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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小孩

[中长篇小说] 穿越小说,,,《剩女不淑》,,,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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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五十章 老好人尚夫人(一)
    原来是欧二老爷说,欧信风既然不屑于吃欧青谨弄回来的饭食和衣服,便命人剥了他的棉衣,不准吃饭。又因他在门口大闹,丢了欧家的体面,就打了二十鞭,让他在祠堂里罚跪,直到他想通什么是真正的大孝义,什么是知恩感恩,什么是知礼守礼才算数。
    童姨娘一听就急哭了,欧信风是个倔脾气,不会轻易认错的。这样冷的天气,剥了棉衣,不准吃饭,身上又有鞭伤,就算冻不死也要大病一场,这可比剜了她的眼珠子还要痛。
    她根本不敢到欧二老爷面前去,只敢哭着去跪求尚夫人来帮她到欧二夫人那里说情。
    尚夫人被她孤儿寡母地说了一通,同病相怜,动了恻隐之心,不顾尚世卿的阻拦,也跟了她来。
    欧二夫人正为了欧青谨和夏瑞熙被撵出去的事情伤心,正咬牙切齿地痛恨她娘两个,见她撞上门来,正好发作。
    童姨娘刚跪下去,还没开口,欧二夫人一只茶碗就飞了过去,砸在她额头上,鲜血淋漓。欧二夫人大怒着斥责她,骂她不会教导孩子,说欧信风有今天,都是她娇惯出来的。连带着从前的不是,都被牵扯了出来,骂她不守妇德,撺掇欧青华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和等等一大长串,把她掐死的心都有。
    欧二夫人身体不好,轻易动不得怒,说上几句,就喘不过气来,吴氏怎么劝也劝不好。尚夫人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一见她娘气成这个样子,欧青谨二人又要被赶出去,当下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只在一旁束手无策干着急。
    童姨娘一心只想着欧信风在受苦受难,也不敢擦额头的血,绞尽脑汁,说尽好话,奈何人家根本不理睬她,看着她都是恨的,更别说听她说话。她心里又慌又怕,只觉得一家子都看不惯他娘儿俩,要寻错处害死他们。
    她想起从前欧青华还活着的时候,自己虽然只是外室,不得入欧家的门,但过的却是当家少奶奶的富足生活,说一不二,薛氏这个正室也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哪里受过这种闲气,过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憋屈日子?
    她以前一门心思地都是想儿子认祖归宗,把薛氏生养的那些儿子比下去,现在她后悔了,但却没有反悔的余地。进得门来就再也出不去,欧信风又不听她的话,脑子糊涂,得罪了所有人。将来薛氏一回来,没有人护着他们,她娘俩个只怕就更没日子过了。由不得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
    她正伏在地上伤心害怕得无以复加,突见夏瑞熙进来,眼睛一亮,心想解铃还需要系铃人,也顾不上其他,在地上跪着爬行到夏瑞熙身前抱着她的双脚:“四夫人,四夫人,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您发发慈悲,饶了我们信风吧?妾身就是这样一根独苗,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教好他,让妾身去替他受罚吧?他已经挨了鞭子,知道错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他爹呀!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啊。”
    她头发散乱,满脸是泪和血,声音凄厉。达儿被她吓得只是大哭,廖氏忙把达儿抱到一旁背过身小心哄着。一时间屋子里大人的哭求声,孩子惊恐的哭闹声交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夏瑞熙抱着一匣子的对牌、钥匙和帐簿,手也腾不出来,她心疼达儿,又为欧青谨感到委屈不平,忙着要交帐,又记挂着要搬家,心里烦得要死,暴跳如雷,狠狠一脚踢开童姨娘:“放开!还不快闭嘴!吓着我的达哥儿你死十回都不够!你说话少和我夹枪带棒的,是谁不饶他?我还要求你母子放过我们呢。吃人的还要羞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顾了你们母子,怎么就没顾上别人母子?”
    由不得夏瑞熙不郁闷生气,明明是童姨娘自己没教养好孩子,孩子被罚,却又变成是夏瑞熙不饶她母子二人了。她表面说得可怜,却又提起了死去的欧青华,当真好没道理。
    屋里几人从没见夏瑞熙如此凶狠过,不由都沉默地看着她。童姨娘眨了眨眼,哀哀地哭,自己抽自己的耳光:“是,是妾身不会说话,说错了话。四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个没见识的妇人一般计较,放过我的孩子吧。”
    人不要脸鬼都怕,夏瑞熙要是个软的,只怕要被童姨娘这一番可怜狠绝的做作逼得连连后退。夏瑞熙不劝她,也不搭她的腔,只冷冷地看着她,看到到底要表演到个什么地步。她除了总爱提起欧青华,总爱装孤儿寡母扮可怜,她还会做些什么?
    她就生怕大家忘了欧青华死得可怜,希望多怜惜她和欧信风一次。其实这是在招人嫌,两个老人想起欧青华就伤心得紧,提一次两次还行,她这样不停地提,以后还有谁愿意看见她?
    欧二夫人被闹得只扶着额头喘气,有气无力地挥手。
    吴氏气白了脸,拿出长嫂的威风来,怒斥道:“还不住手!越发没有规矩了!信风这事是老太爷作的主,他犯了家规,自然该受惩罚。不要说是他,就是爷们犯了错,也要被罚!怎么又和四夫人扯上了?像个泼妇似地在这里闹,成何体统?王妈妈?王妈妈?你死到哪里去了?是要看着她在这里闹腾,气坏老夫人,吓坏小少爷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马上给我拖下去,扔在柴房里!”
    王婆子早就巴不得这一声,在门外“啊”了一声,忙招呼两个媳妇进来拖童姨娘。这二人粗手粗脚,下手很重,童姨娘先前还想挣扎几下,被一个婆子一肘子砸在腰窝里,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随即软绵绵地就被拖了出去。
    欧二夫人厌憎地说:“以后不许这粗鄙妇人进我的门!不许她乱走,省得给大家添堵!丧门星!老二当初真是瞎了他的猪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一时又想起欧青华来,又伤心地流了泪:“这个不孝子哟!死了也就死了,还总给我添堵!大的小的都是让人不省心的。”
    童姨娘出了门才大声哭出来,拼命哭喊着欧信风的名字,说自己对不起欧青华,对不起欧家二老,没有教育好孩子。没多会儿,就没了声息,可见是被王婆子堵住了嘴。
    只听见王婆训导童姨娘的声音一板一眼地传来:“童姨娘,不是老奴多嘴,你从前在外边住着,自在惯了,不知道这大宅子里的规矩。这大宅子里,看二门的婆子都比你聪明知礼。”
    “你休要以为生个儿子就了不起了,四少爷尊贵,你的体面可还比不上夫人们身边的大丫头。如果不是为了少爷的体面和前程着想,老太爷和老夫人早就把你提起脚卖出去或是打杀了,你要真疼四少爷,还是知足点,省省脑筋的好。我们这样的人家,你若是老老实实的,没人少得了你的。”
    吴氏和王婆子在围城那段时间感情培养出来了,心里有些向着王婆子,生恐她的这些话被欧二夫人听了觉得没规矩,便讪笑:“这个王妈妈,呆在娘身边时间长了,说话一板一眼的,倒像是训个什么小丫头似的。”
    欧二夫人冷哼一声:“她说的可没错。这童氏,刚来时看着安安静静的,一门心思也就是想让孩子多读些书,我想着就算是有些爱争强好胜,逼着孩子上进也不是什么大错。谁知道这般不识大体,这般不懂规矩,这般粗鄙,受不得抬举,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教成了榆木疙瘩。”她嘴里如此说,却是有些感叹,薛氏要是有童姨娘的一半会装,一半敢豁出去,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夏瑞熙却想,童姨娘如此闹腾,只不过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欧信风就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打翻身仗的基础,所以才会这样不顾命地护着。她吃点亏算什么?都只是暂时性的,将来欧信风一出息了,她又会难过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最主要的,不顾一切也要护着,敢冲,敢抢,敢拼,又会扮可怜,所以才会打败又要顾官家小姐的面子,又要摆排场,明明软弱却不肯示弱的薛氏,得到欧青华十几年的宠爱吧?但到底,见识是差了,所以她注定得不到欧家人的喜欢,教不出一个全面发展的孩子来。
    夏瑞熙让随行的小丫头递上大毛衣服,走到欧二夫人身边哄她高兴:“娘快莫生气了,我出去了,还天天的来看您老人家,远香近臭,说不定您老人家还更疼我些呢。先试试这衣服合不合适?”又把达儿抱过去:“快来亲亲奶奶。”
    几个月大的孩子会亲什么人?只是达儿原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屋里安静,廖氏细声哄哄也就乖了,见着欧二夫人,便破涕为笑,伸手要欧二夫人抱。吴氏忙接过去放在欧二夫人面前,老年人最爱的就是孙子,欧二夫人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心肝、肉的乱叫,气也不怎么喘了。
    尚夫人是个实心眼,舍不得自家子侄吃苦受罪。见欧二夫人心情渐好,试探着劝道:“娘,今天的事情其实也是个意外。信风那孩子坏心眼是没有的,只是读书读得有些痴了,不通人情世故。童氏可恶,惩戒她一番就可以,到底孩子也被鞭打过了,大过年的,略松一松些儿,让他穿着棉衣跪好了。您就不要生气了。”
    她又忐忑不安地笑看夏瑞熙:“四弟妹向来是个体贴懂事的,也不会和孩子怎么计较。是不是”


第五十一章 老好人尚夫人(二)
  夏瑞熙面无表情地道:“受委屈的是青谨。我和孩子计较什么?我这不是在准备搬家吗?一切自有爹娘做主。”欧二老爷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家之主,令出如山,哪里是几个妇人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主意的?她也不担心欧信风真的会像童姨娘说的那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欧二老爷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族长,该怎么罚,他心里比谁都有数。当初欧青谨替阿恪承担下用雪团砸她的罪责,不也被抽了鞭子罚跪吗?
  她这话明摆着就是对尚夫人的话不满,老人家定下来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欧二夫人沉下脸瞪着尚夫人不说话,尚夫人忙闭了嘴,看向吴氏,意思是要吴氏帮着说几句好话。
  吴氏不理尚夫人,她有自己的考量:“二弟没了,信风的嫡母又没回来,童氏一个粗鄙妇人,能有什么见识?没人管教,哥儿难免犯错。他犯了错,惩罚是应该的,若是这次不让他知道好歹,以后难免又惹出其他祸端来。依儿媳看,最可恨的是那起子多嘴的奴才。是谁撺掇的,还该打出去,免得乱了家规。”
  欧二夫人还没开口,尚夫人又道:“是呀,是呀,童姨娘刚才就是和我这样说的。信风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服侍他的那个小丫头蒲草多嘴坏的事。四弟妹,你不知道,这些人可坏着呢,当初我在家里,就是他们挑唆世卿去衙门闹的。”
  夏瑞熙笑道:“是呀,大姐,也不知道这些奴才们安的什么心,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做主子的也真是老实得可怜,就依着奴才哄骗,奴才说球是方的,他就说是方的。”她虽然知道尚夫人是个软耳朵,老好人,笨蛋,容易被人利用,但听了那些话,她由不得还是有些气恼。
  回到娘家的姑奶奶,好吃好喝养着,别人生恐惹得自己兄弟媳妇不高兴,千方百计讨好,尚夫人倒好,就怕得罪不了。难怪得原来吴氏那么讨厌她,当真是个棒槌。
  吴氏听夏瑞熙讽刺尚夫人,尚夫人有些明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傻样儿,嘴角就翘了翘。
  欧二夫人眼皮抽了抽,实在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尚夫人的鼻子骂:“你个一窍不通的糊涂虫,你少掺和这些事,有这时间先把你自己的孩子教育好,孤儿寡母少了?想想族人为何不算计别人,就算计你一个人?不要人穷怪屋基,米烂怪筲箕。
  我是信风的祖母,你四弟和四弟妹是信风的亲叔婶,难道会没有你疼孩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手掌手背都是肉,谁错就该受惩罚。谁再多嘴谁就滚出去!”
  欧二夫人现在更恨童姨娘了,明知道她这个女儿是个棒槌,还可劲的当枪使,弄得姑嫂不和,实在是太过可恶。欧二夫人咬牙切齿地想,要怎么好生收拾童姨娘一顿。
  尚夫人被她娘的怒火和毫不留情地怒骂吓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尚敏的乳娘悄悄拉拉她的衣角,朝着夏瑞熙怒怒嘴。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得罪了夏瑞熙?她担心地看了夏瑞熙一眼,紧张地揪着帕子想,得寻个机会和夏瑞熙好好解释一通才是,她没有偏袒童氏的意思,她也不想自己小兄弟一家被赶出去,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而已。
  欧二夫人见尚夫人不吭气了,又歇了口气才问:“蒲草不是咱们家的人吧?”
  吴氏道:“是认祖归宗的时候,童氏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自小就伺候着四少爷的,少说也有十年了。”
  欧二夫人冷笑道:“好个当主子的,跟了十年的人,才多大点点事,就要推出去保她儿子。奴才再多事,又岂能一句话就撺掇了主子胡闹?说到底还是她教的不好。如此薄情寡义,罢了,既然她舍得,就按她说的办,去和蒲草说,她家姨娘说她教坏了哥儿,撺掇哥儿坏了规矩,乱棒打死。”人老了,多数情况下心虽然会软,但在触及底线的时候,反而会更硬,她心头这口恶气不出,她实在难过。
  一个小丫头,能和这事有多大的关系?只是大家都要找个出气的地方,警示其他人不许多事而已,否则这一大家子人就要越发地乱了套。但好好打一顿,一样能起到作用,何至于要一条命?吴氏和尚夫人虽然觉得有点过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欧二夫人。总要有人担过,哪里管得了一个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冤枉。
  夏瑞熙涎着脸笑:“娘,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欧二夫人点明是童姨娘害的蒲草,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童姨娘。但事情到底与她和欧青谨有关,好歹是条人命呢,好好打打童姨娘还差不多。
  欧二夫人看着夏瑞熙:“达哥儿还小,你将来就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了。罢了,你心软,我也是一时气愤,就打四十板子,撵出去,全当为达儿积德。告诉蒲草,如果不是四夫人为她求情,依她家童姨娘的意思,她就该被活活打死。”
  又吩咐红绸:“你去传我的话,让童氏脱掉丝绸衣服,褪去金玉,搬到西边那个小院子里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来丢人现眼。等薛氏回来,再把她交给薛氏好好管教一番,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她真把自己看做是四少爷的娘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西边那个小院子在座的人都知道,四间房倒塌了两间半,院子里的野草有半人高,欧府里就是倒夜香的最下等的仆人住的条件也比那个好。童姨娘这是彻底失去地位了,她只要在欧府里呆上一日,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这还是欧二夫人看在欧信风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红绸去传话,夏瑞熙则当着欧二夫人把对牌、钥匙和帐簿交给吴氏:“以后家里和爹娘就要多辛苦大嫂了。我陪着您去清点一下东西?”
  吴氏苦笑道:“辛苦什么?都是应该的。也不必清点了,你们回来的时候家徒四壁,这会子却是什么都不缺了,大伙儿都沾你们的光。”她心里有些发愁,这么大家子人,以前全靠四房补贴养着,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夏瑞熙笑道:“大嫂太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原本就是互相依靠着过日子,今后我和青谨不在家里住了,爹和娘少不得还要靠您和大哥悉心照顾。东西还是清点一下,当着下人们交割的好,省得他们钻空子。”
  欧二夫人催吴氏:“去吧,你四弟妹说得在理。达哥儿留在这里,我要多哄哄他玩,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吴氏笑着起身:“也好。”
  二人出了门,吴氏拉着夏瑞熙:“委屈你们了。其实爹和娘,你大哥和我,心里都怪难受的。姑奶奶这个人,就是那脾气……”她点点自己的头:“我现在是明白了,她这里少根筋,你别和她计较,要真计较,气的死人。你等着,稍后必然有人要她来和你道歉的。”
  吴氏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欧二夫人了。夏瑞熙避过尚夫人的话题:“我们也舍不得你们呢,但之前就已经分过了家,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我也想得开。我和青谨最难过的,还是不能和你们一起过这个年了。”
  吴氏温柔地笑:“虽是这样,但你出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不容易搅到这团乱麻里来。等其他人都回来,这院子里,才叫一个热闹呢。”
  正说着,尚夫人就追出来,捏着帕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夏瑞熙:“四弟妹。”
  吴氏淡笑着走开。
  尚夫人抢上前几步,拉了夏瑞熙的手:“我不是要让你不高兴,我人笨,想不到那许多,只是想一家人不要生气就好,却没想怎样才是对孩子们真正的好。你看,我连世卿也教不好。那天世卿的事情,还多亏了四弟救了他,教导他,我心里都记着情。他父亲不在了,以后还要靠舅舅们点拨提携,四弟妹不要嫌我嘴笨,我的心不坏的,真的。”
  “大姐你多虑了,我先前是有些生你的气来着,但不管怎样,青谨不会不管孩子们的。”夏瑞熙见她四十多岁的人还滑稽地像小女孩一样瘪着个嘴,要哭要笑的,有些想笑。尚夫人这一番话也许发自内心,但却不是她自己想得到的,百分之百是自己和吴氏出来后,欧二夫人教的,生怕的就是得罪了自己,以后不肯管她母子几人。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老了也还在事无巨细地为儿女打算。
  “那你现在不生气了?”
  “不气了,但下次您要还是这样,我还是会生气。”夏瑞熙认真地和她说,对尚夫人这样的人,不用耍心眼。
  “你放心,娘刚才骂过我了,我以后绝对不多事了,就把孩子们教好。”尚夫人见夏瑞熙眼神清亮,没有丝毫不高兴和敷衍的样子,大大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进屋交差去了。
  吴氏在前廊下等着夏瑞熙,见她过来,笑着说:“我没说错吧?要说这姑奶奶,也真是有福,遇到这么一家子实心眼的兄弟和兄弟媳妇。爹和娘也会选女婿,竟然都不嫌弃她。
  我算是明白了,那么大的家族,为什么姑爷一死就没人护着她,人人都把她推出来,落到这步田地。还好孩子们不像她,否则一天光教他们怎么说话才不得罪人,就够得一家子忙的。”
  吴氏是骂尚夫人傻冒,不会做人,是个棒槌。
  “大姐认错快啊,从善如流,所以姑爷嫌她吧?”夏瑞熙笑起来,这样的老实人,在欧家可真是极品,当真是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第五十二章 尚氏兄妹
  夏瑞熙和吴氏交割完毕,刚回锦绣园,就看见酸角儿立在门口抹眼泪。酸角儿一看见她就凑上来:“四夫人,让奴婢一家子跟了您去吧?”
  夏瑞熙笑着说:“家里没有人手,你就暂时不要去了,你管着厨房和食材,咱们是最放心的。实在想去,也等以后机会合适了再说,好不好?”
  酸角儿大失所望,想哭又不敢哭,夏瑞熙看她的脸皱成一团,当真像个吃了酸角被酸着的模样,掩口笑道:“我记得你大儿子阿满今年十二岁了吧?”那孩子她见过,长得周正清秀,既有酸角儿的精明,又有他老爹的憨实,是个好苗子。
  酸角儿一听有戏,忙笑着回答:“虚岁十三了,七岁上就跟着他爹在园子里当差,还没出过错,求四夫人赏他口饭吃。”
  夏瑞熙道:“长寿这回要做我们的管家了,四爷身边缺个小厮,就让他跟着四爷吧。等下让他去寻长寿,学学规矩。”
  “嗳,嗳。奴婢这就去让他来给四爷和四夫人磕头谢恩。”酸角儿满心欢喜,她早就听说四爷这回要做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美差,四房待自己一家人真真是不错。她很为自己当初的眼光准,为夏瑞熙马首是瞻而感到无比自豪。
  这里才打发走酸角儿,那边想跟着她走的人又来了。都是一些长寿寻回来的丫头婆子,这可怎么得了?要是让吴氏知道,心里只怕也会不舒坦。夏瑞熙吓得跑进屋子里,让良儿去挡住,言明她们只带走属于锦绣园的人,其他人一概不见,一概不带走,众人只得失望而去。
  经过那次洗劫,家里的东西本来也不多,无非就是有限的十几箱衣物、杂物、被褥等,很快就收拾好送上了马车,由长寿押着送往文渊街的宅子。
  欧青谨催促着夏瑞熙:“快,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给爹娘磕头辞行,还得去现做晚饭呢。”
  “就来。”夏瑞熙感慨地看着前院自己亲子指挥着人搭起的蔷薇紫藤架,还有后院那个原来种满了名贵牡丹等花木的温室,也许今后她都不会再住进锦绣园来了吧?
  “舍不得?”欧青谨走进来搂住她的肩头,拥着她往外走:“不要伤感了,没多大的事,不如好好想想今后咱们的小日子该怎么过,比如说,今天晚上你怎么安慰我?”
  他的气息暧昧地呼在她耳畔,夏瑞熙想起那天晚上的缠绵疯狂,不由心跳如鼓,腿脚酥软,嗔道:“为什么不是你安慰我?”
  欧青谨从她侧脸看去,只见她脸蛋玉雪可爱,神色似羞似嗔,拥着她的手臂由不得滑到她腰间,使劲捏了纤腰一把,轻笑道:“好,我安慰你。只要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别推你疲倦才好。”
  夏瑞熙推开他:“不正经。”
  欧青谨涎着脸笑:“你倒是说清楚,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正经了?莫非是你想到什么不正经的了?”
  夏瑞熙脸腾地红了,抢先一步往前走:“懒得跟你废话。”被他这样一打岔,心里的感伤却去了大半。  二人到得上房,才发现除了受罚的欧信风以外,一家子人都在上房里坐着,包括尚夫人一家。除了欧二老爷神色正常地坐着,面无表情,其他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尚敏和夏瑞熙混熟了,早没了先前的拘束和羞涩,先就跑过来拉着夏瑞熙的手:“四舅母,以后我可以不可以跑去找达弟弟玩?“
  夏瑞熙笑道:“当然可以啦,你要是想来了,和哥哥们说,他们会送你过来。”
  尚敏眨了眨眼睛,凑到夏瑞熙耳边轻声:“我特别讨厌那个人,我哥哥当时要去打他来着,后来我二哥劝他两句他又不去了。真是的,这种人本来就该教训教训才是,我二哥也是心软。”她说的那个人,是指欧信风。
  尚世玉白了尚敏一眼,忙小心地解释:“家里已经够乱了,我是怕又给舅舅们添麻烦。”夏瑞熙望着他笑了笑,这是个精细的孩子,是想着自己寄人篱下,不敢多得罪人吧?
  尚世玉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夏瑞熙看穿,生怕夏瑞熙觉得自己不站在她一边,不肯帮她出气,从而不喜欢他,便没好奇地骂尚敏:“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就只想着要打人教训人,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动不动就要教训人什么的,当心我告诉外祖母。有你的好果子吃。”
  尚敏对他做了个鬼脸,在他伸手来抓她之前灵活地躲到了夏瑞熙的身后。尚世玉又羞又恼又不安,恨恨地看着尚敏咬紧了唇。突然听得夏瑞熙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世玉想得很周到,今后有你劝着哥哥,教导妹妹,我就放心了。”
  尚世玉怔住,抬起眼对上夏瑞熙明亮灿烂的笑容,心头一松,又觉得得到肯定,万分自豪,呵呵笑出了声:“我最喜欢四舅舅和四舅母了。”
  尚敏刮着脸羞他:“傻瓜。大哥是疯子,你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尚世玉大怒,伸手要去揪尚敏的头发。
  “没规矩!还不过来站好?四舅舅和四舅母还要赶过去,哪里有时间陪你二人疯玩?”尚世卿冷冷地开口,铁青着脸瞪着两个弟妹,他虽然才出了丑没多久,在弟妹面前还是有绝对权威的。当下尚世玉和尚敏都乖巧地垂手站好,不敢再闹。尚夫人看着她的几个儿女,眼里满是慈爱。
  夏瑞熙和欧青谨对着欧家二老拜了三拜,请二老多多保重身体。欧二夫人抹着泪不说话,欧二老爷叹口气道:“我就不送你们出去了,你们好自为之,记得家和万事兴。”
  尚世卿摩拳擦掌:“我送四舅舅们过去吧?”
  不会是又坐不住,蠢蠢欲动了吧?一时屋里众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尚夫人更是寻理由阻挡他:“你不是喊旧伤疼得紧么?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出去乱跑做什么?”
  “没事了。四舅母送来的药很好。”尚世卿低下头,呐呐地说:“新房那边太乱,我帮他们顺顺东西也是好的。保证不会,不会乱走一步的。”他是真心实意想帮忙来着。
  “好。”欧青谨答应了,尚世卿只怕是还有事情想求他吧?
  尚世卿欢喜万分,从廖氏怀里抱过熟睡的达儿:“我们走吧。”


第五十三章 请让我帮您吧
  尚世卿出了大门,把脸埋在达儿小小的身体后,做贼一样地挤上车,寻个角落坐好才松了口气。他就怕人家认出尚疯子出门了。
  夏瑞熙看得好笑:“你这是何苦来?既然不好出门,过些日子再过来也是一样。”
  尚世卿笑着回答:“我不就是想帮我舅舅、舅母做点小事么?面子算什么?”反正都让欧青谨帮他丢干净了。
  欧青谨淡淡一笑,也不多话,转过脸看着街道上。
  新王妃已经被迎娶进府,满街都是鞭炮的碎屑,满眼的红,喜庆得很。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还在激动地议论着刚才的盛况:“到底是大元帅的女儿,娘娘的妹子,那嫁妆多得,十里红妆一点也不为过。”
  “东西算什么?她那帮子女兵才叫稀罕呢。个个凶悍,目露精光,不比男人逊色,听说刀口都是舔过血的,以一当十呢。”
  “哼,以一当十,我才不信呢。好好的女儿家不嫁人,不相夫教子,学着男人扛起刀枪打仗,抛头露面的,实在有伤风化。”
  “呸呸,是谁当时看得目不转睛,垂涎三尺的,有伤风化的是你这种人啊。”
  “看见新娘子没有?美不美?”
  “大红盖头盖着,只看得见身量颇高,苗条得紧啊。”
  “必然是很美的,娘娘的妹子,会丑到哪里去?看见那个穿紫袍的公子没有,那就是新娘子的哥哥,此次送亲的就是他,长得够俊吧?再说了,没看见成王爷脸都笑酸了?要是不美好,他会笑成那个样子?”
  夏瑞熙听得好笑,赵明韬的脸也不知道是笑酸了,还是憋屈酸了?
  欧青谨把厚重的帘子放下,隔绝外面的嘈杂,对尚世卿说:“那天你惹着的那个女子,就是新王妃,她不会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估计今后会经常出门。你以后出门可得小心了,要是看见人了,自己躲远些。”
  尚世卿嘴巴大得可以塞进一枚鸡蛋去,呐呐地说:“我还以为她只是来观礼的一般贵女,婚礼过后自然会离去呢。那个时候,新娘子不是应该在王家集等着的吗?她怎么会跑到西京城里来卖茶?”
  欧青谨冷哼:“她卖她的茶,与你有何关系?手不摸虫,虫不咬手。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免得你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闯祸。她若是寻上你,记得多忍让几分,别给她找到借口。”
  尚世卿默了半晌,道:“四舅舅,我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想求您帮我们寻个宅子,再找个事情给我做,我一准儿地做好,再哭再累再受气我都不怕的。”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和弟妹一直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时间短还不怎样,时间一长就会惹人嫌。
  欧青谨问:“你有能力养活他们?”
  尚世卿道:“养不活也得养,养得活也得养。总得学着吧。”
  欧青谨道:“这还差不多。人不必搬出来,宅子我先让人帮你寻着,差事么,也不必找,就把你娘的嫁妆打理起来。过了年就把地种上,看看铺子可以做些什么营生,开起来,等上了正轨,你真养得活他们了,再风光地搬出来也不迟。”
  尚世卿低头不语。
  夏瑞熙见他勉强的模样,便知欧青谨没有说到他心里,因笑道:“世卿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
  尚世卿小心地看着欧青谨:“地我要种的,铺子也要开起来。可是,我觉得我的长处终究不在这上面。”
  欧青谨知道尚世卿是想跟着自己进刘刀子的衙门,想混军队。那是一团乱麻,他自己不由己陷进去也就罢了,尚世卿还上赶着去瞎掺和。
  不由大怒:“你的长处不在这上面?你的长处在打架惹祸上?你想都别想!”
  夏瑞熙还是第一次看见欧青谨对自己家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揪揪欧青谨的袖子,欧青谨扫她一眼,示意她别管。
  尚世卿把达儿放在廖氏怀里,自己当头就给欧青谨跪下:“四舅舅。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再吼我骂我打我,我都不生气。但我是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的,在贺州,家里发生变故时,我就在爹爹的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我家的财产夺回来,哪怕就是从军拼杀,我也要夺得功名,再不让人欺负我们。”
  “那时候有娘和弟妹跟着,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幸好现在到了母舅家里,也没有人嫌弃我们,想来我走了他们也不会饿肚子。如果您不让我跟着你进衙门,不帮我寻门路,我就寻另外的法子。这样窝囊地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您既然知道这件事情,不愿意忍受,为什么不让我和您一起去做呢?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夏瑞熙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些动心。她并不清楚欧青谨在外面的具体活动,也不知道他到底和一些什么人交往。但她下意识地认为尚世卿是个敢为了亲人豁出去的小伙子,培养一下,也不错。多个人多个帮手,确实是这样的。
  欧青谨冷脸盯着尚世卿:“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要马上就跳下马车,年也不过,就要去其他地方投军了?”
  尚世卿下颌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有豁出去的勇气:“是。恪表舅有那个能力,我也不输他!他还在家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呢。您如果不答应,我马上就下车,就算是您把我抓回去,我也要另外寻法子逃了的。”
  “你敢威胁我?”欧青谨的手高高地扬起,夏瑞熙和尚世卿都以为他会动手教训人,谁知道他却轻轻放下了。良久之后,他才说:“等过年时,我带你去给刘将军拜年,看看他怎么说吧。”反正也拦不住,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全些。
  尚世卿欢喜地跳起来,紧紧揪住欧青谨的手臂摇晃:“我就知道找您没错。要是在家里,他们一个个的准的坏我的事。我向您保证,四舅舅,我绝对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走半步,我绝对不走一步。”
  欧青谨淡淡地说:“我只是说带你去拜年,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和造化。还有,和你娘说好,别让她转眼又哭哭啼啼地来寻我。只要她一来哭,你就自己回去,不要再提此事。”
  “您放心好了,我保证她绝对不会的。”尚世卿哪里有不答应的,只恨不得一闭眼睛就过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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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章 新家
  马车驶进文渊街,长寿已经在门口恭候着了。
  良儿手里还捏着打扫卫生的帕子,迎上夏瑞熙,笑嘻嘻地道:“夫人,已经收拾妥当了。老苍头好啊,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奴婢只是把东西归类放妥了就完事,您去瞧瞧有什么放得不妥当的,奴婢马上重新安置。”
  老苍头搓着手憨憨地笑,夏瑞熙爽快地赏了他一贯钱:“我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多亏你把院子看得这样好,拿去买酒喝吧。”
  老苍头有些羞窘:“夫人,好多值钱的东西都在围城时被搜走了。老奴实在没有法子。”
  夏瑞熙笑道:“很不错了,那时候谁也没法子。”
  褒奖了老苍头,良儿细声道:“奴婢按您的吩咐,把玉姑姑安置在了后花园那两间独立的厢房里。后院的梅花全都开了,香的很,奴婢瞅着,她比在锦绣园还要满意。”
  因为马车挤,玉姑是先和良儿他们一起来的。玉姑就是他们的保护神啊,夏瑞熙最怕的就是她又挑剔,听说她对新环境很满意,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王周氏从厨下钻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四爷,四夫人今晚想吃什么?”她终于又可以过相对自由的小日子了,这个小厨房,以后又是她的天下。也不是说老宅子那么差,但终究讲究的太多,太压抑。
  欧青谨打量着因为烧起火来,突然有了人气的屋子,随意笑道:“有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要记得多留一份饭菜,我算着时间,今晚花老虎必然会赶回来。”花老虎带着欧青英去了那么多天,算起来也该回来了,也不知道欧青英想通没有。
  见主子进了内院,良儿就捂着嘴轻笑起来:“王嫂子记得烫脚的热水也要多备一份哦。花大哥走了那么远的路,要是烫个热水脚,肯定快活似神仙。”
  王周氏的笑容颇有些不自然,拿眼睛瞟着她:“我记得刚才玉姑姑说她屋子里需要一只好瓶子,折枝梅花去插,你做啦?”
  良儿想起玉姑那副面无表情的尊容,说一不二的脾性,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我光顾着迎接夫人们,忘了。惨了,惨了,夫人肯定会骂我的。”
  长寿在一旁凉凉地说:“咦,最能干的良儿姐姐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良儿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有病啊?和我就不会有一句好话可说?我欠你钱啦?还是借你的米还你的谷子?多久没见呢?我才忘记你的讨厌,你又出来惹人厌憎!”说完把手里捏着的脏帕子往长寿脸上一扬,满意地看着长寿闭眼转脸躲避,得意洋洋地去了。
  长寿被她帕子扬起的灰尘迷了眼,揉着眼睛在她身后恶狠狠地道:“死丫头,你给我当心点儿,夜里见着老鼠莫求我去抓!”
  良儿停住脚,嚣张地道:“哟,哟,哟,大管家,你以为这还是在山旮旯里呀?没有爷和夫人的允许,这内院寻常是你进得来的吗?哪里有那么多耗子?明儿我就去抱只猫来!”
  长寿语塞,恨恨地磨着牙:“薄情寡义的丫头!”神色却有些怏怏的,很是无精打采。
  王周氏看着长寿的狼狈样儿,微笑道:“长寿呀,想要人家姑娘不薄情寡义,可不兴这么做事的。那梅花你不是折了插好给玉姑姑送去了么?事儿做了,你这么几句话可就一点人情都没了。”
  长寿恨恨地说:“谁要她记我的情?牙尖嘴利的死丫头,看她怎么嫁得出去!”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良儿嫁得出去嫁不出去,干他什么事?当下气哼哼地甩着袖子走了。
  王周氏站在那里默想,看来一出了孝,这院子里就该办喜事了。办喜事,她又想起了花老虎来,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烦闷,索性钻入厨房,让自己一刻也停不下来。
  “王家嫂子。”廖氏立在门口唤她,“夫人交代说,你的事情比从前多了许多,做事的时候,可以把小黄屎交给我看一并看着,也好和哥儿有个伴。他在哪里?把他交给我带进去吧?”
  想得这么周到啊?王周氏心里一暖,笑嘻嘻地指指角落里:“他睡着了。”
  “怎么能让孩子睡在厨房里呢?就是忙不过来,让老苍头帮着看看也好。”廖氏抢上前,只见角落里一张小小的木床,很是方便移动,虽然样式笨拙简单,但却极扎实,木床的围栏都被人精心打磨过了,一点毛刺都没有,可见做的人很用心。木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小黄屎在上面睡得脸蛋红彤彤的,好不香甜。
  廖氏一时有些愣住,她的孩儿要是活着,此刻也差不多这样大吧?她站在木床前,眼神有些痴痴的,挪不动脚。
  王周氏以为她是在看那张木床,讪笑道:“这床是他花大叔见我又要做事又要看孩子不方便,特意做的。做的不好,可是实用。”
  廖氏“啊”了一声,猛然惊醒:“厨房里虽然暖和,到底烟熏火燎的,我这就抱了孩子去吧?”
  王周氏见她神情有异,想起她的身世来,也有些可怜她:“今日就算了,他睡得暖和,抱出去吹了冷风,反而不美。”
  廖氏叹息着:“还是你精细。”她的那个孩儿,要是她也精细些,想来也还在吧?想着眼圈就红了,忙转身而去。她心里发狂地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孩儿依靠,那该有多好?主人家现在对她固然是很好,那是因为达哥儿还小,需要她,要是有朝一日不需要她了,娘家又回不去,那可怎么的好?
  廖氏走到内院,正听见夏瑞熙和欧青谨商量:“现在搬出来了,不比原来。王周氏只会做些家常小菜,要是来个客人什么的,做桌像样的菜出来都不能。我看还是寻两个手艺好的灶上人来吧?王周氏,就让她做做针线活,帮着廖氏看孩子,也方便她领小黄屎。”
  欧青谨应道:“好,你当家,你说了就是。”
  夏瑞熙又笑道:“还是应该让小孩子们经常一处玩玩才好呢,省得将来孩子性子沉闷,不大方。”情商比智商重要多了。
  欧青谨说:“是,廖氏虽然不错,但性子太沉闷了些。小黄屎调皮,有他陪着达儿玩,正好呢。”
  廖氏心里不由一沉,主人家对王周氏那么好,想得那么周到,是因为喜欢王周氏。却是有些嫌弃她了,会不会有朝一日,等达哥儿稍微大一点,就不要自己了?那个时候,她可往哪里去呢?


