助。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落到李铖的手里,便拖着她去欧青谨,她死活不去,说是夏瑞熙对她有误会,她若是去了,夏瑞熙会生气的,欧青谨不容易,她不想破坏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而且语气中还暗示误会是白氏挑拨造成的。
  但她最终还是跟着欧青英去了。
  然后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她其实一直喜欢的人是欧青谨,而不是他,他只是她手里一颗随心所欲玩弄的棋子……
  欧青英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得要领,他几乎想把林轻梅死去的灵魂唤醒,她到底爱不爱他?或者,对他的爱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再或者,他在她眼里是不是一个大傻子?
  紫缎重新抬了一盆炭火进来,准备打扫干净老爷和少爷们大战之后的战场。敲门,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进去,看清了屋里的情形,不由低叫了一声:“三爷,您怎么一直坐在地上?天这么冷,地上扎冰凉,腿还伤着,将来落下病根子可怎么办?”
  紫缎边说边支好炭盆,慌忙地去扶欧青英起来。她小心地看着欧青英的脸色,只怕欧青英一个不高兴,就会寻她的晦气。幸好欧青英很顺从地由她扶到了炭盆边的软椅上坐好,她又沏了热茶递在他手里:“三爷,您暖着,奴婢打扫一下屋子。”
  紫缎取了苕帚,细细地扫着地上的残炭和碎布角,很小心地注意不扬起灰尘。看着那几片碎布角,她心里渗得慌,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林轻梅那双漂亮,却阴沉沉地眼睛就在身后某个角落盯着她看,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紫缎深信林轻梅的鬼魂一定是在这屋里缠着三爷的,要不然,为什么三爷会被一个死人迷得不辨是非,神魂颠倒?明天,无论如何都得和四夫人说说,另差个胆子大的婆子来伺候三爷才是,还要让酸角儿给她求张符纸随身带着才行。
  紫缎的手有些抖,手心里全是冷汗,背后凉飕飕的,她抬眼看见欧青英好好地坐着,又瞟了一眼烧得红彤彤的炭,暗念了好几声菩萨保佑,才算忍下来没有跑掉。
  欧青英突然问她:“紫缎,你觉得林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紫缎“啊”了一声,她正想到林轻梅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全身发毛,不及细想,开口就说:“奴婢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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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紫缎
  欧青英怫然不悦:“你害怕什么?!”是害怕他呢?还是害怕现如今当了家的四夫从夏瑞熙?所以不敢说实话?
  紫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垂下眼睛看着地板:“是奴婢说错话了,请三爷责罚。”
  欧青英倒也没说要怎么惩罚她,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林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不知道林轻梅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物?紫缎想到到老夫人把自己放到这里来贴身照顾他的因由,揪紧了衣角,蹙眉只捡好听的说:“林小姐,自小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人又聪慧,是女子中少有的……”
  欧青谨不耐烦:“行了,谁让你说这些?我问的是,林小姐以往常常到老夫人房里去的,你们经常接触,你觉得她为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那样……?这么多的人都在说她,我……”话音到最后,低得几不可闻。
  那是你们主子自己的事情,紫缎低了头:“林小姐虽然常去,但她只陪着老夫人说话,并不和奴婢们多说一句。她到底如何,奴婢们也只是听说而已,其他的还得问问红梅才是,红梅打小跟着她,想必是最清楚的。”
  这分明就是敷衍推脱之意,欧青英冷笑起来:“你倒是谁也不得罪的,想必是仗着在老夫人面前有脸面,并不把我当回事。”
  他到底是管过家里庄子铺子的,平日里不做声倒也罢了,有心要发作,自然唬人。紫缎忙跪倒在地:“三爷言重了,奴婢们的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三爷。还请三爷明鉴。”
  欧青英看着她:“那你和我说说都听说了些什么?”
  紫缎知道欧青英是见过红梅的,但他连红梅的话都不信,她一个不过刚伺候了他几日的丫头,他又如何肯信?只怕老老实实说出来还要白白挨他几下,讨他的嫌。
  紫缎心头转了一十八个弯,匍匐在地只说了一句:“奴婢只知道,当初红梅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换了早年,早就被老夫人让人用乱棍打死了。”她一个字都没提林轻梅,欧青英若是要发作也发作不了。
  仆人做的事情早就该被乱棍打死,那主子呢?断然没有贴身丫头做的事主子一点不知情的道理。欧青英心头又酸又痛又痒又麻,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有一股气在心头乱窜,见紫缎模样,竟然是一句多话也不愿意说的,知道再问下去也无聊,叹了口气:“你下去罢,去绵绣园传个话,就说我,明日要出去游一游,让花老虎过来伺候。”
  紫缎默不作声地将残炭碎布收拢在一处,低着头倒退出去。欧青英又唤住她:“等等。”
  紫缎只得站住,欧青英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看了那几片衣角,良久之后终叹了一口气:“去吧。”污了她的名节的人是他,夏瑞熙是这样和他说的。
  紫缎出了房门,只觉得房檐,廊下,到处都有眼睛看着她,不单是林轻梅,还有很早以前死去的紫熏和兰素。她打了个冷颤,像是被鬼追似的,小跑着出了菊英院。
  刚出院子,就被人喊了一声,吓得她灯笼都险些打翻。再一瞧,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婆子。紫缎扬起笑脸:“王妈妈,您老怎么得空来了这里?”
  王婆子道:“老夫人差我来瞧瞧,可安生了?”
  紫缎笑道:“安生了,这会儿坐在炭火边烤火喝茶呢。又让我去锦绣园回话,让花老虎明日陪他进山,想必回来过年时就清爽了。”
  王婆子满意地笑道:“怪不得老夫人和我说,让你来这里她放心。这些日子来,你是伺候得时间最长的一个。”
  紫缎苦笑:“有什么法子,谨言慎行,尽量不惹他生气就是了。”
  王婆子笑得甜:“好好地做,你是个有前途的。”
  紫缎哑然半晌,到要问王婆子是什么意思,院子里早没了王婆子的影子,只看得见一盏气死风灯慢慢地飘远。丫头的前途是什么?紫缎回头看了看菊英院,突然打了个寒颤,提裙往锦绣园奔去,跑到门口才停住脚,不住地喘气,待脸色气息如常了,才扬起笑脸去唤门。
  听了紫缎的回话,夏瑞熙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肯去看看了,只要他肯去看就好。便让酸角儿去给花老虎传话,打发紫缎回去。
  紫缎立在阴影里,总是徘徊不去,夏瑞熙觉得奇怪:“怎么了?”
  紫缎陪笑:“如今院子里人少,太空了些。”
  夏瑞熙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老夫人指派去伺候三爷的人,那边空着,没人照应,你还要去给三爷收拾行李,我不好留你。我看着达儿,让良儿和廖氏送你罢。”
  紫缎笑逐颜开,屈膝行礼:“四夫人体恤。”
  良儿冷得缩头缩背,打起灯笼,鄙视地对紫缎道:“你什么时候胆气儿这么小了?你又没做过亏心事,你怕什么?这还是在深宅大院里头,当初四夫人在山里边,四处都是野兽山林,风一吹起来,鬼吼鬼叫的,她也没怕过呢。”
  紫缎看了微带着笑容,一言不发的廖氏一眼,悄悄拉了良儿低声道:“你懂什么?老宅子里才是最那个的。四夫人是贵人,福泽宁厚,肩头上的命灯都比咱们亮堂些,她自然不怕。这院子大了,宅子深了,人却少了,鬼都打得死人。”
  廖氏见她二人小声避了自己说话,很是小心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远,不想多听,但二人的谈话仍然不时飘落几句在她耳里。
  良儿“啧、啧”两声:“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懂。你没去菊英院的时候,半夜里在这院子里走,也不见你害怕,怎么突然就怕起来了?”
  紫缎道:“我是刚才扫那件被烧了的衣服时,心里突然怪怪的,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后面看着我。”
  “呸!”良儿打了个寒颤,掐了紫缎一把:“叫你乱说,小心被主子们知道治你!”
  紫缎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菊英院里,当初有个叫紫熏的,打小儿就跟着三爷,脾气性格最是柔顺。三爷成亲不久,就得急病死了,死了才发现,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还有一个兰素,是跟着三夫人一起来的。三夫人怀了琛少爷的时候,因琐事冲撞了三夫人,三夫人发怒,据说是动了胎气,被老夫人亲自下令乱棍打死的。我在那院子里,总觉得有几双眼睛盯着我看。那两年,菊英院里的旧人们死的死,卖的卖,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寒。”
  良儿眯了眼睛:“紫缎姐姐,你和我说这些陈年往事,不会只是害怕她们罢?你又不曾害得她们。你一个大活人,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依我说,人可比鬼吓人多了。”紫缎胆子小怕是假,要寻她说话怕才是真。    紫缎讪然:“我们这样的人,主子发话就死了,兔死狐悲罢了。我胆子小,实在是不适合在菊英院,唯恐伺候不周,惹了三爷不高兴。妹妹若是方便,帮我求一声儿,另寻个伶俐人儿呗,我一辈子都记四夫人情的。”
  良儿先听她说起那些,又说不想再呆在菊英院,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好精乖的丫头,都敢把主意打到四夫人身上去了?合着就给你们当牛做马,当枪使?
  良儿细细看了紫缎一番,紫缎名如其人,就是一匹看着让人赏心悦目的紫色华美的绸缎。肤色雪白,鼻梁儿又窄又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眼睫毛又浓又翘,一笑嘴边一个小浅梨涡,甜美动人。身最高挑丰满,特别是腰细臀圆,用老妈妈们的话来说,就是特别适宜生养的那一类型。
  紫缎是欧二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气度性情自是与普通丫头不同,容貌虽然赶不上林轻梅,却比白氏不遑多让。白氏生死未卜,欧青英身边无人,又不中意白氏许久,还心心念念想着林轻梅,欧二夫人让紫缎贴身照顾欧青英,说不定就有那个意思在里面。先照顾着,等一出了孝,就收了。欧青英几乎不愿意与白氏同房,单靠白氏那一个儿子,到底是不够的,人丁总是越兴旺越好。
  可欧青英心里有林轻梅,正室嫡妻有白氏,白氏狠辣,有子有女,但凡聪明些的,都不会往欧青英身边凑。紫缎有这样的打算,也不是错。良儿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只是紫缎是老夫人点名放在欧青英身边的,欧青英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见得就不肯收,况且欧青英还在为林轻梅的事儿不明不白地恨着夏瑞熙,这件事夏瑞熙是万万管不得的。
  收不收的,那是老夫人和欧青英自己的事情,四房不能往里插手。良儿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装作不懂紫缎的意思:“你是老夫人亲自发话的,就算是要换人,也得禀明老夫人才行。你若是真的害怕,请夫人再加派几个人手给你壮胆,我倒是可以说说的。”
  紫缎心头一阵发冷,听这意思,良儿肯定是不会和夏瑞熙说这事了。她算是指靠不上了。
  良儿和廖氏站在菊英院的门口,目送紫缎进去。菊英院本来就比锦绣园大,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粗使妇人和紫缎在里面招呼。此刻那妇人已是睡了,黑沉沉的院里只有欧青英的一间屋子还散发出淡淡的昏黄的光,光线没有冲散黑暗,反而给院子平添了几分阴森孤清之意。
  良儿想起紫缎的话,由不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里面四处的暗影里都潜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魂。她“嚯”地转身拉起廖氏:“我们走。”只有锦绣园才能让她安心。


第三十九章 良儿支招
  第二日一大早,紫缎又去了锦绣园,去时管事婆子媳妇们正在领对牌,听夏瑞熙安排一天的家事。紫缎便驻足在廊下静候。
  酸角儿如今管了府里的食材分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领了对牌出来,见了紫缎,便笑道:“紫缎姑娘,怎么这么早?”
  紫缎答非所问:“嫂子,你如今管了府里的食材,成了管事娘子,还是亲自上厨伺候四夫人的一日三餐?你可真是勤勉,也难怪四夫人格外高看你一眼。”
  酸角儿笑得灿烂:“什么管事娘子,还不是主子给的体面。若是哪天主子一不高兴,就打回原形了。”
  那边良儿喊道:“紫缎姐姐,夫人让你进来。”
  紫缎低头屈膝给夏瑞熙行礼:“四夫人早安。”
  夏瑞熙端坐在塌上,抱着铜手炉,灿笑着让紫缎起身:“三爷去了么?”
  紫缎答道:“回四夫人的话,三爷一早已是出门了。行李都是奴婢收拾了交给花老虎的。坐的是驴车,车上放了三床厚褥子。”
  夏瑞熙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做事很认真。”
  紫缎抬起头来,悄悄打量夏瑞熙。
  夏瑞熙今日穿的是新做的蜜色绵袄子和豆青色的皮裙,因在孝中,领口袖口没有半点装饰,但做工很好,款式也是最近那些外来的新朝将士家眷带起来的时兴样式。发式虽然简单,插的一只坠珍珠银钗却精致无比,钗头坠的那颗珍珠足有拇指头那么大,晶莹圆润,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这件首饰紫缎也不曾见过,想是应该是四爷新送的。
  紫缎的目光放到了夏瑞熙的脸上,只见她不曾施脂粉,肤色却很粉嫩白净,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如今添了些威严在里面,粉粉的菱角嘴,嘴角微微翘着,神情轻松愉快,便知她心情不错,遂壮了壮胆,屏了呼吸,垂首道:“三爷去了山里,奴婢闲着也是闲着,还请夫人给奴婢安个差事罢!”
  一般情况下,多做多错,只有躲懒的奴才,没有这么勤奋肯吃苦的,还自己寻上门来找差事的。夏瑞熙看了良儿一眼,只见良儿直冲自己挤眼睛,心知有异,便道:“你是老夫人专指派了伺候三爷的。这几日三爷不在,你正好把他屋子里的铺盖被褥拿出来翻翻晒晒,该换的就换了,缝补浆洗,也好过年。”
  紫缎正要开口,良儿便笑着堵住:“四夫人,昨儿紫缎和奴婢说,只和粗使的张婆子住在菊英院里,有些孤单呢。”
  夏瑞熙沉吟了一下:“这段日子家里日子还算过得,我正寻思着是不是再给几位爷添一个随身的小厮,每个院子里添两个小丫头。但总还有些时候,你先等着罢,若是夜里孤单,三爷不在,你可以去寻红绸作伴。”
  紫缎见夏瑞熙低了头不再搭理她,意思是她该退下了。她眼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夏瑞熙和良儿二人,正是说事的好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猛地跪倒在地,眼里噙满了泪:“三爷不要奴婢伺候了,还请四夫人给奴婢一碗饭吃。若是夫人不管奴婢,奴婢只有,只有死路一条了!”
  夏瑞熙皱眉:“紫缎!你跟着老夫人多年,一直规矩懂礼,怎的今日说话这般不知进退!”再看良儿,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可见她也不知道昨夜菊英院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紫缎哽咽道:“奴婢无路可走了。三爷留话说他回来后不愿意再看见奴婢。”
  夏瑞为惊讶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伺候得很好的么?”
  紫缎哭道:“昨夜奴婢向三爷回话,他问起我林小姐的人品如何,奴婢就照实说了,他勃然大怒,说以后不想再看见奴婢了。奴婢办砸了老夫的差事,讨了三爷的厌憎,只有求四夫人了,不然肯定是要被赶出去的,外面的情形这样乱,奴婢出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夏瑞熙听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虽然不知道因由,但紫缎这话听着好像是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为了她,弘扬正义才做错的事。可实际上细细一琢磨,就有一种邀功请赏,利用她的同情心,和对林轻梅的憎恶感来激她出手的感觉。
  见夏瑞熙半晌没有说话,紫缎忐忑不安地抬头,只见良儿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仿佛想咬她一口。吓得她缩了缩脚,继续哀哀地哭着。
  夏瑞熙柔声安慰:“你先起来,别哭了。你别怕,既是老夫人让你办的差,你便当向老夫人回话,听老夫人示下,老夫人一向宽厚,想来不会苛责你。”
  紫缎一听,大哭着不起。夏瑞熙皱了眉头:“良儿,你扶她起来,大清早的这样,像什么体统?”
  良儿上前扶想紫缎:“紫缎姐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日这般糊涂?你是老夫人房里的人,是非曲直,当和老夫人说,老夫人一向宽厚,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紫缎听夏瑞熙语气坚决,只得顺着良儿起身,却不肯走,立在角落里低头抹泪,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廖氏抱了达儿进来:“哥儿想娘了,喂的米粉吃了一半就不肯吃。”达儿已经四个月了,开始添加辅食,吃一些米粉。
  夏瑞熙放下手炉,笑着接过达儿:“让娘来喂可好?”达儿到了她怀里,就把小手揪住她衣领,只把额头往她脸上擦,众人俱都笑起来:“果然是想娘了呢。”
  良儿把一方布巾放在夏瑞熙膝盖上,方便她给达儿喂食,省得污了她的衣物。达儿果然就是要夏瑞熙喂,见银勺子递过去,就乖乖地张开了嘴,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盯着夏瑞熙讨好地弯成了月亮。
  廖氏叹道:“夫人带哥儿的时候,竟然是比奴婢带的时间还要多。哥儿就是服您管呢。”她下了很多工夫,达儿也喜欢她,可是远远赶不上和夏瑞熙这样亲热,就算是喂米粉,也是夏瑞熙喂的他要多吃些。
  夏瑞熙高兴地笑起来:“他自小就是我亲自喂养的,自然是我更知道他的脾性一些。你多领些日子,就知道他的习惯了。”
  众人忙着照顾孩子,仿佛都忘了角落里站着的紫缎。玩闹了一会,正房一个婆子来报:“四夫人,有客来了,此时正在老夫人房里,四爷请您立刻带着少爷过去呢。”
  夏瑞熙笑问:“是谁呢?”
  那婆子回道:“是大姑奶奶,带着几位表少爷表小姐。”
  原来是尚夫人,尚夫人在她和欧青谨婚前两个月就拖家携口搬回了尚家的老家——离此大约几千里之遥的贺州,就连欧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也只是派人送来的书信,不曾回来奔丧。战乱一起,更是没了音讯,此时突然一家子都来了,总是出了状况。
  夏瑞熙还记得这位老实得不像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生的尚夫人。特别记得当初自己被阿恪用雪团砸晕时,她那种被夏夫人和夏老爷吓得胆战心惊,哭兮兮,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问那婆子:“可见着大姑爷了?”
  那婆子回道:“不曾,具体的老奴不知,但老奴瞅着,一家子都带着孝呢,衣服也是极破旧,也不知道不遭了什么难。此时都坐在老夫人房里,好像是流泪了。”
  夏瑞熙心里一沉,冒着战乱,千里迢迢的来,又是这样的打扮,只怕是尚家姑父没了,贺州呆不下去,来投靠娘家的。这事儿耽搁不得,忙起身让良儿帮着打整一番衣饰,让廖氏给达儿裹了小兔毛披风,要往上房去。
  临出去之前,夏瑞熙看了紫缎一眼,对良儿道:“你就不必去了,劝劝她,让人看着她从这里哭着出去,总归不好。然后带人去把东边空着的绿荫院收拾出来,那地方很久没人住,只怕是有些湿寒冷清,要多准备几床厚被褥,热水要准备好,随到随用,炭火也要提前烧起。再让人去厨下通知酸角儿一声,马上准备饭食,用好米,多上几个菜,再做几个清淡补人的汤。”
  走了几步,夏瑞熙又道:“去库房里取几匹上好的尺头,并丝绵备着,准备给姑奶奶一家人裁衣裳。再打听跟来的下人有几个,和咱们家下人一样的份例。把我屋子里那几盆水仙花,腊梅都端过去,看着也热闹些。”
  远来之人,又是迫不得已才来依附母家,只怕心头寒凉,敏感多疑,自是得小心招呼着。
  良儿追出去小声道:“夫人,那花是四爷特意寻来给您的,外面买不到,好歹留两盆儿罢。否则让四爷白白忙了一场,下次就不肯送了。再说了,老夫人和大夫人房里都是有的,您要全都送去绿荫院,只怕也不好呢。”
  也是,其他人都留着,自己眼巴巴地全送去了,只怕吴氏会嫌自己太过贤良。夏瑞熙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小鬼头,依你了。你瞧着哪两盆好,就留哪两盆。”
  良儿笑着应了,瞧着时间差不多,先让一个婆子去厨房,又让一个媳妇领着人先去打扫绿荫院的卫生,只等自己打发走紫缎,再去领了被褥用品送过去亲自布置,烧起炭火来烘着,备上热水,就万事大吉。
  良儿想着,紫缎一向是聪明伶俐的,惯会看人脸色行事,哪里会突然之间就讨了欧青英的厌憎?分明就是故意的。她先断了那边的退路,又来把因林轻梅得罪欧青英的话和不明真相的四夫人说,四夫人只要一答应帮她说情,就算是栽进去了。这般的会弄机巧,实在是让人不喜欢,但也不能得罪。四夫人把自己留下来,只怕也是考虑到这个,要自己安抚一下她。
  良儿心头虽然恨紫缎的行事,到底又有些可怜她,觉得她不愿意给人做妾,却也是个硬气的,嘴里却不肯饶她:“你拿那些好听的话蒙骗我们夫人,莫非就是欺负我们夫人心软?算着她一定会帮你?”
  紫缎便知自己的小九九都被人看破,她虽然是弄了些机巧,实际上也是看着欧二夫人年老病弱,想投靠到夏瑞熙这里来,寻个稳妥些的出路。
  当下哭道:“是我人笨,不会说话,讨不了夫人的好。我但凡有点办法,哪里会这样?良儿妹妹,咱们都是一样的命,你不可怜我,还有谁会可怜我?如果不是四夫人心善,我原也不敢冒这个险。我瞧着四夫人待你们极好,就是死了的纯儿,四夫人也是回来就给她立了衣冠冢,给她烧纸钱念往生咒,有几个奴才有这种体面的?我少不得心生妄想。事已至此,只求妹妹给我指条活路走,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良儿听紫缎夸夏瑞熙,心头的气要消了些,笑道:“你是没有看错,我们夫人的确对下人极好的。姐姐也不笨,是太聪明了,是咱们院子里的人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紫缎听她的话,好像有点意思在里面,当下擦了泪,诚心诚意地给良儿行了礼:“好妹妹,姐姐我才是笨人,求你给我指条路罢。”不敢再有所隐瞒,把王婆子昨夜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我宁愿配小子也是不想做妾的,进了那院子,不要说儿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
  良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昨夜我们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若非姐姐自己说出来,否则大家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一向谨慎,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谁不多给你几分面子?这话传出去,大家必然都不肯相信三爷会厌弃你,还要道是哪个造的谣。依我想,若是三爷真的厌弃你,老夫人也不会硬让你伺候,否则就违背了要照顾好三爷的初衷了。”
  紫缎立着想了一会,给她行了个礼:“如此,谢过妹妹。我先回去了。”
  良儿见她去了,轻声道:“什么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得罪了三爷,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你若是真的这样决绝,到时候伸手拉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她已是暗示紫缎要想脱身,就要再把欧青英狠狠得罪一番,把这事闹大,闹得上下都知道,让紫缎在菊英院再也呆不下去。看紫缎的模样,应该是领会了,只是不知道紫缎会怎么做,既达到目的,受的惩罚又最小?


第四十章 远客(一)
  欧二夫人房里四角放着四个大炭盆,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旺旺的,哄得屋里一丝冷意也无。
  饶是如此温暖,虚弱的欧二夫人还是裹着一身厚重的皮毛衣裳,半躺在软塌上,用汤婆子捂紧了脚。她身边坐着一个头发半白、憔悴瘦弱、衣衫褴褛的妇人,二人紧紧抓着手,说几句又掉几滴眼泪。余下众人少不得又陪着唏嘘几句。
  夏瑞熙抱了达儿进屋,忙着先把达儿的小兔毛披风取下来,才上前请安问好。她见了尚夫人的模样,心头不由大为感触。当年的尚夫人,打扮精致华美,圆圆的脸蛋白白净净,养尊处优,哪里是这副贫苦妇人的模样?
  欧二夫人道:“快过来见过你大姐。达儿见过你大姑妈。”
  夏瑞熙行礼,尚夫人忙起身扶起她,接过她怀里的达儿,眼里还噙着泪,嘴角已漾起微笑:“乖宝宝,已是这么大了。”下意识地往袖里一摸,神情却是很尴尬,红绸眼尖,忙递过一只小金镶玉如意:“姑母给的见面礼。”
  夏瑞熙忙替达儿谢了,尚夫人看着她叹道:“真是没有想到,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你都是做娘的人了,真是没有想到啊。”背过身,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一哭,坐在下首的两个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俱都轻声啜泣起来。夏瑞熙忙递过手巾给尚夫人:“姐姐快别伤心了,既然到了家里,一家子团聚,就该高兴才是。”
  吴氏劝道:“姑父虽然不在了,但不是还有外公外婆,舅舅们在么,妹妹休要担心,快收了泪,陪着娘说会子话才是正理。”
  尚夫人擦了泪:“倒是我不好,又引得大伙儿伤心。世卿,世玉,敏儿过来拜见你四舅母。”
  那两个少年和姑娘忙起身给夏瑞熙行礼问好。夏瑞熙笑着扶起,最大的那个十八九岁的尚世卿,两道眉毛往上飞,一双瘦得有些下陷的眼睛精光闪耀,下颌有力,可见不是个好欺负的;老二尚世玉十三四岁,瘦弱文雅,眉毛淡淡的,眼神温和明净;姑娘尚敏脸色有些发黄,仍不失清秀美丽。三人衣饰俱都是褴褛万分,尚敏小小的发簪上还插着一朵小白花。
  夏瑞熙见尚敏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先就软了几分。便拉了尚敏在一旁问话,拿糕点给她吃,问她今年多大了,在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尚敏害羞,问上十句倒有三句不答的。
  她那个二哥尚世玉不耐烦,道:“四舅母,她就是这个闷性子,莫要问她,只问她身边的乳母花妈妈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遇了这么多的事,仍然是这样话都说不清。”
  尚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愤怒地瞪了尚世玉一眼,嘴上也伶俐起来,有问必答,夏瑞熙倒被引得笑起来,看来这个文弱的尚世玉实际上也是个调皮的。
  说了一回闲话,夏瑞熙给王婆子使了个眼色,寻个借口去了厢房,王婆子子随即跟了来,笑道:“四夫人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
  夏瑞熙笑道:“我命人收拾了绿荫院给姑奶奶一家子住,也不知道够住不够住。就是想问问王妈妈,姑奶奶都带了多少人来,可有行李?在家的时候有些什么爱好?爱吃什么?”