第五十五章 归来的欧三
  欧家老宅二门外,花老虎从驴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脸色青白,腿脚虚软的欧青英,瞪眼看着前来接人的紫缎:“小心些,三爷受了风寒。”
  “是。”紫缎低眉垂眼,和新买来的小丫头银耳一左一右将欧青英扶入内院。
  花老虎寻着一个婆子,笑道:“请妈妈帮我去锦绣园四夫人那里传个话,就说花老虎回来交差。”
  婆子笑道:“四爷和四夫人已经搬走了。这不,刚走呢,搬到文渊街的宅子去了。你快些去,也许还能帮上忙搬东西。”
  花老虎大惊:“谢过妈妈。”遂一溜烟地赶了驴车往外走。
  欧墨笑嘻嘻地拦住他:“老虎,你回来啦?”
  花老虎见他满眼奸猾之意,有些不耐,不得不应了一声。
  欧墨咳嗽了一声:“老虎呀,四爷刚搬走,把他寻来的那马车也带去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车,夫人们出门挺不方便的。”吴氏不好意思说,就让他来说好了。
  这是要他把驴车留下来呢,但这车明明就是四房的,不经过夏瑞熙的同意他怎能莫名其妙就留下来?花老虎装晕道:“老管家和我说这个做什么?现在谁当家就寻谁去呗。我要走了,连着赶了几天路,饿得淌口水呢。就此别过。”赶着车就走。
  欧墨眼睛转了转,知道花老虎是个认死理的人,笑道:“我的意思呢,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向四夫人借这张车,你看可好?”
  花老虎的脸一下拉得老长:“你爱走爱留我能拴着你?”欧墨假装看不懂他的脸色,谄笑着坐上了驴车。没法子,人穷志短,倚老卖老一回,想来四爷和四夫人也不会和他计较。
  紫缎小心翼翼地把欧青英扶到床上躺下,轻声问:“三爷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欧青英闭着眼半晌没有吭气,紫缎劝道:“三爷,今儿已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是请大夫来调理一下,身子好些,也好守岁。”
  欧青英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你去给我弄些清粥小菜来就是。”
  紫缎应了一声,退到外间,眼睛瞟向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小丫头银耳。
  银耳是这几日才买进来的,她大约十三四岁,刘着齐眉的刘海,一对狭长的眼睛,因为营养不良,皮肤显得有些蜡黄,好在唇红齿白,精灵活泼,身材也算高挑,养些日子自然是个受看的姑娘。
  紫缎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桌前备好热茶糕点,递给银耳:“送进去,好生伺候着。要是不吃或是吃了,去打盆热水来给三爷烫烫脚。不要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银耳甜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紫缎立在外间,听银耳在屋里轻言细语地道:“三爷,您才赶了远路来,喝杯热茶,吃点糕点垫垫肚子么?”
  屋里一片寂静。
  银耳又颤着声音说了一遍似乎是要哭了,半晌,听得床铺一阵轻响,欧青英低沉的声音响起:“拿来吧。”
  紫缎方舒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往厨房走去。
  银耳双手递上托盘,垂手伺立一旁,从睫毛下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三爷。三爷脸色苍白,很瘦,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青影,胡子也没有刮,一下巴的青胡子茬。不过,人很好看呢。
  欧青英无滋无味地咬了一口栗蓉糯米糕,忙忙地灌下一口茶,厌恶地把糯米糕推到一旁:“甜得腻人,糖不要钱的么?”
  银耳着了慌,声音都是颤抖的:“三爷,您要不喜欢,奴婢另外去寻清淡些的来?”紫缎这几日都在耳提面命,一定要她好生伺候好三爷,只要讨得三爷喜欢,她这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要是不能让三爷喜欢她,她就会被卖出去。这么好的糕饼都不喜欢吃,那要吃什么呢?三爷这是不喜欢她了吗?
  欧青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里蓄满了泪花。烦躁地道:“算了!”把茶杯重重一放,倒在床上。
  银耳心头越发着慌,腿一软跪了下去:“三爷可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好?求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伺候好您的。不要让奴婢被卖出去啊。”她好不容易才吃饱饭,穿上了细布做的衣服。
  欧青英强忍下心里的烦躁:“你起来吧。不干你的事。”
  银耳抹去眼泪:“三爷烫个脚好吗?”不等欧青英拒绝,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端了热水进来。
  欧青英犹豫了很久,冰冷的双脚始终敌不过热腾腾的水的诱惑,顺从地把双脚递给了银耳。
  紫缎端了清粥小菜回来,正听见里屋欧青英在问银耳:“你什么时候来的?家是哪里人?”
    银耳细声细气地回答,她的话带了几分童真和孩子气,丝毫没有家生子的那许多心眼和扭捏造作。欧青英的心情似乎要好些了。
  紫缎把托盘放下,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用簪子挑了些白色的粉末倒进粥里,用勺子搅匀,收好纸包。轻声问:“三爷现在就用粥么?”
  欧青英道:“你进来吧。”
  银耳抬起脚盆退到外间,满脸都是喜悦:“紫缎姐姐,您吩咐的事情我都做好了。爷嫌糯米糕太甜腻,只吃了一口。”
  紫缎满意地笑道:“好,你做得很好,既然公子不吃糕点,等会赏你吃。”真是穷人的孩子,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了,还这么嘴馋。
  银耳欢喜地笑眯了眼一蹦一跳地抬着脚盆走远。紫缎看着她小小的蓓蕾一样美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廊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端起托盆进了里屋。
  欧青英的胃口不是很好,一小碗清粥不过用了三分之二而已,剩下的紫缎怎么劝他也不肯再多吃一口。
  紫缎无奈地收了碗筷,递上毛巾和漱口的茶水,问道:“三爷,刚才大夫人派人来问,您今晚去上房用晚饭吗?”其实吴氏就是间接地提醒欧青英应该去上房给二老请安。心里再有气,出去了那么多天,回来怎么也该去露个面才是。
  欧青英带了几分意兴萧索:“就说我太疲乏,已经睡下了,明日再去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紫缎没有再吱声,自收拾干净悄悄地退出去回话。
  夜里,守夜的紫缎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听见里屋发出轻轻的呻吟:“轻梅……我好难受……”    她“嚯”地一下坐起来,就是在黑夜里,也能看见她灼灼生辉的眼睛。


第五十六章 银耳
  紫缎悄悄掀开帐幔,借着墙角一点羊角小灯微弱地光,目光炯炯地看着床上满头大汗,拼命挣扎的欧青英。
  欧青英的脸烧得通红,紧咬着牙关,呓语也变成了:“水,水,水,给我水……”
  紫缎大惊,立刻将自己隐没在重重帐幔里,屏声静气地等了片刻,确定是药物起了作用,欧青英是在无意识地呓语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欧青英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天还未亮,银耳就忙忙地起了身,要讨得三爷和紫缎姐姐的喜欢,只有多做事,勤快一些才行的吧。自己可不能像前几日那样,总是睡过了头,要紫缎过来喊。
  到得正房门口,她听见里面静悄悄的,心里不由一凉,紫缎姐姐只怕早就起床了吧?她顾不得敲门,轻轻一推,门竟然也就开了,借着廊下灯笼的一点残光,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紫缎仰面躺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睡得正香甜,就连她走近也没察觉半分。
  银耳羞愧地想,紫缎姐姐昨夜伺候三爷一定很累,很晚才睡,所以才会这样疲倦的吧?都怪自己,来了这几天了,还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要紫缎姐姐在一旁教导,否则就不像样。银耳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紫缎就睁开了眼,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屋的动静,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银耳提了提热水的大桶去到厨下,烧水的婆子笑眯眯地递了个在灶上烘得面皮焦脆的杂粮馒头给她:“银耳这么勤快啊?这样早就来提水啦?现下还早呢,水还没开,再稍等会儿,先吃个馒头充充饥。”
  这家里的人可真好。银耳认真地谢过那婆子,捧着杂粮馒头小心地咀嚼起来。她只觉得那婆子借着火光细细地打量她,看了头脸又看手,看完手又看脚。她的脚长得很大,总被人嘲笑长得不像女人脚,银耳不由往裙子里缩了缩脚。
  那婆子轻笑了一声:“昨儿见着三爷啦?三爷可赏你?”
  银耳嗫嚅了一下,轻声答道:“见着了,不曾赏。”
  婆子问:“那可发你脾气了?”
  “没有。”银耳涨红了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三爷,三爷人很好的。”
  婆子被她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娇憨纯净晃了眼睛,默了一下,摇摇头:“紫缎没有说错,果然是个可爱的姑娘。”
  银耳咽下最后一口酥香的馒头,讶异地“啊?”了一声。
  那婆子却已经站起身来,用大瓢往她提去的桶里舀烧开的热水:“快去吧,天冷,水一会子的功夫就凉了。”
  银耳轻轻手轻脚地推开正房的门,提了热水进去。紫缎还在睡着,里屋却发出一种不正常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低声的呻吟,就像当初她爹爹病得要死,发出的那种呻吟声。
  银耳屏住呼吸,仔细辩别声音的来源。果然是从里屋传来的,三爷莫不是病了?她想起昨天那个壮得像牛一样的男人送三爷回来时就曾经说过三爷的身体不好,让小心伺候,紫缎也曾问过要不要请大夫,三爷说是不用了。
  银耳仔细一想,不由打了个冷战,顾不上其他,放下手里的热水,去推紫缎:“姐姐,姐姐,快起来。”
  紫缎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干嘛呢?大清早就闹,要不要人活?”
  银耳总也推不醒她,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好咬咬牙进了里屋,“三爷,三爷?”
  没人理睬她,呻吟声也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她寒着胆子掀开帐幔,颤抖的手刚触到欧青英的面颊,就觉得热气逼人。她吃惊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去摸摸欧青英的额头,大叫了一声:“紫缎姐姐,快起来!三爷病得厉害!”她爹爹感了风寒,病重之时,就是烧得这样的厉害,会死人的!
  再回头,紫缎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了她身后,面容平静,似是一点都不着慌,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去向大夫人禀报就是。如果她问你细处,你就照实说,什么都不必隐瞒。”
  得了她的吩咐,银耳不及细想,甩开大脚板就冲了出去。
  “你说什么?”吴氏一掌击在茶几上,眼里露出寒光:“昨日三爷回来时就病了?紫缎说让请大夫,他说不请就不请了?”
  银耳吓得瑟瑟发抖,觉得自己仿佛是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那边一个媳妇厉声道:“夫人问你话呢,为何不答?不许有任何隐瞒,把昨日三爷回来开始到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是有任何隐瞒,当心你的屁股!”
  来时紫缎姐姐也是这样说的,不许有任何隐瞒。银耳慌慌张张地把昨日花老虎的话到今天早上她进了屋子,听见里屋有人呻吟,原来是三爷病了的话一并说了出来。
  吴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咬牙切齿地道:“是你发现三爷病了的?昨夜守夜的人紫缎?你进去她还睡着?”
  银耳想点头,又想摇头,只急得眼泪汪汪,好像,好像她害了紫缎姐姐了。
  “是不是?”吴氏一声猛喝,吓得她冷汗涔涔,嘴一张就道:“是。”
  吴氏一边怒喝着让人去请大夫,一边提起脚往菊英院赶去。这还得了,老夫人让紫缎去菊英院就是看上她细心体贴聪明,做事妥当,才专让她去照顾欧青英的,居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还不如一个刚进门没几日的小丫头妥当。
  紫缎这样的大丫头都出了这么大纰漏,其他人可想而知,定然都是心生二意,不安心做事,看来这院子里,是该好生整治一番了。
  没人喊银耳起来,她跪在地上不敢动,心头懊悔万分。看大夫人刚才震怒的样子,紫缎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紫缎姐姐对她那么好,她说话前怎么也不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说才妥当?要是害了紫缎姐姐,她可怎么有脸去见紫缎姐姐?听说大户人家对失职的丫头,不是打死就要卖出去的。还有三爷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的吧?要是三爷怎么了,她也是伺候三爷的丫头,会不会也被卖出去?
  银耳越想越害怕,跪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个穿蓝衫子大丫头冷着脸进来,上前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起来!大清早的嚎什么呢?丧门星!忘恩负义的东西!”


第五十七章 吴氏立威(一)
  银耳被打得发晕,透过哭得红肿的眼缝,她看清楚眼前的大丫头正是和紫缎最要好的那个老夫人身边的丫头红绸。
  看着红绸恶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撕碎了的模样。银耳心头一凛,顾不上自己的脸还火辣辣的疼,揪着红绸:“姐姐,紫缎姐姐怎样了?”
  红绸鄙薄地看着她,一挥袖子,嫌恶地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字一顿地说:“她要被卖出去了,你满意了?我可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你等着,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直到红绸的背影消失了,银耳还站在原地发晕。紫缎要被卖出去了?她吃人不吐骨头?她不学好?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先前还跟着吴氏指着她骂的那个媳妇沉着脸走过来:“银耳,是吧?大夫人找你呢,快去!”
  这媳妇子见银耳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推了推她,有些不耐烦:“还不快去?要让夫人等着吗?”
  银耳犹如云里雾里地在众人好奇探究的眼光中走到了菊英院的门口。只见紫缎头发散乱地顶着一满盆冷水,跪在院子正中的青石板上,白净的脸蛋已经红肿不堪,扶着盆子的手冻得红萝卜似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已经快要支持不住。
  银耳冲上去:“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你。”
  紫缎淡淡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漠然低下头:“原本就是我做错了,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好好做你的事就是。”
  银耳还想说什么,有人小声地笑:“没想到这丫头看着纯良,却是这样厉害的一个角色。就连紫缎都着了她的道。”看着周围的人脸色,她仿佛明白了些,联想起先前红绸给她的那一耳光,僵硬地走进了屋里。
  吴氏正皱着眉头听大夫的话,确定欧青英只是突发高热,没有大碍,只需要躺些日子,吃几服药就会痊愈,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她刚把管家的权力接过来就因为下人失职,伺候不当,导致欧青英重病不起,她会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必须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立立威,收拾一下这些不安心做事,蠢蠢欲动,不把主子放在心上的奴才。
  银耳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听欧青英的病情,听得不会死人,不由轻松万分,忍不住双手合十,暗念了一声佛祖慈悲。只要三爷没有大碍,想来对她们的惩罚也会减轻吧?殊不知她的动作表情都落入了吴氏的眼里。
  药方开出来,自然有人去抓药。银耳见满屋子的人,忙进忙出的,有拿酒给三爷擦身上散热的,有给他换汗水打湿了的衣服的,也有伺候茶水的。
  银耳也想做点什么,但根本插不上手,她眼巴巴地看着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紫缎,叹了口气。她想不明白,紫缎姐姐那么聪明的人,一直都在教她要谨小慎微,守夜的时候只能睡三分熟,为何三爷刚刚回来就犯了这么大的错?银耳很是迷茫。
  吴氏默不作声地观察了银耳许久,对着她招手:“你过来。”
  银耳忐忑不安地站到吴氏面前,行了个礼:“见过大夫人。”她很害怕吴氏,吴氏阴沉着脸的时候可吓人。
  吴氏这次的面容很和善:“你叫银耳?今年多大了?家里有些什么人?”
  银耳一一回答了,吴氏沉吟许久:“昨天是你伺候三爷用的茶点和泡的热水脚?三爷可有嫌你烦?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银耳有些害怕,难道是她洗脚洗错了,没有伺候好,三爷才病的?怕归怕,她还是认真回答了。至于三爷有没有嫌她烦?好像没有。
  吴氏眯起眼:“我提拔你做这院子里的二等丫头,以后你就专门负责三爷的饮食起居,若是做得好了,便提拔你做一等丫头,你可愿意?”
  银耳还未回答,带她来的那个媳妇子就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跪着:“还不给夫人磕头谢恩?多体面的事啊,别的人可要熬上好几年才能当上呢。”
  银耳谢了恩,惴惴不安地看着吴氏,吴氏的表情此刻看上去和她娘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柔和慈祥,她便大着胆子说:“奴婢可不可以请求夫人不要卖了紫缎姐姐?她不是故意的,昨晚她一直都在伺候三爷,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
  吴氏的眉毛挑了挑,打断她的话:“做奴才有做奴才的规矩,不该多的嘴莫要多。念你刚进来不懂规矩,又是初犯,不和你计较,以后再敢这般没有尊卑,家法伺候。青木家的,这几日你就在这里看着,教她好好学学规矩,免得以后再这么不知轻重。三爷一醒来就过来给我报信。”
  “请大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做好的。”那媳妇子应了一声,拉起银耳跟在一旁送吴氏出去。
  吴氏经过紫缎身边时,只见紫缎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头顶的水盆里的水已经洒出大半,衣服也湿透又被冻硬。她垂着眼帘,紧紧咬着牙关,不让牙齿因寒冷而磕响,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吴氏冷冷地吩咐了一声:“银耳,把她的水给她加满。你过一个时辰来看一次,如果水洒了就加满。”
  银耳站着不动,吴氏冷森森地“嗯?”了一声,青木家的忙推银耳:“死妮子,还不快去?你也想像她那样?”
  银耳万分不情愿地提了桶慢慢续满紫缎头顶的水盆,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入盆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她低低地道:“姐姐,你莫要怪我。我也没法子,我和大夫人求过情了,她不理我。等三爷一醒,我就求他帮你说情,一定不会让你被卖出去的。”
  紫缎仿佛没听见,只把腰又挺直了几分。
  银耳愣愣地看着紫缎冷肃的面孔,难道紫缎也认为是自己害的她?她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觉得很想哭。
  直到青木家的送吴氏出去,银耳才听见紫缎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和她说:“你莫难过了,不怪你。你要真心疼我,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给我点东西吃,熬碗姜汤给我。”


第五十八章 吴氏立威(二)
  天色黑尽的时候,欧青英终于退了热,他刚醒来就看见一张眼睛哭得红肿的小脸对着他笑得无比难看,他有些晃神,才想起这是那个新来的,看着他吃糯米糕馋得咽口水的小丫头银耳。他对着银耳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坐起来。
  银耳在青木家的指示下,取了靠枕给欧青英垫在背后,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坐好,喂他喝药。喝了药,欧青英又说自己想吃稀饭,居然也就吃了一大碗稀饭。
  忙乱了好一会,大夫又来看了一次,说是没有大碍了,还奇怪地摇头,说他这病怎的去得这般快。
  银耳趁着青木家的去和吴氏报信,给欧青英跪下哀求:“求三爷救救紫缎姐姐吧?”天寒地冻,紫缎已经晕死过去一回了,再不放她起来,只怕捱不到被卖就先冻死了。
  欧青英这才注意到自他醒来一直都没看见紫缎,抬起眼:“她怎么了?”
  听了青木家的回话,吴氏冷笑着:“她晕死过去一回了?还能端起盆是不是?没关系,继续让她在那儿跪着,等她晕过去第三回,再也端不起盆来的时候,再拖她来见我。”
  她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丫头婆子和媳妇子们:“你们都给我好好记着,她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又如何?犯了错一样的惩罚!要过年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办好差事,谁要是像她一样的,哼哼!”
  众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人,哪里不知道吴氏借机立威的意思,遂把那份异心收起,安安心心地各做各事,只怕不小心,自己就成了下一个。
  青木家的见众人散去,讨好地对吴氏道:“夫人,紫缎那丫头的事,要不要和老夫人说一声儿?”虽然是吴氏当家,但紫缎始终是那边出来的人,要不和老夫人说一声,这婆媳关系还得僵。
  吴氏一凛,可不是,夏瑞熙能讨得这家里大多数人的喜爱,不就是因为她总会悉心地照顾到方方面面的面子和里子么?自己还真得和她学习,不要把这好不容易才融洽起来的婆媳关系给弄僵了,当下收拾整齐,去了上房。
  欧二夫人早从王婆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又有红绸在一旁苦苦哀求,心里早有打算,就等着吴氏来和她通报情况。虽然也痛恨紫缎失职,害得欧青英病情加重,但好在人也没有什么大碍。
  她还是有些舍不得紫缎的,好歹也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丫头,从来也没犯过一点点错,人又是自己派出去的,居然这样拎不清,大大的失了面子。
  欧二夫人等的时间有些长,整整一天都不见吴氏过来。先前她还为吴氏找借口,说吴氏太忙,会来的,等到天黑了还不见来,心里便颇有些不乐。紫缎再怎么失职,再怎么该罚,到底也是从她这里出去的人,吴氏再想立威,也得和她吱一声才对吧?难道说丫头不把她的嘱咐放在心上,儿媳也不顾她的想法和面子啦?
    王婆子跟了欧二夫人多年,见她连着看了门口好几次,神色不虞,便知道她心中不乐。正想着是不是寻个法子去提醒一下吴氏,猛听得吴氏来了,忙去打起帘子对着吴氏使了个眼色。
  吴氏会意。笑吟吟地上前给欧二夫人行了礼,自动接过红绸手里的美人捶,坐到欧二夫人身边,给她轻轻捶起了腿,顺带说起了紫缎的事。
  欧二夫人道:“你管家,你看着办就行,别问我。”她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好像很通情达理。实际上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正是不高兴了的表现。
  吴氏暗道一声好险,果然生气了。忙着赔笑,赔小心:“媳妇原本早就要过来。但是因为三弟的事情没个结果,不敢贸贸然过来打扰了娘的清净,就怕您担心。现在听得他情况稳妥了,才敢过来。”
  见欧二夫人的脸色舒缓些了,吴氏才又道:“媳妇再管家,还不是要您老指点着才行,您老吃过的盐可比媳妇吃过的米还多呢。紫缎是您身边的人,她向来做事妥当得紧,咱们都一直挺放心的。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犯了糊涂,她到底该怎么惩罚,还是请娘定夺的好。”
  欧二夫人心里受用了,站起身来:“我和你去看看老三。这孩子,总不让我省心。也不知道他想通没有,竟然是回来也不肯来看看我和你爹这两把老骨头。”
  吴氏笑道:“三弟哪里是不肯来呢?是身体不舒服。说起来,也是紫缎这丫头太粗心,昨儿她问三弟要不要请大夫,三弟说不请,她也就不请了,好在三弟吉人天相,没有什么大碍。”她是看出欧二夫人的真实想法了,不如就为紫缎说几句好话,把责任推些到欧青英身上去,也顾着老人家的面子。
  王婆子状善于察言观色,在一旁添了一句:“三爷就是那个脾气,总怕给人添麻烦,这回可好,麻烦着自家了。等会儿老夫人见了他,还得和三爷说说才是,小病也是病,不能拖着。”
  “嗯。”欧二夫人穿上夏瑞熙新送的大毛衣服,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拥到菊英院,远远就看见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在院子里跪着,手上还高高地举着一只水盆。
  欧二夫人冷淡地瞅了紫缎一眼,率先往里屋去了。红绸特意落在后面轻声道:“你莫担心,且再忍忍。”
  欧青英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老娘还会来看他,当下在银耳的扶持下撑起身子要给他老娘行礼。
  欧二夫人嘘寒问暖了一通,把话题转到林轻梅头上去:“你这次回来,安安心心地养好腿脚,等开了春,该干嘛还是干嘛去,不要再惹你爹生气了可好?”
  欧青英垂下眼,脸色不善:“儿子知错了。”他想起邬大婶提起林轻梅时那种虽然感叹,却又掩盖不住的鄙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刺痛。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再提起他的腿,也不想听见任何人提起和林轻梅有关的任何事情,一切都证明他很傻。他恨着林轻梅,却又在她的坟前痴痴地坐了一天一夜,心如刀绞。
  他听见欧青谨夫妇搬走了时,首选感到的就是一阵莫名的轻松,他不想面对那夫妇二人。只要一看见欧青谨夫妇,他就会想起自己曾经是傻得多么的彻底,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林轻梅这件事,到底给这曾经很亲密的兄弟二人造成了很大的隔阂,过后很多年,纵然欧青谨有意去修补,却也无法回到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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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九章 新嫁娘(一)
  紫缎辜负了欧二夫人的期望,又刚好落在吴氏要立威的时机,吴氏从一开始就狠狠地惩治她,搧她耳光,让她顶着水盆在寒风里跪了整整一天,看上去似乎凶险无比。
  但好在欧青英的病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去得极快,再加上马上就要过年,前几日又才闹出欧青谨的事,撵出去一个被打得半死的蒲草,欧家担心此时再惹闲话。所以欧青英一开口求情,欧二夫人和吴氏便不再提把紫缎卖出去的话。
  方方面面的原因加在一起,紫缎虽然丢了脸面,并冻得生了一场病,但到底只是失去了好差事,被贬去做了粗活。欧二夫人先前还想着先晾她一阵子,等她立了功,再重新把她提拔起来。欧二夫人到底还是记挂着这个丫头不错,可以给欧青英。
  谁知紫缎从那之后,竟然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从前的伶俐勤奋,虽然交给她做的事情她也还是认真做完,但性子清清冷冷,轻易不愿与人多说一个字,仿佛是把一切都看透了。平时就是把自己关在屋时,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时间一长,人人都说她性子古怪冷僻,欧二夫人也让红绸和王婆子去瞧过她。王婆子回来说,紫缎怕是因为这件事冷了心了。
  一个对主子冷了心的奴婢做差事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再说欧青英这段时间仿佛更喜欢那个叫银耳的小丫头,对紫缎反而不闻不问的。
  欧二夫人闷闷不乐了几日,遂也把这事放下了,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银耳的身上。
  紫缎总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良儿送了一趟东西回老宅,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把紫缎的事和吴氏立威的事说了,夏瑞熙很是感叹。
  紫缎这样的人,太过聪明太过厉害,她还真不敢放在身边。
  这个年,西京城过得萧索无味。不过相对吃食用具什么都缺的情况下,倒是从成王府里被有心人不断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多得让人扎实兴奋了一把。
  听说,新婚之夜,容氏谢绝与赵明韬同房,二人当天晚上就闹了一场,赵明韬怒气冲冲地挥袖而去,却又在院子门口被成容六公子给拦住了。容六公子好说歹说,又去申斥了新娘子一顿,二人才算是勉勉强强入了洞房。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赵明韬的脸色更怒,新娘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多亏容六公子居中调停,二人才算是僵硬地吃了一顿饭,饭还没用完,就有人来报,说是西府里的夏夫人有了身孕。
  赵明韬虽然人没有过去,却让人送去了不少的金银珠玉,绫罗绸缎,补药,又厚赏了报喜的下人——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年他身边姬妾不在少数,夏瑞蓓却是第一个怀上他孩子的人,由不得他不重视。
  于是夏瑞蓓从前的苦日子都被人忘了,只剩下甜蜜风光。各式各样的人夸大其词地在新娘子的耳朵里无限放大,说是这位夏夫人,从前是以侧妃礼抬进府里的,三媒六聘,带来的嫁妆千万,并且深得厚爱,一直都是专宠的。例子就是她开府另过,所有的钱财都是她自己掌管,正妻嫡子都无权过问。
  这样一个有钱又得宠,青春貌美的女子,在这关口有了孩子。容氏纵然百般不爱赵明韬,却也忌惮得紧。特别是她哥哥耳提面命,用皇命父命地教导了一番之后,她体会到了危机感。
  她的六哥告诉她,由不得她不愿意,容家生养了她,是该她报答的时候了。任性或是小打小闹都可以,她的位子必须坐稳,否则联姻干什么?
  并且许诺,如果她听话乖巧一些,将来不管怎样都可以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如果她硬要顶着干,误了大事,将来可不要怨恨亲人不管她的死活。
  第三天,就是年三十。府里诸姬妾都过来拜见新主母,正好团聚过年守岁。赵明韬特意派了一乘四抬暖轿去接夏瑞蓓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笑意吟吟,温温柔柔地把她隆重介绍给了新婚妻子。
  诸姬妾给容氏跪拜敬茶的时候,夏瑞蓓也是第一个跪下去的。她打扮得分外娇艳,却又不违制,人虽瘦,却自有一股容氏所没有的风流娇弱明媚。她在容氏面前显得特别规矩老实,看上去似乎很低调,但眉间的喜气却隐藏不掉。
  赵明韬如今对夏瑞蓓极其不一样,她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要借她来打压容氏这骄傲的女子。只要夏瑞蓓识相,他还是不会太难为她的。
  从赵明韬的内心来说,他未必会喜欢容氏这种张狂泼辣的女子,但他总得想法子把她给弄过来。最好是控制了身心,事事以他为主,言听计从,帮他掩盖,否则就是一个最危险,最不安定的因素,说不定哪天就突然爆炸了。
  晚宴时,赵明韬满意地看着夏瑞蓓带了府里其他姬妾给容氏敬酒,形容举止得体大方。夏瑞蓓如今沉静温顺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打怕了,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要什么,总能出色无比,毫不迟疑地配合他完成任务。他要她在容氏面前扮演温柔依恋仰慕,她就恰恰到好处地扮演。
  夏瑞蓓敬了一杯还想敬二杯,赵明韬制止她:“够了,心意到了就够了。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最好还是不要碰酒了,喝点汤吃点其他东西就好。”
  “王妃,实在是对不住。按道理,妾身应该敬您三杯才是。”夏瑞蓓歉意地看着容氏,容氏本来就不稀罕她敬酒,正要说算了,可是一抬眼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暗藏的挑衅和轻视,还有炫耀。
  容氏是个喜怒皆形于色,暴烈如火,高傲跋扈的女子,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轻视和挑衅?她无法做到漠然视之。再讨厌这桩婚事,这也是她的地盘,必须由她说了算!夏瑞蓓算什么?再美貌,再有钱,再有身孕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当下容氏冷哼了一声,把眼睛移向夏瑞蓓的肚子,暗自磨了磨牙。
  赵明韬把容氏眼里的痛恨之意都看在眼里,笑着打圆场:“不如孤敬王妃一杯如何?且愿咱们夫妻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夏瑞蓓很识相地亲自给二人续上了酒。
  容氏心头怒火万丈,却不好发作,毕竟此刻歌舞升平,人人似乎都是很以她为重的,但她就是觉得赵明韬和夏瑞蓓的默契刺眼睛。
  和赵明韬碰杯之后,她突然提起了幽居很久,几乎已经为世俗所忘的寿王和寿王妃:“王爷,这样欢乐的日子,原该全家团聚。何不请老王爷和王妃出来一起乐和呢?”他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他好过。
  “派人请过了,他们嫌烦不肯来。人老了,身体又不好,爱清静。”赵明韬脸上笑容不变,眼里已是风暴暗藏。
  容氏犹自笑着:“要不然妾身亲自去请?妾身是新妇,昨日没有去磕头敬茶就已经很失礼了,实在过意不去。”
  赵明韬笑得越发灿烂,说出来的话却是寒气森森:“王妃不必过意不去,打扰了二老清静才是大事。对了,交代一下你带来的人,这里不比西疆,最好不要随便乱走。”要是敢乱窜,小心他要人命!
  容氏自然能听出他的威胁,气得半死:“他们虽来自西疆,却是懂规矩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否则我先就拿鞭子抽死他们。”说着拿眼瞅了夏瑞蓓一眼。
  赵明韬淡淡地笑着:“这样就好。”
  容氏心里更气,正好旁边一个倒酒的姬妾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猛地把桌子一拍,杯盘碗盏跳起来老高:“没规矩的东西,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那姬妾吓得花容失色,捣蒜一样地拼命给她磕头,又哀求赵明韬饶命。还不等赵明韬开口,外面闻声涌进来四五个身强体壮的,拿刀持棍的女兵,看都不看赵明韬,就将那姬妾拖了下去。
  容氏得意地看着赵明韬,她倒要看看他敢把她怎么样?再看夏瑞蓓,明显已经被她吓得坐立不安,脸嘴都白了。容氏不由觉得大爽,击掌道:“乐起,舞来,怎么停下了?”
  “当!”一声,是赵明韬重重放下了杯子。
  一时间屋里死一般沉寂,其他姬妾俱都默不作声,胆战心惊地看着男女主人。
  赵明韬抬起头来笑道:“这里不是军中,治家自有家规,不能用军法。婢妾无礼,王妃还是按家规处置的好。”
  容氏“哦”了一声,道:“妾身记下了。”口里答着,却不动,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赵明韬正要发话,外面已传来了军棍击打在人体身上的沉闷声,一条西疆口音的女声清脆高亢的唱着数:“一,二,……”
  夏瑞蓓低着头,眼珠子灵活地从睫毛下看着这二人,她不怕他二人斗,就怕他二人不斗。要是不斗了。她还得添点火,加把柴才行。斗得越厉害越好,最好就让这容氏恨透了赵明韬,不用他们出手她就先出手的好。