  王婆子道:“姑奶奶出嫁二十多年了,就是做姑娘的时候有些喜好,只怕也变了不少。老奴只记得她爱吃甜食,特别爱吃一道八宝饭。她这次回来,身边除了三个儿女,竟然只带两个下人,一个是表小姐的乳母花妈妈,还有一个就是尚家的老仆三道。行李只是几件旧衣服,几本旧书,几个干得发霉的窝窝头罢了。怪可怜的。”
  夏瑞熙道:“可知他家在贺州发生了什么事?尚家不是贺州的大族么?为何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王婆子叹道:“四夫人,这个世道哪有许多为什么?就是新朝占了贺州,诸新功臣要占宅子并土地,她家的宅子被新守备大人看中,姑父病殁,族里无良,自顾自家,推出孤儿寡母来讨好守备,大表少爷不岔,寻上衙门去闹,砸了人家明镜高悬的匾额,结果入了狱,屁股打得稀烂,除了那宅子,就连城外的庄子并土地都给人悉数抵押出去才将人赎了回来。只是这样一来,贺州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大表少爷稍稍养好些,就冒着风险雇了张驴车出来了,出来时还有四五个死忠的下人跟着,到了现在竟然只得这二人,车夫也死了,车还是大表少爷赶来的。”
  夏瑞熙唏嘘道:“这个世道,能活着回到娘家,也是不易了。”那个尚世卿,果然是个惹不得的,只是太毛躁了,得寻个合适的人跟着,省得她又去惹祸添乱。
  王婆子附在夏瑞熙耳边道:“姑奶奶从前在家的时候,和大夫人有些龌龊,有一两年的功夫,二人不说一句话。是后来老夫人亲自调停,才算和气了。”
  面子上和气了,心里可不一定和气。夏瑞熙笑着看了王婆子一眼,只见王婆子笑嘻嘻地看着她,便道:“有王妈妈帮我,这个家想是能管好的。”
  王婆子笑得灿烂:“老奴只是为主子们尽本分罢了。”
  夏瑞熙心里有了计较,便约了王婆子一道去看绿荫院的物事准备,良儿果然厉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绿荫院里已是窗明几净,生起火来,有些暖意了。
  王婆子见被褥坐垫铺得厚实,都是新的,四处摆设也与其他院子里一般无二,已是暗暗点头,尤其见了窗前桌上那几盆花,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道:“四夫人安排得可真妥当,就是当了几年家的,也莫过于此了。”
  夏瑞熙又请她看厨房才拟出来的菜单,王婆子满意至极,说了许多好话,扬着笑脸去了。夏瑞熙知道她必然要抽空向欧二夫人报告的,她的意见很大程度上也就代表了欧二夫人的意见,见她满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尚家四人吃过晚饭,由夏瑞熙和吴氏亲自送到了绿荫院,夏瑞熙命调配来的丫头婆子好生伺候,又让人把备好的尺头取出来,请几人挑选裁衣。
  尚敏老大不客气,先就选了一块蜜色的缎子衣料:“四舅母,我就喜欢你身上穿的这个颜色,我也做一件儿。”她很是喜欢这个和气美丽的小舅母。言语这中不由多了几分亲热随意在里面。
  尚世卿眼睛一瞪:“没规矩!还不先道谢!”他想着他堂堂七尺男儿,却没什么本事,养不活老娘并弟妹,还要靠着母舅过活,已是丢脸至极,见妹子见了几块面料就如此兴奋,更是觉得没面子,少不得呵斥几句。
  尚敏顿时蔫吧了下去,规规矩矩地向吴氏和夏瑞熙道谢,坐在一旁看着那盆水仙花发呆,布料也不选了。
  夏瑞熙把一个蜜桔塞在她手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紧,这是在外公家里呢,就和在自己家一样的。喜欢什么就来和舅母说,”
  尚敏高高兴兴抱了桔子冲尚世卿做了个鬼脸,见尚世卿脸色黑了,忙缩到一旁去剥桔子。
  夏瑞熙又问尚世玉:“读的什么书?二舅舅家里的信风也是很喜欢读书,他今日身体有些不好,所以没有出来与你们见礼。等过两日,我领你去和他见面,与他一起读书作伴。”
  尚世玉红了脸,尚世卿忙上前向夏瑞熙和吴氏道谢:“外甥给舅舅舅母们添麻烦了。”又哼哧着问:“可有涂外伤的膏药?”
  夏瑞熙想起他屁股上的伤,可见是还没好彻底,难为他熬着赶了这么远的路,还会赶驴车,养尊处优的少爷能护着娘和弟妹走这么远,也是不易,心里便有几分佩服之意,当下道:“有的,一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尚夫人眼里噙着热泪,拉着吴氏和夏瑞熙的手:“给你们添麻烦了。”
  吴氏道:“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安安心心地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让底下人来说就是。”
  夏瑞熙笑着让人递过一沓衣物:“新衣赶制也得要几天功夫,这些都是咱们自家人的,没有穿用过,虽然不大合身,让丫头婆子收一收,勉强应付着这几日罢。姐姐不要嫌弃。”
  尚夫人瞧了,都是好料子,簇新簇新的,少不得又谢过一回,吴氏拉了夏瑞熙:“姑奶奶他们一家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就不要耽搁他们休息了。”
  出了院子,吴氏问夏瑞熙:“我听四弟说,已是求了刘将军,送了信件去元洲打扣舍儿他们的下落?”她的两个儿子和白氏、琛儿、福儿都在元洲,早断了音讯,夜里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夏瑞熙道:“是,可能年后就会有消息了。若是方便,青谨会设法让人送他们回来的。大嫂就不要担心了,一定会平安团聚的。”
  吴氏眼里一下汪了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看着夏瑞熙道:“姑奶奶这个人总体上是个老实人,可是老实人爱犯糊涂,容易给人当枪使。现在家里人少也就罢了,可要是都回来了,你可着意些,莫像我当初那般吃软亏。还有她那个大少爷,出门的时候得派得力的人跟着,他当初在西京城,才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夏瑞熙笑着谢了吴氏,可不是么,敢砸衙门,能安然无恙地带着母亲弟妹千里投亲的人,会是什么好鸟?说不定打砸抢偷,什么的都干过了。
  

第四卷 小日子  第四十一章 远客(二)
  夏瑞熙回到锦绣园就吩咐人给尚世卿送药去,又让王周氏第二日去帮着裁衣,进得屋子已是累得腰酸背痛,躺在椅子直叹气。
  欧青谨仰面躺在软榻上,正抱着达儿在他肚子上踩,父子俩笑得嘎嘎嘎的,听见夏瑞熙叹气,忙将孩子递给廖氏,自己起身给夏瑞熙递了热茶,拿了美人捶,玩笑道:“管家夫人,待为夫给您松松筋骨可好?
  良儿给其他人递了个眼色,众人俱都退了下去。
  达儿见夏瑞熙不曾与自己打招呼,自己就要被抱出去,不依地大哭起来,夏瑞熙只得起身去接他:“过来,娘亲亲。”
  达儿到了她怀里,又是老一套,揪着衣领把脸往她脸上贴。欧青谨轻捏了达儿的鼻子一下:“这么小的人儿,就会争了,也不知道像谁。”
  夏瑞熙斜着眼睛看他:“我听说你打小就不许人和你抢娘,就是三哥往娘怀里靠靠,你也是不依的,又哭又闹,是不是?”
  欧青谨有些尴尬:“是谁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又见瑞熙的眼睛儿斜睨着他,嘴唇红艳艳的,说不出的诱人,当下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凑过去搂住她脖子亲了一个嘴,达儿又哭起来,欧青谨恼了:“臭小子,太过分了!”
  夏瑞熙大笑,她心里爱极了这一对父子。
  良儿在门口瞧着,害羞地红了脸,却不得不出声道:“四爷,夏家四少爷和木公子来了,还带来一位妇人,要请您和四夫人出去呢。”
  欧青谨一跃而起:“在哪里呢?我们这就去。”又问夏瑞熙:“前几日我就让你收拾的东厢房,可收拾出来了?”
  夏瑞熙叹了口气,把达儿递给闻声进来的廖氏,捶了捶腰:“早收拾好了,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客人都凑堆的来了。”
  欧青谨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自己给夏瑞熙披了披风,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抱起来横在胸前:“累了是不是?我抱着你出去。”
  夏瑞熙只觉得身子一晃,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忍不住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里里外外都是人,你非要闹得我明日见不了人么?我还要怎么管家?”
  欧青谨低头在她耳边道:“怕什么?现下院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没人会出去乱说。我们不带人跟着去,就我们俩。外面院子空荡荡的更是没人,我背着你走,等看见有人,就放你下来!”
  夏瑞熙偷眼看去,果见屋子里其他人包括良儿在内早都闪了个干干净净,也就把手抱紧他的脖子,由得他去。
  出了院子,改抱为背。空荡荡的院子里黑乎乎的,一个人影儿也无,只有欧青谨的脚步声和夏瑞熙忍不住的傻笑声。
  夏瑞熙伏在欧青谨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颈窝里呵气,欧青谨打了个寒颤:“痒死了,再吹我就把你扔出去!”
  夏瑞熙淘气地舔他的耳垂:“我偏就要弄得你痒痒,你能把我怎么着?扔我啊?你扔我啊?”
  “那时候和你还不熟,我就舍不得扔了,何论是尝到了好处的今天?”欧青谨暧昧地说:“你就引我吧,回去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我才不管你累不累呢。”
  夏瑞熙“扑哧”一声笑起来:“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你那个时候背着我逃命,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嫌我重,是个累赘啊?”其实她更想问,他有没有闻到她身上传来阵阵幽香,从而有些意乱情迷之类的自恋的话。
  欧青谨低头闷笑:“有点儿。说实话,好几次背不动了,我就想,这丫头怎么这样重,也不知一顿要知几碗饭才够。又是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丫头也凶得很,将来谁娶了她,够倒霉的。”
  夏瑞熙使劲掐着他的脖子:“现在你怎么不嫌重了?你敢嫌我?你敢嫌我?”
  欧青谨直喘气:“啊呀,快松手,我要被你掐死了。”
  夏瑞熙松了手,却揪着他的耳朵不放:“你当时是不是还嫌我身上传来阵阵汗臭啊?熏了你啦?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真倒霉,摊上那种破事?”
  欧青谨忍着笑:“没有,我闻到你身上传来阵阵幽香,弄得小的心猿意马,心生不轨之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倒霉,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说不定背你这一趟就可以娶你这个大财主的女儿了,财色双收。”
  夏瑞熙冷哼一声,松了手:“我倒是被你身上的汗臭味熏得发晕。只是没法子而已。”
  欧青谨不依:“哎,你这话可不地道啊?我为了你险些命都丢了。哦,我知道了,你口是心非呢。你当时肯定是被我的男子汉味道迷得当时就想非我不嫁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巴巴地跳下水潭里去救我,再次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臭美吧你!”夏瑞熙一记栗子爆在他脑门子上,欧青谨怪叫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谁在那里?”院子深处响起一个战兢兢的声音,一盏灯笼犹豫不决地飘过来。
  给人看见可不得了,夏瑞熙心咚咚乱跳,忙从欧青谨背上溜下来,欧青谨也吓得不轻,握了她的手:“别怕。”
  二人一本正经地站好,欧青谨轻咳了一声:“是我和四夫人,你是何人?”
  灯笼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来人低头屈膝行礼:“奴婢紫缎见过四爷、四夫人。”
  夏瑞熙拿出架道:“紫缎,天色已晚,你不在房里呆着,这是要去哪里?”
  紫缎道:“奴婢是听王妈妈的吩咐,去绿荫院送宵夜的。说是老夫人担心, 几位表少爷、小姐正在吃长饭的时候,怕他们晚饭拘束没吃饱。”
  夏瑞熙见她脚边果然放着一个四层高的食盒,点了点头:“我和四爷还要去会客,你先忙着去吧,去晚了可不好。”
  紫缎应了,要把灯笼留给二人:“天黑,灯笼留给主子们用吧?”
  欧青谨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用了,这院子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我和四夫人这样可以。
  紫缎看了看二人,应了一声,自去了。
  待她走远,二人嘻嘻哈哈又重亲开始老公背老婆的游戏,只是上次被惊扰了,这次小心多了,东张西望的,看见有灯光过来夏瑞熙就赶紧地下来,一本正经地走几步,没危险了又继续。
  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刺激,还很甜蜜,欧青谨低声说:“咱们俩像不像偷情的?难怪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想必说的就是这种刺激的感觉了吧?”
  夏瑞熙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偷过情,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当然,如果欧四爷您偷过,不妨说一下心得给体会和我分享分享。切!还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呢?大爷您想娶谁做妾,再偷谁呢?嫌我这个糟糠没意思了是不是?”
  欧青谨一阵小跑,把夏瑞熙放在假山后,作势要去呵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抓住话里的一个漏洞就不饶了是不是?我不是就打个比喻吗?这么不依不饶的。我比喻错了行不行?”
  他的手从夏瑞熙的胸前划过,挤进了她的腋窝,还没呵上痒痒呢,就停了下来,傻了吧唧地看着夏瑞熙,神色古怪之极,声音沙哑,带着颤音:“熙熙……”
  就是在黑暗里,夏瑞熙也感觉得到他炽热的目光,她的心里有几分雀跃之情和期待,又有几分紧张,咽了一口口水,头也敢抬:“怎样?”
  欧青谨的手从她的腋窝往前滑,就停在了她胸前的浑圆上,先是轻轻的,然后重重地揉捏了几下,酥麻触电一样的感觉从樱桃处传到了夏瑞熙的全身,让她脑子晕乎乎的,情不自禁就靠在了他的胸前,齿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嗯……”
  黑暗中欧青谨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灼热地呼在夏瑞熙的脖子里,相比她的柔软无力,他全身变得坚硬如铁。他把她紧紧按在身前,和他紧贴在一起,连风也刮不进去,夏瑞熙颤抖着伸手握住了他,“熙熙……”欧青谨轻叹了一声,手顺着她的衣缝滑了进去,夏瑞熙敏感地扭了扭身子附在他耳边:“湿了。”
  欧青谨全身一紧,粗嘎了嗓子,狠命地捏了她两下:“妖精!我忍不住了。今夜,我怎么都要……”
  一条黑影带了一股冷风从他们身旁快速闪过,夏瑞熙吓得冷汗涔涔,一把揪紧了他的手臂:“是什么?”欧青谨也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就将夏瑞熙护在怀里,回头去看去--
  “喵呜……”琉璃蹲在假山上,好奇地看着二人。
  夏瑞熙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全身都火烧火燎,低声骂道:“这混蛋贼猫!吓死我了。”
  只要不是人就好,欧青谨笑起来:“快!它说不定是来提醒咱们厅堂里还有客人等着咱们的呢。想必木斐那家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夏瑞熙才想起这件事,忙着整理衣服,小心地摸摸头发,嗔怪他:“都是怨你,好不好的要发……”要发骚,她偷偷把末尾那个“骚”字咽在了肚里。
  欧青谨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你不是问我那个时候背着你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得了,我很痛苦,很痛苦。”
  “你痛苦什么?”夏瑞熙脚下不停,忙忙地往前赶。
  “我想,要是你胸前没有这个,想必我走起路来不会这么吃力……最少脑子不会犯迷糊……”
  “啊!”夏瑞熙忍不住尖叫起来:“你这个色鬼!亏我还把你当做正人君子看待!”
  欧青谨紧紧揪住她挥舞的手:“正人君子也是男人好不好?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男人。”多亏那个时候没让木斐背她。
  二人紧赶慢赶地赶到前院会客的地方,木斐已经等得不耐烦:“我还以为你二人是在千里之外呢!”
  欧青谨不理他,先就拉了夏瑞熙谄媚地向坐在木斐上首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行礼:“小可欧青谨携内子夏氏拜见师姑。”
  那妇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架子端得十足。


剩女不淑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二章远客(三)
  那小妇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肤色有些蜡黄,眼角的细纹很多,嘴唇薄薄的,鼻梁有些塌,穿一件秋香色的薄棉衣裙,发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插着一根样式古朴的青铜簪子,耳坠也不带。
  一句话说,不漂亮,加之神情严厉,眼里精光四射,看上去并不讨人喜欢。夏瑞熙心里有些打鼓,她听说木斐这位师姑从来不曾婚嫁,性情古怪,很是担心不好相处。
  木斐道:“我们都是随师门姓的,你就喊我师姑玉姑姑就行。我玉姑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什么都不挑,就是喜欢吃点好吃的,还有就是要干净,其他的都好说。”
  夏瑞熙忙表态:“舍下一定竭尽所能侍奉好姑姑的。”不就是一美食家和有洁癖的特殊人士吗?她能应付得来。想玉姑常年独居,一定不喜欢人多,性情高傲,她姿态低点,诚心结交就是了。
  玉姑对夏瑞熙的这句侍奉很是满意,想她一个武林高手,来给这个小女娃做随身保镖,多少有点没面子,既然是人家侍奉她,那就不一样了,当下看夏瑞熙的眼神就柔和多了许多。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师侄,你回去吧,有什么,我会和他们说。”
  不由分说,拉了夏瑞熙就快步往里走,夏瑞熙不明所以,只得快步跟上。玉姑健步如飞,半拉半拖地揪着夏瑞熙走,欧家的下人只看见两条黑影夹着一阵风,快得什么都看不清,就一闪而过。
  夏瑞熙一声不吭,任由玉姑表演,之间或指指路。高人异世么,不由着人家表演一番,怎么镇得住场子?
  不多时到了锦绣园门口,夏瑞熙仿佛才跑完三千米,脸色煞白,直喘粗气 ,玉姑放开她的手,叹口气:“身子太弱,不过能不吭不哈,也算不错。”刚才夏瑞熙要是多问她一句,或是有一丝不满,她就扬长而去了。
  夏瑞熙喘着气陪笑:“姑姑,您老请这边来,看看侄媳妇为您准备的屋子可还需要添些什么?”
  玉姑大拽拽地进了东厢房,指着窗缝和家具:“这些缝隙多擦几遍,屋里的被褥坐垫,统统都换成白色的,一脏就得换,平时没事不需靠近着屋里。有事要在三丈开外通报。”
  夏瑞熙苦了脸,这房子都是连着的,锦绣园又小,好像怎么都达不到那个三丈外通报的条件吧?
  玉姑见了夏瑞熙为难的表情,随即恍然过了:“算啦,我说的是夜里。”
  夏瑞熙让人来换被褥坐垫,又小心翼翼地问玉姑:“请问姑姑要用膳否?”
  玉姑睁大眼睛看着她:“用膳?”然后突如其来地狂笑起来,“吃饭。说吃饭就可以了,我没那么讲究。”
  夏瑞熙微笑着给她行了礼:“我脸皮厚,就随姑姑的意了,姑姑千万别和侄媳妇客气。”其实夏瑞熙更想说,我不想和你这样客气,多累呀。
  玉姑眯了眼睛看她:“你是不想和我这样客气吧?”
  夏瑞熙讪然,直言不讳:“侄媳妇只想多留姑姑住段时间,希望姑姑住得舒心自在。”
  玉姑“嗯”了一声,“我吃过晚饭了,除了一日三餐,要出门来知会我一声,其他时候有事我会交代,没事别来烦我。”
  夏瑞熙识趣地退了出去。欧青谨站在外面看着她苦笑,夏瑞熙摊摊手:“好歹我自由了,可以出门了。”
  欧阳瑾牵了她的手进屋:“玉姑姑的身手还在木斐之上,她独自行走江湖二十多年,经过不少风风雨雨,少不得有些怪脾气,人却是极不错的,很是古道热肠。”
  夏瑞熙笑:“我知道,她要不好,你们会把她请来么?”
  “木斐刚才告诉我,成王妃的送亲队已经在前面一百里的王家集驻扎了下来,婚礼定在三天后,只等赵明韬去接。估计明日,就会有官府公文下了,要求全程张灯结彩,共同庆贺成王、成王妃大喜。”
  夏瑞熙心头一沉,:“那蓓蓓……”
  欧青谨叹口气:“等赵明韬去接亲,我们设法见她一面,有些事情得和她交代清楚,小不忍则乱大谋。”总有一天,要让赵明韬把欠欧、夏两家的东西全都还回来。
  夏瑞熙敏感地看着他:“我也有话要同你说,无论多少年,我们都等得起。在我的眼里,你比什么都珍贵。”
  “在我眼里,你也比什么都珍贵。”欧青谨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宽心,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收到官府发来的公文,要求家家户户必须在婚前三天和婚后三日,一共六天都在门口挂红灯笼,摆鲜花,在新王妃入城的时候还要燃放鞭炮以示庆贺,不得有违云云。
  欧家人铁青了脸,他们家正在孝中,还有一个死在赵明韬手里不过几百日的欧青华。寻思良久,欧老爷还是发了话,折中在大婚当日挂一天红灯笼,鞭炮就不放了。到不是和赵明韬作对,而是要看新王妃代表的新朝脸面问题。孝可以守,王妃的大喜也得庆贺,这是一种态度。
  与此同时,赵明韬带着上千人的迎亲队伍,披红挂绿,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地向着王家集进发,要风风光光地迎娶这位奉旨成婚,带着娘子军出嫁的容大元帅的女儿、容妃娘娘的胞妹做成王妃。
  那边赵明韬的迎亲队伍刚出城,这边欧青谨就出了门。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袍袖。
  尚世卿穿一身簇新的黑呢长袍,脚下是同色靴子,头发梳的光亮,插着一支犀角簪子,眉花眼笑地看着他:“四舅舅,您要出去?”
  对于这位外甥的脾性,欧青谨心里有数,不欲与他多说,便板着脸“嗯”了一声。
  尚世卿却并不怎么害怕这位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小舅,嬉皮笑脸地拉着欧青谨不放:“好几年没回来了,您带我逛一逛。”他一大清早起床,用过早餐就想出去逛的,结果尚夫人拉着他念叨了一大长串,千叮万嘱让他不要给舅舅们惹麻烦等云云。
  好不容易听完他娘的碎碎念,悄悄摸到二门外,又被那个精得猴似的管家欧墨给缠上,欧墨手里提着一个荷包,说是四夫人给的零用钱。却又不给他,他走到哪里欧墨就跟到哪里,美其名曰,小心侍候,怕他不方便。
  这是防贼么?他几次想发作,却又因为欧墨是家里的老人儿,他娘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老管家的,他实在拉不下脸去。要让欧墨跟着吧。只怕走上十丈远就要烦死掉。只好回绿荫院,真是幸福,半道上让他瞧见欧青谨带了长寿要出门,这可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岂能放弃?
  欧青谨道:“我有正事要办,改日吧。”说完抬脚就要走。他约了人在青云茶庄相会,事关重大,可是半刻都耽搁不得。
  尚世卿瞟了一眼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欧墨,讪笑悄声道:“他们不让我单独出去。外甥不麻烦您,只跟您走到街口处,您忙您的,我去瞧瞧我家老宅子现下是谁住着,可愿意买房子。我和我娘商量买铺子去赎。”尚夫人陪嫁的田地和两个铺子还在,只是乱世不值钱罢了。
  欧青谨皱眉道:“你既然是做正事,怕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就让欧墨陪着你去。记得一定要守礼,人家要是愿意让你们赎回来,和你四舅母说,她自然会处理。卖什么铺子?留一个给你妹妹做嫁妆也是好的。”不等尚世卿开腔,就唤欧墨过来:“你陪着表少爷去尚家老宅子瞧瞧去,若是愿意卖,顺便打听一下价格,回来和四夫人说。”
  尚世卿还要啰嗦,已被欧墨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堆满了一脸的褶皱笑面迎向他:“表少爷,您请,老奴做事妥帖,您只管放心就是。”
  尚世卿眼睁睁地看着欧青谨跨上那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带着长寿扬长而去。他回过头对上欧墨那张老脸,心头厌烦无比,眼珠子一转,扬起笑脸:“老管家,那就劳烦你啦。走吧。”
  欧墨见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些提心吊胆,决心以不变应万变,打起百分精神,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尚世卿走几步还要停下来等欧墨一回,不由在心里直呼倒霉,欧墨也不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对他的不耐烦根本不放在心上。
  如此好几回之后,尚世卿不耐烦了,原形毕露:“我说老管家,你平时跟着外公和舅舅们出门都是这么磨蹭的?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欧墨笑嘻嘻地:“少爷真会开玩笑。老奴年纪是有些大了,虽然走路慢了些,可是耳聪目明,手脚灵活,做什么的,经验也丰富,就说少爷今天要去看的这宅子吧,老奴……”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尚家老宅院墙附近,尚世卿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你在前面拐角处茶铺子买壶热茶烤着火等我,我少时就回。”
  欧墨变了老脸:“少爷,您要干什么?这城里乱糟糟的,人家不认识您,会找您麻烦的。”
  尚世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冷哼:“不要你管,只在这里等着就是。”一个闪身就跃上了墙头,消失在尚家老宅之中。
  欧墨一抓没抓住,急得直跺脚,这表少爷,好好的门不走,偏要去翻墙,要是被人拿住了,当贼抓起来,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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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剩女不淑  卷四:小日子 第四十三章鞭梢效应(一)
  长寿守在青云茶庄五号雅间,平心静气地等着欧青谨办完事出来。
  屋里传来一阵轻笑声,接着有人站起身来,长寿便知里面的事完结了,立时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门外候着。
  不多时,欧青谨自里而出:“走吧。”长寿悄悄往五号雅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见。二人走到大堂处,掌柜的上前作偮:“四爷,您老可喝好了?”
  欧青谨笑着道:“许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了,把刚才那个白毫银针包一斤。”夏瑞熙就爱喝那白毫银针,或者说,她就爱看那茶冲泡时,“满盏浮茶乳”,银针挺立,上下交错的好看处。
  掌柜的笑得小心:“那是这段时间最好的了,得来极为不易,如今战乱,就是有好茶也运不来。”
  长寿以为他想多要银子,略微有些不耐:“要多少银子?我们爷有。”
  掌柜的有些尴尬:“不是银子,是只有三两不到了,今日若非是四爷来,小的也不肯拿出来。否则客人来了,没有好茶,以后就不来啦。这意思,是要留着看店的,不卖。
  长寿不高兴:”你骗谁呢?偌大一个店子,只有三两好茶“你开什么门,做什么生意?妄自我家经常来照顾你的生意。你就是这么回报老主顾的?”
  掌柜的额头冒汗:“四爷的照拂,小的虽是谨记在心的,实在是……”
  欧青谨拦住长寿:“没有就算啦。谁会有把生意挡在门外的道理?也不知其他家可还有?”
  掌柜的叹息道:“不瞒您说,这好茶,前面披福巷文家有,我们的好茶,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只是他忒奸,每次只肯卖半斤,贵得离谱。卖散茶,还可勉强回本,若是称两数,只怕没人肯买。
  咱们从其他地方拿不到好茶,为了撑摊子,不得不花这个钱。其他人我是不说的,可四爷不同其他人,您去瞅瞅,兴许他愿意卖半斤给府上也不一定。”
  欧青谨就把这披福巷文家记在了心上,看来这家人很有心计,只怕过不了多长时间,这全西京城的好茶都要被他家给垄断了。
  长寿看欧青谨的眼色扔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在柜台上:“谢了。”
  长寿道:“四爷,披福巷,大姑奶奶家的老宅子不就在那里么?表少爷和老管家不是也去的那里?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欧青谨也想去看看这文家是什么来头,为何能弄到别人都弄不来的好茶。夏瑞熙陪嫁的两个药铺,如今没有货源,如果能和这家人搭上点关系,运茶时搭着运些药来也不错。
  这日是腊月二十六,正是“杀猪割年肉”的好时候,虽然东西少得可怜,但满大街都是人,不图实在图热闹。
  欧青谨骑了一回马,觉得人实在是多,不方便,索性下了马,让长寿牵了马跟在后头慢慢来,自己先往披福巷走去。
  嘻嘻囔囔的人群中突然一阵骚乱,一匹胭脂马自披福巷口附近的利济街横冲直闯地飞驰过来,夹着一股风停在欧青谨的身旁:“喂,小爷问你,你可瞧见一个穿白衣的小贼从这里过?”马上的俊俏少年穿黑锦暗提花袍子,棕色鹿皮靴子,披一件大红羽缎狐裘披风,面色如玉,顾盼神飞,好不风流俊俏。
  马是千里良驹,人才也是一等一,可惜太没礼貌,太嚣张,欧青谨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脚下不停。
  少年大约是没被人如此冷漠对待过,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打马正要走,披福巷里又冲出两匹黑骊马来。黑骊马上两个一般装扮,一样俊俏的蓝衣少年冲红披风少年大声囔囔:“少爷,巷子里没有,那贼儿肯定往人多处去了。”
  “在那里,我看见了。”
  三人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惊呼声。
  “小贼!叫你跑!叫你跑!”为首那少年大声呵斥起来。
  “呀!”人群一阵呼叫,欧青谨停住脚,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只见红披风手里的马鞭,是寻常马鞭的两倍长,大概有个六尺左右的样子,像一条灵活有力的蛇,肆无忌惮地向着人群最嘈杂抽去,他玩得熟稔,角度又好,动作又快,鞭子抽出的破空声,声声刺耳。
  “不怕死伤地只管围上来!”随着蓝衣少年的一声大喊,
  人群潮水一般地散开,露出正中一个白袍少年,披散了头发,正手忙脚乱地护住头脸拼命躲避那毒蛇一样的鞭梢。他再快也比不过红披风的鞭子快,很快白袍就被抽了个稀烂,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绵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好在红披风多以调笑为主,并不是要人命,他才得以未见红。
  欧青谨看得叹气,白袍少年腿脚行动不便,红披风骑术精湛,又居高临下,也难怪白袍少年要吃亏了。他向来不爱看热闹,又见这三人面生得很,这般富贵嚣张,估计也是新朝勋贵,懒得多管闲事,只慢慢往前走。
  这边红披风得意地一笑:“小贼,你以为你会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就了不得啦?叫你知道小爷的厉害!”受上的鞭子像长了眼睛,卷往白衣少年的一只袍袖,干脆利落往下一带,一只袖子就被拆了下来,露出白衣少年的里衣。少年仍是紧紧捂住头脸不放。
  红披风嘲笑:“你光会穿白色么?干什么捂着脸不放?还怕小爷毁你容颜么?你让小爷看一眼你长的啥样儿,配得上这白色不,否则叫你丢脸丢到姥姥家!”手里的鞭子又往那少年白色的里衣袖子上卷去,这下有些偏,没撕去袖子,鞭梢反而带下一大片衣襟来,翻出白色绵袍的黑呢里子来。
  看热闹的众人倒有些奇怪:“有这样做衣服的么?呢料子不做面子做里子,偏拿细棉布做面料?”