第六十章 新嫁娘(二)
  成王府里的除夕夜,自然是不欢而散。散席之后,容氏想着赵明韬怎么的也得陪着她守岁才是,结果夏瑞蓓哼哼她不舒服,赵明韬就抱歉地说,他不放心,亲自送夏瑞蓓回去,这一去就没回来。
  容氏气得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她觉着,就算是她不让他上床,赵明韬也应该拼命讨好她才是。怎料她六哥刚走他就对她不耐烦之极,竟然敢在新婚第三天,又是大年三十让她一个人守空房。(容六没有留下来过年,在她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急匆匆地上了路,只因前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他拖延。)
  却说夏瑞蓓小心翼翼地把赵明韬服侍了躺下,她自己全身缩成一小团,静静地躺在床角里,呼吸低得几乎听不见。
  灯影朦胧里赵明韬的手穿过被子轻轻地滑到她的小腹上,她遏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赵明韬轻声道:“你乖乖的听话,好好把他养下来,以后我不会再打你了,一定会对你们母子好的。”封王后,他在夏瑞蓓面前,倒是从来没有自称过“孤”,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懒得装。
  夏瑞蓓小猫叫似地答了一声“是。”
  赵明韬看着她和夏瑞熙有几分肖似的面容,声音又柔和了几分:“原来我处境艰难,心情不好,难免脾气暴躁,错怪了你,你可怨我?”
  夏瑞蓓很清晰地答道:“怨……我从小到大从没吃过那么大的苦头。”她骤然感到赵明韬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指一紧,她又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有了孩儿,我怎么也得为孩儿考虑几分。”
  赵明韬似乎松了口气,哄她道:“有了孩儿,咱们就是连着的了,这是大喜事,明日就把你有喜了的消息报给你家里知道吧,然后拜拜年。只要家里有人来探你,都可以的。”
  “好。只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让我上门。”夏瑞蓓表现得感激涕零外加胆颤委屈。这厮如此温和地对待她,是想收买她让她为他所用,替他养孩子,牵制那个女人吧?再骄傲再高贵的女人,如果不得丈夫的欢心,不能生养子嗣,在外面都是抬不起头来的。
  赵明韬轻轻一笑,俊美的容颜显得无比温柔,好像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一般:“会的,有了孩子,慢慢的就好了。我听说,你二姐生了个男孩子?现在有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了吧?不知长得像她还是像欧四?”
  “妾身也不知道呢。”夏瑞蓓暗暗心惊,连孩子有多大他都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她冷冷地想,这道为探她的人开的门,只怕是专候夏瑞熙的吧?欧青谨说得没错,这贼子一日不死,欧夏两家就没有好日子过。
  “你以后可以去探她。她前几日从欧家搬出来了,住在文渊街的宅子里,欧家容不下她夫妇二人。”赵明韬轻轻一笑:“你可知道当时烧死的是谁?”他今晚的心情还算不错,愿意和夏瑞蓓多说几句闲话。
  夏瑞蓓摇头:“不知道,想来可能是她身边的丫头之类的吧。”她惴惴不安地说:“火,真的不是我放的。”
  赵明韬道:“我当时,也是为她好,谁知道她还不领情。也罢,要是机会合适,你记得提醒他们一下,虽然从前有许多误会,大家好歹是亲戚,该来往的还是要来往,越走越亲嘛。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欧四做官了,从六品的布政司经历,他倒是放得开得很,毫不在乎名声。大孝期间也敢陪着刘力子去喝花酒,也不避讳做官。说起来,他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是因为夏瑞熙,他是很愿意收买欧青谨的。
  夏瑞蓓不敢吱声,暗想他是不是看出欧青谨的什么异动来了?现在又想回过头来收买?或者是在试探?
  赵明韬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腹,夏瑞蓓觉得仿佛是有无数个毛毛虫在上面爬,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放松:“现在还早,大夫说也就是两个月左右的样子,要过了三个月才稳妥。”
  “嗯,我知道了,等过了三个月,你搬回去如何?”赵明韬绕了很多圈,才把真正的意思说出来。
  夏瑞蓓心头一喜,她正愁离容氏太远,不好动作呢,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她却愁了面容,犹豫很久才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声:“是。”
  赵明韬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表情,声音有些冷森:“你不愿意隔我近些?难道你还是恨我?”他从前那样对她。他原本也不指望她会对他忠心耿耿,不过,总得提醒她,他才是她的天,才是她的主子才是。
  夏瑞蓓委委曲曲地说:“不是,我是害怕王妃规矩大,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儿,他可是我的依靠。”她这算得上是赤裸裸的挑拨了。
  这才是真正的夏瑞蓓,只要她有所求,就会被他用。赵明韬心情大好,许诺道:“你放心,只要你懂事,我不会让你和孩儿有任何差错的。你过去以后,就住在碧阳轩里,不用每日给她请安,你的饮食起居,我会派专人打理。等你诞下了孩儿,若是儿子,我就上表请封你做侧妃。从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好吗?”
  虽然朝廷不一定会理睬他,但他也并不是真的就想让夏瑞蓓得封侧妃,只是想给容氏增压,他倒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女人能高傲多久。他要一点一点地把她的高傲暴烈折下来,然后再徐徐抚之,他不会坐以待毙的。天下未定,容氏想现在就骑到他头上,还早了些。
  夏瑞菩自然是感激涕零。她默默摸着肚子,赵明韬似乎还是有期待这个孩子的,等过些日子,让他再高兴些时候,她再借容氏的手,把这个孩子拿掉。虽然月份越大越危险,但既然出手了,就得达到最好的效果,也免得她白白受若。她冷冷地弯起嘴角,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斗个你死我活吧。
  第二日一大早,赵明韬破天荒地让夏瑞蓓多睡,不要她起身伺候,自己带着人回去。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厨下给夏瑞蓓做好吃好喝的,好好补补身子。
  他前脚刚走,一队娘子军就气势汹汹地打上了夏瑞蓓的门。


第六十一章 起火
  芳儿惊慌失措地去推夏瑞蓓:“夫人,你快起来,快起来,那些西疆来的母夜叉杀进来了!”
  “王妃来没有?”夏瑞蓓先是一惊,随即微微笑了,这么沉不住气啊?还是压根就没把赵明韬放在眼里?
  “没来。就是她身边那个蓝眉领着人来的。”芳儿想起外面那群母夜叉凶神恶煞,到处乱翻乱找的样子,有些胆战心惊。
  夏瑞蓓翻了个身:“既然王妃没来,我就不起来了。随便她们,她们要是打人,你们就哭着往街上跑,若是要砸东西,就由得她们砸,反正她们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芳儿狐疑地看着夏瑞蓓,这不像是她的脾气呀?难道真的是被折磨的时间太久,没了棱角和脾气?
  夏瑞蓓闭着眼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芳儿只好退出去,夏瑞蓓又交代了一句:“对了,要是她们不打人,你可得想法子让人被她们打几下才是,记得被打了不要来找我,往街上跑,谁要敢来吵我,影响了我,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初一这天天气很晴朗,拖家携口上街玩耍的人很多,木斐带了夏瑞昸和欧青谨一家约了在街上闲逛。
  玉姑嫌烦没有跟着出来,夏瑞熙抱着达儿坐在马车里,让良儿打起车帘子,把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街上摆着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指给达儿看。
  突然听见有人喊:“起火了,起火了。”
  众人抬头,城西一大股浓烟蹿起来,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人群发一声喊,轰隆隆地朝着浓烟升起的地方冲去了。
  木斐摇摇头:“这么爱热闹。”回头却对着欧青谨说:“你们慢慢逛,我去瞅瞅,回来和你们说。”语音未落人就不见了。夏瑞昸跺脚:“等等我!跑那么快做什么?”也跟着追了出去,欧青谨也极想去,不过车上还有夏瑞熙母子,他只好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上:“什么热闹这样好看!”
  木斐带着夏瑞昸随着人群到了夏瑞蓓冒着浓烟的府邸前,只见府门口挤满了几十匹战马。“是娘子军的人。”无数的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激动不已。
  府门打开,从里面鬼哭狼嚎地奔逃出一个又一个披头散发,穿绸着缎,或是年轻貌美的丫头,或是面目清秀的小厮,或者五大三粗的汉子,婆子。
  一群拿枪持棍的西疆女兵在里面又叫又笑,不时还追着人打,夏瑞蓓的丫头芳儿扑到在府门口,哭得声嘶力竭,脸上被烟雾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鞋子也掉了一只,白袜子早成了黑袜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夏瑞昸大怒,提起袍子就要冲过去,木斐一把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夏瑞昸指着那群女兵:“太欺负人了,我要去瞧瞧我三姐。”芳儿都成了那副样子,夏瑞蓓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木斐提着他的衣领,脸色变冷:“你若是还想在这里看,就乖乖站着,若是不想呆在这里了,我马上送你回去。”
  夏瑞昸僵着脖子:“我不能眼看着我三姐受气。”
  木斐冷笑:“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受气了?就算是她受了气,你又能怎么帮她?你打得过这么多女人嘛?就算是你打过了,你惹得起成王妃吗?你惹得起成王妃,你父母惹得起吗?你能跑,他们能跑吗?”
  夏瑞昸眼巴巴地看着木斐,突然一拍脑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保证不会惹麻烦。”毕竟是亲姐弟,他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一眼才放心的。
  木斐没有再管他,夏瑞昸顺着墙根溜到后院,悄悄爬了进去。他在院子里略略观察了一番,发现起火的只是院子里的花木,这里连着许多民房,这些女兵也不敢真烧房子,就是出口恶气,吓唬吓唬夏瑞蓓罢了。
  他正想去找着夏瑞蓓的房间,就听见几个女兵大笑着走过来,他只好藏在角落里听她们说话。
  “说起来有多厉害,还不是这个样子,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这样胆小如鼠的妇人,王妃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
  “她敢怎样?难道她还敢出来和咱们闹?算她识相!”
  “说不定被吓得抱着被子哭成一团呢。”
  “算啦,反正也就是来警告警告她而已,咱们毕竟也不能把她拖出来打。差不多就撤吧。”
  夏瑞昸听着意思,夏瑞蓓是关在屋里躲起来了,这些人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他叹息了两声,自原路悄悄返回。
  木斐见着他,似笑非笑地:“都看清楚了?”
  夏瑞昸心理憋屈得慌:“我们回去好不好?木大哥?”
  木斐抱着手摇头:“不去,我还没看够热闹。”
  一个女兵自借口跑来,站在门口撮起唇打了声唿哨,里面的女兵们嬉笑着跑出来,纷纷上马,扬鞭而去。
  不多时,铁青着脸的赵明韬带了一群人打马而来,木斐拉着夏瑞昸:“我们回去吧。”接下来的情况,他脚趾头都想得到。
  赵明韬甩蹬下马,先就踢了哭着要扑过来喊冤的芳儿一脚:“起来,夫人呢?”
  芳儿抹着眼泪:“夫人躲在您书房里。她怕给您添麻烦,不敢和她们对着干。”
  赵明韬踏进府里,只见那个狼狈,院子里的花木被放火烧掉,一地的碎瓷片,锦绣被褥拖得一地都是,罪魁祸首早逃了个干干净净。
  他忍着气走到书房,心想夏瑞蓓敢躲在这里,多少这些人也怕是有些顾忌,不敢在他书房里撒野的。他到底失望了,他的书房损失更惨重,书架被推倒在地,书本扔得到处都是,他挂在墙上那把剑明晃晃的插在房梁上,他最喜欢的杯子砸得粉碎。
  “妾身告诉过她们这是您的书房了,她们不听……”夏瑞蓓灰头土脸,楚楚可怜地扶着门框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过肚子还是好好的。赵明韬恨得咬牙切齿,但理智告诉他,他并不能把那个嚣张的女人怎么样。这个哑巴亏,他算是吃定了。
  从大年初一这一天开始,成王府在西京城出了名。新来的王妃威风八面年,把居住在外,有了身孕的夏夫人府邸砸了个稀烂,放火烧了花园,还把府里的仆从打得鬼哭狼嚎,跑得满大街都是。一向能干泼辣的夏夫人被吓得紧闭房门,大气都不敢出。
  赵明韬的脸被丢了个干净,他成了西京城的笑话。全城都在沸沸扬扬的议论这件事,他的旧部看向他的目光是同情复杂的,刘力子那边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则兴奋而轻蔑。


第六十二章 由不得你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见赵明韬仍然不打算回去,夏瑞蓓颤巍巍地看着赵明韬:“王爷呀,您还是回去吧。”
  “啪!”赵明韬把手里的筷子猛地砸到饭桌上,铁青着脸:“我要在哪里还要你管?”
  夏瑞蓓胆战心惊地一缩脖子,含着两泡热泪:“哪里,妾身巴不得您无时无刻都在才好呢,那样才安心。可是王妃这样爱慕您,到底也不能伤了她的心。”她那样子看着就是言不由衷,觉得他在不在,都是不能保护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的。
  容氏爱慕他?爱慕他会不让他上床?想起这个让他头都大了三圈,丢脸丢到姥姥家的女人,赵明韬气得灌下一杯酒:“你闭嘴!”
  夏瑞蓓低着头默了一会儿,等他情绪平静些了,她才说:“其实,妾身真的觉得王妃也是太过爱慕您的缘故,再加上她脾气直爽,长于军中,所以才会这样冲动,并不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您玉树临风,人中龙凤,有几人会不爱慕您?不爱您的人都是瞎了狗眼。她这是因为在乎您,所以才会这样闹呀。”
  赵明韬虽然知道夏瑞蓓是在吹捧他,但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夏瑞蓓见他似乎高兴些了,柔声说:“外面的那些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女人嘛,只要有了孩子,再糟糕的脾气还不是要变温柔嘛?妾身以前脾气不是也糟糕么?现在为了孩子就懂事了。您多让着王妃些,她自然知道错,总会向您承认错误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有什么槛过不去的?”
  赵明韬听她提起外面的留言,更是生气,但她后面那句话却是提醒了他,容氏不是不让他上马?他便就上,看她能怎么样?他微微一笑:“我走了!你安心养胎,过几日我来看你。这屋子里的东西也都陈旧了,正好趁这次机会全都换了,你想想,喜欢什么就和管家说,只要办得到,都给你送来。还有,铺子里的生意,你还是该继续拾起来做。”他需要大量的钱。
  “谢过王爷。”夏瑞蓓挥着小手帕依依不舍地送赵明韬出去,转脸就控制不住地冷笑起来。如果赵明韬想尽法子之后,又一次地被容氏拒绝,会怎样呢?
  她笑着笑着就扑倒在床上,抱着肚子,眼泪无声地留下来,容氏这样闹腾,除了示威之外,主要是想把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惊吓掉吧?这个孩子,长于她的肚腹之中,和她血脉相连,虽然她是那么的不想要他,虽然她的父亲是那样的一个人,可是……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把自己那一丝心软强压下去,舍得,舍得,不舍又怎会有得呢?
  不过几天功夫,王府里俨然已经成为容氏一个人的天下。门口站的,廊下伺立的,都是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刀枪,正经的王府仆从们反而被挤到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只除了西角的一个僻静的小院子,娘子军怎么也不能靠近,哪里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前日容氏一个亲兵刚靠近哪里,就被一粒石子打折。
  容氏今天心情很好,因为她狠狠地打压了一番赵明韬和他那个小妾一回,赵明韬也没敢怎么样。三十晚上,新婚第三日不陪着她,让她丢脸是吧?他让她在府中众人面前丢脸,她就让他在全西京城的人面前丢脸!
  蓝黛和蓝眉姐妹二人忧心忡忡地劝她:“王妃,闹得太僵终究不好,和那边也不好交代。如果王爷过来,他不提这件事,也就算啦,你到底是他的王妃,该敷着面子的,还是敷着的好。要想地位稳固,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生下来的。如果是个儿子,那可麻烦,您还是该早些打算才是。”
  容氏挑了挑眉:“我心里有数。”这姐妹二人是傻子,还有她家里的人把她当傻子,可她不傻。按她想来,赵明韬迟早都要被秋后算账的,她要真的和他生了孩子,将来生不如死的人可就是她。不如多多搂些银子在怀里,那才是大善!
  容氏往太师椅上一靠,大喇喇地把脚放在桌上:“我让你们去请人看日子,哪天开茶庄最好,看好了?”
  蓝氏姐妹二人显然对她这种可怕的,自毁形象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蓝黛递上一张红纸:“看好了,这两个日子都不错。”
  容氏扫了一眼,修长有力的手指敲打着红纸,沉吟道:“初六巳时正不错。就这天吧。”她想了想,又问:“我让你们去寻给老王爷看病的大夫,寻着了吗?”
  蓝眉摇头:“寻不着,得要些时候才行。那个院子防范森严,一百步之内都无法靠近。”
  容氏皱着眉头想,得另外想个法子见见这位老王爷才行。机会永远都只给有准备的人,准备妥当了,只要上面一需要,她就可以拿出赵明韬的罪证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外面有人来报:“王妃,王爷正往这边来呢。”
  容氏挥手让蓝氏姐妹下去,也不把脚放下来,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等赵明韬。
  随着赵明韬慢悠悠地走进来,容氏的眼前一亮,之间赵明韬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带黑色暗纹的锦袍,头上戴着玉冠,腰间束着玉带,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秀,态度和蔼可亲,看上去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容氏暗忖,这厮不狰狞的时候,还是挺人模狗样的。说起来,她和赵明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所恨者,不过是因为家族把她退出来做牺牲品,偏她又看得清楚,不甘心自己的一生这样委委屈屈地度过罢了。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就该女儿牺牲,儿子幸福?
  赵明韬看见容氏翘脚这副模样,倒也没有表示有多惊骇,仿佛容氏自来就该如此。他笑嘻嘻地在容氏身边坐下来,接过丫头递上的香茶,轻笑道:“王妃好特别的喜好,这府里到处刀枪明晃晃,杀气腾腾的,看着不像是王府,倒像是如临大敌的前线兵营。孤倒是无所谓,但女眷们胆小,可收一收兵器,吓着女眷们不好。”
  容氏见他姿势文雅,说话也不算太难听,并不是来和她算今日放火烧了夏瑞蓓院子的帐的,也就把脚放下:“我就喜欢这种感觉,没法子,从小就长在军中,习惯了。”
  “慢慢就习惯了。”赵明韬笑了笑,把脸贴过去:“王妃笑容也没一个,可是在恼我昨日没有回来?”
  让你更是觉得他的呼吸热烘烘地吹倒她脸上,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悠然升起,又觉得而有些恶心和反感,腾地推开,直白地说:“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看谁折腾过谁。
  赵明韬皱起眉头:“非是我不愿意回来,而是前两日夜里睡冷板凳冷病了。面子么,王妃要怎样才觉有面子?”
  容氏哼了一声,不吱声。
  赵明韬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有人低头抬进无数的奇珍异宝来,有五尺高的珊瑚树,又温润如玉的碧玉盆,也有水晶盘,更有无数的明珠金玉首饰。容氏从来长在边疆,不曾见过如此的富贵,就有些恍然。
  门口传来马蹄击打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容氏有些好奇地探了探头。之间庭院里站着一匹高大神秀的纯白色骏马,锦绣雕鞍,配着金玉为饰的马鞭,神只地看着她。
  容氏爱的有几样,无非是好马,好兵器,钱财,面子,威风。她自然是识得马的,她那匹胭脂马已经是好马,可这马比她那马好了几个档次,实在是难得的好马。
  军营里的好马,其实也轮不到她来挑,男人们挑剩了,才会是她的,那匹胭脂马,她不知用了多少心机和手段才弄到手,拿着当宝似的,可如今,又这样一匹绝顶的好马风神俊秀地摆在她面前,任她取舍,当下面容更是松动了:“这也是给我的?”
  “你是我的妻子,有好东西,都要给你。”赵明韬趁机拿起她的手,递过厚厚一叠银票,柔声道:“我所有的家底可都在这里了,全交给你保管,这样你可有面子了?不要再生我气了。”
  容氏大喇喇地当着赵明韬的面开始点银票,惊喜地道:“十万两?全交给我保管?”
  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兵马大元帅的女儿,娘娘的妹妹?也难怪,长期长在边疆,虽然后来身份拔高,到底还没享着福就兵荒马乱的,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是可能的。赵明韬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温润如玉地笑:“是,都交给王妃保管。你我左右都是一家人,切切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他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容氏笑了一下,把银票交给贴身丫头保管,口气倒是温柔多了:“王爷用过饭没有?妾身还未曾用,一起用吧?”钱财物,她来者不拒,底线却是不能超过的。
  二人坐在一起像男人那样喝酒,喝的脸酣耳熟之际,赵明韬就试着往容氏身边凑,想把她拉下马。他倒是想徐徐图之,问题是夜长梦多,时间不等人。
  容氏心头清楚得很,巧笑嫣然地任由他一步一步靠近,待到他手碰上她的腰,猝不及防之际,她便猛地一下将他推倒在地:“你干什么?手放在哪里呢?姑奶奶让你乱摸了?”
  赵明韬自己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容氏这一下虽然用了十分蛮力,他也很快就站了起来,只是难免狼狈,又羞又怒又恨,指着容氏:“你是谁的姑奶奶?别给脸不要脸,本王想怎样就怎样,由不得你不愿意!”战神如狼似虎地扑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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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章 对垒
  容氏和赵明韬关在屋里噼里啪啦一阵乱斗,没多久就传来容氏古怪的喊声,蓝黛姐妹二人在外面听得不对劲,就要闯进去。谁知赵明韬早有准备,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探手就要拦住二人:“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蓝黛道:“王妃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几个汉子挤眉弄眼:“王妃会出什么事?她和王爷本来就是一家,王爷怎么也不会害到她。倒是你们,不过区区奴才,也敢管主子的事?”要是连这样一个女人都拿不下,还有什么意思?
  屋里容氏的声音越发不对劲起来,蓝眉见势不对,便跑去喊人,蓝黛则不屈不挠地唤了周围的人缠着那几个汉子。
  屋里容氏已经被赵明韬剥去了外衣,全身上下都被摸了一遍,要论武力,她根本不是赵明韬的对手。耳里听得外面蓝黛和蓝眉与人争执的吵嚷声,知道今日赵明韬是早有打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她拿下的了,心理又羞又愤。却苦于没有应对的法子。
  赵明韬眼看自己就要得手,笑嘻嘻地道:“你莫慌,过了今日,咱们夫妇一体,你再给我生个世子,等天下太平,咱们好好过日子,岂不快哉。”
  容氏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什么狗东西!也不撒泡尿找着你自己,人模狗样的,也想和我做夫妻?你若是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硬来,他日我必然要杀你泄气!”
  赵明韬被逼急了,不由大怒,揪着头发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恨道:“爷好歹也是龙子龙孙,你算什么东西!粗鄙妇人,若不是沾着你父兄的光,你给老子倒夜香都不配!你真以为自己不得了啦?男不男女不女的,你那个样子比妓院里的妓子还不如。”
  容氏被打得气晕八素,正在晕头转向之际,只觉胸前一凉,接着两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仔细一看,赵明韬狰狞了脸,正把手放在她腿上使劲地掐,握着两条足踝往外拉,身子往里挤,竟然是要强来。
  容氏心理把赵明韬诅咒了个十遍八遍,凌迟了几千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刹那间把自己的爹娘兄姐还有那个皇帝恨得体无完肤。
  眼看赵明韬就要入巷,外面一阵嘈杂,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容氏大为惊喜,肯定是蓝氏姐妹见势不妙,想法子来帮自己呢。
  赵明韬探起身子,瞟了一眼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的窗外,冷笑道:“敢在爷的府里防火,你算是第一人。就是这样,爷也要把你给办咯!”手下更是不留情,要把容氏身上最后一块衣料给撕了去。
  门被人剧烈地拍响,说是火势逼近这里了,请二人快出去。见屋里没有动静,有人开始砸门。
  赵明韬势在必得,他刚半撑起身子,要赶人走,一种不同寻常的森寒让他迅速抽身让旁一让,与此同时大腿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他,或者是吓得他躬下身子,颤抖起来。
  容氏趁机狠命一大腿踢过去,跳到一旁,手里多了一柄还闪着血光的短刃,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呲着牙说:“姑奶奶可是杀过人的。”可惜了,没有让这个狗贼断子绝孙,只是划伤了大腿根部,他还挺警觉的。
  赵明韬挣扎着起身,迅速检查了伤势,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容氏的目光嗜血而冷酷,连愤怒都没有,除了死气还是死气。这个女人不同于夏瑞蓓,夏瑞蓓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由他欺负凌辱,这个女人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他现在还不能杀她,他必须要忍。
  他那样的目光让容氏有些胆寒,她兀自挺直了腰,血红了眼睛,厉声道:“我不怕你!嫁给你我已经很窝囊了,如果你再敢这样,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我也不是很怕你。”赵明韬鬼魅地笑了,慢吞吞的理了理衣物,转身打开门。
  门刚打开,蓝氏姐妹就迫不及待地从赵明韬身边挤进去:“王妃你怎么样了。”
  容氏形容狼狈,蹲在地上捡拾衣物忙不迭地往身上套,见门外围了一群人,不由大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她话音未落,不敢相信地圆睁了杏眼,随即,“噗通”一声闷响,离赵明韬最近的蓝眉倒了下去。
  赵明韬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地自蓝眉的背后拔出一柄长剑扔在地上——正是蓝眉自己的佩剑。
  血光四溅,蓝眉吐着血沫扑倒在容氏的脚边。
  “啊……”容氏骤然惨叫了一声,蓝黛脸色惨白地跟着跪倒在地,二人直愣愣地看着抽搐着死去的蓝眉。她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难分难舍,不过片刻,蓝眉就已经死在她二人面前。
  赵明韬冷冷地看着先前替容氏收了银票的那个丫头:“拿出来!”
  那丫头眼睛一翻,直接就晕死了过去。早有人拖着她往里面走,翻箱倒柜一番之后,把赵明韬刚刚送来的东西悉数拿走。
  赵明韬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容氏:“给脸不要脸,你还以为你是原来那个千金大小姐?你是我老婆,谁也护不得你!我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你垫背!”
  赵明韬走出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剑在桌子上砍得“咚咚”乱响:“赵明韬,你个狗贼,我和你势不两立!”
  火势已经控制下来,空气中浮着一股浓烈呛鼻的烟火味,呛得赵明韬眼里和鼻腔里辛辣无比。
  他冷冷地笑着,送这样一个不知趣的蠢女人来给他,是硬要逼得他造反,好把他名正言顺地一锅端了吧?看来,投降这条路也不好走呢,他看向茫茫的夜空,莫非他当真命里带衰?何去何从呢?
  从此之后,成王府男女主人势同水火。
  刘力子多方调停,奈何人家容王妃根本不理睬他,一边骂他吃里扒外,一边把赵明韬留在府里的姬妾都关起来百般凌辱,仿佛这样就可以凌辱到赵明韬本人。
  刘力子劝了几回,见没有丝毫效果,只得摇头叹息着偷偷送了一封信去给容六公子报信,又加强了对赵明韬动向的调查力度。
  赵明韬根本不回王府,对容氏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每日里百般讨好夏瑞蓓,和她商量做什么最赚钱,又计划着要等她肚子里的孩子满三个月,他要宴请他手下的人庆贺一番。
  夏瑞蓓开始害怕,这次是真的害怕。如她所愿,赵明韬与容氏也许是真成仇人了,但容氏如果要报复赵明韬,她就是容氏要下手的第一个,就是不知道容氏只是要她腹中孩子的命呢,还是要连着她的命一起要。
  初六那日,尚夫人的铺子由尚世卿重新开张起来,做的是极普通的干货生意外带一些由邬大叔收来的山珍皮张等等。夏瑞熙和欧青谨一早就收拾整齐,带了贺礼,由花老虎驾车前去捧场凑凑热闹。
  尚世卿尚世玉哥俩热情地把几人迎进铺子里,欧青原和欧青英带着几个平时关系好的本家子弟也在里面,欧青谨见了欧青英,忙拉着夏瑞熙上前去行礼问好,夏瑞熙大大方方地对着两个大伯福了福。
  欧青原倒是热情,问他们出去住惯不惯等等,欧青英有些不自然坐在一旁端茶不语。
  欧青谨找话同他说:“元洲那边基本平定了,元洲的守备是刘将军的旧人,年前我已经求他寻了人送信去元洲,求守备派人帮忙护送一下三嫂,大概过了年,三嫂和几个孩子就要回来了。”
  欧青英淡淡地笑道:“如此有劳四弟了。”转过身就去和其他人说话,态度可以说冷淡至极。
  欧青谨还要再说几句,夏瑞熙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人家不理他,他上赶着去贴冷板凳做什么?
  欧青谨心理也有些闷燥,他听说欧青英自从回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不愿意和大家在一起相处,遇到热闹场景就会躲开,便知道欧青英心理还有一个大疙瘩未解开。他有心想要安慰排解一下,欧青英却这这样的态度,当下也有些气闷。
  夏瑞熙和尚世卿说话:“我们刚才过来,看见你们斜对面有一家店子,栓了鞭炮,请了舞狮子的候着,大概也是要今日开的张,门面很宽,气派好大呢。就是不知道要做的什么生意。”
  尚世卿道:“管他做什么生意,各做各的呗。我这个生意虽小,但只要认真经营,总会有做好的一天。”
  欧青谨道:“你从刘将军那里求了差事,怎么管得过来?”
  尚家的老仆三道过来行礼:“回舅老爷的话,平时由老奴带着二少爷一起看管,大少爷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就行了。”
  尚世玉忙表决心:“我一定能做好的,为哥哥分忧,为妹妹存嫁妆。”
  正说着,外面一阵嘈杂,有人喊着:“吉时到了,快放鞭炮。”这边尚家铺子也喊吉时到了,原来两家人选的竟然是同一个时间。
  当下两边的鞭炮“噼里啪啦”炸起来,那边的锣鼓“当”一声响起来,舞狮子的人就开始舞狮,所有的人都直奔那里看热闹,尚家的铺子门口除了一地的纸屑还有热闹以外,人影儿都没有,冷清清的。
  尚世卿心理颇有些不是滋味:“我去瞅瞅是家什么人,做的什么营生,这般财大气粗。”
  欧青谨怕他又惹祸,道:“我同你一道去。”