  一个蓝衣少年欢快地叫起来:“哈哈哈,我知道啦!原来他不是专爱穿白色。他反穿衣服呢,黑呢才是正色,白色是里子。这般会打算,原来是个专门做贼的!”
  “原来是故意的。”红披风收起玩笑之意,眼里带了股煞气,狠狠一鞭子向着少年的头脸抽去:“如此藏头藏尾的,小爷偏要瞧瞧你是何方神圣!也敢来刺探小爷的宅邸!”
  远远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凉,这一鞭子与先前带了玩弄之意的几鞭子都不同,狠辣无比,这一鞭子下去,只怕这反穿衣袍的少年半边头皮都要被卷走。
  欧青谨一听那衣服是黑呢的,猛地回头,越看那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年身形越熟悉,不是那一早缠着他出门的尚世卿又是谁?又见这一鞭子来得凶险,一口气上不来,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
  他的功夫虽不能和木斐等人比,但和一般人比起来却算是很不错了。红披风的鞭梢已是触到尚世卿的头发,就被他堪堪一把抓在手里。
  红披风先是大怒,随即阴阴一笑,握着鞭子使劲往后一拉,他这鞭子是带了倒刺的,所以才能把那些衣服抽得满天飞。他想着,只有他这样一拉一扯,欧青谨的手掌就算不被蛰个稀巴烂,也得去了一槽肉。谁知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鞭子也未能撼动半分。
  红披风从没吃过这种亏,又细又长的眉毛一下子竖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恨不得把欧青谨给吃了:“干你啥事?滚!”想拿鞭子劈头盖脸地给他抽下去,偏偏鞭子又在人家手里抽不动。
  两个蓝衣少年同时变了脸色,两条鞭子同时往欧青谨抽去,欧青谨看得真切,在二人鞭子未靠近他之前,就将红披风的鞭子往旁一带一缠,缠死了二人的鞭子。
  红披风又羞又怒:“谁叫你们多管闲事!退下!喂!你快松手!”
  欧青谨不理红披风,稳稳地站着,恶狠狠地瞪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尚世卿:“还不快站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尚世卿闻得欧青谨的声音,这才敢把护在头脸上的手放下去,呐呐地道:“四舅舅,我不是,我没偷他家的东西……他们十几个打一个……不讲规矩,弄裂了我的伤口……”如果不是这些人不讲规矩,仗着人多,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打人,又使诈让他撕裂了旧伤,他未必会如此凄惨。
  “稍后再找你算账!”欧青谨狠狠瞪了尚世卿一眼,回过脸松了手,抱拳向红披风致歉:“几位公子爷,实在对不住。这是我家中小辈他生性顽劣,少不得闯祸,要说偷,却是从来不会的,这其中必然有误会。请几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解释清楚,我让他给几位摆酒赔礼道歉,该罚的就罚,绝不姑息:若是弄坏了东西,该赔的咱们加倍的赔,请公子爷打个让手如何?”
  红披风见他松了手,收回鞭子,冷笑道:“你说让放了小爷就放了?刚才小爷问你看没看见他,你不吭声,原来是一伙儿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也是贼窝子!我今日就抽他了,就算抽死他,他也是白挨,今日我先就抽瞎他一直眼睛,你待要如何?你敢如何?”说着又往尚世卿左眼抽去。
  他左一个小爷,右一个小贼,一副蛮不讲理要人命的模样,激得欧青谨心头火起。


第四十四章 鞭梢效应(二)
    欧青谨怒道:“就是到了衙门里,也要先查清楚事实才看该不该打板子,你为何如此不讲道理,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居然要人一只眼睛?”手下不再留情,抓了那鞭子左右一带,红披风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鞭子往回一下抽在他的胭脂马头上。
    这一鞭子,抽得胭脂马见了血,马儿痛极,一声长嘶,一纵老高,多亏红披风骑术精湛,拉紧马缰,抚摸着马脖子连声安慰,胭脂马才安静下来。
    见胭脂马头上那道鞭痕沁出血珠来,红披风心疼得要命,眼里汪了泪,恶狠狠地瞪着欧青谨:“你这个恶毒的小人!马儿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待它?”
    人的一只眼睛不如他胯下马儿一根毛么?先前还恶狠狠要人眼睛,这会儿却为了马儿挨了一鞭子要流泪。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欺压他,十恶不赦的事一般,欧青谨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先把不满强压下去,昧着良心说瞎话:“马儿是公子的坐骑,你心疼它,舍不得它受一点伤害,可见公子其实宅心仁厚。”
    他指着尚世卿:“他是在下的亲外甥,血脉相连,在下又怎忍心看着他失去一只眼睛而不管?此乃人之常情,还请公子见谅。”红披风再不讲理,也是尚世卿先错,说话只得软几分,能和平解决是最好。
    欧青谨见红披风神色缓了几分忙再接再厉:“非是在下护短,公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咱们平心静气地好好说说,有误会就解开,若是他不对,就算是公子不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他。公子看这样行不行,时近午时,前面有个酒楼,酒菜不错,我做东,填饱肚子再说如何?”
    他姿态已经够低,红披风若是要和解,就该顺着梯子往下爬。这几日出现的,多半是来参加新王妃婚礼的勋贵,没有必要多惹麻烦。
    围观的人有认识欧青谨的,便有出来说和的:“这位公子爷啊,肯定是误会了,这是我们西京城有名的好人家的子弟,定然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男子汉大丈夫,把话说开就算了,没必要非弄个你死我活的嘛。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的好。”
    红披风扬起眉头:“什么破地方!会有什么好酒楼?难道赶得上御厨做的不成?”他很是犹豫不决,反正自己也打不过欧青谨,欧青谨又肯说软话,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但要他就这样轻易饶了这二人,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去。
    欧青谨面带微笑,等他想通。
    还没等红披风想通,就有人不怀好意地大声哄笑起来:“雷声大雨滴小,正是一场闹剧。像个娘们儿一样,马儿挨上了一鞭子,可没谁敢说不对。还没见过为了贼子出头,还这样霸道,这样理所当然的。主人家又丢了人,又伤了马,还这么软蛋依哄骗。”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你懂什么?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西疆来的蛮子就爱吃这一套。谁不知道他们只会甩鞭子发蛮,大腕酒灌下去就兄弟相称?脑子不行的。”红披风的口音,正是地地道道的西疆口音,这是赤裸裸的挑拨。
    欧青谨不动神色往发声处一扫,心里有了数,不是赵明韬手下的狗腿子又是谁?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来了。对方只怕也是猜着红披风不是一般人才这样捣乱,故意要给他添麻烦。只愿红披风别受激,让刚刚扭转的形式又变了味。
    红披风果然受了刺激,低下头去想了想,抬起头来嚷道:“我不管!你莫要护短!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就是该受惩罚!就算是不要他一只眼睛,也得好生挨我二十鞭。还有你,我惹你是我惹你,我的马儿可没惹你,你要给它道歉,嘴里说的还不算,得给它跪拜作揖。”
    人给马道歉跪拜作揖?围观之人议论声大作,欧家四爷若是给一匹马跪拜作揖,以后还混得下去吗?这也太过分了。他骑在马上,其实就是换了个法子让人家给他跪拜作揖赔礼罢了。
    既然这样,那便是谈不成了。欧青谨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尚世卿把乱麻麻的头发往后一甩,挺身上前:“人给马道歉跪拜作揖?你这马是天马海差不多!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大战一场,若是我输了,你要我一只眼睛就拿去好了!老子要是哼一声就不是人养的。你敢不敢来?小白脸?”
    红披风定定地看着尚世卿,连声冷笑:“好,好,你看我打不过你的帮手你就横起来了是不是?忘记了你刚才学狗爬了?只要小爷高兴,随时都可以要你的狗命!你还不配爷和你打!”用马鞭指着欧青谨:“今日这梁子咱们结定了!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免得小爷日后杀错了人!”
    得,什么账都算到了欧青谨头上了,尚世卿犟着脖子往前纵:“四舅舅,你别告诉他。我不能拖累其他人。我若是。。。你让我娘不要伤心,是我不成器。”
    长寿早在角落里寻到了被人群挤得跌倒在地的欧墨,跟了上来立在一旁,见状腹诽:“既然知道不能拖累其他人,为何不肯听老管家的话?此时又出来说冲话?这不是给四爷添麻烦吗?”
    难道他不说名字,过后人家就打听不到了吗?欧青谨头疼的很,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长辈,便知我不能坐视不理。做事之前不先为你娘考虑三分,这时候说这些话有意思么?你给我退下!再乱说话,我也顾不得当街下你尚大少的面子了。”
    尚世卿脸色变得极难看,他先前捂着头脸不肯给人看,正是好面子,生怕人家认得是他尚世卿,日后没脸混。欧青谨这几句话已是很重,让他尴尬万分。
    欧青谨抱拳对那红披风说:“在下姓欧,名青谨,就是这西京城人氏。如果是我外甥的错,要长辈替他给公子行礼道歉原也应该,但若是青白未分就要我向一匹马行跪拜之礼,那确实欺人太甚。这年头,朋友难交,杀人却不需理由,公子要是因此就想而杀人,在下随时奉陪。”
    红披风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红着眼睛狠狠瞪着他:“你骂我是马?”他自小长在西疆,不受礼教拘束,大了以后却最恨这些看上去彬彬有礼,动不动就对人抱拳行礼,实际上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夹枪带棒的所谓世家子弟。
    欧青谨默然无语,他觉得和这个不讲道理,刁蛮任性,虚荣浅薄之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众人皆等着看此事要如何收场,事情又起了变化。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十多个剽悍男子打马上前团团将红披风和欧青谨几人围在圈子里。长寿见势不妙,早偷偷骑了欧青谨的枣红马儿一溜烟往刘力子的府衙奔去。
    红披风趾高气扬起来:“你们来啦?给小爷速速拿下这两个狗贼!”他眼巴巴地看着欧青谨,实指望欧青谨会露出一点胆怯的模样来,但欧青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倒让他凭空生出几分仗势欺人的惭愧来。
    为首一个褐袍子年轻男子,肤色微黑,面容冷硬,眼神锐利,上前对欧青谨抱拳:“是敝弟任性,请兄台勿要与他计较。”
    总算是来个讲道理的了,欧青谨退后一步抱拳:“事急从权,在下亦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红披风怒道:“六哥,你为何要帮他?那小贼刺探我的宅子,我拿贼拿错了吗?”
    欧青谨和褐袍男子皆冷冷扫了尚世卿一眼,尚世卿如今也知事情严重,硬着头皮上前:“我不是故意刺探你们。那宅子是我家老宅,当年我在海棠树下埋了一件东西,搬走时未来得及取出,如今急用想去拿出来而已。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刨开了瞧。”
    褐袍男子眉头深锁,似有更为为难纠结的事情,无心多管这事,也不问他是谁,住在哪里,摆摆手:“即是误会,便散了罢。”也不管红披风的脸色如何难堪,阴沉着脸:“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你?”
    红披风耷拉下肩膀长叹一口气,对着欧青谨二人狠狠“呸!”了一口:“便宜你两个狗贼了,下次最好莫落到我手里!”话未说完,就被褐袍男子一手抢过缰绳,拉了马就走。
    红披风扭身抢过缰绳,拧了眉头,狰狞了脸,大声吼道:“我自己走!不就是要我一条命吗?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去,让你们满意个够!”一鞭子抽在胭脂马屁股上,风驰电掣地向着街口冲去,也不管会不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伤到人。
    两个蓝衣少年害怕地看了褐袍男子一眼,想追却不敢追。褐袍男子脸色铁青,一鞭子甩在坐下马臀上,当先追了出去,当先追了出去,众人紧跟上,一群人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街口。
    欧青谨不看满脸难堪,嗫嚅着嘴唇,急着要向他解释的尚世卿,快步走到一旁,随手扔了几分铜钱给墙角的小乞丐:“去,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得了消息立刻回话,你知道到哪里找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被游街的疯子
  欧青谨带着欧墨,一摇三摆,慢吞吞地往披福巷走去,既然来了,就要去看看这文姓人家到底是哪家。尚世卿苦了一张脸,披头散发,衣服烂朽朽的,一身的泥灰,活像个乞丐疯子,屏声静气地跟在二人后面,他倒成了跟班的。
  尚世卿纠结地看着欧青谨的背影,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欧青谨是故意带着凄惨的他游街示众的。衣服少了一只袖子,飞了丝絮,很冷,这是次要的;头发像疯子,这也是次要的;两股上的旧伤疼得厉害,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苦撑了十八年的面子,顷刻之间便已坍塌,灰飞烟灭。
  三人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探头探脑地追着看。尚世卿又羞又窘,不耐烦地回头,低叫:“滚!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跟上来,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没有谁会相信他会真的挖了谁的眼珠子,小孩子们你推我,我推你地嬉笑着跑远,跑到安全的距离,拍着手唱;:“偷儿偷,疯子疯,鞭子长来腿儿短,趴上地上学狗爬,啊呀,我的娘---舅诶,快快来救命噻!”然后哄堂大笑。
  那一刻,尚世卿濒临山崩溃,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就想找个没有人的角落抱头大哭一场,然后买块豆腐撞死了事。他焦躁地拉着欧青谨的袖子:“四舅舅,我……”
  欧青谨忍笑忍得脸抽筋,这样轻易就放过尚世卿,他怎么肯?不让尚世卿好好记住这次教训,谁说得起是否还有下次?哪里能次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当下丧了脸,冷冰冰地看着尚世卿,一言不发。
  尚世卿满腹的委屈涌到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呐呐地松了手:“没什么,您老请继续。”
  欧青谨面无表情地回头,走得更慢了。欧墨幸灾乐祸地看着尚世卿,小样儿,谁叫他刚回来就惹祸的?还惹出这样的大祸,如果不是运气好,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呢。看来今日四爷不把他那张小脸给他丢尽了,他算是休想回家了。
  欧青谨信步走到尚家老宅前,停了下来,因为尚家那道闪着耀眼光芒的朱漆大门上方,就用金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文宅”。
  欧青谨苦笑了,也是,除了那红披风,还会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千里迢迢运好茶,平平安安赚大钱?这个人,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那可真是好玩了。一个爱钱的,爱耍鞭子,爱耍蛮,不愿意政治联姻的兵马大帅的女儿,她和夏瑞蓓,可真得有一拼。
  长寿去了刘力子府上,没寻着刘力子,下面的人说他早跟了赵明韬去王家集接新王妃去了。但刘力子的拜把子兄弟,留守西京的副将周定安,一听说有人找欧青谨的麻烦,不由分说就点起几十个大汉跟了他去。
  一群子骂骂咧咧地:“谁吃多了,敢到老子们地盘上寻衅生事?叫拿住了,少不得让他好好吃几天牢饭。”
  走到披福巷口,只见一群孩子追着欧青谨等几个人看,孩子们欢快地又叫又跳,周围的大人们也在笑,长寿把缰绳一丢,跑过去:“四爷,您怎么样?”