第六十四章 文家茶庄里的容王妃
  夏瑞熙也想去凑热闹:“我也去呀,好久都没看见舞狮子了。”
  欧青谨宠溺地牵了她的手:“没见过这样做娘的。”
  夏瑞熙不服气:“做娘的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能看热闹吗?凭什么啊?”
  欧青谨弯起嘴角捏紧了她的手:“不管有多挤都记得不要松开啊。”
  新开张的店子门口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不过夏瑞熙倒是看清楚了那一丈长,三尺宽,气派的黑底金字招牌“文氏茶庄”。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她看向欧青谨,从他那里得到了肯定。
  尚世卿有些头疼:“四舅舅,怎么办?我总不能把铺子搬了吧?”
  欧青谨说:“生意不同,无所谓竞争,你做你的,没事少来这边晃就行了。”那个女人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总在这里呆着,她要做的事多。
  夏瑞熙也没了看舞狮的兴趣:“我们回去吧。”她刚拉了欧青谨的手要往后退,一粒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直地朝她脑门子砸来。
  欧青谨习惯性地将她往怀里一拉,用袖子一荡,那东西被撞落在地,滴溜溜打了个滚,原来是一粒才吐出口的新鲜桂圆籽儿。
  几人气愤地瞪圆了眼睛往桂圆籽儿射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文家茶庄二楼的窗户打开,一群女人簇拥着一个娇艳如火的红衣女子,正不怀好意地看向这里。那红衣女子手里还拈着一枚桂圆,不用说,刚才吐桂圆籽儿来打夏瑞熙的人就是她了。
  “实在欺人太甚!”尚世卿暴跳如雷,和她有过节是他们,她有什么冲着他来就是,为何要这样平白欺负一个女子?
  夏瑞熙道:“就是她?”
  “是。”欧青谨收回目光,拥了她轻笑道:“狗咬人一口肉,人要狗一嘴毛。理她作甚?我们回去。”
  容氏挑衅之后,原以为人家怎么也得跳着脚指着她大骂几句才是,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干净利落地走了。当下“腾”地一下就站起来,把手里那枚还没吃过的桂圆又向着夏瑞熙的后脑勺砸去。
  欧青谨后脑勺似长了眼睛,牵着夏瑞熙不经意地一让便已让开,从始至终不曾回过头。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容氏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这让她火冒三丈。她想起当日欧青谨看她时那种看似彬彬有礼,实则轻视无比,眼里根本没有她这号人的神情,不由恨得牙痒。咬牙切齿地道:“蓝黛,你还记得那天这个狗贼说他叫什么来着?”
  蓝黛刚死了妹妹,心情不好,却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回答:“回王妃的话,是叫欧青谨。”
  容氏看着欧青谨护在怀里的那个身穿银蓝滚狐狸皮毛边衣裙的窈窕身影,问道:“我怎么觉得那个女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蓝黛皱起了眉头,“嗯,好像和夏氏有点像。”
  容氏气呼呼地“呸”了一声:“长成这个样子的都不是好东西。”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便问:“我记得,当日有人和我说那个骚狐狸有个姐姐,嫁的就是欧家,是不是?”
  她在王府里闲来无事,就是把关于赵明韬和夏瑞蓓的事情翻来覆去的问,一边听一边骂,一边咒一边问。
  这位姑奶奶,可是一天不惹事就闷得慌,蓝黛叹了口气:“是。”
  容氏推搡她:“快去,去给我问问,到底是不是就是这个?”如果是,哼哼,她可要新仇旧恨和这两人一起算。(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怎么惹了她,碍了她的眼?)
  夏瑞熙气闷地和欧青谨回了商家铺子就,她断定,她果然和赵明韬的八字不合,就连乱跑出来个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和她是仇人。
  欧青谨去了就让花老虎套车,让尚世卿也赶紧地回去,省得容氏追到这里,白白地扰了铺子的生意。
  哪里知道他们想躲开人家,人家偏偏就不肯放过他们。他们的马车驶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时,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十多骑就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烦的女人吗?欧青谨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跳下车,淡淡抬眼看向胭脂马上的红衣女子:“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你围了在下的马车,请问是要做什么?”他现在就要装作不认识他,才好脱身。
  蓝黛举鞭指向欧青谨:“大胆!见了我们……”
  还做着姑娘装扮的容氏冷笑着制止蓝黛:“冤有头债有主,我们那日的旧账还未算呢。”下意识的,她并不想让欧青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欧青谨睁着眼睛看向她:“哦,我和姑娘有仇?我怎么记不得?我这个人从来不和妇道人家多来少去的。”
  只要不说出自己是王妃,不拿王妃的头衔来压他,那就好……
  明明先前就已经认出她了,此刻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他是怕了?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容氏忽然心情大好,原来在心头盘旋的那些戾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用鞭子点着欧青谨:“你不会没胆子装作不认识我了吧?我就是腊月二十六那天在披福巷口要……”
  要怎样呢?要取人家外甥一只眼睛,抽他二十鞭,要给他给胭脂马下跪的那个人?她改了口:“唔,抓贼的那个。”
  她拍拍胭脂马:“你认不出我,也该认得我这匹马才是。”
  欧青谨道:“原来那位公子是姑娘假扮的。我记得当时姑娘的兄长已经说明了误会,大家就此揭过。我虽答应了令兄不再提这件事,但如果姑娘还要提,我们便上衙门去罢。堂上怎么判,就怎么办。我的名字姑娘想来已经知道,自可去递状子就是。”
  容氏怎么可能和他去对簿公堂?探头看向他身后的马车,轻蔑地说:“我不耐烦告你。你那日说要摆酒水替你外甥向我赔罪,今日便办了呗。”
  欧青谨淡淡地道:“不怕姑娘笑话,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是女子,故而有此言语。现在知道了,却是不能。如果令兄在,我当去寻令兄赔罪。我还要送内子归家,请姑娘借光让让。得罪了。”
  他这是在间接地告诉她,男女大防的道理呢。容氏失了面子,冷笑道:“没有关系,你是男子不能向我摆酒水赔罪,便让你的夫人来也是一样的。”
  欧青谨轻笑起来:“说起来,我这外甥,他自己是有娘亲的,让他娘亲来和姑娘赔罪,更是郑重尊敬。内子胆小,请姑娘让你手下的人让让些儿,省得惊吓了内子。”
  容氏大怒,隐约见得他身后的马车窗帘子微微一闪,一只白玉素净的纤手正在把那帘子轻轻放下去。她手里的马鞭犹如毒蛇,灵活地向着马车窗帘子处那只手抽去。欧青谨在一旁看着真切,顺手操起踏脚的凳子当面迎上,“啪“一声脆响,那核桃木做的凳子竟然给马鞭拉去深深一条槽印。
  可以想象,若是这一鞭打在这是毡布做的车厢上,肯定是要抽裂的。若是打在夏瑞熙的手上,怎么也得是条深深的血印子,要养多少天。
  容氏这根鞭子的厉害欧青谨是知道的,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向容氏的目光更多的是憎恶和不耐烦。
  花老虎跳下车指着容氏大骂:“你这妇人心肠忒毒,我们夫人怎么得罪你了,你要下这样的狠手?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的闺女,这般歹毒,尽做一些缺德事,积点德不行吗?当心恶有恶报!“
  容氏身后的女子一起大叫起来:“说什么呢?把嘴巴放干净些,你可知道这是谁?”
  欧青谨冷冷地开口:“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好歹也是朝廷亲封的命官,我的家眷不能给人轻侮了去!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便是皇亲国戚,做人也得留三分余地,你若是再敢对我的妻子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容氏一挥手:“有理走遍天下!姑奶奶我就是道理!这里我说了算,丫头们,给我把车厢里这个狐狸精拖下来,狠狠地打!我倒是要瞧瞧,你能把姑奶奶我怎么样?”
  一帮子野惯了的女人正待大马上前,欧青谨掀袍大喝一声:“谁敢?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我今日就是拼着一死,也断然要护得内子周全。”大有谁敢上前动动夏瑞熙,他就要和谁拼命的架势。
  花老虎自取了他那把明晃晃的斧头紧随其后,他还没尝过砍马脚的滋味呢。
  听外面要拼命,夏瑞熙自车厢里扔出欧青谨的剑:“接着!”这容氏骂她狐狸精,难道是把夏瑞蓓的仇算到她身上去了?她飞快地探出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要不要先跑路呢?
  一看之下,四周都是墙壁和街道,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车厢里啊,夏瑞熙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欧青谨从来不是冲动型的人,他都不怕,也没让她跑路,她怕什么,她陪着他就是。
  容氏虽然脸都气歪了,却对这个看上去好似斯文冷淡,其实属于力量爆发型的世家子弟生出几分兴趣来。还有车厢里的那个女子,为嘛不哀求或是劝她的夫君不要惹祸什么的,反而还扔把剑出来?是蠢呢?还是对自己的夫君有把握得很?她倒想看看,这姓欧的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65章舆论的力量
  蓝黛听得欧青谨是朝廷命官,便觉得再纠缠下去不妥。前几日听了刘力子的警告,要她看着容氏前,别让容氏又捅篓子,否则将来六公子若是来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她那可怜的妹妹蓝眉,不就是因为王妃不肯听劝,一定要和赵明韬对着干,才丢了性命的吗?
  蓝黛当下牵着容氏的袖口,低声劝了几句,无非是容氏前几日闹腾的事情若是传回家里,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西京形势复杂,不要再添乱了云云。
  劝了之后还见容氏皱起眉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蓝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人家的奴仆,该尽的责任已日尽到了,最后还是只有听容氏的。容氏要她死她就死,要她生她就生,有什么法子呢?
  欧青谨也有些头疼,如果伤了人,这仇就会越结越大,越来越难以解决。不过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他立刻决定抓住群众舆论的力量,勇敢的和邪恶势力作斗争。
  尚世卿与欧青谨分开后,始终觉得不妥,只怕容氏追去了铺子找不到人,会铺子里的其他人发脾气,匆忙转身往回走。不过这次他学乖了,并不直接去尚家铺子,而是绕到文氏茶庄去探动静。
  还没到呢,就听到有人招呼众人去看热闹,说前面娘子军又在闹事了。十几个人围着一张马车要打里面的人,又说要欧家四爷真不是个盖的,居然敢和娘子军叫板。
  有人感叹,这是蝗虫过境,怎么到处都有这群母老虎的身影?前几日烧了夏瑞蓓的院子,算是正妻教训宠妾,虽然过分了,太没气量了些,也算情有可原,有个出处。今天莫名其妙围上了人家小两口的车,要打人家的老婆,简直是疯子,没有一点道理。
  尚世卿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急得抓耳挠腮,终于想到可以去抱他现在的上司,刘力子的大腿。
  他记得那天欧青谨带他去和刘力子拜年时,刘力子曾经隐约提起欧青谨上次出的那个主意效果很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主意,但他看得出刘力子很是器重欧青谨的样子。还有上次他惹祸的时候,长寿也是找的将军府的人帮忙,可见刘将军还是靠得上的。
  尚世卿当下撒腿往将军府奔去。
  刘力子听说之后中,带了几个亲兵就火烧眉毛地赶了去,且不说自他来到西京城以来,欧青谨对他助益良多,让他产生了与之结交,并推荐给朝廷重用的强烈欲望。就是容氏的这种做法,也是不能容忍并助涨的,这对新朝的名声影响多不好啊。
  刘力子和尚世卿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时,现场并没有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闹得不可开交,人员没有伤亡,不过就是死了一匹马而已。马是被花老虎劈死的,不是想伤人,而是起个威慑作用。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都是在说娘子军太过分,不讲道理的坏话,又有人很奇怪地说,不知道容家军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容氏气愤得发抖,手里的鞭子却是怎么也抽不下去,只怕那鞭子一抽下去,就坐实了罪名。这个轻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最可恨的是,欧青谨就那样淡淡地抱着手看着她,满脸的笃定和讽刺。夏瑞熙仍然坐在车里没有冒头。
  刘力子听见这话题都扯到容家军的头上去了,再扯再扯会不会就扯到新朝的身上?新朝初立,最重要的是什么?民心!民心要拿什么来换?名声!名声不是你说好,我说好就行的,是实实在在的努力和行动才能树立起来。
  他来西京之后,做得最多的就是顺应民心这件事,坚决不能让一个任性的女人破坏了他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新形象。
  容氏那个样子,明显就是骑虎难下,刘力子眉头一皱,打马上前,一脸的焦急:“咿呀,姑娘你在这里啊,你家里来人了,有急事,快回去吧。”
  容氏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恨恨地看了欧青谨一眼,打算一鞭抽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之后快速逃走,鞭子刚举起,就被刘力子托住了手腕。刘力子面沉如水,低声说:“王妃自重,请不要给容大帅脸上抹黑才是。前方战事吃紧,正是需要后方安定的时候,不要再惹麻烦了。”
  容氏一慢,眼里含满了屈辱的泪水,迅速打马狂奔而去。她是没用,只是一个小妾生的女儿,所以她的嫡亲姐姐可以做皇妃,跟着皇帝享福,她却只有作为筹码,牺牲品嫁给赵明韬这个投降过来的短命鬼。她的父兄抛弃了她,她却不得不尽力为他们的名声和前途负责,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凭什么啊?凭什么?
  欧青谨过来谢刘力子,刘力子有些不满:“贤弟将来若是去做御史,想必一定名留青史。”民众会把容氏逼得不敢下鞭子和他老兄那张嘴脱不了关系。
  欧青谨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着恼,笑嘻嘻地说:“大哥说笑了。小弟孝期出仕,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违,哪里还够资格去做什么御史。我志向小得很,所求者,不过天下太平,衣食无忧,能阖家平安而已。”
  刘力子拍拍他的肩头:“你莫要滑头。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你必须想法子给我解决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也得为了你自己考虑,莫非以后你都不出门了?”
  欧青谨早有此打算,笑着说:“不如去我家喝酒,我们慢慢说。”说着又唤夏瑞熙出来和刘力子见礼。
  一场纷争总算是告了个段落。
  容氏狂奔着回到王府,见着不顺眼的人就一鞭子抽过去,打得那些人怪叫,当然她打的都是赵明韬的人。蓝黛哭丧着脸跟在她后面,不停地为她收拾烂摊子。
  直到容氏发泄够了,全身无力地扑倒在软榻上,嚎啕大哭起来,蓝黛才有机会揉了帕子递过去。
  容氏捶着床板:“蓝黛,我恨西京的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人模狗样,假清高!”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包括赵明韬在内,都是瞧不起她的,她能从他们眼中看出毫不掩饰的轻蔑来。
  她也想象她姐姐和那个夏氏一般,看上去斯文温柔稳重,可是她爹爹那么多妻妾儿女,她娘那般的没有地位,又怯懦,她不凶点怎么行?可是,她再凶又怎么凶得过她的父兄?她还是成了牺牲品。
  蓝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容氏的脾气越发怪异,越发爱迁怒于人,越发放纵了。就像一朵开到了极致,就要谢去的花,没有了期望,肆无忌惮,以烂为烂地让自己枯萎衰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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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6章廖氏
  这一夜,刘力子和欧青谨带着尚世卿,长寿和花老虎陪着刘力子的亲兵,分作两帮,喝酒喝到半夜才散。
  刘力子喝了夏瑞熙送过来的醒酒汤,打着饱嗝拍欧青谨的肩膀:“贤弟出的好主意,如果真的解决了这件事,哥哥我力保你再上一级。刚才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要仔细思量一番才是。”又回头对夏瑞熙笑道:“弟妹好手艺,闹了这半天,给弟妹添麻烦了。”
  夏瑞熙自然是表示一点都不麻烦,而且她很乐意麻烦。打赏了刘力子的亲兵银子,把自家做的十二式精致糕点装了四盒给他带回去。
  送走刘力子,欧青谨把刘力子送给达儿的见面礼——一对鱼形玉佩交与夏瑞熙,温言道:“都让你不要等了,你还等,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温泉庄子看鱼塘么?这么晚还不睡,明日又要说没精神。”
  夏瑞熙牵了他的手:“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对阿恪又有提拔和知遇之恩,特别是帮过咱们那么多的忙,你第一次约他来家里来,我怎么能不认真招待呢?能出一点力也是好。说是找两个手艺精湛的厨人,也没找到,少不得自己多花些心思。今晚的菜式刘将军还满意吗?可合他的口味?”
  欧青谨在为家里奔波,她能做的不多,只能是尽量把这个家管好,让他有热饭吃,有热水用,在同僚面前有面子而已,也算量起努力吧?
  “嗯。”欧青谨含笑点头,“他特别喜欢你亲手做的那个豆角干蒸肉,还有小野鸡炖猴头菇。他吃了好多,说是味道很正,很地道。”
  夏瑞熙松了口气,刘力子是北方人,她按着家里有的食材,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两个北方菜来。她厨艺不精,又是靠记忆做的,虽然很用心,但自知做得不地道。不过有时候请人吃饭,不看手艺看心意,显然刘力子很给她面子,算是招呼好了。
  欧青谨有些微醉,把她的手拿了举在灯光下细看:“你怎么就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呢?你做的这些菜,是从哪里学来的?”
  夏瑞熙心虚地说:“有些是在京城吃过就记得了,有些是我娘教的。我懒,总是应付她,做得不好,这是人家刘将军给我面子,你还真信了。”
  欧青谨握紧她的手:“做得很好。不是我夸口,家里的嫂嫂们,除了大嫂以外,没有人能做出比你做得更好吃的菜。”
  夏瑞熙扑哧一笑:“除了大嫂啊,不就是只有二嫂和三嫂了吗?你干嘛不再拉上几个堂嫂和我比?我听说,均少的媳妇儿做得一手好菜,顶呱呱的。”
  欧青谨一口截断她的话:“在我心里,你是最能干的。你做的比她们做的都好吃。”
  虽然知道是一厢情愿,吹捧自己的话,夏瑞熙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心甘情愿地说:“改天我做鱼给你吃。”
  欧青谨趁机要求:“要做酸菜鱼,再做几个别的什么。你已经很久没有做东西给我吃了。”
  “你不怕辣着胃了?”夏瑞熙捏着他的鼻子,“现在可没有羊乳给你喝。”
  欧青谨笑起来:“我有个好法子,比喝羊乳更解辣,要不要我教你?”
  “是什么?”
  欧青谨笑了笑,捧住夏瑞熙的脑袋,伸出舌头在她唇上舔,舔着舔着就挤进了牙关,含糊不清地说:“是这个,不信到时候一试你就知道了。”
  夏瑞熙呵呵地笑起来,使劲推开他:“你酒气冲天,臭烘烘的。快让开,良儿来了。”
  欧青谨忙放开她,正襟危坐。
  良儿送了热水进来给二人洗漱:“爷和夫人早些睡吧,都敲四更鼓了。”
  夏瑞熙一看,良儿的眼睛早都熬红了,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女孩儿,熬不住夜,便笑道:“你自下去休息,我们自己来就行。”
  良好摸摸头,有些犹豫,这是她分内的事。
  夏瑞熙笑着推她:“去吧,我亲自伺候四爷洗漱。”
  “那夫人把用过的水放在门口,明儿一早奴婢来收拾。”良儿恍然大悟,人家夫妻要培养感情呢,吐着舌头笑着退下去了。
  洗漱完毕,夏瑞熙放了一盆热水给欧青谨烫脚:“跳了一天,很累是不是?让老婆大人亲自伺候伺候你。”
  她低着头给他细细地搓揉脚趾头,足弓,足背,脚后跟,小腿,不时顽皮地揪揪他腿上的腿毛。“人家都说晚上洗一回热水脚,等于天天吃人参。以后我天天给你吃人参,你可得活蹦乱跳地给我剥削才是。”
  欧青谨久久不说话,夏瑞熙以为他太困太累,一舒服就睡着了。抬起头一瞧,欧青谨静静地盯着她看,黑黑的眼里满是如水的温柔。
  “盯着我看干嘛?”夏瑞熙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喽……”
  欧青谨伸出手捧住她的脸:“熙熙,我突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瑞熙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她翘起嘴角:“我也是……”
  第二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了午饭,夏瑞熙让花老虎套马车,她要和欧青谨去温泉庄子瞅瞅。那个花重金修建起来的鱼塘,她不想就这样荒废了,还有那些菜地,该种的还是要种起来。
  廖氏临时有些不想去:“夫人,都说是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您瞧今日是初七,出门不好,您不如初九出门最好呢。”
  良儿听了,脸色勃然一变,就算是这样,廖也不该这般来说道,昨日提起的时候,廖氏不也没说吗?怎的今日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大过年的,谁不想讨个彩头,出门不好,听着多憋,就像咒人似的。
  “我向来不计较这个。”夏瑞熙虽然如此说,心里也有些不乐。本来忌讳的事情多了,她基本没少做,不如一样都不计较,还乐得自在些,可到底是在过年,廖氏这样直白的说不好……她到底是俗人一枚,心里还有有些计较的。
  廖氏见夏瑞熙神色有些不喜,便白着脸低下头,说是给达儿收东西,慢慢地退了出去。
  夏瑞熙有些着恼,日程是昨日就定了的,当时她就吩咐廖氏收拾东西了,怎么现在还没收?便问良儿:“廖氏怎么了?我看着她怎么不想去?昨日说起来的时候,她也没说有什么事。”
  良儿回道:“昨日有人来寻她,好像是她娘家人。她当时就把达儿交给奴婢看着,出去了半日才回来,回来脸色就不太好,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一趟,奴婢看她的模样,估计是想给您告假,却不敢开口,所以寻那样的借口中,您不是每日都要睡午觉的么?那时候她正好出去,其实她就是开口,夫人还会不体恤她么?竟然说这话,这样倒好,您要出门,心里还噎巴巴的。”
  “依奴婢看,反正今日也晚了,这天气也不大好,估计还没到天就黑了。要不,咱们真的就初九去吧,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左右爷也要过了元宵节才去衙门。先让长寿骑马去庄子里打个前站,咱们去了也方便。”
  夏瑞熙应了:“是这个道理。既然是她家里有事,便准她几日假。你去把她叫来,再取五两银子出来。”
  不多时廖氏低着头来了,眼睛周围还扑了些粉,夏瑞熙不由有些讶异。须知廖氏平时连胭脂水粉都舍不得买,有一盒粉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了,质量又差味道也刺鼻,偶尔用了一次,达儿闻了就不停地打喷嚏,夏瑞熙便不许她再用。
  现在廖氏突然地又上了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哭过了,害怕主人嫌弃,所以特意上的粉掩盖。
  夏瑞熙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悲欢喜乐总爱闷着。看着她这段时间仿佛要开朗些了,谁知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到事还是这副愁苦样子。当下温言道:“我听说昨日你家里有人来寻你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不然,给你几日假,你回去照应照应?”
  廖氏惊恐地抬头,飞快地扫了良儿一眼怯怯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奴婢的爹爹偶感风寒而已。奴婢就是去看了看,以后再也不会了,回来都换衣服洗手的,绝对不会把病气过给小少爷……求夫人开恩,奴婢一定会带好小少爷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夏瑞熙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当做是试探了,连真话都不敢说,不由更可怜她:“我是真心问你,想给你几日假。你来我家里,签的是活约,也没告假休息过,过年原本也应该放你回去和家人耍几天的。只是我一直都忙,所以忘了,是我考虑不周。今日良儿提醒我,我才想起来。”
  廖氏闷着头不说话,却是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
  夏瑞熙让良儿把五两银子递给廖氏,廖氏惊疑地不敢接,夏瑞熙只好道:“这银子是额外赏给你的,你去瞧瞧,买点药什么东西的回家去看老人,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家里人都知道,廖氏过得很节省,她把工钱和得到的每一个赏钱都细心地存起来,只为了将来养老,绝对不会浪费一个子儿。
  夏瑞熙给她这钱,也是考虑到她的难处,普通人家平时就看不起病,药太贵了,往往小病拖着大病,更何况是在这个世道?
  廖氏拼命忍着眼里的泪,要给夏瑞熙磕头,夏瑞熙忙让良儿拦住了,她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希望廖氏能更用心地待达儿。
  廖氏提着夏瑞熙给的半袋白面二斤肉和一盒糕点,揣着银子回家,一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爹的病早把原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折腾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她兄弟也不会来寻她想法子。有了这些银子,大概够她爹看好病了吧?
  廖氏才一进娘家的门,就惊异地发现屋里多了几个衣着华丽的陌生人。


第67章 一年之计
  温泉庄子不出夏瑞熙的所料,一派的凋敝荒凉。那片杏花林还在,精舍也还在,只是屋里奢华精致的装饰早就被洗劫一空。鱼塘里的鱼更是被捞得精光,鱼花花儿都没剩下一个,最夸张的是,就连闸阀门锁都被人偷走了,那好歹也是铜呢。
  不过,这一带向来是富人后花园,当初正是乱兵重点洗劫的对象,相比较其他被烧了房子的庄子来说,她们算是幸运的。只要有房子在,可以住人,其他的都好说。
  初十一大早,欧青谨带着小厮阿满等人在放干了水的鱼塘和沟渠里四处检修漏水的地方,又请人重新铸造闸阀。
  夏瑞熙则让长寿召集周围的佃户打听情况。她就想问问,养的那些鱼,最后长了多大,味道可肥美。知道具体情况,也好做出及时的
  佃户们听说东家回来了,正想着要来租地种,有人去唤就一窝蜂地来了。结果一听坐在帘子后面的夫人问起鱼塘里的鱼,俱都成了哑巴,推说不知道。这些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偷过里面的鱼,现在一听东家问起,都以为是要和他们算账,自然要推不知道。
  夏瑞熙低声交代了良儿几句,良儿走出帘子去大声道:“我们夫人说了,她看见今天有这么多人来继续租地,他很高兴。前段时间,大家都过得很辛苦,活下来不容易,所以前几年欠的租子什么的,一概不再过问,都一笔勾销,账只从今年算起。夫人问起鱼,只是想知道能不能养出好鱼,没有其他意思。要是能养出好鱼,那便要出钱聘人养鱼护鱼,也让大家在农闲的时候还能多些进项。”
  欠的租子不要了,那些鱼想必也不会再追究。更何况东家若是要出钱聘人养鱼护鱼,那可就是一大笔进项。当下便有那脑子灵活的人上前回答夏瑞熙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想得到那养鱼护鱼的活。
  夏瑞熙一直忙活到午饭时分才算问完,又让长寿带要租地的佃户出去画押。
  饭刚好,欧青谨也恰好回来,边洗手边问她:“我刚才听说佃户兴高采烈地夸你是个活菩萨,说你免了他们往年的租子?”
  夏瑞熙给他盛汤:“不得不免呢,他们哪里有拿出来的?你没看见他们那个样子,吃的都没有,种地就是唯一的指望。免了往年的租子,他们心里高兴,就不会去逃荒。我看附近荒了的地也蛮多的,现在地价便宜,不如买些下来如何?连成片了,都改成水田,地闲着的时候就种蚕豆。这样一年到头地都不闲,大家也能吃饱。”
  欧青谨坐到她身边,柔柔地说:“都依你。我这就让人去打听,看哪些地要卖的,咱们回去就把他给办了。要不然这样,城里有好多铺子也是要贱卖出手的,不如一起拿下了,将来就是租也够本。”
  夫妻二人定下了一年大计,才专心吃起饭来。那边达儿突然哭起来,原来是廖氏在喂他吃煮烂的面条,喂了第一口,第二口就不知喂到哪里去了。达儿等不得,便咧嘴表达不满。
  见达儿哭了,廖氏紧张地瞟了夏瑞熙夫妇一眼,忙抱起他来哄。良儿去接过达儿,脸色有些不好看:“达哥儿是饿了,我来喂。廖嫂子家里事多,想必也没休息好,你先去吃罢,等会子来换我就是。”
  廖氏看了夏瑞熙一眼,见她面上淡淡的,并没有多说什么,方垂下头谢过良儿去了。
  良儿边喂达儿边抱怨:“她从昨日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昨夜里居然忘记给哥儿绑尿布,尿湿了几床褥子,她天亮了才发现,好在这里有地热,哥儿身体好,没冷着。刚才瞅她喂面条,喂了第一口,第二口就呆痴痴的放在哥儿的鼻子前不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夫人您要敲打敲打她,其他差事可都比不过照顾哥儿这样精细。”
  夏瑞熙道:“得了,她家里老人病着,难免有心事,谁还没个恍惚的时候?改个时候,我点拨点拨她就是了。她的脾气闷,你可别背地里又训她,害她又躲着哭。”
  良儿便知自己平时训廖氏的话都给夏瑞熙听见了,她自来在夏瑞熙面前自在惯了,也不以为意,口气越发地冲:“夫人别心软,奴婢脾气虽躁,可却是真心为她好呢。不是奴婢夸口,离了这里,她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东家?”
  夏瑞熙知道良儿的脾气,不和她计较。欧青谨却是轻笑一声:“改日提拔良儿做管事,帮夫人把这些大事小事都管了,省得夫人操心,可好?”
  良儿这才惊觉自己说话有些过。当下有些脸红,侧身行礼道:“都是夫人惯得奴婢不天高地厚了。”
  欧青谨淡淡地说:“以后注意些。”又和夏瑞熙说:“你的心却是软了些,其他事可以出得错,照顾达儿的事却是不能出错,她若是做不了,另外请个人来做就是。良儿又要伺候你,又要伺候玉姑姑,忙不过来,等回去以后,寻人牙子来,连灶上的一并寻了,再买两个本分些的丫头。”
  廖氏却没有依着良儿的话下去吃饭,而是立在门口一直听着,想看看夏瑞熙是否会责骂她。骤然听见欧青谨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炸得她脑子里一片浆糊,晃晃悠悠地走了。她却没听见欧青谨后面的一句话:“让她去做些别的活计,能养活她自己就行。”
  夏瑞熙用绢帕擦了擦嘴:“知道了,我是想着平时达儿多数时候都是我领着,她是第一次犯错,又自来老实本分,轻轻点拨一下就行,结果你们一个个都不依我。等她吃完饭,让她来见我就是。”
  夏瑞熙带着达儿睡了午觉起来,廖氏才红肿着眼睛进来,畏畏缩缩地立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夏瑞熙看着她那模样儿,心头有许多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挥手让她下去。心里却是下定决心回去后就不要廖氏领达儿了,廖氏这个性子,实在是不适合。也不知道廖氏的特长是什么?不如让她四处帮帮忙,观察一阵再说。
  接下来几日,夏瑞熙便尽量自己多领达儿,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良儿领着。廖氏突然闲了下来,虽然夏瑞熙让她四处去看看,可有什么帮忙的就搭把手,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专门教养小少爷的妈妈,哪里敢让她帮忙?
  廖氏闲了几天,越发地认定主人家是不要她了。最难受的是,她夜里习惯抱达儿睡,下意识地把达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爱,如今就是自己一个人,看见达儿也不得抱,是在是挠心挠肝的难过,少不得夜夜哭泣。加上心事重重,神思越发地恍惚起来。
  十三那日,一家人要回西京城,准备过元宵节。
  廖氏往日都是抱着达儿和夏瑞熙坐的一张车,今日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了这个资格,很自觉地要去和玉姑坐后面的驴车。
  谁知达儿见了她,便依依呀呀地瘪着嘴要她抱,到底是陪伴照顾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培养出感情来了。
  廖氏心头一阵狂喜,险些没哭出声来。她满肚子想的都是,这个孩子她没白疼。心里到底也是有她的。手刚伸出去,又想其旁边有他亲娘看着,不由软软地耷拉下手臂。
  夏瑞熙叹了口气,把达儿递给她抱着:“你过来和我坐吧,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还是开门见山地和廖氏说说清楚,省得她又总是哭。
  主母还会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呢?无非就是说不要她了吧?廖氏心头彻底绝望,紧紧地把达儿贴在怀里,忍住泪水轻声说:“夫人不用说了,奴婢都知道,是奴婢不好,让您和四爷失望了。正好奴婢的爹爹病重,身边无人伺候,等回去以后,奴婢就请辞回家去。”
  夏瑞熙皱起眉头:“你要请辞回家去?”她一直都以为廖氏不愿回娘家受气,廖氏要走,这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廖氏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低声道:“是。奴婢的爹爹对奴婢一直都很好,从出嫁前到出嫁后,再到回娘家,只是他年老体弱,护不得奴婢。如今他病重,奴婢想去床前尽尽孝道。”
  夏瑞熙道:“你爹爹的病可好些了?处处都要用钱,你辞了回去,可怎么好?”
  廖氏低眉垂眼地道:“谢夫人关心,奴婢家里来了几个很久不曾见面的亲戚,他们如今发达了,愿意帮奴婢的爹爹治病。”
  既然是这样,夏瑞熙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强留,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有各人的命,她不可能照顾尽天下的人。
  说话间,达儿瞌睡来了,用白胖的小手紧紧抓住廖氏的衣襟,把脸往上擦。廖氏慈爱地搂紧他,轻声地哼起儿歌,达儿睡过去,廖氏盯着他头顶那几根稀稀拉拉的黄毛,怜爱地说:“哥儿这头发,以后长大了必然会变浓密的。”却是始终舍不得把达儿交还给夏瑞熙。
  回了西京城,欧青谨果然让长寿四处去寻找别人要卖的铺子,打算拣那地段好的买下来,也不做生意,就随他放着,只等将来平定了好租出去。夏瑞熙则让人牙子领了人上门来瞧。


第68章 当野兽遇到野兽
  平淡无味的元宵节一过,人牙子就领了人上门。
  带来的人虽不少,夏瑞熙真正满意的却没有几个,丫头们不是太小就是太笨,要不然就是心眼不正。最后只挑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并一个厨娘。厨娘姓李,是连着她女儿小竹一起买的,小竹圆脸圆眼,很是可爱。另一个黑皮肤大眼睛的丫头却是被玉姑一眼看上,因而留了下来,直接就拨去伺候了玉姑。
  说到奶妈,却让夏瑞熙挑花了眼。除了几个看上去就贫苦,瘦叽叽,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竟然还有两三个极不错的,个个干净整齐,口齿伶俐,出身清白,奶水又好,教养孩子都有一手,说起来头头是道,个个儿都比廖氏强。
  特别是其中一个范氏,最为出众,论长相,是那种最安全最讨喜的,看着五官一般,却透出一种亲切随和,一说一个笑,开朗大方,手脚又麻利。
  正好合了夏瑞熙要寻个开朗大方的人的打算。
  夏瑞熙心里基本定了就是范氏,正要开口询问价钱,却听帘子一响,欧青谨在外面咳嗽一声。当下寻了个借口,让良儿守着,自己出屋去瞧。
  夏瑞熙进了左边厢房,只见廖氏抱了达儿立在一旁,欧青谨坐在中间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问廖氏:“把你刚才和王周氏说的话再说一遍给夫人听。”
  廖氏有些不安,红了脸轻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是说夫人和小少爷真有福,平时奶娘最是难寻。夫人才说要寻奶娘,就来了这好几个,个个都极不错,倒像是别人养着就等夫人来挑似的。”
  夏瑞熙有些茫然地看向欧青谨,欧青谨伸手从廖氏怀里接过达儿,对廖氏温和地说:“好了,你先下去。”
  待廖氏走远,欧青谨皱眉道:“平常人家的饭食不够,奶水也就不多,只够自己孩子吃。出来做奶娘,若非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就是像廖氏这样孤苦无依的,总之没几个高兴的。大户人家里的,一般都是寻了早早就养下来,省得临时难找。廖氏不说这句话,我倒没想到,为何她刚刚一请辞,才和人牙子说了,她就寻着这么多奶娘?这么凑巧,又合你的心意,只怕其中有古怪。”
  刚才那些奶娘确实蹊跷,一个出众的已经难寻,怎么会还有两三个?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与廖氏愁苦的样子反差巨大。要说巧,确实太巧了些。夏瑞熙不由一激灵:“你的意思是?”她提心吊胆地看着欧青谨:“那其他的人是不是也不要了?”
  欧青谨安慰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许是我多心了。其他人我看着倒没什么问题,这样,奶娘不要寻了,反正达儿现在也不难领,又是吃着你的奶,王周氏帮忙看着就好。也不要做在脸上,出去就说人都不错,只是达儿八字硬,还要看八字合不合,过几日人牙子来问话时,就全都推了。”
  夏瑞熙正要出去,欧青谨又道:“等廖氏走的时候,你多给她些银子吧。这个人虽软弱闷气,却是真心疼达儿,今日还多亏了她多那句话。”
  廖氏遇到些什么?为什么会神思恍惚,又为什么会请辞,她说这句话是有意或者是无意?这些欧青谨无法知道,但他知道廖氏的的确确是真心疼惜达儿,也不是个坏人。其实凡事有因有果,廖氏心疼达儿是一个原因,夏瑞熙一贯对她极不错也是一个原因。
  夏瑞熙出去,装作很感兴趣地样子把每个奶娘的情况又从头到尾地详细问了一遍,才按着欧青谨的话要每个人的八字。从始至终,她都紧张地盯着那几个人的样子瞧,总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来,结果自然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十九一早,廖氏便辞工去了,走时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倒让夏瑞熙凭空生出无数的罪恶感来。
  接下来春耕播种,养鱼裁春衣,夏瑞熙没有得过一天闲。日子一晃晃到了二月份,其间赵明韬派人来传喜讯,带来夏瑞蓓的“口信”说是希望夏瑞熙带了达儿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夏瑞熙没有去,只是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
  后来廖氏又回来过一次,说是想打短工,欧青谨不让夏瑞熙见她,自己拿了二十两银子去,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日,廖氏方流着泪离去。夏瑞熙问起,欧青谨只说廖氏其实是来借钱的。
  这一日,按着日子算,白氏带着孩子们高低几日内便要到,吴氏便请了夏瑞熙去帮忙坐镇休整各个院子。其实就是想和她商量,把锦绣园安排给欧信舍,欧信舍年龄不小了,一出孝就该成亲。
  夏瑞熙哪里有不允许的,以前分家时,欧二老爷就明确表态,将来这院儿是要由长房继承的,既然搬出去了,这里就不再是她的了,吴氏特意请她过去,其实也是为了把关系搞好,怕她多想。
  夏瑞熙向来是个人家给她一分,她便要还人家两分的人。当下欢欢喜喜地帮着吴氏料理好家务,又去陪着欧二夫人说了一回话,被尚敏拉着撒了一回娇,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家。
  欧青谨从衙门里回来,一进门就笑得打跌。夏瑞熙问了他几回,他才忍住笑,说是刘力子被容氏闯进府里去抽了两鞭子,始作俑者却是他。
  原来为了娘子军总跟着容氏横行霸道的事,他给刘力子出了个主意,便是让刘力子写信去给容六公子,道是西京守城将士远离家乡,大多数人不曾成家,发生过好几起骚扰当地女子的丑事,这样不利于收拢当地的民心。
  娘子军多是到了或是超过婚配年龄的女子,不如将娘子军适龄女子婚配与西京守城将士,更利于稳定人心。另一个,也是断了容氏的羽翼,让她胡闹的范围缩小的意思。
  因容氏闹得实在不像话,容六公子心中也着实有些恼火,便大笔一挥,应了此事。刘力子一直瞒着,直到万事俱备了,一边让人请容氏喝茶吃饭,顺便通知她容六公子的决定。一边让人把王府里的女兵唤回娘子军的驻地,带人把凡是能召集起来的娘子军都统统围在了里面。
  娘子军中凡是不愿意的,便遣散回去,愿意嫁人的,便可由她自己挑夫婿,每对新人赏银五两,新衣两套,当时就拜天地。多数女子都是愿意嫁人的,更何况是由她们自己挑?只有极少数几个不愿的,或是已经有了人家的女子领了盘缠银子离去。
  容氏知晓后,当场就掀翻了桌子,带着几个随她出来的女兵打马狂奔去娘子军的驻地,却被刘力子的人找借口拦在了外面。任她暴跳如雷,鞭子狂舞,也没人理睬半分。
  等到刘力子办完事避开她走了,她再进去,娘子军已经解散,成为不折不扣的军眷,从此只听自家男人的话,不再是她的属下。
  没有了娘子军撑腰的容氏不再是从前的容氏,她身边只剩下几个亲兵,在王府里,放眼望去再不是她的天下,赵明韬的人占了绝对。这不是比当胸踹她一脚更让她难受窝火么?于是她便追去了刘力子的府里闹腾。
  刘力子因想着此事光躲不是法子,迟早还得面对,否则这个女人每日来闹腾,他还办不办公事了?于是便让人请容氏进去。
  容氏窝了一肚子火,进去虽然铁青着脸,却没有动鞭子,只是坐着不停地喝茶——她吵得饥寒交迫,口干舌燥。
  刘力子先前还防着她会乱来,见她一直喝茶,没有多余的动作,便放松了警惕,恰恰就吃了容氏的大亏。
  容氏问他要容六的信件,等他回身去拿信时,容氏就从后面甩了他两鞭子。刘力子大怒,扯过她的马鞭就扔进了火盆里,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满脸凶相,似乎要把容氏生吞活剥了一般,吼道:“我看你这王妃不要做了,回去给你姨娘养老去,让你家里另外送个人来。我这就给你六哥写信。”
  放眼这西京城,除了他,当真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和容氏说话,并且说得这样透彻。他不同于其他人,他不是容家军出身,虽然是奴仆出身,他却和睿王有过命的交情,战功赫赫,是近臣亦是功臣。所以他敢说,敢管。
  但这些话他也只是吓唬容氏,想想就知道,新朝哪里会有那么多合适的女人嫁给赵明韬?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容氏越闹腾,她的处境越不妙。
  容氏心里想的却是,赵明韬连她的贴身婢女都敢杀,她家里不但不吭气,还解散了娘子军,自己真的是无所依靠了?想赌气一走了之,却是不敢回王府去,只怕赵明韬得了消息就在那等着收拾她——他不会休妻,也不会杀她,但他一定会加倍折辱她。
  思来想去,刘力子是她唯一可以指望的依靠,便伤心的大哭起来,说是刘力子要逼死她。她没了娘子军看守王府,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赵明韬要是来欺辱她,她就死在将军府,做鬼也不放过刘力子。
  曾经当着西京城大大小小官员,一刀砍死原布政使张大人,并把人家的头割下来用枪挑着当玩耍,血污四溅,面不改色,狠辣无比的刘力子,一时之间还拿一个哭的死去活来的女人没有法子,只得忍下气白白挨了那两鞭子,又再三保证,不会让她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容氏还是大哭不止,哭声传到外面,弄得好多人探头探脑地看。刘力子把头发都揪断了几十根,险些要给容氏作揖,只求她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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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9章 家长里短
  夏瑞熙听欧青谨说完,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模样,便知道刘力子被他算计了。捏着他的脸颊:“你可真够讲义气的,容氏打刘将军的时候,你一定就在旁边吧?你就那样看着不吭气?不提醒他一下,也不帮他挡挡?热闹很好看吧?这会儿笑得这么欢?”
  欧青谨把自己的脸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我正是为了他好呢。他要不吃点亏,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无礼霸强到了何种地步?这正好证明他听我的没有错啊,多亏娘子军解散了,要不然那女人迟早要闹出人命来。”又笑倒在床上:“你是没看见刘力子的脸色,又憋屈又郁闷,真是精彩极了。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原来他怕女人哭的。”
  夏瑞熙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我竟从来都不知道你肚子里有这许多坏水。我看你是故意把容氏的注意力和恨意引到刘将军身上去,逼着他和你一条战线吧?这虽没错,却白白让他挨了两鞭子。”
  欧青谨道:“他皮糙肉厚,养几日就好了。此地山高皇帝远,除了他,再没人能制住容氏,不把他拉下水怎么行?我总不能日日地去求着他帮忙吧?容氏除了打他那两鞭子以外,不是也只有嚎啕大哭的份么?”
  “我想,她可能也是真委屈,真没法子了。其实她要不是那般暴虐无聊,别人只有同情她的,哪里会这样憎恶她,所以她是自找苦吃。”
  不同的人面对幸与不幸,有着不同的反应和态度,有人泰然处之,宠辱不惊,淡定自强,这样的人始终能得到别人的敬重和怜惜;有人荣耀时耀武扬威,天下唯我独尊,遇到逆境困境时便怨天尤人,消沉失意,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暴虐发泄,以烂为烂,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太好的结局,除非有救世主来救他,否则靠他自己永远无解。
  容氏的家族虽然把她推出来做牺牲品,但实际上,却是给了她一支娘子军带过来,如果她运用得当,就是助力,就是立足的根本,所以对她并不是真的无情无义,而是在无奈之下的一种周全保护。
  反而是她,白白浪费了她父兄的一片好意不说,还把自己的主动权和机会都给葬送了。明明是牺牲了,却不曾得到怜惜,反招人憎恶讨厌,所以是天作孽犹可活,自孽不可活,不值得人同情。
  欧青谨就着夏瑞熙的手喝了茶,把她搂在怀里一起躺着:“如果不折了容氏的羽翼,我出门心里都是慌的,就生恐她哪日又想不开,来寻你的麻烦。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容氏和赵明韬的矛盾再激化的时候,刘力子再不能坐山观虎斗,像原来那样劝劝就可以,他必然要卷进去的,让他烦恼的事情还在后头。我觉得,咱们报仇的日子不远了。”
  “不是说前线战事吃紧,容家军吃了败仗,伪帝又扳回一局了吗?新朝要用赵明韬,肯定会继续容忍他的吧?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我好怕这里又重新变成战场。”
  欧青谨搂紧她:“你别怕,打仗向来都是有输有赢的。赵明韬不能活着到新朝建立,他只能死在乱世。如果给他活到后面,睿王的脾气我知道,最是好面子,好名声,最起码也得硬撑着让赵明韬好好过上几年风光日子才会让他无疾而终,其间变数太大,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容家军吃败仗,对我们来说,正好是个机会。”让赵明韬看到伪帝还有希望,他就会更来回的摇摆不定,动作才会更多。
  “你悠着点。”夏瑞熙俯身给他揉额头:“成天这样深谋远虑的累不累?”这段时间,夜里她常听见他翻来覆去的,想必就是在考虑这些事情。
  欧青谨闭着眼睛舒服地哼哼:“原本是累的,不过你这样温柔,我就不累了。你记得出门一定要请了玉姑一起走,凡事多小心,别嫌烦。”
  欧青谨根据廖氏的事来判定,赵明韬应该是已经生了二心,有别的打算,有些憋不住了,贼心不死,所以千方百计想从达儿身上找突破口——他先打的是廖氏的主意,结果廖氏请辞;他立刻就弄来一串奶娘备选,奶娘没要;又用夏瑞蓓的名义请夏瑞熙去玩,被拒绝;又让廖氏回来请做短工,也被拒绝了,不知道他下一步还想干什么?
  欧青谨担忧地看了夏瑞熙一眼,赵明韬做这一长串的动作,都是为了她。赵明韬对夏瑞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同是男人,他隐约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保留着初恋的美好回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问题是他要怎样才能让她和达儿都安全无虞,不受伤害呢?
  “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轻松的。”夏瑞熙见欧青谨忧虑的样子,忙岔开话题,把她回老宅的见闻讲给他听:“三嫂他们大概这几天能到,到时候要回去吃饭。紫缎要赎身,悄悄来求我和娘说好话,我想答应她,又怕娘着恼,毕竟娘一直都是想把她给三哥的。”
  “但我想,紫缎做得那样狠绝,只怕真的做了姨娘也不安心,还不如遂了她的意。我试探了大嫂的意思,大嫂说如今娘又看上了那个新来的丫头银耳,想等孝期一满,银耳满了十五岁,就开了脸给三哥做通房。”
  说起来,银耳是被紫缎有目的,有策略地推进了陷阱,代替她走了那条路。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欧青谨皱眉道:“银耳?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像没见过?”
  “她刚买来,咱们就离开了。”夏瑞熙形容着银耳给她的印象:“长得漂亮,很天真,很纯洁,很可爱,很质朴,很善良的一个小丫头。今天她去大嫂那里取东西,帮着我抱了一会儿子达儿,很是细心周到。这个丫头,明明是被紫缎算计了,反被其他下人误解,说她手段高,踩下了紫缎。她也觉得委屈,偏偏一点都不恨紫缎,只记着紫缎对她的好,现在其他人都不怎么理睬紫缎,只有她和红绸总去照顾紫缎。红绸是和紫缎有十年的交情,她却是只记紫缎对她的几日照顾之情。”
  夏瑞熙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实在是太老实了,我先前怎么就没把她留在锦绣园,要不然我也省心许多……”
  欧青谨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她给三哥做通房可惜了是不是?我怎么觉得,你不光不许我纳妾,还见不得好女子给别人做妾?或者是,你还怨着三哥?”
  夏瑞熙白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她可惜了,你要怎么样?这么好个丫头,在三嫂的手里,也不知道能撑几日……”她翻了个身:“三嫂虽然有她可恶的地方,到底也是可怜……要我说,不是都有儿子了吗?三嫂才二十多岁,又不是不能再生,娘又何必操闲心?”
  欧青谨道:“不要管她们的闲事,反正你也管不了,平白招人恨。左右已经分了家,三嫂一回来,娘的话未必还能像从前那样做得数,不信你看着。只要一稳定下来,三嫂必然要闹着搬出来住的。”
  夏瑞熙道:“物伤其类,我现在就担心,哪天娘又突然想不通,硬要塞个女人给你怎么办?”
  欧青谨把脸埋在枕头上低声闷笑起来,夏瑞熙羞恼地掐了他一把:“你笑什么?”
  欧青谨道:“没什么,你和我说了这半日,不就是想听一句话吗?不管谁给我的,我都不要,统统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人。现在你可放心了?”  夏瑞熙张牙舞爪:“你敢要!”
  二月十六,白氏携了一双儿女,带着欧信舍、欧信予两兄弟归家。
  经过这次变故,欧信舍和欧信予明显长大并老练得多,不再是当初躲在书斋里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弱质少年。他们也并没有像欧信风那样因为欧青谨孝期出仕而对他有看法,相反很是感激欧青谨对欧青原、吴氏的照顾。连着对夏瑞熙的礼遇都提高了一个层次。
  再说自己不在乎,其实能看到他们的肯定和尊敬,欧青谨心里还是很高兴,一个晚上笑容就没离过脸上。
  却说白氏,她乍见欧青英的腿时,虽恨透了林轻梅,却隐隐有些快意。她带着两个幼小的儿女,还有两个未成年的侄儿,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担惊受怕,度日如年的时候,她一想起欧青英和林轻梅来,就恨得牙痒,不知诅咒了多少遍。如今见了欧青英的惨样和林轻梅的下场,她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也有些指望欧青英从此收心的意思。
  为着林轻梅的死,白氏还没高兴够呢,她就看见了欧青英面前的银耳。女人都是敏感的,她才看了欧青英对银耳的那个态度,就猜到了几分,心头恨意一时滔天而起,随即又挺起了胸。
  她有儿有女,又是正室,最主要的是,她有钱!在元洲的时候,吴氏的兄弟们对她们照顾得很周到,加上她藏钱省钱有道,现在仍然是小富婆一枚,有了钱撑腰,她怕什么?一个小小的银耳实在是不在话下。
  只是欧青英对她的态度虽然比走前要好了些,始终还是冷淡。想到这里,白氏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多亏欧青英和欧青谨夏瑞熙之间的不对劲,让她八卦因子活动起来,她才又有了几分精神。迫不及待地就想打听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很想知道上房是怎么搬出去的。
  

第70章 家庭矛盾(一)
  刚吃完饭,白氏就特意寻了夏瑞熙说话,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想问林轻梅的事情是不是与这个有关系。她偏偏又不肯明问,要转弯抹角地,言辞中不乏对林轻梅的死幸灾乐祸的意思,说起来,整件事情最高兴的人就是她了。
  夏瑞熙觉得白氏和欧青英到底是夫妻,有些话自己说了她不见得会认同,不想和她多说,便推道:“这些事情,说起来我心里就不高兴。反正家里其他人都知道,三哥最清楚,不如三嫂过后去问三哥,想问什么都可以知道。”
  欧青英会愿意和她说吗?白氏心里不确定,却不愿意在夏瑞熙面前露出怯来,只拿眼睛瞟银耳,神态俱傲:“这个丫头是你买来的?我看着挺招人喜欢的样子。”
  难道是怨自己买银耳进来买错了?夏瑞熙淡淡地回答:“是我和大嫂一起挑的人,挑的时候,也没想着就要送去菊英院。三嫂也觉得她招人喜欢那就更好。”
  白氏看出夏瑞熙不高兴,忙转移了话题:“你们的新家在哪里?改天我带了孩子们过去玩玩,认认门?”
  夏瑞熙笑了笑:“就在文渊街上。”
  “不知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宅子,要是有,弟妹帮我看着点,我也买一座。”白氏瞅了瞅吴氏,轻声道:“反正已经分过家了,信舍和信予都要成家,我还是像你们一样早些搬出去的好。我看你们日子过得不错,最近做什么?带着三嫂发发财?”
  夏瑞熙低头吹着茶沫子:“能做什么?不过是人少节约罢了。”
  白氏叹了口气:“姑奶奶一家也在,还有二伯家里的那两位,这家里人那么多,开销挺大。不是说当初家底全都掏空了吗?也不知道大哥大嫂怎么能撑得下来?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嫂倒是真真厉害。”
  夏瑞熙听不过去,暗自冷笑,难不成白氏还以为二老有什么钱财没拿出来分,全都拿去补贴其他人了?这才刚回来呢,就算计起来了。总不能让吴氏和欧青原绞尽脑汁地养活这一大家子,他们还窝着钱东算西算的舍不得拿出来吧?
  当下笑道:“的确一文钱都没有了。不瞒您说,我们原来还在家里住时,家里的开销,是凑份子凑的,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这才有了今天的模样。我们搬走以后,当家的是大嫂,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今年你们家的地,还是大嫂借钱借种子去种起来的,三嫂可以去问问大嫂,有什么能出力的地方没有。”
  原来是这样,白氏讪笑一声,不作应答。迅速打起了小算盘,又要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补贴尚夫人一家和欧青华那个外室生的儿子,又要她受气,凭什么呀?不行,她得立刻想法子搬出去,自立门户。
  这边夏瑞熙问她:“难为三嫂这么体贴大嫂,要不要我喊大嫂过来?”
  白氏忙道:“不用了,我改个时候再寻大嫂。啊,福儿寻我呢,四弟妹你慢坐,我去去就来……”她才不想拿钱出来呢,喊吴氏过来做什么?她这一去,自然就是去了再没回来。
  夏瑞熙松了口气,和白氏说话,真的很累。不这样逼逼白氏,不知道白氏还要缠着她追问些什么。这个家,越来越复杂,她想着都是替吴氏头疼的,多亏她脱离了苦海。
  第三日,听说白氏要搬出去,被欧青英拒绝。欧二夫人提出,算了每个月的开销,让各家交纳一定的费用给吴氏,统一支配。
  欧信予两兄弟当初是带了不少家财走的,如今回来原封不动地还了吴氏,吴氏便带头拿出大房该出的一份,并连着尚家的一份也出了,很好地做了表率作用。
  白氏不吭气,只推说自己没钱,等以后再给,结果被欧青英翻出一些来,不由分说就交去了上房,气了她个半死。
  尚世卿却是个硬气的,把自己所有的俸禄和铺子里的收入全都交给吴氏,不够的打欠条,言明将来会还。
  至于欧信风母子,因为薛氏也还没回来,孤儿寡母的,童姨娘又过得凄惨,推说当日欧青华给的钱全都被搜走了,因此也没人问他们要。
  夏瑞熙听说,便让人每月送去一百两银子,又送去夏衣,言明是四房孝敬老人的。
  这样一来,白氏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发作,只是心里窝着无数的火,少不得寻着机会,指桑骂槐。欧青英对她越发的厌恶,更是不准她搬出去住。
  三月,绿了芭蕉红了樱桃,气候越来越温暖宜人。
  达儿已经七个多月,可以自己扶着床头站一小会儿,动作表情越来越丰富,总爱哈哈大笑,能表达自己的喜好和愤怒,偶尔还会冒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娘,不”之类的话。
  夏瑞熙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弄些有营养,好消化的辅食给达儿吃,务必让他不挑食;或者就是和王周氏,小黄屎一道,逗弄达儿玩。她抱他出去晒太阳,拉着一片树叶,或是指着一只飞过的鸟,一本正经地和他交流,告诉他这是什么。
  再或者,她像个疯子一样,上蹿下跳地陪着他藏猫猫,玩游戏,做怪动作,发出古怪的声音。文渊街的小院子里,经常传出母子俩欢快的笑声。
  这天午后,夏瑞熙又继续每日的功课,拿了一块绸布盖自己的脸,和达儿藏猫猫玩——这是达儿最爱的游戏。娘两个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吴氏突然来了。
  吴氏一进门就笑夏瑞熙:“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什么事儿这样开心?”
  夏瑞熙头发微乱,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逗孩子玩儿呢。”
  吴氏笑着坐下来:“四弟还是不在家?我听世卿说,他又要升官了?”
  夏瑞熙有些黯然地点头:“听说是这样。他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天未亮就出去,经常整夜不回来的。”
  这段时间,欧青谨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和刘力子关在将军府里议事通宵达旦。他偶尔也会和夏瑞熙说起一些事情,关键的却不肯多说,夏瑞熙只知道,他向新帝献了一策,成功地诱降了伪帝的手下一名能臣,打破了僵局,封赏很快就到——他又要升官了。
  吴氏笑着拍拍她的手:“你要高兴才是。等天下平定,说不定你还能跟着他一起去京城享福呢。官夫人,多威风啊。”
  夏瑞熙可不稀罕什么官夫人,她的志向一向很小,只想好好过日子。淡淡笑过,问道:“我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好久没有回去,家里可好?”
  吴氏愁兮兮地叹了口气:“不好。这个家太难当,我都要愁死了。”
  夏瑞熙忙问道:“怎么了?”
  

第71章 家庭矛盾(二)
  吴氏喝着茶:“家里现在吵成一团糊涂。福儿总和尚敏吵架,那天裁夏装,为了一块衣料,两人又大闹一场。福儿这丫头,年龄大了越发不像话,说的话极难听,硬是逼得尚敏嚎啕大哭。姑奶奶只会哭,三弟妹又装晕。世卿和世玉便闹着要搬出去,三弟为此打了福儿,三弟妹为此寻死觅活的。我还不敢把这事说给娘听,只是说小孩子不懂事。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说出去真是丢人现眼。我心里闷得慌,就想到你这里来躲半日清闲。”
  没想到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一旦穷下来,也和小家小户没什么两样。为了一根针,一股线照样可以撕破脸面,闹得不可开交,什么诗书世家,什么礼义廉耻,在生存需要面前,简直比狗屁还不如。
  以前吃大锅饭的时候,白氏就争得挺凶的,总怀疑别个占了便宜,她吃了亏。现在家里养了这许多人,而且还要她拿钱出来养,她不闹腾才怪。
  说起来,夏瑞熙觉得白氏心里不舒服并不奇怪,媳妇的想法和儿子的想法永远不一致。儿子愿意拿出自家的钱去养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那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有感情,媳妇却是只和儿子是夫妻,只和自己的儿女有感情。
  夏瑞熙愿意拿钱出来贴补家用,除了她舍得,觉得欧家二老和吴氏夫妇对她们极不错,她和欧青谨感情极好以外,还因为她富裕,所以才能如此大方,不计较。否则她也是要发愁的。就比如从前刚结婚那会儿,她就不愿意拿自己的私房和嫁妆出来补贴欧家人。
  吴氏愿意多出钱,夫妻感情好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是长媳、长嫂、未来的族长夫人,儿子已经长大,又成器,没有后顾之忧,有底气。如果她处在白氏的角度,虽然以她的性格来说,不会像白氏这样直白,但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氏呢,她有什么?儿女幼小,丈夫的心思明显地不在她身上,婆婆还想着要给自己的丈夫添小妾通房,在她的角度看来,欧家对她是不好的。她有什么理由要为他家养亲戚?养一窝子对她不好的人?
  夏瑞熙理解归理解,却不能把话和吴氏说透,正好小丫头小竹送上刚摘下来洗净的樱桃,便热情招呼吴氏吃樱桃。不发表任何看法,听着就是。
  吴氏一边吃樱桃,一边说:“其实,我来寻四弟妹,是想让四弟妹去做个中人。这样闹下去不是法子,还不如趁早搬出去大家清净,偏偏老三又不肯搬,我不好开口,怕他们说我想赶他们出去。我想来想去,就是你开口最合适。”
  夏瑞熙笑问:“大嫂的意思是,让我去和娘说,让他们搬出去?”她才不要做这个冤大头呢,若非到了紧要关头,她是不会插手三房任何一件事的。
  吴氏早猜到夏瑞熙不愿意,笑道:“你不愿意去也可以,必须得给我想个法子解决了。这样闹下去,欧家的名声都不保了。”
  夏瑞熙不依她:“有你这样当嫂嫂的吗?威逼利诱弟媳妇,真是过分。”
  吴氏道:“也还得是你我才敢,怎么样?快拿个主意出来,否则我愁死了,你就只有等着给我烧香烧纸钱了,舍儿和予儿的婚事还不得你去操心?快说!”
  夏瑞熙想了想,正要开口,良儿进来行礼:“老宅那边有人来寻大夫人。”
  吴氏皱眉:“是谁?”抱怨道:“我躲会子清闲都躲不得。”
  “是青木家的。”
  青木家的进去给二人行了礼,笑道:“家里有急事,要请大夫人赶快回去呢。”
  吴氏烦闷地问:“什么事?我不过才出来片刻功夫。四夫人不是外人,快说。”
  青木家的讪笑道:“刚才三夫人带了人从四少爷住的院子里那棵梨树下,挖出了一大包金银珠玉,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二房分家时分得的。问了四少爷,四少爷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正把童姨娘拉出来打耳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是要替二夫人正风气,收拾这个家贼狐狸精。见童姨挨了打,四少爷提了棒子要和三夫人拼命,三夫人挨了一下,要请大夫人赶快回去呢。”
  吴氏一下站起来:“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真是反了!”她犹豫地看了夏瑞熙一眼,见她一点要跟了去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叹口气不再勉强。
  因吴氏先前是租车来的,夏瑞熙便让花老虎套了马车送吴氏回去。
  等着套车时,夏瑞熙见吴氏愁眉苦脸的样子,轻笑道:“大嫂担心什么?这样不是正好把你的难题一并解决了吗?你也不必再伤脑筋,要让我去和爹娘说。”白氏这般闹腾,不过就是想搬出去单住,现在只怕全家都闹开了,还不如顺了她的意呢。
  吴氏闻言一笑:“也是。”
  待吴氏去了,良儿骂道:“这个四少爷,他那时节满口仁义道德,怎的这会儿他亲娘挨了打,他就不讲仁义道德了?居然敢举着棒子打三夫人?真是大不孝!”
  夏瑞熙笑道:“我还以为他读书真读呆了。原来看见他亲娘挨打,也是可以动手去打长辈的,他到底还是有几分血性。搜出来的金银多啊?这样也好,省得二夫人回来没有着落。”不过,白氏是怎么知道童氏在那里埋了金银的?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却说吴氏回了家,刚进了欧信风住的小院子,就看见一大包金银珠玉明晃晃地放在院子正中,白氏捂着一只肩头,在她的丫头们的团团护卫下大声地哭泣着。
  童姨娘披头散发,脸肿起老高,畏畏缩缩地跪在一旁,欧信风脸被挠得稀烂,五花大绑,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按倒在地上。
  欧二老爷高高地坐在正中椅子上,老脸气得乌青。欧青原和欧青英站在一旁,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白氏一看见吴氏,嚎啕大哭着扑上去:“大嫂啊,你要为弟媳做主呀!到底是贱人生的贱种,不知道礼义廉耻,长幼尊卑的白眼狼,四弟养了他母子那许久,被他逼得年都不得过下去!我出钱养他们母子,他居然想要我的命!我做错什么了?不明不白地埋了一大包金银,问问也错了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会有这样不知礼法的畜牲?传出去,还说什么诗书世家,笑死人了!”说着拿眼睛去瞟欧二老爷。
  欧二老爷烦躁地大喝一声:“闭嘴!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死人!”这是他分给二房的金银珠玉,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欧青华太过分了,原配嫡子连路费也要借,他却给了外室和庶子这么多。
  这个童氏也不是好人,明明藏着这许多金银,却不声不响的,还说都被搜去了,若不是白氏刨出来,谁都当她母子身无分文。可要说童氏是小偷,却又说不过去,欧青华不给她,她去哪里去偷?从某方面来说,她没有地位,无依无靠,多留点金银也没错,但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嫡妻嫡子尚无余钱可用,她却如此富有,还装穷,谁也不会容忍。
  白氏是个搅家精,这事她过问没有错,但手段确实过分。可不管怎么的,欧信风也不该拿大棒子去打她,若不是福儿提醒白氏,白氏闪得快,险些就打在她头上了,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白氏让人当着欧信风的面不住地甩童氏的大耳刮子,欧信风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又连畜生都不如。
  而欧信风脸上的那些抓痕,却是福儿抓的……她见欧信风一个外室生的贱种竟然敢打她的亲娘,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这一点,她深得白氏的真传,吃不得半点亏,更没有什么风度可讲。
  谁都有理,谁都没有理;谁都有错,又谁都没有错,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去看。清官难断家务事,正是一团乱麻,丑陋不堪,欧二老爷疲累交加,烦躁不堪。他到底是老了,看来这个大家庭,终究是维系不了了。
  有欧二老爷坐镇,吴氏能说什么呢?她只知道,这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再落到欧信风母子手里的。可怜的薛氏,回来以后还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欧二老爷做了最后的判决,金银珠玉全交给吴氏收起来,只等五月薛氏母子四人回来以后交给薛氏处理。至于童氏,白白挨了一顿打,又被提溜回老地方去蹲着。
  倒霉的欧信风因为对婶娘动了棍子,又挨了罚,再度被鞭子抽。
  福儿因为失了体统,也被禁足罚跪挨训。她不恨惩罚她的祖父,反而最为痛恨她的亲爹,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白氏不断地抱怨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欧青英不要她母子三人。前几日她和尚敏发生争吵的时候,欧青英动手打她,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氏虽然被欧二老爷狠狠训斥了一顿,她的目的终于达到,欧二老爷限三房三天之内搬出去。欧二老爷不瞎不聋,儿媳妇这样闹腾,为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索性成全了她,勒令欧青英一起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独门独户,要怎么闹腾都可以。
  白氏早就让人买好了房子,拖着一只伤了的膀子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其实,欧信风胆子到底还是小,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去打她。但白氏硬是装得一条命去了半条的样子,欧青英也拿她没有法子。
  白氏想着,等她搬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收拾银耳,把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根一根地拔掉。欧青英不是看不上她吗?她倒要看看,没了钱,离了大宅院的欧青英,还能拽起来不?
  