  欧青谨笑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疾步上前和周定安等人打招呼,一群人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欧青谨要请这群人去吃喝玩乐,谢过他们来帮忙,周定安苦着脸:“不行的,将军把把这一摊子的事都丢给我,他回来要是知道我去吃喝,肯定不饶我。等会儿还要去巡防。”
  欧青谨也不勉强,随手将腰间荷包解下,悉数递给其中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温大哥,就请你帮小弟代劳了。夜里兄弟们要喝盅热酒,吃点肥肉的,就是这个。改日请大家乐呵。”
  众人全都眉开眼笑,与欧青谨打过招呼,欢欢喜喜地去了,对于疯子一样的尚世卿,没人多看他一眼。
  尚世卿低着头缩到一旁,只希望没人注意他才好。这会见人走了,忙忙地冲过去牵住枣红马:“四舅舅,您忙乱了一天肯定累极了,我给您牵马,咱们回家吧?四舅母肯定还在等您吃饭呢。”他的两股实在疼得厉害,只想回去快点上些药,好生将养一番。
  欧青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尚世卿还没笑出来,欧青谨已道:“你不说我还忘了,老管家刚才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样,长寿,你扶老管家上马,你慢慢牵着马,先送老管家回去。我和表少爷慢慢来,记得和四夫人说一声,我们不回家吃午饭了。”
  长寿说:“四爷,您的荷包都给了温九,小的把这个荷包给您吧?”欧青谨的荷包里的银子有数,却不会超过一百两,他的却是随便就成百上千。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才明白,主人的荷包可以随便倾囊给人,也可能会被偷,但一个仆人的荷包却没有人去注意,恰恰是最安全的。
  欧青谨摇头:“不用,我们就是走走玩玩,不花钱。”
  尚世卿傻眼了,这意味着他这一天都没得饭吃,饿着肚子拖着伤腿游街玩。他只好继续把头发扒拉下来盖住脸,彻头彻尾地装个疯子算了。
  欧青谨看着他,冷冷地说:“把头发束起来。”说着拐上了另外一条路,他今天不带着尚世卿游遍全城,他就不姓欧。
  两个人午饭也没吃,一直游到华灯初上,那个小乞丐寻着欧青谨,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尚世卿一句也没听见,不过他向来会看脸色,只从欧青凝重的神色看出先前他惹的那红披风不是什么好惹的。
  尚世卿顶着一个“尚疯子”的名头回了欧家,除了他娘念叨了无数遍,尚世玉和尚敏一日笑他三回之外,没有人说过他一句。就连下人,也仿佛都忘记了他那日跟着欧青谨回家时那半疯半颠,腿都迈不开,苟延残喘的模样。如果不是夏瑞熙稍后就让人送来药膏,他几乎都以为家里没人注意这回事。
  但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最起码,近两三个月内,他是再也没有脸出去晃了。欧青谨带他游了这趟街,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他一句,也不曾要他解释什么,但却比当众拿细竹条一下一下地抽他,还要让他痛苦羞愧。
  锦绣园里,欧青谨正细细和夏瑞熙说今天的事情:“她拿着鞭子抽世卿,要他一只眼睛。情景有些像当年你生气了,劈头盖脸要抽阿恪一样样的。不过她毒多了,你当时是气急了不思后果,过后肯定是会后悔的,但她不同,她就是要世卿的命。
  夏瑞熙汗颜,她哪里知道当年的夏二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她对欧青谨自然而然地给她找理由找借口,觉得很贴心,就靠近了欧青谨,把头贴在他手臂上:“你看出她是女人,见她要哭了,但也没给他好脸色,一点也不肯相让,是因为心里厌憎她刁蛮任性,心肠狠毒。那你原来那般讨厌我,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
  欧青谨笑着拿起她放在他膝上的手温柔地抚摸:“有点这个意思在里面。我这个人有些护短,你忘了罢?好不好?”
  夏瑞熙点头:“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总放纵阿恪和我作对,放纵阿恪去和蓓蓓抢第二炷香,害得他二人险些打起来。阿恪那个样子,有一多半是你害的,我讨厌死你了。”
  欧青谨讪然:“人不轻狂枉少年,谁还没个错的时候?今天我就没有再放纵世卿了嘛。他好面子胜过命,我打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情,以后同样的错误,应该不会再犯了罢?”
  夏瑞熙笑道:“那难说。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上次冲动,差点害得家破人亡,犹自未曾醒悟,此次不过是被你押着游了一回街,丢了面子而已。”
  欧青谨很笃定:“世卿爱面子胜过性命,不信我们打赌。”
  “赌就赌。”夏瑞熙挽起袖子。
  “赌什么?到时候可不许耍赖。”欧青谨眼睛贼亮贼亮的。
  “不耍赖。”夏瑞熙托着下巴坏笑着说:“如果我输了,就赌你一根头发好了。一根不够赌十根。”她赢了,输了,都扯欧青谨的头发,左右她都不吃亏。
  欧阳谨想了想:“世卿到底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赌的时间太长,咱们不赌这个。就赌赵明韬的这个新王妃,会在几日内把他的宅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夏瑞熙担忧地说:“不好,照你形容的,这位新王妃的眼里定然揉不得沙子,她第一个发作的对象肯定就是蓓蓓。”她叹了口气:“你约到人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蓓蓓?”
  欧青谨笑着说:“约到了,明日未时一刻在回春堂见面。我有妙计,但不白给,你得给我好处才行。”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么妙计?你快说!不要说给你好处,就是要我喊你大爷也成!”
  欧青谨翘起二郎腿,指指他的唇:“那就过来亲大爷一口。”
  夏瑞熙照做了,欧青谨搂住她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夏瑞熙脸红耳赤拼命捶打他:“打你个不正经的,羞死人了,你怎么说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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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药
    万籁俱寂,夜沉如水。
    女子小巧精美的丁香色绣鞋、男子象牙黑的靴子东一只、西一只扔在几头,褪下的裙袍肚兜胡乱交缠着扔在地上。淡淡的冷梅香与一股不是那么清新,却让人心跳加速,神思恍惚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充盈了整间屋子。
    墙角的红木镶茜色细纱宫灯散发着朦胧温暖的光,灯光透过樱草色的重重帐幔,在温柔地洒在湘色双蝶缠枝莲纹丝被和发丝交结的人身上。
    欧青谨睁开眼睛,目光到处,乌亮柔软的青丝洋洋洒洒铺满了半面枕席,那样明目张胆的软亮芬芳,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眼里,丝丝缠绕,让他几乎窒息。
    夏瑞熙睡得酣熟,睡容恬美温柔,玲珑丰满的身子紧紧裹在丝被里,玉白小巧的肩头半裸在外面,还显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微微嘟着,仿佛在无言地邀请他。
    欧青谨轻吐了一口气,挤过去,手掌轻轻地包裹住她圆翘的臀部,来回摩挲,顺便用手指轻轻按压她的敏感部位。夏瑞熙微蹙眉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她太累了,累得全身骨头都几乎要散了架。
    欧青谨有些气恼地看着她微皱的眉头,索性俯下身子,一口咬在她雪白香软的臀部,舌尖亦伸出去就再也不想收回来,只想在那一片青青草丛溪流中流连。
    他期盼地观察着夏瑞熙的反应,只希望她能半睁开迷蒙的星眸,如先前一样热情地回应他,盛情邀请他进入,邀他共舞……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值得他用尽一生,细细地口味。
    又困又累的夏瑞熙不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扭了扭腰肢,把头埋入臂弯中,半侧身子背对着他,原是为了躲避这不知餍足的人的骚扰,却把女性最优美的曲线以最诱人的姿势全部暴露在他眼前。
    欧青谨半抬起身子,眯了眼,轻轻扒开她背颈上的黑发,自脊柱开始,用手细细描摩着她的曲线。从颈部到背部,再到腰间,臀部,一直往下,停在山谷处……
    现在的她,比未生育孩子之前更多了几分迷人的风韵,触感更加饱满实在,他的手自她肋下插入,握紧了那玉润的丰满,用两指轻轻夹住那粒樱桃,轻拢慢捻,直到它变硬变挺。
    他叹息了一声,手自她胸腹前滑下,停在花蕊正中,找到那粒玉珠,犹如弹琴弄弦一般,自信而张扬地拨弄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他满足地感觉到她微微颤抖起来,随即手心一片濡湿,接着她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弓紧了身子,翘起臀部向他贴近。
    喂不饱的小东西,他得意地轻笑起来,贴近她,却不肯给她个痛快。恶意地把他的剑拔弩张涂满了她的蜜汁,只在湿润的洞口逡巡,轻怜密爱,深深浅浅,肆意戏弄。手上亦不停地拨弄,直到她忍不住轻呼一声,死死拉住他的手圈住她的腰,几要哽咽出声时,他才在她耳边轻问:“可要我?”
    她紧闭着眼,却是忙不迭的点头。
    他沙哑着声音:“可爱我?”
    她还是点头。
    “要说的,可要我爱你?”
    她终是忍不住,细语哀求:“爱你,你爱我。”
    “我是你的谁?你是我的谁?”他觉得天地之间有豪气,正在他胸中汹涌蓬勃,作为男儿的自豪和喜意让他想一飞冲天。
    她楚楚可怜:“你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是你的妻子,亦是你的爱人,要我……爱我……”话音未落,他两手握紧了她的胯骨,托起她一个挺身进入,她等得太久,终是忍不住轻逸出声。他亦是忍得太久,兴奋得想嘶吼出声。
    她睁开了眼睛,痴迷的目光与他深深凝视的眼神如风中丝絮一样紧紧纠缠,难舍难分。这一刻,他和她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能听闻彼此灼热的呼吸,能感受到彼此有力的心跳,能体会到对方皮肤下隐隐传来的脉搏跳动,只是轻轻一触,只是一眼,便已体会了对方的喜恶和愉悦。
    他和她十指相扣,须臾不想分开。他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都能让她气息紊乱,她一声嘤咛,一个皱眉,都能让他不畏生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只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指精神上的契合。
    良久之后,夏瑞熙自乌蓬蓬的头发中抬起红扑扑的脸蛋,有些好笑地看着空穿着一件长裘的裸腿男人忙乱地在地上收拾二人昨夜里扔了一地的衣服鞋袜。
    冬日里的衣物太多,他又偷懒,总想一次收完,却总是捡了肚兜丢了中衣,捡了鞋子滑了袜子。
    捡着捡着他生气了,把衣物往地上一扔,气势汹汹地冲到墙边拉开一口大箱子,再跑回原地,投壶一般,翘了光腿,把所有的衣物一股脑地投进箱子,小孩子似地冲过去盖上箱子,咧了嘴笑:“收好了。”
    夏瑞熙叹口气:“你这个和胡乱堆在地上有何区别?还是得让我再收一遍。好歹给我拿一身中衣出来,否则我明日怎么起身?”
    欧青谨嬉笑着给二人取了一身衣物出来小心放在枕边,把长裘一脱,像鱼儿跳入水中一样跃进床帐。不顾夏瑞熙软语哀求,恐吓威胁,把冰凉的手和身子毫不留情地贴上她温暖的身子,“老婆就是暖被窝的。”他振振有词,根本无视她的磨牙声。
    夏瑞熙缴械投降之时哀哀地想:“谁叫人家是打扫战场的有功之臣呢?冷点就冷点吧,总比明天早上让良儿看见这个犹自弥漫着硝烟的战场的好。”她抱紧了怀里的男人。
    欧青谨舒服享受之余,不忘问了她一句:“你的嘴和腮帮子还酸吗?奇怪了,为什么我的就不酸呢?过几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被窝里传来夏瑞熙郁闷的声音:“我好累,大爷饶了小女子好不好?”
    开禁吃饱,心满意足的欧青谨圈紧她:“好,好,你睡吧,我保证不会再影响你了。”
    第二日未时,名唤正林堂的药铺子,抓药看病的人也没有,半死不活地半闭着铺子。坐堂的大夫跺了跺坐僵了的双脚:“他奶奶的,这年过得连看病的人都没有。”
    药童笑了笑:“这时候还早呢,兴许晚点会有人来。”
    正说着,一个身穿黑色兜帽披风,从上笼到下的年轻女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她一进门,就背过身用雪白的丝帕捂住脸,不住地咳嗽。
    她咳得撕心裂肺,全身颤抖,连药童和坐堂大夫都被她那咳得让人断肠的声音吓得停住了手脚。好半晌,她才缓过气来,沙哑着嗓子:“给我抓副药。”随手扔出一张素笺。
    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左右,容颜虽是美极,只是眼神冷冰,没有一点生机。她素白的手,竟然比素笺还要苍白脆弱几分。
    药童展开素笺一看,由不得犹豫起来:“姑娘,这个方子药剂太猛,吃不好,会死人的。”
    那女子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谁要你多嘴?我只问你有没有?”