第72章 撞破
  “紫缎姐姐你还在忙啊?吃了晚饭没有?我给你带了两个芝麻饼。”银耳笑嘻嘻地扬着手里的油纸包。
  紫缎低着头洗衣服,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银耳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把油纸包往紫缎怀里一塞,挽起袖子就蹲下去洗起衣服来。
  紫缎有些烦躁地撵银耳:“你没事做吗?谁要你来帮我的忙?你不伺候主子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比白痴好不到哪里去,怎么总是一有空就来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帮她做事,再没有比她蠢的了。她现在一看见银耳就烦躁,要是银耳讨厌她,憎恶她,她还要心安理得一些。
  “有兰心姐姐她们,现在不要我伺候。”银耳好脾气地说:“姐姐,你就别推辞了,天都要黑了,这么多的衣服,你一个人要洗到什么时候?你以前也常常帮我的。”
  紫缎低下头,闷声道:“不过几天而已,分内之事,你不必记情。快让开,等会儿让人看见,你要挨骂不说,我也要挨骂。”
  银耳手上不停:“我要走了,三爷和三夫人要搬出去住,明天就走。我听说你很快也要赎身出去了,以后我们可能再见不着面,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紫缎手一顿:“你们要搬出去?你听谁说我要赎身出去的?”她上次是求过四夫人,但四夫人没有明确答复她。
  红绸也没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啊?
  银耳笑着把一件衣服提起放到旁边的清水中:“我昨日听见青木家的说的,好像是说四夫人和大夫人提起姐姐的事来,大夫人说过些日子就和老夫人说,还说想必老夫人不会为难。恭喜姐姐了。”
  紫缎高兴起来,又想到三房立刻要搬出去,自己也不可能再给欧青英做妾,赎身的事倒是不急在这一时。抬起眼看见银耳一副娇憨天真的模样,芝麻饼的余温透过衣衫捂得她怀里暖呼呼的,心里不由内疚起来。
  银耳这段时间营养好,皮肤白净了许多,脸上也有些肉了,头发更黑更亮,看上去比刚进门那会儿好看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一样的纯净无暇。紫缎暗忖,银耳的纯善,也不知能维持到哪一天?
  银耳手脚灵活地洗净一件衣服,将衣服提起抖开正要晾到竹竿上,突然发现紫缎静静地盯着她瞧,眼神让她有些发毛,不讪笑了一声:“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紫缎眼神锐利地盯着她:“银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和你非亲非故,不过就是带了你几天而已。”
  银耳不安地搓着衣角,低下头:“那件事情,她们都说是我害了你,我想着,也是怪我不会说话才害的你。你原来过的日子是和红绸姐姐一样的,可是现在……”她飞速瞟了紫缎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有通红皲裂的手一眼,“都是我的错,我太笨……”
  紫缎垂下眼,半晌才轻声道:“你听着,你没欠我什么,你没有必要这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才是正理。”
  银耳歪着头:“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就很好啊?吃得饱穿得暖,三爷对我很好,虽然三夫人不怎么喜欢我,但我想着,只要按着姐姐说的,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她以后慢慢地就会不讨厌我了。”虽然三夫人身边的兰心和兰叶总爱打骂她,但也不敢太过分。
  你做得再好,三夫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你的,她只会更恨你,更讨厌你。紫缎叹了口气,假装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三夫人不喜欢你?”    银耳把她当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点隐瞒都没有:“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端水给三爷泡热水脚,三爷让我给他按一下那条伤腿,按着按着,他就笑起来,说是痒。这时候三夫人来了,问什么事情这样好笑?奴婢就照实说了,三夫人当时就笑了一声,说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女孩子果然都有过人之处,轻轻就能把三爷伺候得这样舒心开心。”
  “我不明白这事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我才见过老夫人几次呢。但我知道,三夫人当时很生气,极不喜欢我。当时三爷就发了怒,踢翻了脚盆,让我退下去。我刚出去,就被夫人身边的兰心姐姐搧了一个耳光,骂我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才十三岁,刚来欧家不过三个月左右的银耳,哪里会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紫缎眯了眼:“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
  银耳眼睛一亮:“我正想问姐姐呢。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三夫人不讨厌我呢。我吃得苦啊,就算让我天天给夫人守夜,我也肯做的。”
  紫缎道:“我没有法子。我只知道,你再努力,再吃得苦,三夫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你的。以后兰心她们还是会抽你的耳括子,还是会骂你。”
  “为什么?”银耳迷茫极了。
  真是个蠢丫头,紫缎又不好把话说得太清楚,难得她良心发现一回,这丫头怎么就听不懂她的暗示呢?算了,反正她也要走了,不如提点一下这个傻丫头:“我问你,如果将来你嫁了人,你的夫君对你不好,偏偏对其他女子好,你喜不喜欢?会不会恨不得那个女子死掉才高兴?”
  银耳脸上飞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我才十三岁,还早着呢。不过我怎么也不会想着要别人死的。”
  真是朽木不可雕,紫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谁和你说你的婚事?不知道,不知道就回去好好想吧。我的事儿还多着呢。”
  银耳忙揪着她的袖口央求:“好姐姐,你帮帮我。”
  紫缎却是抿紧了唇,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银耳无奈,见天色擦黑,又怕兰心她们寻自己不着,等会儿要挨,只好怏怏地回去。
  紫缎干活的地方比较偏远,其间要绕过好几个院子,银耳经过西边一个荒凉的小院子时,听见里面压抑的哭泣声悲悲切切地传来,听上去让人肝肠寸断。
  银耳好奇心起来,悄悄地凑过去扒在院子门缝偷看。暮色里,模模糊糊能看见院子里一个妇人垫着凳子立在树下,把一根麻索往树上挂,下面跪着一个少年,正拼命把头往地上磕,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娘,都是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会犯糊涂了,我再不提搬出去住,不认欧家的事了,求您不要啊。”
  银耳大惊,这不是前日里挨打的童姨娘和四少爷吗?童姨娘怎么会寻短见?这四少爷也真是,就这样跪着磕头干什么?不行,她得赶快喊其他人,出了人命可不得了。
  她正要走,就听见童姨娘说:“你要我活着也行,你必须对着你爹的在天之灵发毒誓。第一,我费尽心思,才让你做了正正经经的欧家少爷,以后不管他们怎么欺负你,凌辱我,你都要忍,再不许提那不认欧家的话;第二,好好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的儿子比任何人的都要强,到时候把我母子受的罪和侮辱一并讨回来!”
  欧信风哭泣着应了,举起手对天发了一通誓。
  童姨娘利落地跳下凳子,恨恨地骂:“薄草那个死丫头,没良心的,枉自我养了她十多年,竟然把我藏东西的地方泄露出去,害得我母子又受此等凌辱。有朝一日,这个贱人若是落到我手里,一定把她扒皮抽筋,方解我心头之恨!”
  银耳被童姨娘那恶毒的凄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童姨娘不是真的想死啊?她隐约知道这些话她不该知道,正要走,又听见欧信风说:“娘,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们?难道我就不是欧家的子孙吗?如果爹还活着,他们是不是就不敢这样对我们了?”
  童姨娘叹了口气:“不管你爹活着与否,你的地位都比不上嫡子的,除非你比他们强许多。这一点你要明白,但总比从前没有入宗谱的好。这就是命,我也没想到你爹会这么早就去了。我现在只担心,你的嫡母恨我母子入骨,等她回来,我们会更没有好日子过,到时候你千万要忍住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银耳小心翼翼地从院子门上收回手来,谁知那院子门只是虚掩,她的手甫一松开,“吱呀”一声便大开。院子里正说话的娘俩大惊失色,抬头向她看来。这西边小院偏僻破败得很,天已黑了,这个时候奴仆们都在吃晚饭,任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有人从这里过,又来偷听。
  银耳再单纯也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祸,拔腿就要跑,童姨娘已冷了脸:“你是谁?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边说边和欧信风使眼色:“抓住这个贱人!”她刚才那些话要是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定要惹祸上身。
  欧信风犹豫了一下,到底他娘的安危超过了一切,冲上去便追银耳,但他刚刚挨过鞭刑,罚过跪,身子不是那么灵活有力。
  银耳吓得双腿发软,只来得及喊一声:“我不是贱人!”惊慌失措地拔腿就跑,她只知道这里离紫缎最近,忙不迭地向紫缎干活的地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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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73章 命运的转角(一)
  银耳边跑边回头看那母子二人追上来没有,猝不及防中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大喝一声:“干什么?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成何体统?”
  此时天还未黑尽,银耳抬眼一瞧,原来是欧信舍,忙跪下去,抖成一团:“奴婢见过大少爷。”眼睛不住往后瞟,,却没看见欧信风和童姨娘追上来。
  那二人见了欧信舍,哪里还敢追上来?欧信风大汗淋漓地悄声问他娘:“怎么办?要是那丫头说出去怎么办?”他不会怎么,但是童姨娘肯定要倒大霉。
  童姨娘低喘一口气:“不怕,一个小丫头而已,谅他不敢说出来。她要说出来,咱死不认账,打倒一耙就是。你看清她了吗?”
  欧信风犹豫片刻:“好像是三叔旁边那个小丫头银耳。”
  童姨娘冷笑:“更好。反正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就说是白氏让她来诬陷咱们的。走!”
  欧信舍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面容娇憨,满脸惊色,抖成一团,心里大不忍:“起来吧,你是哪个房里的?乱跑什么?疯疯癫癫的。怎么学的规矩?”
  银耳听他语气温和,心里略松了松,站起身来回答:“奴婢是菊英院的,刚才,刚才,奴婢从那儿过,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窜出来,呼地一下,也没看清,吓死奴婢了。”吃了当初说实话的亏,这次她再不敢乱说。
  欧信舍微微笑起来:“一定是琉璃干的好事。不要怕,一只猫而已,你去吧。”
  欧信舍走了几步,发现银耳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见他回头,手足无措,眼珠子吓得乱转,不由哑然失笑:“这么胆小?跟着我做什么?”
  银耳哪里敢离开他半步,含泪要求道:“求大少爷让奴婢跟着吧。这里黑乎乎的。”
  欧信舍踌躇了一下,他原本是奉了欧青原之命来寻欧信风的--到底是自家子弟,进来没多长时间就闹出这么多事。欧青原担心欧信风越走越歪,有心想和他促膝长谈一番,又发现欧信风对他们都抱着一种怀疑抵触情绪,便让年龄相差不多的欧信舍来和他说说话,开导开导。
  欧信舍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呢?他先前去了欧信风的小院子,却没有找到人,心想肯定是来看童姨娘了,便过来瞧瞧,结果还没到地头,却给这个鲁莽的丫头撞上了。
  他正想拒绝银耳说他还有事要办,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一盏灯笼移过来,正是白氏身边的兰心和一个姓孙的婆子。
  银耳一看,大喜过望,急促地和他说了一句:“谢谢大少爷,奴婢先去了?”就跑过去喊:“兰心姐姐!”
  兰心没看见远处暗影里站着的欧信舍,沉着脸问银耳:“三爷呢?”欧青英吃完晚饭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白氏因见银耳也不回来,疑心病发作,便让人出来寻。兰心寻了一回寻不到,想着银耳肯定开找紫缎,便往这个方向来,果然给她寻到了。
  银耳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三爷不是和夫人在房里吗?”
  兰心一听说欧青英不在,破口大骂银耳:“贱蹄子!就知道你死到这里来了!明日就要搬家,大伙儿都忙得要死,你倒好,跑到这里来躲懒!还要害我出来寻!看我不回禀了夫人,送你一顿竹笋炒腿筋肉吃!”说完手就又掐又打地往银耳身上招呼。
  银耳含着泪,忍气吞声地站在那里,任由兰心打骂出气。
  那孙婆子劝道:“兰心姑娘算啦,好歹也是爷身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算啦!”
  孙婆子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更是引得兰心妒性大发,她和兰叶跟着白氏这许多年,年龄也大了,还没有放出去。心里不是没有意思,只是被白氏吓得不敢动作,如今已过黄毛丫头短短几个月竟然得了欧青英的眼缘,凭什么呀?
  知道银耳不会去告状,此时又没有其他人看着,兰心索性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一口浓痰吐在银耳脸上,叉着腰骂道:“什么东西!爷身边的人?她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想爬爷的床!想做姨娘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毛都没长全就想做骚货……”一大串下流的话冒出来。
  银耳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他终于明白紫缎和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欧信舍站在黑暗处再也看不下去,低咳了一声走过去:“何事喧哗?”
  大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兰心愣了愣,看看银耳,又看看欧信舍,挤出一个微笑低头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这丫头不懂事,小小年纪不学好,躲懒,奴婢正教她规矩呢。”
  她当初陪着白氏一起逃难,和欧信舍兄弟俩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比较熟悉,胆子也要大些。见欧信舍沉着脸不说话,她用手拐子拐拐银耳,示意银耳吱声。
  银耳抽抽噎噎地说:“是••••是奴婢不懂事。”
  欧信舍冷声道:“有你这样教规矩的?又打又骂,那些污言秽语是从哪里学来的?也不怕丢人!我看倒是需要人教教你的规矩才是。”
  兰心见势不好,忙跪下去磕头:“大少爷绕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婆子也忙跪了下去。
  欧信舍不理她二人,任由她二人跪着。只把自己的帕子丢给银耳:“擦擦脸。”
  银耳感激地接过帕子擦脸,擦着擦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从天堂掉入了地狱。
  欧信舍等她哭够了,才淡淡地唤兰心二人起身:“以后莫要再犯这种错误,好自为之。回去吧。”三房毕竟马上就要搬出去了,他也管不了这许多闲事,意思到了就行了。
  银耳感激地说:“大少爷,您的帕子等奴婢收拾干净再还您。”
  欧信舍哪里会稀罕这样一块帕子?更何况是擦过别人口痰的?无所谓嗯了一声,径自走了。
  回去的路上,兰心到底是不敢再动手打银耳,只拿话挤兑她:“你可真厉害,刚刚还是三爷身边的红人儿,转眼又搭上了大少爷。你倒是传授我两招呀?”
  银耳又急又气,壮起胆子分辨:“大少爷是好人,你不要乱说。”
  兰心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这两人黑天黑地的在那里出现,大少爷又是为银耳出头,又是拿帕子给她擦脸的,没有鬼才怪!不过这丫头怎么会这么讨爷们喜欢?等回去后,她可得好好和三夫人禀报禀报。


正文 第74章 命运的转角(二)
  回到菊英院,白氏已经知道欧青英的下落——原来是去寻欧青原说话去了,也知道银耳没跟着,肝火不再那么旺。
  白氏见银耳那副狼狈样儿,不用问也知道是被兰心收拾了,当下便让银耳回去歇着,只怕她那副模样给欧青英看见了,又要寻自己晦气。马上就要搬了,这节骨眼上,她不想再得罪欧青英,先搬出去再说。
  兰心见左右无人,少不得上前把大少爷如何护着银耳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倒说得白氏心花花,若有所思:“你说大少爷把自己的帕子给那丫头擦脸?”
  “是啊,那帕子就在那丫头袖子里呢。说不定这会正坐着洗。要不要奴婢去拿来?”兰心是想撺掇白氏好好收拾银耳一顿,却不知道白氏想到哪里去了。
  白氏冷冷一笑:“不必,不要管她。”既然是吴氏和夏瑞熙买进来的人,不如借吴氏的手除了这块心病。当下招手让兰心过来:“你说的话都是实话?你可敢当着三爷再说一遍?”
  兰心冒了一身冷汗,见白氏眼神冷冷的,一副她要说不敢就要一大脚踢过来的样子,硬起头皮道:“当然敢。又不是奴婢一个人看见了,还有那孙婆子也瞧见了的。”
  欧青英一回来,倒头就要睡,白氏拦住他:“我有事要和你说。”
  欧青英烦躁地说:“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明日再说不可以?”
  白氏笑道:“明日就要搬家,再不说就迟了呢。兰心,你过来,把你和孙婆子看见的回禀三爷。”
  银耳的窗子半开着,欧信舍的那方丝帕就晾在窗前,只等着第二日一干了就送过去还欧信舍。银耳想着自己差点被童姨娘母子当贼打死,又想到兰心对她的打骂和侮辱,由不得不停的擦泪。
  欧青英在窗外看了一会,低声唤道:“银耳,你出来。”
  银耳听到他的声音,匆忙擦干眼泪走出去:“奴婢见过三爷。”
  欧青英道:“你为何哭泣?”
  银耳大惊:“奴婢没有。”兰心骂她的那些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她也不敢说。
  欧青英沉默了一会,指着那方帕子:“这是谁的?”
  银耳不疑有他,爽快地回答:“大少爷的.”
  欧青英皱起眉头:“他的帕子怎么会到你手里?”
  银耳犹豫了一下,始终不想把兰心欺负她的那些事说出来,只得道:“奴婢摔了一跤,摔脏了脸,刚好见到大少爷,就借给奴婢的。奴婢洗净了,明日就还给大少爷。”
  她见欧青英的脸色突然沉下去,似是很不喜,忙紧张地问:“三爷,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了?”
  欧青英长叹了一口气:“你觉得大少爷怎么样:”
  银耳不明所以:“大少爷是个好人。”语音未落,就见欧青英转身就走。她隐隐有些不安,去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不多时,就听见兰心过来拍门:“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银耳瞅瞅自己的那个小包袱,有些害怕的回答。
  兰心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她:“拿上,出来!”接着就进去一把扯下那张手帕,鄙夷地道:“哟,还拿来供着呢。”
  “兰心姐姐,不是明天才搬家吗?怎么这会儿就要走?”银耳夹着她的小包袱,被兰心狠狠地推着往前走。
  兰心冷笑:“你还想跟着我们一起搬走?做梦吧你!”
  银耳大惊,打起哭腔:“那要我去哪里?”
  “自有你的去处!”
  “不要卖了我!不要卖了我!我要见夫人,要见三爷!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银耳猛然明白过来,大声哭喊起来,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下意识地就开始求饶。
  欧青英在屋里听着,烦闷地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白氏在镜前抿抿头发,冷笑道:“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也值得你这样?你可是舍不得?若是舍不得,趁早留着,别过后又骂我良心黑,容不下人。”
  欧青英道:“给信舍就给信舍了,你过去可别乱说话!”
  白氏哼了一声,一甩帕子仰头走出去:“我能说什么?实话实说。大嫂要怎么办,那可是她的事!怎么的?你还想再替别人养一个呀?心不在你这儿,你对她再好也没有用!”
  欧青英被戳着痛处,气得半天没缓过气来,等着他缓过气来,白氏已带着人走远。
  白氏呈上那块手帕,笑得灿烂无比:“大嫂,人我给您送过来了。”你买来怄我,我也送回来怄你一回。
  吴氏气得手抖了,不得不强忍着应付了一番,待送走白氏,转身就一个耳光打在哭成泪人的银耳身上,只恨不得剥了银耳的皮才解恨。
  小小年纪,竟然就敢勾引她儿子。这是孝期,更何况,银耳还是老夫人看中要给欧青英的人,这叫她个长嫂,当家主母的脸往哪里搁?当下便要叫人把银耳关起来,明日就要卖了。
  银耳这一天,当真是经历了冰火几重天,她刚才也听明白了白氏含沙射影的意思,只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夫人,大夫人,奴婢真的冤枉,真的冤枉啊。若是有半句假话,叫奴婢不得好死。”
  青木家的平时和银耳处得好,知道她不是那等狐媚之人,便瞅着机会悄声提醒吴氏:“大夫人,您莫怒。奴婢想着,大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这丫头全身没有二两肉,才十三岁,人事都未通。到底怎么回事,把大少爷喊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吴氏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刚才实在是被白氏那种刻薄讥诮的摸样气着了。
  寒着声气问银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实招来,我饶你不死,若是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小命!”
  银耳只当不能再说假话,便哭着把她去看紫缎,回来听见人哭,窥着了童氏母子的行迹,惊慌失措撞上了欧信舍,又被兰心打骂的事说了一遍。
  吴氏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暗自痛恨童姨娘不是个好货,,果然没有见识,好好的孩子给她教成鬼。又痛恨白氏名堂多,无事生非,竟想出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却沉了脸骂道:“竟然敢胡说八道!”
  银耳正想分辨自己的确没说谎,青木家的冲她挤眼睛:“还不认错?怎么就敢编排少爷的坏话?”
  银耳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先前欧信舍和她说的那句,是琉璃吓着她了,便提心吊胆地说:“是,奴婢是被猫吓着了……”
  吴氏瞅了青木家的一眼,只见青木家的讨好地望着她笑。吴氏原也不是个心狠的,冷哼了一声道:“既然是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你没和别人说过吧?”
  银耳哭兮兮地说:“没有……奴婢只敢和夫人说,其他人不敢说。”她天性纯善良,也不会可以用语言来讨好人,这句话却是无意中拍了吴氏的马屁。
  吴氏已经起心要放她一码,只等着欧信舍来了,看欧信舍的态度,如果欧信舍对她不感兴趣,便饶过了她,若是有半点不对劲,银耳还是得打发出去。
  省得这叔侄共同争抢一个丫头的丑事传出去。
  欧信舍进了屋,见银耳在地上跪着,愣了愣神:“怎么又是你?你又犯什么事了?”
  吴氏指着桌上的帕子:“她是来还你的帕子。”
  欧信舍泰然自若地走到吴氏身边坐下:“哦。多大的事,不还也无所谓。”
  什么叫不还也无所谓?这块帕子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吴氏推推那帕子:“收起来。”
  欧信舍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嫌弃,本想说不要了,当着银耳却不好说,只得道:“先摆着吧。”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三婶把人送过来给你?”吴氏见他大大方方的,心中的疑虑早去了一半多。
  “送过来给我?这是哪儿跟哪儿?”欧信舍把经过说了一遍,叹道:“我本来不想管的,实在看不下去。三婶也太小题大做了。”
  吴氏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以后给我收敛点。人你要么?”
  欧信舍忙道:“我不要,我不要,我拿着也没用。”见吴氏笑了,又道:“不过这丫头没什么错,反正人都送过来了,娘身边不是差个跑腿的丫头吗?就让她跟着你呗。”
  吴氏也知道白氏要借她的手除去银耳的意思,既然银耳没有错,她偏就要赌这个气把银耳留下来,以后给银耳配个好人家,也堵了白氏的嘴。当下换了一口气,唤银耳起来:“你起来吧,以后就跟着我了,记得小心做事。”
  “奴婢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夫人和大少爷的。”银耳喜极而泣,不停地给二人叩头谢恩。
  “不要你做牛做马,凡事多动点脑子,别只会哭,只会忍,笨死了。”欧信舍怪笑起来。
  吴氏瞪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换个名字吧,就叫金霞好了。”
  为什么要换名字?银耳有些楞怔。
  欧信舍却是明白他娘的意思,不就是和白氏赌气,连名字也要压过去一头吗?当下哈哈大笑着离去。
  白氏竖起耳朵等了半宿,也没听说吴氏动家法打人,或是要卖人的意思。第二日一大早,她和福儿正在吃早饭,准备吃过早饭就搬家。就见兰叶脸色古怪地进来说大夫人身边的金霞奉大夫人之命,来送东西。
  白氏咕哝道:“什么金霞?怎么没听说过?”
  接着银耳抱着一匹粉红色的布料进来,行礼道:“三夫人万福,小姐万福。大夫人今早在库房翻着这匹绢,说是最适合小姐裁夏衣,着奴婢送来。”
  白氏一口粥没咽下去:“金霞?”
  银耳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大伯母给你改的名字?”福气儿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大伯母身边去了?怎么我都不知道?”
  “回小姐的话,就是昨夜。”
  白氏绿了脸,把手里的粥碗重重一放:“替我谢过大夫人了!”吴氏这是来示威的,这家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个个儿的都和她作对,给她添堵。
  福儿被白氏放碗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满地起身去瞧那匹绢,问银耳:“表小姐可有?”
  银耳笑道:“只有一匹。都在这里。”
  福儿心里乐开了花,她和尚敏争,无非就是觉得家里的长辈疼尚敏比疼她这个正牌小姐还要疼惜,心里不服气罢了。便笑道:“果然还是大伯母最懂我,我最爱的颜色,料子也极好。替我谢过大伯母。”
  “是。”银耳低头告退。
  白氏恶狠狠地骂福儿:“除了吃穿玩乐,你还知道什么?眼皮子这么浅,一匹绢就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把绢给我。”
  福儿警觉地抱紧绢:“你要干什么?不给。这是大伯母给我的,我要裁衣裙的。”
  娘俩个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白氏败下阵来:“你是要气我才高兴。兰叶,给她收拾好,搬过去就给她裁。”
  吴氏伺候欧二夫人吃完早饭,屏退吓人,送上一盅热茶,不经意地提起银耳来:“信舍看见她那个丫头兰心在院子里打骂银耳,肆无忌惮的,骂的实在过分。”
  她有意停了停,欧二夫人皱起眉头:“她那两个丫头的确嚣张得很。她也放纵她们,改个时候你得提醒她一下,虽然要搬出去住,但家有家规,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吴氏赔笑道:“信舍当时多了句嘴,骂了那丫头两句。昨夜里三弟妹就把人送过来了……真是,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倒让我尴尬,狠狠骂了信舍一顿,让他去和他三婶道歉,可这孩子倔,偏说他没错,不肯去。”
  欧二夫人拧了眉头:“和信舍有什么关系?一个小丫头,少爷们还管不得了?”
  吴氏忙赔小心:“娘,您莫生气,都是媳妇的不是,媳妇不该和您说这个。只是银耳那丫头,我看着怪可怜的,也诚实,笨得连谎话都不会说,实在是不错。就斗胆暂时把她留在我那边,等什么时候合适了再说……您看怎么样?”
  欧二夫人冷笑道:“既然你喜欢,你就留着。送过去也是浪费……我倦了,要歇会子,等会他们必然要来辞行的,你先去忙吧。”
  吴氏打量着欧二夫人的脸色,心里乐翻了天,一本正经地退出去,如果她没料错,白氏辞行时必然要倒霉。敢给她穿小鞋?敢借她的刀杀人?敢造谣污蔑她儿子的名声?等着瞧!


第七十五章 冷意
    夏瑞熙吃惊地问吴氏:“ 你说什么?娘当着全家人就把兰叶和兰心的去向定了?”
    吴氏笑得得意:“可不是。娘先教训了他两口子一通,意思是他们身边只有琛儿和福儿两个孩子,以后要记得开枝散叶,多子才多福。她才应了,娘又说,兰叶和兰心一直跟着她,很忠心,又懂规矩,是她信任的人,年龄也大了,不如留着,等孝期一满,就抬了做姨娘,免得她又要管家又要照顾孩子和你三哥忙不过来。”
    吴氏呵呵地笑着:“她不是看不上娘给她选的老实人么?娘这次就如了她的愿,给她两个她最喜欢,和她站一处的人。”白氏当时的脸色实在是精彩极了,欧青英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夏瑞熙有些笑不出来。姜果然是老的辣,欧二夫人这一手,又阴又毒。作为一个旧式家长,一个母亲,她是坚决不容许儿媳妇骑到儿子头上作威作福,不把婆婆放在眼里的。
    孝期还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才满,这段时间里,白氏有很多理由和时间除去兰叶和兰心。但是,兰叶和兰心是白氏的陪嫁丫头,同时也是心腹,最了解白氏的人就是她们,白氏要除去她二人恐怕得花不少心思才行。
    而且欧二夫人这样一开口,给了兰叶和兰心强有力的支持,让她们有了资本,自然而然地就分化了主仆关系,让主仆三人各怀心思的窝里斗,她们斗得越凶,最后得利的自然是欧青英这个男主人。
    这是打压儿媳的需要,也是变相的惩罚。
    吴氏见夏瑞熙笑容浅浅,知道她的心事,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别担心。这事儿,如果夫妻同心,什么人也插不进来。你们刚成亲不到两年,娘又喜欢你,不会这么快。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先接着,慢慢再说。兴许,过一段时间,老人家的想法会改变也不一定。”
    慢慢再说,欧二夫人到底是老了的,拖着拖着不是就过去了吗?关键还是在自己人身上。夏瑞熙想起欧青谨对她的保证,微笑起来:“谢谢大嫂,大嫂对我真好。”
    吴氏笑道:“别这么客气,我就没谢过你。日子长着呢,要是日日都谢,可不累死了。”
    四房每个月给家里一百两银子,这笔钱,老两个根本用不完。老两个吃的药,穿的衣,也都是四房额外承担,春耕时又借给他们种子,这给吴氏减轻了不少负担,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她都记着情,平时没少和两个儿子念叨,这也是欧信舍兄弟格外敬重欧青谨夫妻俩的原因之一。
    四月,继三房搬出去以后,尚家也跟着搬了出去,欧家的老宅子里清静下来。夏瑞熙不再总记挂着老宅子里的事,遂把多数心思放在了抓经营生产上面。
    温泉庄子的第一批蔬菜水果上市,当铺的生意兴旺,药铺子逐渐有了货源,收入趋于稳定。除了欧青谨仍然很忙以外,夏瑞熙的日子过得平静悠闲。
    但平静悠闲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夏老夫人在痴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熬不住,药石无效,寿终正寝了。
    欧青谨少不得放下手里的事,带着夏瑞熙和达儿一道去吊唁奔丧。玉姑死活不愿意跟着去,她说她有一个重要的约会,就在这两日里,坚决不能去沾了晦气。
    夏瑞熙和欧青谨也没勉强她,反正有木斐在,人也挺多的,自己多加小心一些就是了。
    夏瑞熙没有想到,她会在夏家看见夏瑞蓓和赵明韬,并且还避也避不开。
    夏瑞蓓挺着将近五个月大的肚子,在赵明韬殷勤的扶持下,慢慢走进夏家的宅子。
    办丧事,人来人往,房门大开,也没有人能阻止住赵明韬。不管夏老爷夫妇有多么的不情愿,他们最多就是硬挺着不理睬赵明韬就是,却不能把赵明韬轰出去。
    赵明韬的脸皮实在是厚,他笑容可掬地和夏家所有人挨着挨着地打招呼,夏老爷夫妇不理他,自然有的是人肯理睬他。
    就比如说夏大伯一家,就恨不得舔他的pp,以博他一笑,其他夏氏族人,即便是不主动过来讨好他,也是不愿意招惹他的。因此,赵明韬似乎还挺春风得意的样子。
    夏瑞熙正被一群七嘴八舌的妇人围在后院偏角说闲话,王氏走过来:“熙熙,去劝劝你爹娘,成王爷是来吊唁你祖母的。好歹人家也是王爷,蓓蓓又嫁给了他,还有了身孕,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的好。脸嘴那般难看,是想给谁看啊?”
    夏瑞熙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伯母说得是。但侄女儿年纪轻,又是晚辈,不敢忤逆爹娘呢。您是长辈,又能说会道的,不如就请大伯母去劝劝我爹娘吧。侄女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福。
    王氏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我要能劝,来找你干嘛?”
    夏瑞熙讶异地道:“您是长辈都不能劝,侄女儿又怎么能劝?这真是为难侄女了。要不,您教教我,怎么劝?”
    王氏平时不受夏二老爷夫妇待见,也知道她是个贪财没良心的夯货,见她在夏瑞熙这里吃了软钉子。一群妇人窃笑着要看王氏的笑话。
    王氏怒道:“蓓蓓再受宠也只是个贵妾,人家王爷亲自陪着她上门来吊唁,这是何等的荣耀!你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人多事多,夏瑞熙原本不想闹笑话给其他人看,但王氏这句话却是让她想装晕都装不过去。当下冷笑:“不用伯母提醒我,我记得蓓蓓的身份。所以也请伯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无事就到贵人面前献殷勤,那什么侄女婿之类的话,千万不要再出口,当心失了规矩吃板子!”
    王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恼怒地道:“不识抬举。自己倒霉还不算,硬是要拉着全家一起倒大霉。”
    夏瑞熙原本已经沉下了脸,眼角左右一扫之后,改变了主意,扬起笑脸问:“大伯母这是骂谁呢?谁怎么倒霉,怎么害得全家一起倒霉了?谁害得咱家倒霉的?大伯母讲给侄女听听。”
    王氏觉得她那个笑容根本就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心里一怒。才要说是二房得罪了赵明韬,才害得夏大伯和夏瑞礼那样惨的,眼角就觑着赵明韬扶着夏瑞蓓站在不远处,离她不过三尺远。
    赵明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夏瑞蓓的脸色极难看,可见是把她的话全都听进去了。王氏见了这两个瘟神,顿时汗流浃背,庆幸自己没有冲口而出那几句惹祸的话,一溜烟地走了。
    其他妇人见势不妙,也寻了借口纷纷离开。夏瑞熙拉着平时关系较好的一个本家婶娘:“小婶,请你帮我喊我家夫君过来一下,就说,成王爷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请他过来招呼一下。”
    那妇人看了赵明韬一眼,捏捏夏瑞熙的手:“好,你稍等。”随即转身离开。
    良儿紧张地抱紧了达儿紧挨着夏瑞熙悄声问:“怎么办?”
    “不要紧。他不敢怎么样。”夏瑞熙上前给赵明韬行礼,含笑和夏瑞蓓打招呼:“蓓蓓,你来啦。”
    “二姐。”夏瑞蓓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抱达儿,赵明韬大步上前抱住达儿,温言细语地说:“你身体不便,还是不要抱了。”又对着达儿讨好地笑:“好孩子,让姨夫抱抱?”
    达儿皱起小眉头,抬起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姨夫。良儿脸色煞白,紧紧抱住达儿不敢松手。
    夏瑞熙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微笑着把良儿拉到她身后,微微低了头:“谢谢王爷抬爱,您是贵人,孩子刚尿湿了,不敢污了贵人的衣物。”
    虽然赵明韬自称是达儿的“姨夫”,但其实谁都知道,夏瑞蓓只是他的妾室,他原来许诺的什么侧妃都算不上,所以,他这是抬举了,不过夏瑞熙不稀罕。
    赵明韬站得离夏瑞熙很近,夏瑞熙能感觉到他愤怒的气息都呼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他稍微远了些,她才有心思和夏瑞熙拉家常:“身子可好?”
    夏瑞熙还没回答,赵明韬就说:“不是很好。蓓蓓总是希望家里人能去看看她,可是无论是岳父岳母,还是你,都不肯去看她。说起来,大家是对我有什么看法,所以才离我们远远的?”他虚伪地拍了拍夏瑞蓓的手,“害得她天天哭呢。”
    明明是狼何必装羊?夏瑞熙暗自鄙视了他一把,不得不笑嘻嘻地回答:“王爷说笑了。我们怎么会对您有什么看法?不是不想去看蓓蓓,而是身份所限,也不曾受到王妃娘娘传召允许,所以不敢打扰,怕乱了规矩。”
    她一再提醒赵明韬注意身份,不要和夏家人套近乎,他真正的岳父岳母是容大帅夫妇,可不是夏老爷夫妇。虽然她这样说,夏瑞蓓可能会很难过,但事实就是事实。她只盼着多拖延一会儿,欧青谨或者木斐快点来。
    夏瑞蓓的脸色颇有些难看,拉了赵明韬央求:“我有些累了,我们过那边去坐坐,可以么?二姐她忙就让她忙吧。”
    “你不是早就想见达儿了吗?你姐妹二人也难得见面,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一起过去吧?”赵明韬看似是在征求夏瑞熙的意见,实际上他已经硬挤到夏瑞熙的身旁,右手状似不经地擦着她的耳朵,发鬓,伸到了她身后,牢牢揪住了达儿一只粉嫩的小手。
    他根本容不得她拒绝。他等得太久了。