    “自然有。”药童被她一瞅,心里有些恼火。他好心提醒她,反被她呛,倒是他多管闲事,可是如果吃死了人,人家会砸了这个小铺子的。他求救似地看向坐堂大夫。
    坐堂大夫走过来,接了素笺,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一眼,见她实在太过瘦弱,叹道:“姑娘家中可是有病人需用此药?这方子虽好,剂量太猛,不如让在下为您稍减几分如何?效果是一样的,药到病除,也容易将养。”
    女子勃然变色,拍出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白银:“卖是不卖?你卖你的药就是,谁要你多管闲事?人死了又不要你负责!”
    见二人不吭气,她也不勉强,上前夺了素笺就要走,药童忙唤住她:“哎,姑娘,咱们肯卖的,只是,只是生死有命,有什么的,可别怪到我们头上来。”
    女子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你们身上来。”她顿了一顿,扔了五钱碎银,口气不容置疑:“这是定金,我稍后过来拿。我识得药,好好抓,务必抓齐了,十两银子都是你们的。若是少了一味,少了半钱,我砸了你们的招牌!”
    女子很快消失在街角处,药童和坐堂大夫对视一眼,叹口气:“看她像个干净人。”
    “谁又说得清呢?”
    “还是抓药吧。”
    回春堂后院的小屋里,夏瑞熙坐立不安,不停问欧青谨:“时间到了,她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出意外了?你没安排好?她出不来?”
    欧青谨也奇怪:“不可能出错。我明明派了人去接她的。按道理早就该到了。”
    院门一阵轻响,夏瑞熙惊喜地要跳起来,欧青谨按住她:“你急什么?若是她,自然有人通报。”
    是长寿,他脸色凝重,轻声道:“没有接着人。说是早就已经出来了。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夏瑞熙脸色微变,夏瑞蓓会去哪里?不会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跑了吧?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有点不地道,但她转念一想,便轻叹了一口气:“若真是走了,也好。”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死还是活?
    欧青谨见夏瑞熙纠结的模样,轻声道:“没事,我去瞧瞧。你就和玉姑安心地坐在这里等。”
    夏瑞熙拿眼瞟瞟自进了屋就一直坐在墙角打坐,装聋作哑的玉姑,微微叹口气。有什么法子,再急还不是只有等。夏瑞蓓若是真的跑了也就算了,怕的就是她又出什么意外。
    欧青谨出去就不见回来,夏瑞熙等得不耐烦,立在窗前把窗子打开一条隙缝,往外探,透过窗缝,只见欧青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轻声说话,不多时,那男人行了个礼去了。欧青谨立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瑞熙便轻声喊他:“外面冷,你傻站着干嘛?”
    欧青谨这才回过神来往里走:“人找到了,很快就到。”
    正说着,玉姑突然站起身来:“外面有人来啦,大概就是你等的人。我到外面去瞧瞧,完事了喊我。”也不等答应,自己就先出了门。
    果然不过片刻,长寿就引进一个身穿黑色兜帽披风的女子来,正是夏瑞蓓。
    欧青谨低声道:“等会儿,你务必劝她,凡事多想开些,多往好的方面想,忍得,让得,尽量不要惹事,尽量好好活下去,其他的让她不要操心。”
    夏瑞熙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正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夏瑞蓓的脚步声却已经在门口响起,只得停下话,上前给夏瑞蓓开门,迎她进来。
    夏瑞蓓把兜帽取下,望着夏瑞熙淡淡一笑。
    夏瑞熙有些紧张地拉她坐到炭盆边。一握住夏瑞蓓的手,她就有些心酸,那只手瘦得只剩骨头,冰冷刺骨,她情不自禁地就往夏瑞蓓的头部望去。好像是伤在鬓角还是什么地方吧?也不知留下疤痕没有?
    夏瑞蓓的头发梳得很光洁,脸白如玉,并看不出什么来,可见是伤在头发下。夏瑞熙松了口气,不影响面容就好。夏瑞蓓无所依仗,再没了美貌,只怕赵明韬更冷落欺凌她,成王府所有人都可以踩到她头上去。
    夏瑞蓓意识到夏瑞熙在悄悄观察她的旧伤,神色有些冷淡,垂下眼,端了热茶,轻轻地吹,并不先开口说话。
    夏瑞熙斟酌着该怎样开口,既表达自己的关心,又不至于让夏瑞蓓反感。
    欧青谨见情形尴尬,找了个借口出去,把空间留给姐妹二人。
    沉默良久,夏瑞熙道:“蓓蓓,上次的事,谢谢你。”先道谢吧,道谢是个不错的话头。
    夏瑞蓓慢条斯理地饮着茶,轻笑一声:“你今天花这么多心思寻我来,就是专和我道谢的?如果是道谢,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见你上门?谢礼呢?”
    夏瑞熙颇为尴尬:“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只是没有法子。现在才有机会,你……怎么样?”她和夏瑞蓓,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闹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自作自受呗!”夏瑞蓓自嘲一笑,眼下的青影显得更深了。她的伤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能公诸于众,否则就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无法维系。
    夏瑞熙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蓓蓓……其实爹和娘……”虽然夏老爷夫妇嘴里不说,姿态也够强硬,但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夏瑞蓓的。
    夏瑞蓓挥手打断夏瑞熙的话:“不用多说。我知道,是我自己心情不好,难免迁怒于人。见到你,其实我很高兴。孩子还好吧?取了什么名?听说是个男孩子?”她其实很想靠在夏瑞熙的肩头痛哭,但她们从来不曾如此亲近过,距离隔得太远,无法靠近。
    夏瑞熙见她脸上那抹尖酸终于被沉静取代,由不得松了一口气,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是,叫信达,他爷爷起的名。很乖,爱笑,长得像他爹,就是头发不太好,改天天气好,我抱来给你瞧。”
    “好。”夏瑞蓓心里了然,改天天气好,不过是客气话罢了,二人见了这一次还不知下一次是何时呢,哪里又会有机会见着孩子?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递给夏瑞熙:“一对明珠,算是勉强拿得出手,拿去给他镶个如意吧。我本来还想给他打个金镶玉的长命锁,可是你也知道,我出不来。”
    夏瑞熙没想到她在这种处境下,还记得给达儿备礼,心里还是感动的,欢欢喜喜地接了收好:“我替达儿谢过他小姨了。”夏瑞熙从来都知道,夏瑞蓓不是一个好人,她自私冷酷,更多时候想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她到底还是不曾完全泯灭自己的良心。
    夏瑞蓓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的时间不多,有什么事,抓紧时间说吧。如果是小忙,大概我能帮的就帮,如果是大的事,估计我是帮不上,欧二爷不就是死在我替他求情上的么?”
    夏瑞熙见她表情惨然,还犹自在笑,倒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怜惜她了:“那件事情,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你。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而且死在刑场上和死在战场上是两回事。我来见你,不是要你帮我们做事,是想和你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忍得,让得,我们会想法子,总有一天,你能出来。”
    夏瑞蓓冷笑:“十年或是二十年?我恐怕是等不得那一天了。只要她一进门,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我心里都明白,她进门要立威,我就是最好的对象。他要成全他对新帝的一番孝心,自然也巴不得拿我做人情。我再忍得,让得,也要人家想让我活下去才行。”
    夏瑞熙见她眉间那股暗藏的戾气,只怕她被逼急了会闹个鱼死网破,急急地劝道:“等的时间长又如何?总归是有那么一天的。你和她并无深仇大恨,你小心些,恭谨些,不要给她抓住错处,再不然,讨好她也是可以的,她要什么就让给她,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久了,她知道你不是她的敌人,他又……嗯,就不会为难你了。”
    后宅里的女子争什么?争地位名分宠爱钱财,夏瑞蓓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个假想敌,时间长了,新妇知道赵明韬没把夏瑞蓓放在心上,就不会太在意了。
    夏瑞蓓知道夏瑞熙的意思,苦笑着摇头:“他不会容得。”先不说要讨得新妇的欢心有多难,单是赵明韬知道她私下里讨好新妇,他第一个就不会饶了她。
    她算什么呀,不过是他出气的对象罢了,又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夏瑞蓓淡淡地瞅了夏瑞熙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夏瑞熙不为所觉,皱着眉头道:“我知道,夹缝中求生存最难,但并不是不可为之。”她把容氏女囤积贩卖高价茶的事和夏瑞蓓说了,“她应该也不想嫁赵明韬。她心里肯定明白,她不过就是一颗棋子,过几年结局谁也说不清,什么都是假的,钱财才是最实在的。你后退一步,给足她面子。讨好不来,就装疯卖傻。”不知道出高价和这位新王妃买夏瑞蓓的平安,人家会不会答应?
    夏瑞蓓听得“钱财”两个字,神色一黯,曾经她的手心里也攥着一大笔财富,但如今却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连自己,都几乎被嚼得不剩骨头渣子。她现在是真的后悔,如果有后悔药卖,叫她立时吃了死去都行,因为死了并不可怕,死了不甘心,活着又不如死去才叫可怕。
    夏瑞熙见夏瑞蓓黯然,便叹道:“罢了,其他的你都不要管,你只要记得安分守己,凡事小心,好好地活下去就行。”
    欧青谨在门口听得直摇头,这两姐妹根本没谈到一起去,都是自说自话,各说各的,便出声道:“时候差不多了。”
    听得这一声,夏瑞蓓的脚顿时有千斤重,夏瑞熙要送她出去,欧青谨道:“玉姑在隔壁,她好像有什么事找你。你过去瞧,我送三妹妹出门。”
    夏瑞蓓看了他一眼,知他必然有事要单独和夏瑞蓓说,便先离去。
    欧青谨先向夏瑞蓓长施一礼,夏瑞蓓侧身躲过,“姐夫这是何为?”    欧青谨道:“我谢过三妹妹活了我妻儿的命,谢过你帮了我二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份情。”
    夏瑞蓓微愣片刻,随即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这世上所有人都恨我罢了。我帮她,是因为我欠了她的,如今我受着这些苦,却是我自找的。你不必给我吃定心丸,你没欠我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事。”
    欧青谨见她竟然连面子话都懒得说,便不再和她说这些,从袖中取出一副药递给她:“你在正林堂抓的药。”
    夏瑞蓓的唇色顿时惨白,声音尖锐地道:“你凭什么?”他凭什么让人跟着她?查探她?
    欧青谨平心静气地道:“人是我弄出来的,是死是活,来了哪里去了何处,自然要有个说法。药的剂量已经改过了,很安全,不过,希望你用之前想清楚,以后莫要后悔。”
    夏瑞蓓仰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沉着脸不语。
    欧青谨也不看她,继续道:“你虽然不愿意和你二姐说,但我知道,你其实早有打算。你说的对,我是不希望你搅乱我的事。但我说记得你的情,不只是给你吃定心丸,是真的可以帮你,就看你怎么选择。要死,还是要活?”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红灯笼(一)
    良久,夏瑞蓓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活当怎样活?死又当怎样死?”
    欧青谨道:“若是死,便只是你一个人死,不能沾惹到任何人,否则我不会容许。若是要活,便得听我的安排。”
    夏瑞蓓想也不想:“他没死我怎么舍得去死?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看他是怎么个死法,是五马分尸呢,还是千刀万剐?”
    欧青谨早知道夏瑞蓓不会选择死,要她以窝囊的方式一个人默默死去,只怕死了也会变厉鬼。当下微微一笑,亲自把夏瑞蓓送上了软轿:“会有人和你联系,万事小心。”
    百里之外的王家集,正闹得一塌糊涂。
    因为路途遥远,队伍冗长拖沓,所以必须得一大清早就赶路,以便在吉时进城。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新娘却迟迟不肯动身。新娘所居的小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拿着明晃晃地刀枪的女兵,只要成王府的人一靠近,就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李钺作为成王府的大总管,急得嘴角都起了果子泡,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送亲的人,去催催新娘子,误了吉时不好。
    送亲的人瞧不起赵明韬这棵墙头草,又想抬高新嫁娘的身价,有心要杀杀成王府的威风,自是一句话轻飘飘就把他给打发了:“急什么?不过百余里路,几个时辰就到了。”
    李钺急得不行,又不是行军打仗,总不能一群人急匆匆地跑吧?那成了什么样子?还是得慢慢地走才行,才好看。他脸都笑酸了,陪尽了小心,人家也烦了:“要不然,大总管亲自去催催?”
    容九小姐在西疆可是出了名的辣,吃过她鞭子的人不少,要是这位大总管挨那么两下子,肯定极好看。
    李钺被逼急了:“我要见容六公子。误了吉时谁负责?”容六是这次送亲的主要负责人,又是王妃的兄长,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容六要怎么说。他家王爷再不济也是个王爷,这是皇帝御赐的婚事,谁敢耽搁?这般百般刁难,到底是意欲何为?
    一个容家家将跳起来,手都要挖到李钺的眼睛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也敢指名道要见我们六公子?你家王爷都不急,你一个狗奴才急什么?误了吉时谁负责?你说要谁负责?”
    李钺大怒,他又见其他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人甚至抓起了旁边的凳子,眼看就是一言不合就要给他砸上来的。就算是自己被砸了也白挨,王爷还要怪罪他不会办事。
    他忍下了心头的气,这群人,可不是原来京城里的那些真正的文官,而是边疆的一群大老粗,因为新朝初建,要撑起架子,所以才勉强担任的。
    他们哪里管你什么礼仪不礼仪?只图痛快快活。
    刘力子在一旁看得真切,哈哈大笑着去拍李钺的肩头:“李总管,不要急嘛。你看你这张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大喜的日子,做脸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误会你不赞同这门亲事呢,小心你家王爷打你板子哦?”
    李钺无法,只好委屈地去寻赵明韬。
    赵明韬沉着脸坐在桌边一遍又一遍地擦剑,他一张俊俏的脸照在寒森森的剑上,显得分外扭曲狰狞。
    外面的事,他心里有数,他更知道,那位所谓的新嫁娘,此刻根本不在,就连送亲的容六,也不在。人都不在,怎么迎亲?
    “王爷?”李钺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赵明韬叹了口气:“耐心等吧。”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这个新娘,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一直到午间,才有人来报告:“容六公子来了。”
    赵明韬“仓啷”一声把剑狠命推入剑鞘中,转脸换了一张盈盈笑脸,殷勤地迎了出去。
    这天是赵明韬迎娶新妃的正日子,西京城被打扫一新,无论有钱没钱的,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在门口摆满了鲜花,燃起鞭炮,以示庆贺。
    李钺一大清早就命人按事先商量好的,洒扫干净大门口的街道,挂上大红灯笼,摆上鲜花。正在挂灯笼的时候,却出了点岔子。
    欧青华那个外室生的儿子,欧信风,平时难得出书斋一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吃饭都要送进去,欧家大姑奶奶回来,他也只不过是第二日才去陪着略坐了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听送饭的丫头多了一句嘴,就冲出书斋,抢去把大红灯笼扯了下来,用脚踩了个稀巴烂,又挥舞着棒子把几盆花砸烂。
    那些下人,又何曾把他一个外室生养的,又死了父亲的孩子放在眼里?自然就不依,当下吵嚷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看二门的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跑去报告夏瑞熙:“四夫人,四少爷在大门口闹将起来了,扯烂了红灯笼,砸了花盆。外面看热闹的人可多,说什么的都有。”
    欧信风认祖归宗后,在他这一辈中,年龄刚好行四,故称四少爷。良儿心里颇不以为然,什么四少爷,哪里赶得上她们原来的四少,现如今的四爷?这明明就是一个读死书,不知天高地厚的酸迂秀才嘛。
    鄙视归鄙视,良儿却是一点不敢耽搁,忙忙地取了披风给夏瑞熙披上,点起一干管事婆子陪着夏瑞熙出去灭火。
    也有人报了童姨娘,童姨娘去劝欧信风,反被他指着鼻子骂:“哪里有家中老人过世未满周年,丈夫死了未满百日就要挂红灯笼放鞭炮的?你做不得主我也不怪你,但你多少得有点廉耻之心吧?”
    骂得童姨娘一句话都说不上,只气得哭着要撞墙死了算了。
    夏瑞熙赶到时,欧青谨已经先到了,欧府门口看热闹的人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道是恶奴欺主,有人道是叔伯婶娘欺负孤儿寡母,又有人说欧家门风已毁,欧四少整日鲜衣怒马,花天酒地,附庸权贵,大不孝道。
    欧青谨沉了脸,也不多话,直接命人将欧信风拖进去。欧墨劝散门口看热闹的人,只说他家四少爷读书迷糊了,神智有些不清,让大家笑话,团团作揖道歉。
    待人散去,夏瑞熙命人重新打扫干净地面,挂了新灯笼,另外取花摆上。又命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看好大门,备好鞭炮,吉时一到就放鞭炮,若有任何不是,唯这二人是问。
    欧信风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红灯笼重又挂起来,他被人拖住不得动弹,只望着夏瑞熙夫妇二人连连冷笑:“好!好!这原不是我家,我做不得主。你们爱挂红灯笼就挂红灯笼,爱放鞭炮就放鞭炮。我虽可怜我死去不满百日的爹爹,却更为老祖公不值,他老人家去世不满一年,就有子孙守不住孝,整日里花天酒地,一门心思就只想着讨好权贵,想做官。”
    在他心里,四房两口子,一个不在家里守孝,一天出去陪着一群权贵花天酒地,一个就知道弄这些讨好仇人,不知孝义廉耻的事。之前人家对他的好,他就全都忘了,也不想想自己好吃好喝,穿的用的,是从哪里来的。
    夏瑞熙勃然变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竟从不知深得欧青华宠爱的欧信风是这个样子的人。她被骂几句倒也罢了,但那骂欧青谨的几句话却像是几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她心上。
    欧青谨早出晚归,受了多少委屈,花了多少心思,都是为了这一大家子人。没有他在外面忙,苦心经营,只怕这一家子都在喝西北风,任人鱼肉宰割。外人说几句倒也罢了,他欧信风白吃白喝白住,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算什么?最伤人的,往往就是自己人。
    她担心地看着欧青谨,欧青谨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样的情形,早在他做出决定那日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算什么?外人说得比这难听上百倍他都忍下来了,何论是不懂事的自家子侄,有什么不能忍的?
    童姨娘哀哀的哭着,扑过去捂住欧信风的嘴:“冤家!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你是读书读魔障了啊!”她是真的害怕。欧青华死了,薛氏恨她恨得要死,儿子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依靠,她更得依靠其他几房人,要是四房记恨在心里,报复他们,把他们赶出去,可怎么好?    欧信风不耐烦地推开她:“我凭什么要少说几句?我又没错,你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我这话放在哪里都有理,没有驳斥得起。”他为了欧青华的死,恨透了赵明韬,凡是和赵明韬有关的,他都深恶痛绝。更是不齿欧家挂灯笼讨好赵明韬和新王妃的这种行为。
    童姨娘又扑到欧青谨脚下:“四爷,四爷,信风他不懂事,读书读魔障了,又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求您看在您死去的二哥身上,饶了他这一遭吧?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夏瑞熙上前扶起童姨娘,她心头有气,说话也就格外难听:“童姨娘,你不用说得这样可怜。四爷他这般委屈,为的是谁,有人不明白,其他人心里却有数。本来就是为了大家,又怎会和一个不懂事的侄子较真?你这样哭求,倒好像是我们要把信风怎样了似的。难道是你心里其实根本就认为我们夫妇就是那样小肚鸡肠,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快活,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童姨娘还是第一次听夏瑞熙用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和她说话,不由有些愣住。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红灯笼(二)
    欧青谨去拉夏瑞熙的手,想劝她算了,才一握住夏瑞熙的手,就感觉到她的手抖得厉害,可见她现在是愤怒已极。他知道夏瑞熙不是恨欧信风骂她,而是在心疼他,为他不平,心里不由暖暖的,那一丝郁闷也减轻了许多。
    欧信风在一旁不知死活地道:“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如果四房不是自私自利,又怎会那般热衷于趋炎附势,讨好自己的仇人,让欧家声名无地自处?
    夏瑞熙忍不住冷笑:“欧信风,我问你,我们若是只顾着自己,不顾别人死活,那你碗里吃的,身上穿的,手里用的是从哪里来的?那些可都是你四叔这个附庸权贵,全无半点孝道的人千方百计地弄来的,你不记情倒也罢了,还要骂人,吃人的还要羞人,这叫不叫忘恩负义?”
    欧信风恼羞成怒:“我是欧家子弟,正吃正用正穿,谁吃了他的用了他的了?”
    欧家早就分家了,欧信风不知道,童姨娘可是知道的。二房这边分得的大头,还都落入了她的手里。
    她却在一旁沉默不语。
    夏瑞熙恨得直咬牙,有心与他理论个清楚,又觉得自己是长辈,和这样一个酸迂不知好歹的小辈理论,实在是有点掉价,叫她忍下这口气,又实在是替欧青谨不值。
    欧青原匆匆而来:“老太爷命四爷和四少爷去祠堂。”
    欧青谨轻声对夏瑞熙说:“你先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童姨娘忐忑不安,想问欧青原二老爷是不是要惩罚欧信风,又见欧青原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搭不上话,只得不停地流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欧信风却一甩袖子:“去就去,有理走遍天下!”
    欧青原临走前看了欧青谨和夏瑞熙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和感叹。
    夏瑞熙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由有些紧张。
    良儿劝她:“四夫人,我们回去吧,这事谁都知道谁对谁错。”她拿眼瞅着哭个不停的童姨娘:“您和四爷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人家理论,奴婢们倒是看不下去了。奴婢记得当初分家的时候,二夫人曾经来和您借路费,说是二房分得一大半都到了外室的手里,二夫人连回娘家的路费都没有。奴婢就想不通了,既然已经分了家,怎么还受这些冤枉气?感情白吃白住都成了应该的,实在是费力不讨好。不如拿去喂狗。”
    童姨娘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夏瑞熙,突然跪下去拼命磕头:“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不是,没有教好孩子,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孩子计较。只是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欧家的骨血,怎么能说是狗都不如呢?”
    良儿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自己图嘴快,爽性,谁知道竟然遇上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又肯跪,嘴又毒,这下倒变成夏瑞熙的不是了,只怕人家都要说是夏瑞熙纵容丫头苦苦相逼,欺负孤儿寡母。良儿一下子乱了阵脚,害怕地看着夏瑞熙。
    夏瑞熙责怪的看了良儿一眼,淡淡地看着童姨娘:“童姨娘,你好歹也算半个主子,怎么连一点主子的气度都没有?丫头没了规矩,我自然会惩罚她。用得着你这样哭闹吗?全无一点礼仪风度。你这样哭闹,是不是想让全家人都认为,我带着丫头欺负你呀?”
    童姨娘抹去眼泪:“自然不是,四夫人误会了。妾身只是替信儿向四夫人赔罪,千错万错,都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孩子。”
    夏瑞熙冷笑:“既然不是,那你还不起来?”等童姨娘站起来,她才道:“要说你替信儿向我赔罪,却是应该的。说是你没有教导好孩子,也是对的。送你一句话,想要孩子出人头地,有一席之地,不光是读好书,有个功名就可以的,关键是要先学会做人,否则读再多的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说完也不看童姨娘,带了众丫头婆子自回了锦绣园。
    良儿进了屋子就自动跪了下去:“夫人,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夏瑞熙从廖氏手里接过达儿,“既然你已知错,就去院子里跪着吧。”不是她想惩罚良儿,只是良儿这话若是传到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耳里,只怕惩罚得更重,不如先下手为强。
    良儿直直地跪到院子里,反省着自己的错。她一直以纯儿作榜样,严格要求自己,处处小心谨慎,以前的脾气改了大半,谁知道还是不够,还是给四夫人添了麻烦。
    欧青谨中午时分才回到锦绣园,他一进院子就看见地上直挺挺跪着的良儿,轻声吩咐道:“起来吧,收拾东西,我们准备搬出去。”
    良儿吃惊地瞪大眼睛,不顾尊卑地问:“为什么?”
    夏瑞熙闻声走出来:“是爹让咱们搬的?”
    欧青谨苦笑着点头:“莫怪他,他也是为咱们好。搬出去也好,至少你不会再这样累。”不管欧信风再不懂事,他的态度其实也代表很多欧姓族人和西京世家的态度和看法。欧二老爷如果不让欧青谨搬出去,只怕整个欧家的名声都要受到很大的影响,他这个族长也不能服众。
    夏瑞熙的心头又苦又涩,这是被撵出去了。
    欧青谨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你不要难过,对大家都有好处。爹爹有他的难处,以前事情没有闹开,还可以装晕,现在既然闹开了,他再装晕就说不过去了。咱们搬出去,你和我也自由些,再说了,我们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必须有人牺牲,必须有人承担这个责任,除了我,还有谁呢?其实咱们搬出去,最难过的人是爹和娘。”
    “可是,可是,你……”夏瑞熙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还在笑?
    欧青谨笑着拥她入怀:“傻丫头啊,多大的事情?你从前不是一直都想搬出去独门独户地住着吗?现在机会来了,怎么反而还要哭?是不是舍不得管家的威风啊?你放心,等过去,我还让你管家,连我一起管,好不好?快别哭了。”
    夏瑞熙搂紧欧青谨:“谁耐烦管这个家。好吃好喝好睡我不会享福么?要赶着上去受气受累?”
    欧青谨拍着她的背往里走:“是,咱们不耐烦管。我已经让长寿过去收拾屋子了,收东西吧。”
    夏瑞熙可怜巴巴地道:“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难道年也不能一起过吗?”太过分了,才说起来就要让人搬,冷天冻地的,欧二老爷再无奈,也太狠心了些。她由不得不想。
    欧青谨看见她眼里闪着愤怒的光,伸手抹下她的眼皮:“别用这种眼神,最可怜的人是爹爹。你不知道,小时候,三哥常嚷嚷着说爹爹偏心,偏爱我呢。我那个时候不觉得,总觉得他是多心作怪,后来大了我才知道是真的。他那个时候不想娶三嫂,爹根本就由不得他多说一句话。可是我……”
    他叹了口气,虽然最后也不由他做主,但实际上,已经很宽容了。他蹉跎了那么多年,高不成低不就,欧二老爷夫妇始终都由着他任性。
    因为白氏调笑一句他看上了夏瑞熙,二老就千方百计打听试探夏瑞熙,为他谋算。
    夏瑞熙沉默了,欧二老爷夫妇对欧青谨怎么样,她心里应该有数,那一直都是宠溺纵容,百般爱护,百般打算的。她怎么也犯了这个错误,往日千般好不记,一次不好就恨上了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我知道了,我不会怨恨他们的。人和吃的,用的都留给他们吧。我们只带良儿、廖氏和王周氏、花老虎、长寿走。我这里还有爹和娘刚做的大毛衣裳,原本是想过年才拿出来的,等我这就收拾出来一并送过去。”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的,使劲将她搂入怀里:“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体贴懂事的。”夏瑞熙忍不住又流了泪。
    锦绣园里众人都沉默着收拾东西,夏瑞熙则取了钥匙对牌帐簿去上房交给吴氏。又让廖氏抱了达儿去给他奶奶看,既然是被赶出去了,以后再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
    王婆子看见夏瑞熙几人来,先就流了泪:“四爷,四夫人,都是那起小人作祟。大过年的,也不得一点安稳日子过,老夫人伤心得很,大夫人和姑奶奶怎么也劝不过来。”
    夏瑞熙笑着安慰王婆子:“王妈妈,快别哭了,又没隔多远,想见随时都可以见的。”
    王婆子收了泪,指着屋子悄声说:“老夫人正在斥责童氏呢。什么东西!也轮到她到老夫人面前哭喊喊冤?好好的少爷都给教坏了,依着老奴,这种闹得家宅不安的,就该撵出去。老太爷和老夫人真是心善哟!”少爷她不敢说,姨娘她却是敢踩上两脚的。
    夏瑞熙知道王婆子是故意讨好她和欧青谨,忙止住王婆子:“王妈妈,快别这么说。好歹也是四少爷的亲娘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欲与王婆子多说,拉了欧青谨进屋。
    进得屋去,只见童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摔碎了的茶碗,青砖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茶叶,欧二夫人靠坐在吴氏怀里,直喘粗气。尚夫人七不是八不是地坐在一旁,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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