第76章  扶桑花
    夏瑞熙厌恶地侧头躲开赵明韬的手,垂下眼睛:“好。”
    见她退步,赵明韬不动声色地放开达儿的手,态度和蔼地说:“孩子长得挺像你的,不是听说很爱笑么?为何今天都不肯笑一笑?”
    夏瑞熙道:“他和王爷不熟!”
    赵明韬淡淡地说:“不要紧,以后慢慢就熟了。”
    以后?夏瑞熙大怒,冷冷地直视着赵明韬,赵明韬亦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必要再装。
    说起来,这还是自夏瑞蓓出嫁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夏瑞熙不再是从前那个青涩莽撞的少女,她青春年少,又多了几分成熟,比从前更美丽,更迷人。
    看着夏瑞熙眼里的厌恶和冷意,赵明韬的喉头有些发紧,她怎么能把从前忘得一干二净呢?
    夏瑞蓓见这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有些紧张地咳嗽了一声:“二姐,今天风有些大。要不然,先让良儿把达儿抱进屋里去,咱们姐妹二人聊聊,好不好?我……”达儿留在这里,对夏瑞熙很不妙。
    赵明韬打断她的话:“我们一起去那边的亭子里坐坐。”他转过身对着达儿讨好的笑:“好孩子,要不要让姨父抱你过去?”
    达儿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对着夏瑞熙伸出手,嘴里发出讨好的“啊,啊”的声音,他要母亲抱。
    夏瑞熙忙把他接过去贴在怀里,亲了他的脑门一下:“好孩子。”
    赵明韬见夏家姐妹二人都没有跟着他过去的迹象,不满意地看了夏瑞蓓一眼,对夏瑞熙说:“对了,我进来的时候,好像有人找青谨有事,他可能暂时没时间进来。”
    夏瑞熙的脸色有些发白,他这是在通知她,欧青谨已经被他带来的人缠住了,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夏瑞蓓拉拉夏瑞熙的袖口,声音苦涩:“过去坐坐吧。”她说不清自己对夏瑞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小的时候,她嫉妒夏瑞熙比她受庞,大了,她眼红夏瑞熙比她幸福。嫁了个丈夫吧,虽然她不爱这个丈夫,但这个丈夫心里却也是惦记着夏瑞熙的。
    不得不说,她的人生和夏瑞熙比起来很失败。她觉得她好像应该很讨厌夏瑞熙才对,可是从始至终,对她最宽容,最理解的也是夏瑞熙。每当她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最想见,最想依靠的也是夏瑞熙。
    真是一种古怪的感情。夏瑞蓓看着赵明韬赤裸的,毫不掩饰的,对夏瑞熙的那种渴求的目光,再看看达儿,摸摸自己的肚子,是时候了,留不住了。
    小小的八角亭子,周围开满了重瓣的朱红色扶桑花,衬着夏瑞熙玉白色的衣裙,越发映得她乌发雪肤。赵明韬突然有种从不曾有过的冲动——采下那朵最娇艳的扶桑花,插在她的鬓角。
    “蓓蓓,那边有个鱼池,里面养有许多绵鲤,小孩子最喜欢,你为什么不和芳儿、良儿抱着达儿过去瞧瞧呢?他一准喜欢。”赵明韬拉下一枝扶桑花,认真地说。
    夏瑞蓓为难地看了夏瑞熙一眼,无声地问她怎么办?夏瑞熙微叹了口气,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反对无效。
    那个鱼池其实就在附近,站在亭子里,刚好可以看见。同样的,站在鱼池那边,这个亭子也在视线范围内。
    让夏瑞蓓、芳儿和良儿在附近,应该是赵明韬最大限度的让步了。他既然愿意这样,可能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并不会对她怎样。
    夏瑞蓓大气都不敢出,让良儿从夏瑞熙怀里接过达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鱼池边。
    赵明韬的手指轻柔地触摸着扶桑花柔嫩娇美的花瓣和长长的花心,轻轻说:“扶桑产南方,乃木槿别种。其枝柯柔弱,叶深绿,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我说错没有?”世间有百媚千娇,他只爱朱槿一种。
    夏瑞熙敷衍地应了一声:“王爷风雅得很。我是粗人一个,不知道这许多。”他不会就是单纯的想和她谈论天气花木吧?
    “知道你不知道,所以告诉你。说起来,蓓蓓除了骑术远不及你以外,她其他的各项才艺都远比你精通。”赵明韬轻轻一笑,放弃了想为她插花的念头。
    他猛地一弹,扶桑花枝犹如翩飞的惊鸿,猛地弹向空中,又坠了下来,摇曳不已。
    夏瑞熙忍不住说:“王爷说得对,蓓蓓本来就是个不错的女子。说到骑术,我已经忘了怎样骑马了。”
    “连骑马也忘了?”赵明韬皱起眉头,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怅然。从前,她最骄傲的,就是那一身精湛的骑术。
    “是,我现在一靠近马,就会忍不住地害怕。”夏瑞熙意有所指。
    “你的性子变了很多。”看着面前波澜不惊,斯文大方的小妇人,赵明韬很怀念从前那个明丽飞扬,不懂掩饰情绪的少女。那时候,他只需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像现在,她总是口是心非。
    “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为人妻,为人母,自然会改变。”夏瑞熙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神态自若,仿佛就是熟人间最普通的聊天。
    赵明韬垂下眼沉默片刻,突然换了欢快的情绪:“这样的你比从前更讨人喜欢了。”
    “王爷过奖。我只希望人家不讨厌我就行了,却没奢望过别人都要喜欢我。”夏瑞熙微微一笑,赵明韬从她微翘的唇角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的影子,他忍不住跨前一步,伸出手“熙熙……”
    夏瑞熙强作镇定地后退一步,故作惊讶地左右张望:“王爷是叫我吗?我已经嫁人了,这样叫,呵呵,不太合礼。”
    赵明韬从她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惊慌,顿住了脚步:“你坠马的事情,还有万佛寺的那次,对不起。”
    “没关系,我忘了。”夏瑞熙真的很害怕他靠近。
    “忘了?忘了就好。”
    夏瑞蓓一直紧盯着亭子里的动静,见赵明韬一步一步向夏瑞熙逼近,夏瑞熙退到无路可退,咬了咬牙,在达儿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达儿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哭了呢,我去看看。”夏瑞熙忙利落地挤出去,赵明韬从后面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暗哑地说:“我很后悔,我无数次想挽回,却发现,再也走不回从前。”
    有他那样挽回的吗?或者是说,因为发现再不能挽回,所以索性不停地使坏,放耗子屎去搅坏人家的一锅纯汤?夏瑞熙猛地甩手,甩不开,他的手犹如铁钳,捏得她手腕生疼,和欧青谨握着她时的那种温柔完全不一样。
    夏瑞蓓见了,又狠着心在达儿屁股上掐了一把,达儿哭得撕心裂肺。芳儿和良儿紧张地用身子挡住赵明韬的视线。
    夏瑞熙又急又怒:“放开我,你没听见孩子哭了吗?”    赵明韬的气息呼到她耳边:“你很疼这个孩子是不是?他是你们的心肝宝贝是不是?”
    夏瑞熙缩紧了瞳孔:“是!所以如果谁敢伤害他,我一定要报仇。除非我死了,否则不死不休!”她不是威胁,她就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所以他还能在你怀里撒娇。”赵明韬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最终还是松开她的手。
    夏瑞熙疾步奔到达儿身边,抱过达儿,温柔地哄着。
    达儿抱着母亲的脖子,伤心地把小脸埋在她肩头上哭,不一会儿就把夏瑞熙薄薄的夏衣浸湿了。
    “是不是肚子疼啊?怎么突然就哭了,哄也哄不好?”夏瑞蓓一边高声问给赵明韬听,一边抱歉的轻声说:“我想不到其他法子……”
    夏瑞熙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得去寻他外公看看。”
    夏瑞熙看着赵明韬:“王爷,对不住,孩子哭得厉害,我得赶紧去寻他外公看看。” 不等赵明韬回答,她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赵明韬挥挥手,放她离去。
    夏瑞蓓目送夏瑞熙的身影离开院门,收拾了心情,走到赵明韬身边,乖巧地说:“王爷,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赵明韬突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眯起眼睛:“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样姐妹情深的人。”
    夏瑞蓓直直的看着他:“妾身听不懂您的话。”
    赵明韬放开她:“这是最后一次。”大踏步地往外走:“你如果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我先走了。”
    芳儿轻声问夏瑞蓓:“夫人,奴婢扶您坐一会吧?”
    夏瑞蓓疲惫地摇头:“不必了,香也上过了,纸钱也烧过了,我又不能为她服丧,我们回去吧。”
    夏瑞熙抱着达儿走了没多远,就看见欧青谨脸色惨白地急匆忙跑过来。她顿时觉得全身一软,几乎要站不住,良儿忙托着她的肘部。
    达儿原本已经收住了声,眼里还有泪花,把小手放在嘴里吮吸着,一看见欧青谨,委屈的瘪嘴又要开哭,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疼过。
    欧青谨激动地冲了过来,搂住夏瑞熙的肩头,一迭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他的眼里全是害怕,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粗心大意,才害得她们受了惊吓。
    夏瑞熙靠在他身上,轻拍着达儿的背:“没什么,被他小姨掐了两把小屁股。别担心,我们都好好的,他只是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废话。”
    欧青谨眼里闪过一道杀意:“狗贼!”难怪得衙门里突然派人来找他,木斐会被人缠住。
    赵明韬出了夏家,骑上马,在李铖等几个近身侍卫的簇拥下,在洒满初夏阳光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悠。
    “王爷。”李铖轻轻喊了他一声。
    赵明韬抬头,只见几个戎装女子簇拥着一个火红的身影从旁边一座府邸中走出来——正是容氏。她神采飞扬,脸上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他停住马,抬起头来看向那座府邸的匾额,“将军府。”他冷笑了一声,“我们回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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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7章  萦梦
    容氏欢快地哼着西疆小曲进了成王府的大门,王府里诸人看见她,仍然是噤若寒蝉,能够躲多远就躲多远。
    看着下人们惊慌的样子,容氏略略感到心安。她虽然没有了娘子军撑腰,可是赵明韬这段时间一直没来找她的麻烦,听之任之,所以依仗着从前的余威,她在这王府里过得还是滋润的。
    “你去歇着吧,这里不要你伺侯了。”
    容氏打发走蓝黛,走进屋里,把马鞭扔给迎上来的侍女,把头发解散:“备水给我沐浴。”几个侍女的表情有点古怪,但心情很愉快的容氏没有注意。
    朱漆大澡盆里,热腾腾的水飘满新鲜的玫瑰花瓣,容氏半闭着眼躺着。四个侍女默不作声,有务不紊地分工合作,洗头发的洗头发,按摩的按摩,修指甲的修指甲。
    容氏的心情很好,茶庄的生意不错,她做的是独家经营,基本上可以说是财源滚滚,刘力子对她也很客气,多有照顾。家里听说她这段时间很安静,她的嫡母同意她的生母给她带了她最爱的牛肉干,最主要的一点是,她的父兄又立了大功。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混到赵明韬挂掉的那一天也不错。
    “可以了,娘娘。”为首的侍女轻声说。
    容氏扶着盆壁站了起来,露出青春紧致修长美好的胴体,一个侍女忙将一大块粉蓝色的绵缎包在她身上,扶她出澡盆坐到窗前的锦榻上,众侍女擦头发的擦头发,倒水的倒水。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红色丝绸里衣,头发梳得顺滑乌亮的容氏疲倦地打了个呵欠:“这是什么香,挺好闻的。”屋里溢满一种甜甜的香味,闻之让人心旷神怡,全身舒泰,很是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为首的侍女忙笑道:“是茶铺里的文掌柜让人送过来的新香,叫做萦梦。说是具有安神作用,奴婢还担心娘娘不喜欢呢。”
    案上的粉彩鱼戏莲叶香炉里,袅袅绕绕的青烟盘旋着升腾而起,容氏瞥了一眼,又掩着口打了个呵欠,笑道:“难为他想得周到。”
    为首的侍女善于察言观色:“娘娘要歇息一会吗?”在得到容氏的肯定后,侍女铺好床,带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容氏慢慢起身,进了屏风后。
    屏风后面光线昏暗,大红的锦帐低垂着,鸳鸯戏水的红缎被面隐隐闪着华美冷漠的光。容氏躺下,舒服地低吟了一声:“什么鸳鸯戏水的破被面!换来换去还是这个!”要不是她生母亲自绣的,她早就把他铰成了碎片。
    “鸳鸯戏水不好吗?我们也该圆房了,你说是不是,王妃?”一道黑影遮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
    容氏雪白了脸嘴,揪着被子要坐起来,却发现头晕腿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挣扎着把手伸到枕头下,一摸之下,呆若木鸡,枕头下空空如也。
    赵明韬玩味地拿着手里的匕首对着她晃:“你是在找这个?这是凶器!记好了,不能随便出现在卧房里,不符合规矩!”他的手一扬,匕首带着一道寒光,“铮”的一声钉在了横梁上。
    容氏揪紧了被子,哑着声音:“你要做什么?不要脸,有本事就和姑奶奶斗,点什么迷香?”
    “你错了,我正是要脸,所以给王妃用用这香,这香不是迷香,是催情香,叫做萦梦,魂牵梦萦,一夜纠缠。以后,你就没脸去见刘力子了,真是不守妇道!”赵明韬冷笑着,衣服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飘落。
    容氏惊觉了什么,哑着嗓子道:“我没有,我没有。”
    赵明韬笑得狰狞:“你是不是想和刘力子弄死我,你好嫁给他?虽然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可我不会白白便宜他。他要捡拾,也只有捡个我扔掉不要的破烂货。”
    最近他和刘力子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刘力子派人秘密探查他,把他的情况一道又一道以密奏的方式送到新帝手里,他统统都知道。可恶的女人,嚣张跋扈,不知进退,还妄想给他戴绿帽子?
    他恶狠狠地撕去容氏的里衣:“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知进退!你若是关起门来过你的日子,数你的银子,我未必会动你!”大红绵帐一层一层地垂下,盖住了紫檀木大床里的一切,也掩去了容氏眼角的泪光,赵明韬疯狂绝望的眼神。
    夏瑞蓓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只觉得味同嚼蜡,半点胃口也没有。布菜的丫头有些惊慌:“夫人,您多少再吃一点吧,这些都是爷命令厨房为您精心准备的,您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也要多吃一点才是。”
    芳儿走进来,凑在夏瑞蓓的耳边悄悄道:“去了那边,听说今晚不回来了。那个,那个,上手了。”
    夏瑞蓓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真是天助她也。
    ————————————————
    文渊街的小院子里,达儿握紧小拳头在一旁睡得香甜,夏瑞熙披散了头发,伏在欧青谨的膝盖上,絮絮叨叨地讲着她今日的经历。
    欧青谨手里拿来了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着头发,不时低声问一句,插一句话。
    “我觉得他有些奇怪,大费周章的,却只是为了和我说那几句话。”夏瑞熙玩弄着欧青谨腰间挂着的五彩翡翠鹦鹉,“我听见他说什么以后慢慢就熟了,真是气死我了。”
    “莫要理他,当他疯了就好。”欧青谨轻轻地道。赵明韬是一直放不下夏瑞熙吧?可是夏瑞熙呢,因为不爱,所以对方越是纠缠越是厌烦。
    夏瑞熙抬起头看向他:“青谨,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从前的事?”
    “别动。”欧青谨熟练地将她的头发拢起,绾了一个髻,用金簪固定好:“问你做什么?你从前爱骑马,又调皮。他又不安好心,认识你很正常。再说,你不是摔跤后全都忘了吗?”
    “也是啊。”夏瑞熙最喜欢的就是欧青谨这种态度,多宽容啊!都没有穷追猛打那些有的没的破事。他要真问她,她也是没有答案给他的。
    欧青谨垂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只要你别哪天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来,嫌我不好就行了。”
    她想起从前的事来,嫌他不好?夏瑞熙歪了头瞅着他,他表面波澜不惊,宽怀大度,心里其实并不好受,很是忧虑吧?也是,有人总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哪个男人会好受?他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
    夏瑞熙微笑着搂住他的头,语调坚决:“不会,永远都不会。除非你让我失望了,否则,我就是想起一万年前的事来,也不会嫌你不好。”
    欧青谨紧紧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前一拱一拱的,贪婪地享受着她的芬芳和柔美,含糊不清地问:“怎样才是让你失望了?”
    夏瑞熙固定住他不安分的头:“你知道的啊,何必再来问我?如果你要变了心,我就失望了。”
    欧青谨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你不会,我也不会。”
    夏瑞熙霸道地说:“就算我会,也不许你会。”
    良儿在外间轻轻敲门:“四爷,夫人,不然奴婢把饭菜送进来,就在房里用了吧?”
    欧青谨清了清嗓子,拿眼觑着夏瑞熙:“夫人说了算,是哪里就是哪里。”
    “就在屋里吃吧。”夏瑞熙嘻嘻地笑着,自去开了门,一夜无语。
    第二日因欧青谨不需要去衙门,二人难得的偷了个闲,赖在床上说闲话,直到良儿来催,说是达儿要寻娘,二人才起了身。
    良儿摆午饭时,有人来寻欧青谨,说了一个最新消息。
    说是容氏一大早就杀了两个贴身侍女,又去了夏瑞蓓的院子闹事,和赵明韬派在那里守护的人打起来了。
    容氏带去的人手太少,打不过,只得离去,才走了没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她身边的人吓得大哭,蓝黛跑去跪在夏瑞蓓的门前求助。
    夏瑞熙命人将容氏抬进去,又去请赵明韬,请大夫。赵明韬根本没有回去,只派了马车,把容氏送回成王府。
    将近中午,赵明韬才去了王府,拿了容氏身边的蓝黛等几人的晦气,说是她们撺掇王妃拈酸吃醋,闹事耍泼,大大失了王府的体统。打板子的打板子,撵的撵,竟然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容氏活生生又被气晕了过去。
    欧青谨才扒了两口饭,将军府便来人请他过去。欧青谨这一去,又是掌灯时分才回来。
    又过了些天,是夏老夫人出殡的日子,夏瑞熙不得不再次出门,临出门时,索性把达儿交给玉姑看着。
    这一次,夏瑞熙提高了警惕,揪紧了神经,却没有看见赵明韬出现,也没看见夏瑞蓓,直到送葬的队伍要开拔了,才看见夏瑞蓓的马车缓缓驶来,芳儿过来请夏瑞熙过去:“我们夫人说,她就是一个人,请四夫人过去和她做做伴,说说话。”
    夏瑞熙抬眼看向欧青谨,欧青谨点头:“他今天出城去了,不在这里,你去吧。”
    夏瑞蓓半躺半靠在车厢里,看见夏瑞熙过来,撑起身子对她微笑:“我还以为你不敢过来了呢。”
    “怎么会?”夏瑞熙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怎么样?腿脚没有水肿吧?为何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
    夏瑞蓓苦笑道:“能好看得起来吗?”
    夏瑞熙沉默片刻:“他喜欢这个孩子吧?”
    “好像是很喜欢的,好鱼好肉的供着,三天两天都在请脉,务必就是要保证他这个崽子安稳落地。”夏瑞蓓有些心不在焉,“那日达儿没有哭太久吧?”
    “没有。以后我又抱他来陪你玩。”
    “不知是哪一天呢?”夏瑞蓓自嘲地笑了笑,疲倦地闭了闭眼:“你回去吧。真对不住,请你过来,却说不上几句话,我就是,想看看你。”
    夏瑞熙见她心情似乎极差,原本想安慰她几句,但见她疲倦不堪的样子,也只得告辞离去。
    行不多远,就听见身后马儿发出一声嘶吼,有人惊呼起来:“马惊了!快!拉住马,稳住马车!”
    芳儿带着哭腔绝望地大声喊:“夫人!夫人!”
    夏瑞熙从头凉到脚,缓缓回过头去。


第78章  浑水
    刘力子很火大,对着欧青谨不停地骂容氏:“这个婆娘,真是又蠢又疯,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她就算是要做,也得等风头过去,孩子生下来再说。如果是个女孩子,不必浪费精神,若是男孩子,还不会生个病怎么的?真是气死我了。”
    欧青谨没有答话,副将周定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刘力子恍然明白过来,那夏氏到底是欧青谨的妻妹呢,不由尴尬一笑,拍着欧青谨的肩膀:“我是气糊涂了,忘了那是你的妻妹。你别介意。”
    欧青谨正色说:“万一这事不是容妃做的呢?”
    刘力子眼睛一亮,小心地问:“你是说,这件事,不一定是容王妃做的?是啊,完全有可能是他自己设计,又推到容妃身上去的啊?”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赵明韬自己导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搅浑水,找借口。
    欧青谨但笑不语,这件事情的始末,他心里明白的很。却只打算说一半,掩一半,让刘力子自己去猜,毕竟自己推测出来的所谓“真相”,远比别人直接告诉你“真相”说服力更强。
    其实后期赵明韬为了防止容氏报复,对夏瑞蓓的安全措施做得不错。毕竟容氏虽然没了娘子军撑腰,她还是有一定实力的,那个文氏茶庄,并不单纯的只是一个茶庄。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兼做容六公子的情报中转站,这与刘力子那股势力完全不同。
    他们希望容氏与赵明韬和平共处,不赞成容氏在西京城里横冲直闯,惹是生非,因而不会答应容氏一般的无理要求。但到了关键时刻,比如容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比如有人直接威胁到了容氏的地位,赶在她之前生了儿子,这种问题,他们却是可以想法子婉转地解决一二。
    假如夏瑞蓓一直躲在她的府邸里不出来,容氏想通过下药,或是打上门去的方式来报复,难度有点大,总不能赤裸裸的和赵明韬直接叫板下手吧?那样出了事,容家也不好把面子圆过去。
    同样的道理,夏瑞蓓要自己动手之后再栽赃,难度也很大,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也是她一直迟迟没有用自己备着的花的原因。
    所以夏瑞蓓选择了这个机会,在容氏和赵明韬刚刚发生过激烈冲突,容氏又打上门去未遂的情况下,她来给夏老夫人送葬。
    第一,送葬的理由很充分,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不服丧是受身份地位限制,但连葬都不送就说不过去了。夏瑞蓓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送葬队伍庞大,人多事杂,看热闹的人也很多,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假如容氏不动手,她就自己动手,就算赵明韬查起来,也查不到什么。
    而越是查不到蛛丝马迹,所有的矛头越是会指向容氏和她身后的容氏家族。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场斗争中,没有谁无辜,有的只是输家和赢家的区别。
    欧青谨知道真相,却不代表他要全都告诉刘力子,他要做的,还是要先把夏瑞蓓择出来,再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加大赵明韬和容氏的不合——
    新帝也许会多容忍这个侄子几日,容大帅却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和不敬。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下面人给的小鞋,更难穿。
    欧青谨静静的看着皱眉沉思的刘力子,等了片刻,对他施了一礼:“内子还在岳家,天色已晚,我要去接她回家。”
    刘力子嘿嘿直笑:“去吧。按理这几日你家里事多,该让你休息几日,但事情实在是多,又复杂,所以,你看?”
    欧表谨轻轻一笑:“明日我一早就过来。”
    “还是你爽性,从来不推三阻四的。”刘力子拍着他的肩头,带了几分亲昵:“我上次给你的建议如何?过几日徐将军要从这里经过,他是奉旨去皇上身边伺候。他上次就盛情邀请你去他那里做事,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你想不想跟他去皇上身边伺候,立更大的功劳?若是想封妻荫子,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欧青谨垂下眼帘:“谢将军厚爱,故土难离,我所求不多,跟着将军就好。”
    刘力子皱眉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贫贱不能夺其志。况你有大才,又出于世家大族,实在不该跟着我这个粗人误了一生。你上次立了那样大的功劳,却也只是得了个从五品。若是跟着老徐,你怎么也能得个正五品。”
    欧青谨抬起眼皮,直视刘力子的眼睛:“一下子升了两级,青谨知足了。若是没有将军,青谨恐怕至今仍旧是衣食无着,汲汲营生,父母妻儿受尽委屈的一个白衣而已,又何来今日的安乐?”
    刘力子道:“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他叹了口气:“将军就是天下平定了,我出身太低,读书又少,只怕也争不过那群高门大户出来的狠人。”
    欧青谨随手拿起面前的茶杯,道:“不管是阿恪的事,还是我家里的事,我从不曾谢过将军。今日便可当着将军发誓,欧表谨若是有半分趋炎附势,见异思迁,为功名富贵而忘根本的想法,当如此杯!”
    清脆的响声过后,茶杯落在青砝地上摔得粉碎。
    刘力子定定地看了欧青谨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没看错你,从此后,有我刘力子一口饭吃,就有你的。这样,你厚道,做哥哥的也不能不为你考虑。让你那个外甥尚世卿,跟着老徐去!现在仗还没有以前那么难打,那小子是个厉害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头!”    欧青谨抱拳深施一礼:“我替世卿谢过将军厚爱。”
    “自己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说实在,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礼。”刘力子没让欧青谨的礼行下去,一把托着他的肘部,转过头对着周定安笑:“安定,以后咱们又多了一个兄弟。”
    欧青谨总算是松了口气,刘力子从最初的需要他协助稳定西京城,到生了和他结交的想法,再到今天信任了他,说起来,时间不算长,不过就是五个月的时间而已,但其中,他费的心力和艰辛,却是外人想不到的。
    ————————————————————————-
    夏家老宅里,夏瑞蓓脸色寡白,昏迷不醒地躺在她出阁前睡的床上,孩子没了,但她的命总算是在夏老爷的手里活了下来。
    夏老爷和夏夫人知道她性命无虞,便出去忙了,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夏瑞熙守在夏瑞蓓的床边,不停地给她擦去不断冒出的虚汗。
    夏瑞蓓身边去送消息的人已经去了很久,赵明韬还没有来。
    夏瑞熙很是担心,她听夏瑞蓓说赵明韬很重视这个孩子,没了孩子做护身符,赵明韬还会让夏瑞蓓继续过好日子吗?他会不会怨恨迁怒夏瑞蓓?
    王氏在外面喊夏瑞熙:“熙熙,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夏瑞熙有些不耐:“大伯母有话就进来说,别吵着蓓蓓。”
    王氏想跨进屋来,又觉得晦气,终是在门口停住脚:“那个,快点把她送回去吧?总在这里呆着,多晦气啊!”
    “把她送回去?”这不是要夏瑞蓓的命吗?夏瑞熙脸都气红了。“大伯母,您操心操得太多了。该送她回去的时候,我爹娘自然会送,这是在我娘家,我爹娘兄弟都没嫌晦气,不劳您操心。”
    王氏挥着帕子气哼哼地说:“我怎么能不操心?感情不是你家啊?你们娘俩都蛮会算的,到时候甩手就走了,去住新房子,倒把这样的霉运留给我们。还说都不能说,这是什么道理?”    王氏很不满意。因为夏瑞蓓居然在娘家小产了,这真是气死她了。按她的想法,即便是夏瑞蓓来不及回去,也该寻个偏僻的角落解决,怎么能回娘家来呢?这可是会招娘家子女不顺,家道败落的呀!
    虽然说这房子现在还是二房住着的,可原来分家的时候就说过,老夫人一去,二房就要搬出去住的。所以这房子说起来,还是她家的,好好的房子,给夏瑞蓓这样一污,是住不得人了。如果不是害怕赵明韬,她死活都不会让人进来。
    可是赵明韬现在也还没来……夏瑞蓓该不是失了欢心了吧?如果是这样,可得早点把她赶走,还得问二房要些钱来请人来做法除除秽气才是。
    王氏说的也算是实话,夏瑞熙知道古人非常忌讳这个,夏老爷夫妇不见得就不忌讳,但到底,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再有许多不是,生死倏关的时候,始终顾不上那许多,舍不得她受罪。当然,也不排除夏夫人的恶作剧,临走前趁机报复王氏的意思在里面。
    但总之,这个时候要搬动夏瑞蓓,夏瑞熙却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她当下冷了脸:“大伯母既然知道这不是我家,就不该来寻我说话,有什么,您去寻我娘就是。蓓蓓需要休息,恕不奉陪。”她起身当着王氏的面砸上了门。
    门外传来王氏低低的叫骂声,她也没理。霸道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人命最大,何况她并不认为这会给夏大伯一家带来多大的霉运。
    掌灯时分,赵明韬终于来了。


第79章  乱相(一)
    赵明韬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用马鞭抽了人——是他安排照看夏瑞蓓的人,被打的人连求饶都不敢。夏瑞熙知道,既然他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很大,那么他必然很愤怒,他也许恨容氏,但他不能把容氏怎么样,所以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他会迁怒夏瑞蓓。
    不管赵明韬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还是进屋去看夏瑞蓓。夏瑞熙瞧着他那阴鸷的眼神和绷得紧紧的下颌,由不得就想为夏瑞蓓说几句话:“她差点就活不过来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赵明韬冷漠地盯着她:“你是在为她求情?”
    夏瑞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说:“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的,她也很难过。”就怕赵明韬怨怪夏瑞蓓要来送葬,才惹出事来。
    赵明韬冷笑了一声,不是夏瑞蓓的错,那便是他的错。夏瑞熙是在指责他,因为他的关系,容氏才会下的手?他咬着牙说:“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你操心!”说完便要命人将夏瑞蓓带回去。
    夏瑞熙大急,忙阻止:“她失血过多,不能移动,会出人命的。她好歹也跟了你这些时候,没犯过大错,你……”她想说他怎么能这样狠心,却又有些害怕会更加激怒他,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赵明韬沉着脸不说话。
    夏老爷沉着脸进来:“熙熙,让他们走。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由她去。”和赵明韬这样的畜牲讲道理?讲得通吗?何必浪费精神?他已经尽力,夏瑞蓓命当如此,又是她自己选的路,他也没有法子。
    夏瑞熙倔强地握紧拳,虽然是这样,但要叫她眼睁睁地看着夏瑞蓓送死,她怎么忍心?夏瑞蓓如今这个情形,已经够惨了,如果当初没有夏瑞蓓送信给欧青谨,此刻她和达儿还不知在哪里,又是何等的光景,所以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赵明韬已经让人去搬运夏瑞蓓,夏瑞熙抢步上前,忍耐着给他行礼求情:“我替蓓蓓向王爷赔礼,只求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好歹留她一条活命。”事关夏瑞蓓的命,她硬气不起来,强硬也是需要本钱的,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求他手下留情。
    夏老爷跺跺脚,叹着气转身走了。
    夏瑞熙一直听不见赵明韬答话,倒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赵明韬从她身边疾步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话:“我三天之后来接人。”
    不管赵明韬是出于何种原因放过夏瑞蓓,夏瑞熙都无意去深究。她只知道,三天的时候不长,却也不短,足够让夏瑞蓓休养到可以平安回到她的宅子养病。
    芳儿惊喜地低喊:“夫人醒了。”
    夏瑞熙忙走到床前:“蓓蓓?”
    夏瑞蓓微弱地叹息了一声,望着她苦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夏瑞熙叹了口气:“怎么这样说?”
    夏瑞蓓把芳儿赶出去,目光涣散地对夏瑞熙说:“你一定很明白,我为什么要挑着在你面前出事吧?为什么不怨责我又利用了你一回?”她等不到容氏出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她自己动的手。
    她赌的是运气,她要能够活下来,才能用得着夏瑞熙这个后备力量。固然夏老爷不会看着她死而不管,他会给她施针下药,但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活下去。
    她死了,自然用不着夏瑞熙。但如果她能侥幸活下来,就只有靠夏瑞熙替她在赵明韬面前求情,果然最后也是夏瑞熙阻止了赵明韬。
    “你差点没命了。”夏瑞熙淡然回答,她当然明白,她又不傻。如果不是夏瑞蓓自己动的手,哪里会那样凑巧?夏瑞蓓刚见了她,她转身刚走到安全范围,接着就出事,这说明夏瑞蓓是早就算计好的。
    可是夏瑞蓓命都不要了,她向赵明韬求一回情又算得了什么?当时她甚至想,只要赵明韬的要求不太过分,她也会答应他。就当还上次夏瑞蓓救了她的情分好了。
    夏瑞蓓闭上眼:“我一直都想和你说,我对不起你,我以前做错了。”
    夏瑞熙给她压紧被角:“不要多想。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好好养着,养好身体才是大事。”
    夏瑞蓓没有吱声,她自己才明白她心里有多痛,有多害怕。今天早上,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动,赵明韬还摸着她的肚子猜一定是个儿子,许诺她,如果孩子平安生下来,要封她做侧妃,要给她什么什么,可是现在……
    就算是赵明韬看在夏瑞熙的份上,让她休养这三天,回去之后,她的日子必然不会比人间地狱好到哪里去。从来她都知道,赵明韬对她好,只是为了这个孩子而已。
    唉,算了,不是本来就作出把命豁出去的打算了么?既然好歹活了下来,已经算是幸运了。只要目的达到,不让赵明韬识破就行。
    夏夫人走进来轻声对夏瑞熙道:“青谨在外面,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夏瑞蓓收回思绪:“你去吧。达儿离不得你,不用再过来瞧我了,我死不了。”
    趁这个机会,让夏瑞蓓和夏老爷夫妇二人磨合一下也好。夏瑞熙迈出门,只见欧青谨立在廊下望着她温柔的笑,她心里一暖,快步上前,欧青谨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蓓蓓怎么样?”
    夏瑞熙黯然:“性命是保住了,但爹爹说,以后若是还想再有身孕,估计会很难。我看得出,赵明韬对她的意见很大,我真替她担心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他不会识破吧?”
    因为没有爱,因为彼此更多的是怨恨和猜疑,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安慰对方,怜惜对方,更多的是寻找对方的过错。
    “他往成王府去了,应该没识破。”欧青谨叹道:“逼急了,女人比男人狠多了。”
    夏瑞熙道:“那不是被逼急了吗?被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其实多数时候还是男人狠,你什么时候来的?”
    欧青谨道:“早就来了,不想和他碰面,所以一直等他走了才进来。”相信赵明韬也不愿意看见他,这样的情形下,能避则避,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和夏瑞熙商量:“这几日形势很复杂,他既然已经答应让蓓蓓休养三天再回去,你可不可以就不要来看蓓蓓了?每日让人过来瞧瞧就行?要保住蓓蓓,关键不在这上面。”
    要想保住夏瑞蓓,最关键的地方是让赵明韬确信是容氏捣的鬼,同时又让容氏相信是赵明韬搞的鬼。所以夏瑞熙每日过来探望夏瑞蓓,不会起什么实质作用,只会把她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夏瑞熙应了,男人的斗争牵涉到女人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她也不想再看见赵明韬。她抬眼看向欧青谨:“青谨,我很担心,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赵明韬这个人的性子,阴险变态,他千方百计和她见面,不会只是为了和她青谨,道了歉就算完事。就算是今天,她向他求情,他虽然很愤怒,却没有威胁过她,也没有趁机占她的便宜,轻轻松松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欧青谨安慰地搂紧她:“你想多了。我会想法子保护你和达儿的。”
    夏瑞熙摇头:“我不是担心我和达儿,我是担心你。”
    欧青谨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吻了吻:“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这一刻,夏瑞熙睡得不是很踏实。半夜时候,她听见欧青谨起身出去了一次,大约一刻钟以后才回来。
    夏瑞熙搂住他被夜风吹冷的身体,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半夜三更的,是谁来了?”
    欧青谨把下马抵在她的头顶上,低低的说:“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一点事没处理好,所以去了书房一趟,你快睡吧。”
    “现在处理好了?”得到他的肯定,夏瑞熙把头往他怀里挤了挤,脸贴紧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满足的闭上眼睛,环紧他的腰,沉沉睡去。
    欧青谨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还在消化刚才长寿给他带来的消息。赵明韬去了成王府,并没有向容氏提起夏瑞蓓的马受惊,流产的事,更没有对容氏做什么出格的事,以他的脾气,这可有点不同寻常。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倏然闪过,惊得他睡不住,立刻就要撑起身来,夏瑞熙迷迷糊糊,不舒服的嘟囔了一声,他才清醒过来。小心地躺好,环住夏瑞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清早,夏瑞熙监督着欧青谨吃早饭:“快把豆浆喝了,吃掉你面前的稀饭和包子!不吃完不许走。看看你那样子,又是一夜没睡好?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再忙也得吃好睡好才有精力吧?”
    良儿和小竹捂着嘴偷笑,欧青谨心乱如麻,不停地往嘴里胡乱塞东西,眼睛直往外飘,早有两个刘力子派来接他的人在外院等得不耐烦。
    好不容易扫荡完夏瑞熙安排给他的任务,接过小竹递给的茶水胡乱漱了口,忙着就往外走:“熙熙,我走了啊,晚饭不必等我,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话,没事不要出去。”
    夏瑞熙还没来得及回答,王周氏抱着达儿迎面走来,达儿见着欧青谨,伸手就要他抱。欧青谨停住脚步,接过他抱了一小会儿,抱歉地亲了他一口,把他交给夏瑞熙,“爹爹过些日子陪你玩。”说完不敢看达儿的瘪嘴,一溜烟地走了。
    到了将军府,刘力子正急得打转:“你怎么才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容家不承认是他们干的,另一个是,你猜赵明韬昨天去了哪里?”


第80章  乱相(二)
    欧青谨走后,夏瑞熙用精选出来的当归、党参、益母草、老母鸡,精心熬了一锅益气补血,活血化瘀的三味补养鸡汤,命良儿和花老虎给夏瑞蓓送过去。
    夏夫人自然不会少了夏瑞蓓的这锅汤,夏瑞熙只是想表达她的一点安慰之意。
    夏瑞蓓的这一生,在所有人看来,基本上是已经毁了。包括夏瑞熙也是这样认为的,就算有朝一日,夏瑞蓓能脱离赵明韬的魔爪,也不过就是冷雨凄风地独自渡过一生。
    这种时代,有谁愿意娶一个给人做过妾,流过产,又可能终生不育的女子?贴钱可能还是有人愿意的,但那样有意思吗?无非是让悲剧重演一次而已。夏瑞熙觉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不会考虑再嫁,夏瑞蓓同样也不可能,夏瑞蓓一向都是最犟的。
    哄睡了达儿,夏瑞熙拿起缝了一半的松绿色府绸夏衣来,坐在窗下细细地缝。王周氏知道那是欧青谨的,便笑道:“夫人这件衣服做了一个月了罢?”
    夏瑞熙道:“可不是,我答应亲手替他做件衣服的,但自春天开始,就一直没闲过。他身上穿的,还是良儿做的。说起来惭愧,成亲快两年,他就只穿过我两件衣服,还都是刚成亲时做的。”
    王周氏道:“您不是一直都忙吗?”
    夏瑞熙瞟了她手里的鞋底一眼,故意问她:“王嫂子这是给谁做的鞋?这么大?”
    王周氏红了脸:“花老虎出钱请我帮他做的。”
    “哦……”夏瑞熙拖长了声音,“他挺实在的哈?求你做双鞋还给钱。今早我瞧他也换了新衣,也是出钱请你做的?”
    王周氏有些恼了:“没出钱,是我自己做给他的。”
    夏瑞熙微微一笑,只瞅着她不说话。
    王周氏欲盖弥彰地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不是给小黄屎做了小床吗?我做了答谢他的。”
    夏瑞熙呵呵笑起来:“我想什么了?他对你好,你对他好,原就是应该的,我就怕你嫌他对你太好,恼了呢。”
    王周氏手里的针破天荒的第一次刺歪了,她低了头,闷声道:“夫人好没道理,尽拿我开玩笑。”
    夏瑞熙正色道:“你的孝期快满了吧?你才二十多岁,小黄屎也还小得很,难道就这样守一辈子?”
    王周氏嗫嚅了嘴唇,半晌挤出一句:“这样过的人很多。”
    夏瑞熙叹息了一声:“那是她们没有你这样的运气。今早花老虎让我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嫌他穷?嫌他粗鲁?”
    “我没嫌。他穷,他粗鲁是他的事。”王周氏的眼圈红了,花老虎嫌她还差不多吧?
    夏瑞熙决定给她下一剂猛药:“花老虎可是说了,如果你嫌他不好,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意思,正好尚家表少爷身边没个合适的人跟着,他便跟了尚家表少爷去,去得几年,能挣个军功也不错。”
    王周氏手里的针险些刺到了手指上,她气愤地说:“他怎么能这样?他明明发过誓说四爷救了他,他要给四爷报十年恩的。家里正缺人,他太过分了!夫人就是该狠狠骂他才是。”
    夏瑞熙忍住笑,继续胡编乱造:“四爷已经应允了他,我骂他做甚?他说,他反正就是这个样子,孤家寡人一个,飘到哪里算哪里。将来要是他死了,你记得让小黄屎去给他烧点纸,也不枉他疼爱小黄屎。”
    王周氏垂了头,就有些坐不住。
    夏瑞熙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说起来,他真是个可怜人啊!求军功固然好,但战场上刀枪无眼,唉……”
    良儿正好进来,好奇地问:“夫人说谁呢?谁真是可怜人?”
    “我说花老虎呢。”
    良儿是个鬼精灵,立刻接上:“花老虎这几日一直在磨他那柄大斧,是要做什么?”
    外面小黄屎一声大哭,接着传来花老虎的大笑声。王周氏忙收了针钱,起身道:“我出去瞧瞧。”说完心神不宁地离去,险些被门口绊着。
    夏瑞熙看得好笑,王周氏这回应该会下决心了吧?
    良儿上前汇报:“夫人,奴婢今日在那边见着了那位。”
    “赵明韬?他去做什么?”夏瑞熙收回笑容,心脏咚咚直跳,赵明韬不会是识破夏瑞蓓做的手脚,去算账的吧?
    “也没做什么,就是坐在一旁。姨夫人很好,气色好多了,喝了一大碗汤,还吃了一块鸡肉。”良儿从袖子里摸出大约一两重,铸成梅花型的一锭金来递给夏瑞熙:“那位赏给奴婢的。花老虎也有。”
    “当时奴婢听说他在,本想把汤交给丽娘就走的,谁知道那位竟然将奴婢唤了进去。说是恭喜四爷高升,过几日要来给四爷饯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又说谢过夫人挂怀,等姨夫人好了,让她亲自登门道谢。”
    “饯行?”夏瑞熙简直是云里雾里。
    “奴婢也觉得不对劲,想法子和芳儿单独见了一面,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去把长寿唤来。”夏瑞熙心里的不安在急速扩大。
    长寿去了衙门里打听消息,夏瑞熙倚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想得脑袋都想疼了。
    她无心再做针钱活,满门心思只想弄明白赵明韬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又想干什么。他特意在那里坐着,就是特意为了等她,传递那句话。
    良儿不敢打扰她,只是端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给达儿绣肚兜。小竹一蹦一跳地跑来:“良儿姐姐,夫人在么?姑姑想请她过去下棋玩。”
    良儿看了夏瑞熙一眼,轻声道:“可是夫人心情不大好。”
    小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姑姑说务必请夫人过去一趟。”
    玉姑平时基本当不存在一样,而且她一般也不会找夏瑞熙。兴许是有什么要事吧?良儿起身去唤夏瑞熙。
    “姑姑有事要离开?”听到这个消息,夏瑞熙的头好痛,眼前黑白两色的棋子突然变成了乱麻麻的一片。
    玉姑淡淡地看着她:“你好像很不乐意?”
    夏瑞熙忙收敛心神,坐直了认真回答:“不是不乐意,是舍不得姑姑,您在的时候,我心里特别踏实,听说您要走,心里突然就空了。姑姑什么时候走?我要替姑姑饯行。”
    夏瑞熙知道,她是留不住玉姑的。    玉姑不是她的奴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肯来照看她,纯粹是看在木斐的面子上。虽然有洁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这么长时间了,没要过她一文酬劳,没提过任何要求。
    玉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不曾遇到过什么需要她出手的事,但有她在身边跟着,夏瑞熙的心里总是很踏实。这种感觉在欧青谨不在的夜里特别明显。
    玉姑对夏瑞熙的态度很满意:“大概三天后就走。提前和你说,好让你有个准备。如果是一般的小事,能拖我都会拖,但这件事不能拖下去。”
    夏瑞熙不想她走,她自然知道。但她毕竟是行走江湖逍遥惯了的。不可能长期在一户人家里窝着不动。更何况这次是真的有事。
    夏瑞熙从玉姑那里出来,长寿已经回来了一阵子。
    “夫人,衙门里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奴才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四爷,他让您不要担心。”
    夏瑞熙只好放下心头的疑虑,带着良儿给玉姑准备谢礼。银子和衣服肯定是要给的,份量要足,玉姑取多少,那是她自己的事,但主人却是一定不能小气。
    欧青谨这天回来得较早,夏瑞熙还没睡下他就回来了。夏瑞熙很难过,很抓狂:“玉姑姑说她要走。怎么办?还有,赵明韬到底再耍什么花招?他为什么说要替你饯行?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为什么所有的事都累积到了一起?”
    欧青谨知道她是害怕了,只能抚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慰她:“没事。他是吓唬你呢。明日开始,白天我都让木斐带着瑞昸过来,再去请几个护院来,好不好?”
    不是所有的事突然累积到了一起,而是矛盾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要爆发了。他也害怕呢,夏瑞熙怎么可能不害怕?但没有付出,就不会有收益,他不想和夏瑞熙一辈子担惊受怕。
    这一夜,欧青谨极度极度的温柔,他几乎让夏瑞熙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最妥当,最熨贴的照料。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更有效的方式让她放松。
    生在乱世,每个人的力量都是卑微有限的。就算是前一刻手握重兵的大将,下一刻也完全可能死在冷箭之下,尸骨无存。更不用说他这样拖家带口的普通小老百姓。
    他的愿意真的很简单,只想要妻儿和一家老小平安喜乐,但过程真的很难。只因普天之下,能一生都占全了平安喜乐的人屈指可数。有人平安,未必喜乐,有人喜乐,未必平安。且平安喜乐一时容易,要一世却是太难。
    假如退让能让她们平安喜乐,他不妨考虑退让。但很明显,退让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分离,意味着痛苦,所以他不能退,他只能进。他要尽他的力量,让妻儿过得更舒适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付出所有,他不会放手,也不会手软。
    五天后,刘力子提到的那位姓徐的将军徐显果然来了,他很爽快地同意带走尚世卿。同时,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也送到了刘力子的案头,新帝要召见欧青谨,让欧青谨和徐显一起上路。
    消息传到夏瑞熙耳朵里,夏瑞熙全身都软了,眼泪含在眼里一直转,又被她拼命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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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第81章 三房
    瑞熙总算赶在欧青谨走前把那件夏衣缝制出来。
    新皇召见这件事,事先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唯一提醒过她的人,就是赵明韬。这也说明,很有可能就是他搞的鬼。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无法推脱阻止,欧青谨只能跟着徐显一道去。
    夏瑞蓓在欧青谨走后的第二天来访。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的苍白,神情落寞,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进了屋子后就一直半歪在罗汉床上逗达儿玩,连抱达儿她也抱不起。
    夏瑞熙责怪她:“为什么不多休养一段时间再来?落下病根子怎么办?”
    夏瑞蓓瞟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健妇,讽刺一笑:“有什么法子呢?你不肯来瞧我,只好我来了。”
    夏瑞熙心里一动,便笑着让良儿陪那两个健妇下去喝茶,那两个健妇却是笑着给她行礼推脱:“谢欧夫人好意,可是我们夫人身体不佳,王爷特意交代过奴婢们要小心伺候的,不敢去呢。”
    夏瑞熙完全明白了,夏瑞蓓是被赵明韬逼着来的,这两妇人就是他的耳目。他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来亲自接夏瑞蓓,制造一次见面呢?这样有意思吗?
    夏瑞蓓一直呆到天要黑尽才走,果不其然,赵明韬又来接她,还带来一篓子西京城极为少见的凤梨,说是谢过夏瑞熙熬给夏瑞蓓的那锅鸡汤。
    夏瑞熙只让长寿陪着他在前厅奉茶,自己却不肯出去。
    说她失礼也好,还是目中无人也好,得罪赵明韬,不差这一次。
    夏瑞蓓对着夏瑞熙可怜兮兮地说:“二姐送我出去吧?”她的眼睛却是看向那两个健妇的。
    夏瑞熙干脆利落的推脱:“天黑了,青谨不在,我不方便送你出去。”夏瑞蓓肯定会受气,但她不可能因为怕夏瑞蓓受气就满足赵明韬的愿望。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第二天一大早,夏瑞熙就让长寿去见吴氏,说在欧青谨回来之前,她和达儿要搬回去住一段时间。
    虽然刘力子隔三岔五地就要让人来看一趟,夏瑞昸也会经常过来,赵明韬亦不敢明火执仗,但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要独立在外面生活,还是有诸多不便。
    吴氏自然表示欢迎,把尚夫人住过的小跨院精心收拾了,让夏瑞熙母子住进去。夏瑞熙只带走王周氏和良儿、小竹,其他的人一律留在家里看家。
    夏瑞熙前脚刚走,夏瑞蓓又来了,听说她已经搬回了欧家老宅才离去。如此,夏瑞熙总算是摆脱了这种令人烦不胜烦的纠缠。
    最不方便的人是长寿,他隔三岔五就需要跑回去老宅把铺子和庄子里的情况汇报给她,还要去刘力子那里打听情况。
    五月初七,薛氏总算是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大约是经历的事情较多的缘故,孩子们长大了许多,特别是原来举止轻浮的欧信漾沉稳了不少。薛氏看着却是老了许多。
    家里的情况,薛氏是早就知道了的。少不得带着两个儿子到欧青华灵位前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回,夏瑞熙看着哭得差点晕过去的薛氏,感慨地想,薛氏到底是在哭欧青华早死呢?还是在哭她自己?
    等薛氏母子祭拜过欧青华,才到欧信风来拜见嫡母。
    欧信风最近这段时间收敛了许多,见了薛氏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又和三个异母兄弟见了礼,看上去颇为进退有度。薛氏淡淡的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既不亲近也不厌恶,夏瑞熙却分明看见她眼里的憎恶。
    欧二夫人对二房的见面会很是满意,正要宣布开席,白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掩着嘴笑:“大伙儿忘了有个人了,童姨娘还没给二嫂磕头敬茶呢。”
    薛氏的脸色骤然一变,正想说不见了,欧信漾却笑道:“三婶提醒得好,是该让童氏来给我娘磕头敬茶的。但是现在么,家里老老小小的等着开饭,就不必了。等明日再说罢,你说怎样,信风?”他笑得温和,那笑意却未达眼里,连姨娘也不愿意称。
    欧信风闻言,手指抓紧了衣襟,却不得不回答:“大哥考虑得极为周到。”虽然他是得了老太爷的认可,认祖归宗。但童氏却不曾给薛氏磕头敬茶,也就是说她不曾得到薛氏的承认。欧信漾直接称她为童氏,不称姨娘,却也说得过去。
    夏瑞熙看得真切,薛氏是个绵软的,欧信漾却不是。看这副样子,二房的家,已经是欧信漾当起来了,而非薛氏。只要欧信漾不要走歪路,二房还是能过好的,倒是童氏母子俩,以后的日子堪忧。
    白氏捋捋头发,笑道:“是,我怎么忘了,童氏的身份是不该到这前面来的。娘上次给她下的禁足令都还未解呢。”
    欧青英冷哼一声:“就听见你一人呱噪。”
    白氏白了欧青英一眼,伏在薛氏耳边喋喋不休:“二嫂,你不知道,这贱人在梨树下埋了一大包金银珠玉,要不是她那丫头蒲草挟恨说出来,谁也不知道。太可恨了,我瞧着都是你们分家时得的东西。你这回回来了,得好生收拾收拾这贱人,省得乱是一个贱人都妄想往高处爬。这妻是妻,妾是妾,可不能乱了。”
    白氏这话一出来,她身边伺立的兰叶和兰心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齐齐低下头去。
    想到欧青华那般的偏心,薛氏心里一阵刺痛,连带着看喋喋不休总是揭她伤疤的白氏也有些不顺眼,眼皮都未抬的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过脸却和夏瑞熙说得高兴,对达儿多加慈爱。
    白氏遭了冷遇,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她觉得她是大功臣,如果没有她,薛氏哪里会有那么一大包金银珠玉。又十分不忿,当初薛氏总是捧着她,她也没少给薛氏钱财,怎地对她做出这副嘴脸来?倒去讨好夏瑞熙?是了,四房有钱有势嘛!白氏又瞪了欧青英一眼,不求上进的家伙!
    吴氏见气氛有些僵,忙插话道:“二弟妹,东西都在我那里,改个时候给你送过来。地是开春的时候就种下了的,至于铺子,还要等你们自己去瞧,到底做什么营生好。”
    欧信漾起身给吴氏行礼,说了一大长串感谢的话。他自小生长环境不一样,风度翩翩,样貌又好看,这番经过历练,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花花公子的模样,欧信风的呆样与他简直完全不能比拟。就连欧二老爷都暗自点了头。
    宴席散了之后,吴氏果然把那包金银珠玉亲自送过去给薛氏。薛氏得到金银珠玉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还夏瑞熙的钱。夏瑞熙也没有推辞,笑着接过了。
    薛氏就问她,最近西京城里做什么生意最赚钱。还打算和夏瑞熙租两个铺子,又说欧信漾已经出去找房子,很快就要搬出去住。
    夏瑞熙原以为二房怎么也会在老宅住上一段时间再说,看这个模样,只怕是欧信漾等不及要收拾那母子俩了。避开了欧家其他人,越早搬出去,越好收拾。
    送走二房,吴氏和夏瑞熙闲谈时不胜感慨:“你二哥做事太不靠谱!他那时候宠妾灭妻,就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日。童氏也过分了些,要是她留点余地,今日也不会这般凄惨。所以,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夏瑞熙的心思却不在这些家长里短上面,她心里想的都是欧青谨已经走了二十来天,他到底到了哪里,安全不安全。新帝召他去做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等问题。
    吴氏劝她:“不要多想,四弟是个有福之人,过些日子就来信了。不是还有世卿跟着一块儿的么?姑奶奶可没你这么担心。”
   可是欧青谨的信始终没有来。
    夏瑞熙又翻出了佛经出来抄。良儿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夫人,有您这样的么?平时不吃素,不念佛,也不曾捐过香油钱。偏偏一有事就要抄佛经。”
    夏瑞熙自己也觉得好笑,仍振振有词地道:“你懂什么?我这个时候心里特别虔诚,一刻钟抵得上十天。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的好。”她不过就是寻个精神寄托罢了。
    良儿辩不过她,眉眼弯弯地在一旁给她磨墨递水,又笑她的字一点进步也没有。达儿在一旁见了,也想来学写字,结果娘俩个就把墨抹了一身都是。    日子就在夏瑞熙有意识维持的这种轻松下滑到了六月。
    天气越来越热,中午时候的太阳白花花的,晃得人头晕。这日下午,达儿因感了风热,吃不下饭去,眼泪鼻涕都来,天气热,他想睡觉却又睡不着,身上不舒服,心中烦躁,只在那里不停地哭闹。
    夏瑞熙被他弄得满身大汗,同样地烦躁不安。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她自己歪在一旁睁大眼睛睡不着,欧青谨一直没有消息,长寿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刘力子那里打听一下,刘力子总安慰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也只能这样想。
    歪着歪着,她的睡意来了,刚合上眼睡了一会儿,就听见小竹在外间轻声问良儿:“夫人睡着了吗?”
    良儿嘘了一声,道:“刚睡着。”
    小竹道:“长寿管家在外面等着夫人召见呢。他说他才从刘将军的府衙里过来。”
    夏瑞熙忙起身道:“让他去正屋里等我。”
    看着长寿递上来的那封信,夏瑞熙手都是抖的。是欧青谨的信,信上的落款是在半个月之前,说他到了新安,一切平安,让她和家里不要挂怀。
    夏瑞熙掰着手指算,半个月前到了新安,现在恐怕已经到临水了,离新帝驻扎的兹阳再有一个月的路就可以到。也就是说,第二封信大概还要两个月以后才能送到。
    长寿却是欲言又止。


正文 第82章 骤雨(一)
    欧青谨是平安到达新安了没错,可刘力子那里得到的最新消息却是,新安的守将反了,欧青谨一行人的下落不明。
    夏瑞熙觉得自己的脖子被猛然扼住,气也透不过来,揪住衣领靠在椅子上直喘气。良儿叫了一声,一把扶住夏瑞熙,让长寿出去,让小竹打水来,接着松开了夏瑞熙的腰带。
    夏瑞熙苦笑着:“天气太热,中暑了。”
    良儿忍住眼里的泪:“是啊,这天可真热。”
    夏瑞熙缓过气来:“我要去见老太爷。”
    “夫人,您好歹歇会子,等暑气下去些再出门可好?”
    “不好。”夏瑞熙挣着站起:“你让长寿立刻去请木公子来。”木斐,此刻她只想得到木斐能帮她去找欧青谨。她最怕的就是赵明韬在半路上干掉了欧青谨。
    夏瑞熙是在欧二老爷和欧青原的陪同下见的木斐,她很惭愧,好像总是在麻烦木斐,一有事情就在麻烦他。木斐却是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拒绝了欧青原行的大礼,立刻就起身去了新安。
    那一夜,夏瑞熙半点睡意都没有,索性坐在灯下把她手里现在的财产细细写了一张单子。
    吴氏在外间小声地哼唱着儿歌哄达儿睡觉。欧青谨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来,家里人都忙碌起来,一些去衙门里打听消息,一些去寻过往的商旅打探,吴氏就专门来陪夏瑞熙。
    夏瑞熙听到吴氏温柔的哼唱声,猛吸了一下鼻子,披衣起去,对着吴氏柔柔地喊了一声:“大嫂。”
    吴氏回头,对着她轻轻“嘘”了一声,“刚睡着。”
    夏瑞熙道:“大嫂进来陪我说话可好?”
    金霞自动坐到达儿身边,换下了吴氏。
    “大嫂和我说说那时候大哥去了京城,总没回来时,你想些什么?”
    “那时候呀?”吴氏微微一笑,拿过扇子轻轻地给夏瑞熙扇着:“能想什么?先把最坏的情况想到了,然后又想最好的情况,后来觉得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就能吃能喝了。”
    最坏的情况么?就是欧青谨再也回不来。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还有达儿在身旁;她不缺钱,有家人可以依靠,还有自己的双手可以依靠……夏瑞熙不知不觉在习习的凉风中睡着了。
    吴氏看着她憔悴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把她脸上散乱的头发捋顺别到了耳后。这个妯娌,年龄只比她的儿子大不了几岁,加上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四弟,两人和她的孩子差不多。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还不曾亮,夏瑞熙就被惊醒,吴氏已不在身边,达儿不知什么时候被抱来放在她身旁,握着小拳头正在酣睡。
    她正要喊良儿,就听有人在窗外低声说话,“四夫人还睡着的?”是王婆子的声音。
    接着良儿轻声道:“王妈妈,您怎么来了?”
    王婆子道:“老夫人心里牵挂四夫人和小少爷,让我过来看看。”
    二人低低说了一阵话,不多时王婆子告辞,良儿走进来,她的表情有些惊慌:“夫人可醒了?”
    夏瑞熙坐起来:“怎么了?”
    “家里派人来了,说是老爷胸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那个,好像是疼得有点厉害。”    夏瑞熙心跳得咚咚乱响,全身都浸出一层薄汗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颤抖得不那么厉害:“谁来报的信?”
    “崔元。还在外面候着呢。”
    “哦。”夏瑞熙在床头上默默靠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我那套青碧色的葛纱衣裙找出来。打水来给我梳洗。”
    不大工夫,夏瑞熙已经穿戴完毕。发髻梳得乌黑整齐,插着欧青谨送给她的那只坠珍珠银钗,耳朵上坠着同款的珍珠耳坠,配着青碧色衣裙,人看上去添了几分冷冽,但是很精神,很清爽。
    “夫人,立刻就走吗?”良儿要把达儿抱起来。
    夏瑞熙整整衣角:“良儿,你不要跟我去了。达儿也不要去。”
    良儿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奴婢不跟了去,谁伺候您呢?”
    “小竹跟我去。你留下来看达儿,家里其他人不知道他的习惯,你最清楚。这会子把他弄醒,他少不得又要大哭,带过去也不方便。”
    夏瑞熙打开首饰盒:“这里有张单子,都是我手头上有的。这个印章,你收着。”
    良儿变了脸嘴:“夫人……?”
    夏瑞熙笑笑,关上首饰盒:“别多心。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多有一手准备的好。趁着这时候和你说,省得临时忘了,你好好记在心里。假如,假如,……嗯,你就把这张单子交给大夫人,这个印章,你替达儿拿着。等他大了,再给他。”
    良儿的眼泪看就要掉下来:“夫人,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您不要这样子,四爷会回来的,您也会好好的。奴婢不想替您管什么印章,您不就是去一趟娘家么?一会子就回来了。”
    夏瑞熙失笑:“傻丫头,我这不是和你说万一么?我身边没其他人,不和你说和谁说?好好好,你先拿着,等我一会子回来你还我。给我看好达儿。”
    良儿正要说话,就听小竹在外面轻声道:“奴婢给大夫人请安。”
    二人一起收了声,接着吴氏进来,同情地看着夏瑞熙:“把达儿交给我吧。我让信舍送你回去。有什么事,就让人跑回来说一声。良儿不跟你去呀?就让金霞也跟了你去吧。”
    夏瑞熙微笑着应了,命小竹和金霞取了她的巾帕扇子等物,转身亲了达儿了口,踩着灯影走了出去。
    欧信舍穿戴整齐地候在院子门口,见夏瑞熙出来,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四婶。”
    夏瑞熙轻轻一笑:“一大清早的,有劳你了,信舍。”
    欧信舍陪着她往外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四婶莫要这么说,自家人嘛。”他小心地瞟着夏瑞熙的脸色,轻声道:“四婶,我昨夜做了个好梦。”
    “哦?”夏瑞熙心里堵得慌,对他的梦并不感兴趣。
    欧信舍并不在意夏瑞熙的敷衍,微笑着把他的梦说出来:“梦见照镜子呢,镜子里的形象特别清晰。我问过奶奶了,她说是远方会有好消息传来。所以四婶不要担心了。”
    一家人都变着法子为她考虑,夏瑞熙心里一暖,感激地望着欧信舍笑:“我知道了。谢谢你,信舍。”
    夏家的车在二门外候着,崔元老远看见夏瑞熙,忙上前去行礼:“二姑奶奶。”
    “崔管家,我爹是个什么情形?”夏瑞熙一边上车,一边详细询问夏老爷的情形。
    “半夜的时候突然疼起来的,当时晕厥了过去,醒来以后就是想见您和三姑奶奶。有他自己平时配的药撑着,情况还算稳定。只是夫人有点慌。”
    夏瑞熙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半。
    马蹄声清脆,马车沉闷地在青石路面上轧过,夏瑞熙靠在车厢里,只看得见车厢外的一点灯光洒进来。空气冷冽,有种不同寻常的寂静。
    “什么人?”一声厉喝,前方一子马蹄响过,马车停下来,兵甲的撞击声逐渐包围了马车,火把的亮光把车厢里照得通亮。
    到底还是来了吗?夏瑞熙深吸一口气,贴紧了车厢壁。小竹和金霞吓得眼珠子乱转,紧紧揪住了夏瑞熙的袍角,只往她身边靠。
    “我们是欧家的。车里是我四婶,家里老人病了,赶去探病。”欧信舍好声好气地和外面的人解释。崔元也在不停地说好话。
    那人道:“原来是欧大人的家眷,失礼了。可是弟兄们正在办差呢。外面跑进奸细来了,正在搜捕奸细。上面的命令,一律不许车马通过,还请夫人下车,待小的们搜搜马车。怕有奸细混在其中,惊吓了夫人。”
    欧信舍很生气:“我们才从家里出来,车里都是家中女眷,又怎么会有奸细藏在马车上呢?”
    “信舍,不要说了。”夏瑞熙让小竹打起帘子,扶着金霞的手下了车,不看那高举火把的兵士,淡淡地说:“你们搜吧。”
    为首的校尉瞪着一双牛鼓眼,死死地盯着夏瑞熙看了一会儿,才说:“夫人,失礼了。”一招手,几个人围着马力翻找起来。
    夏瑞熙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果然,那校尉黑了脸,厉声道:“这车有问题!为何会有夹层?来人呀,把他们都带过去,把车赶过去拆开!”
    崔元不敢相信地颤着声音说:“军爷,您老弄错了吧?这是咱们家自己用的车,如何会有夹层呢?您看,这车厢底多薄啊,怎么能有夹层?”说着偷偷给他们塞银子,结果被人家一巴掌打落在地上,反而成了心虚的罪名。
    欧信舍给他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也和他们大声嚷嚷起来,那小厮慢慢掩着往外跑,刚跑了几步,被人一刀砍在小腿上,血光四溅,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痛得直打滚。
    丫头们捂着脸惊嘶呐喊起来,欧信舍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厮,忘记了说话。夏瑞熙白了脸,咬紧了嘴唇,好歹没有失态。
    那校尉粗声粗气地吼起来:“跑?想去给同党通风报信么?谁他妈的还敢跑?爷爷砍断他的腿!”
    除了小厮的惨叫声,其他人俱都鸦雀无声,浓浓的血腥味染透了盛夏的这个清晨。
    夏瑞熙最先回过神来:“我们不跑,拆车也可以。我们先救人,可以吗?这位军爷?”她蹲下去把崔元先前被人打落在地的碎银一块一块地捡起,双手递给那校尉。


正文 第83章 骤雨(二)
    夏瑞熙被请进了附近一间民宅。他们的人一个也没跑脱,全都被关在了这间民宅里,理由是要查清楚了才放人。欧信舍,崔元,车夫还有那个被砍伤了腿的小厮关在一处;她则和小竹、金霞锁在了这个房间里。
    夏瑞熙觉得这个早晨特别黑,特别冷,太阳出来得特别迟。
    小竹靠在金霞的肩头上瑟瑟发抖,金霞看着夏瑞熙小心地问:“四夫人,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吧?”
    夏瑞熙很想望着金霞笑,安慰金霞说没事,但是她笑不出来。她几乎已经有点绝望了,就算是欧青谨死里逃生,赶回来,只怕也来不及了吧?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她这个原本已经死了的人,占了夏二的身子,替夏二享了几年的福,占尽了好事,现在老天爷要她还回去了,她必须为夏二原来的作为买单。
    死?她没想过,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死。她只想着她的达儿,不满一岁的孩子,如果没有了父亲,再没有了母亲,会怎样?
    她只希望不要牵连到欧信舍,不要牵连到其他人。希望欧青原和吴氏会善待达儿,把他抚养长大。至于她自己,到哪步说哪步的话。
    门上挂着的锁被人打开,两个粗壮的妇人探进头来,恶狠狠地对着两个丫头喊:“出来!”
    小竹尖叫一声扑到夏瑞熙的脚下,紧紧抱住她的腿,拼命摇晃着小脑袋:“我不去,我不去!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好怕,奴婢不想挨板子,奴婢是冤枉的。”
    金霞只是绞着衣角,看看夏瑞熙,又看看那两个壮妇,轻轻唤了声:“夫人……”
    “两位大嫂,孩子们胆小,叫她们出去是做什么?可不可以透点话?”夏瑞熙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金霞,示意她拿去贿赂那两个妇人。
    金霞如今要聪慧了些,颤抖着手从里面取出两块碎银来要塞给那两个妇人,被高壮些的那个黑面妇人将荷包一把夺了过去,哼哼道:“例行搜身问话,没什么大事!没事一会子就送回来!夫人这里稍后也要问话的。”
    夏瑞熙心里明白了,这是在为某些人清场子,由不得苦笑:“金霞,你来牵着小竹去吧。没事儿,问什么就好生回答。我在这里等你们。”
    金霞牵着还在抽泣的小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两个壮妇离开,门又被落了锁。夏瑞熙站起身来,整整衣裙,摸摸头上那支银钗,端正坐好,静静等待。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又被关上。
    “收好。”夏瑞熙刚刚被抢走的荷包被人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抬起眼来看看面前肃立的男子:“难为你找了这样一个好借口,我爹怎样了?”打着这样的幌子在刘力子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弄走,是想好后手了吧?
    赵明韬一身黑甲,抱着头盔立在她面前看着她:“他没什么大碍,药劲过去就好了。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一步。”
    “我不明白,为什么?”夏瑞熙很苦恼,她和从前的夏二根本就是两个人好不好,“我们根本不可能。你大概以为不害死我爹,不伤害达儿就算是没有结下生死仇怨?至于其他人都算不得什么?”
    从他向她下手,向夏家下手,向欧家下手,向欧青谨下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站在两条平行线上的。
    “不然要我怎么办?我不是欧青谨,我的运气没有他好。”赵明韬的声音很沙哑,“我也不明白。”
    “你不过就是一个粗野丫头而已,除了笨,除了骑术和笑得好看点以外,别的你一窍不通。”
    “我觉得,我和你说那个人是不同的两个人。首先,我一点也不懂骑术;其次,我不笨;再次,我懂的东西不少。你缅怀的是过去,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不是从前的夏瑞熙,保证你一定会很失望。”
    赵明韬皱着眉头看着她:“我也不是从前的赵明韬。你放心,你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毕竟都是我的错。假如你舍不得达儿,我愿意把他当做我的亲生儿子看待。”
    鸡同鸭讲,她总不能告诉他,他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夏二其实早就香消玉殒了吧?她要是说了,他肯定还以为她在瞎编,在矫情。
    夏瑞熙垂下眼:“达儿有他自己的父亲。”
    赵明韬换了个话题:“欧青谨的事,我很遗憾。也许,我可以帮你寻个熟人去找找。”
    何必呢?这样做作,演给谁看?提起欧青谨,夏瑞熙恨不得撕了他。“不用,他能回来自然会回来。”她换了一副欢快的神气:“你不知道吧?那个时候我们在万佛寺,我求的签好极了。就凭这个,他也一定会平安于无。你瞧,目前来看,那签可是极准的。”
    “回来?求签?”赵明韬冷笑了一声,向前跨了一步,“欧信舍和叛军勾结,证据确凿。”夏瑞熙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哦,知道了。”她微微侧开脸,叛军,叛军可不就是他么?先叛了伪帝,又打算背叛新帝。
    “你不打算为他求情?”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这个人一惯最自私。”
    “自私到可以亲眼看着我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割下来,你也无动于衷?你就不怕吴氏责怪你,把气出到达儿的身上?”赵明韬冰冷的手指像一条毒蛇轻轻抚在夏瑞熙的耳朵上。
    夏瑞熙咬紧了唇,没有躲避:“你没有时间陪我玩这个游戏。你小心点,也许出门就被刘力子的枪刺个透明窟窿也不一定。我听说,刘力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看来你是比从前聪明了些。”赵明韬轻笑了一声:“刘力子昨天夜里出了城,附近的全县告急,他必须去支援。算算脚程,他这会儿大概正打得热闹。”
    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安排的吧?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夏瑞熙有种脱力的感觉,她争不过,但是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赵明韬把头盔放在桌上,伸出手,固定住她的肩头,慢慢低下头去,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她猛地站起:“你放了欧信舍吧?”
    赵明韬的手只是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她就皱着眉头跌坐下去。赵明韬捏住她的耳垂,使劲一掐,疼得她“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恼道:“你干什么?”死变态,王八蛋。
    赵明韬凉凉地说:“这个地方是最不疼的。我不是他,不会对你百依百顺,温柔小心。相信蓓蓓的事情你也知道不少,我不想那样对你。”
    夏瑞熙沉默不语,就算他不提醒她,她也很明白,这是一只禽兽。
    赵明韬突然俯下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轻笑着起身:“时间还很多,我要做的事情不少,就不陪你了。过了今夜,我再好好陪你。不要耍花样哦?假如你给我一具尸体,我就让欧夏两家陪你一起去。”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夏瑞熙用袖子擦了擦嘴,轻蔑地问:“你这次又是投靠了谁?前主已经节节败退,再不成气候,你也没脸再去投靠,是谁呢?难不成是你觉得谁也靠不上,不如靠自己?”
    赵明韬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抱起头盔走了出去。
    夏瑞熙虚脱地倒在椅子上,这次是时间不够,所以他放过了她。那么下一次呢?她的手再次抚上头上那只珠钗。
    赵明韬走后不久,小竹和金霞就被送了回来。还好,两个人衣衫都整整齐齐的,只是眼珠子都变木了,基本不会怎么转动,特别是小竹的。
    金霞好歹是见过点风浪的,只有小竹这孩子怪可怜,她娘一手好厨艺,就算是被卖,也能让主家连着她一起买。到了夏瑞熙家里,又从来没人苛待过她,身边还有老娘嘘寒问暖。突然见着了这样的事,只怕是被吓坏了。
    夏瑞熙叹了口气,对着小竹招招手:“过来。”
    小竹走到她面前,轻声抽噎起来。
    “好孩子,不要哭。没事的。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等过些时候,我想法子送你们出去。”现在人是送不走的,赵明韬一定生恐他们出去泄了他的底。
    不多时,有人送来丰盛的早餐,但是谁也吃不下去。
    中午,傍晚,只要是要吃的喝的,外面的人有求必应。
    天黑尽以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门被人打开,李钺全身都是血,黑着脸冷着声音说:“请夫人立刻跟我们走。”
    小竹见了外面那群全身都是血的男人,腿都吓软了,半天迈不动腿,李钺嫌她累赘,拔出剑就要去刺她。
    “你如果杀了她,我不会听你的安排。我知道你有的是法子,但如果我不配合,你的麻烦也不少。”夏瑞熙立在门口,并不阻止,只是淡然说出这一番话。
    李钺瞪了她一眼,转而让人把小竹敲昏,扔到车上不提。
    火把的照耀下,夏瑞熙看见了不远处的欧信舍和崔元,却没有看见那个腿受了伤的小厮和车夫。
    一上了马车,夏瑞熙就被禁止靠近车窗和车门处,她只感觉得到马车跑得很急,却哪里却是不知道。她想,赵明韬一定又败了。


正文 第84章 骤雨(三)
    路况仿佛是很不好,车里颠簸得极为厉害。夏瑞熙死死揪住榻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像颗爆豆似的东跳西蹿。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抖乱了,绞成一团,拧成了死疙瘩,痛得要死。
    她一手抓住榻边,一手紧紧按住肚子,试探着和看守她们的壮汉商量,看能不能让马车跑慢一点,或是停下来让她喘口气?
    那壮汉淡漠地望了她一眼:“不可能。真要受不住了,让你的丫头过来扶着你,帮你坐得舒服点。”
    夏瑞熙无奈地看着缩在车厢角落里紧紧抱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的金霞和小竹。被吓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照顾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纯儿那样的冷静机智,良儿那样的泼辣利落的。更何况这两个丫头,和她并没有什么情分。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炸雷先是闷闷地响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放出一点点响声,却又断绝,轰隆隆的让人提心吊胆了许久之后,恶狠狠地一下炸出来,震耳欲聋,心都震抖起来晃悠了两三下。
    一阵凉风吹过,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车厢顶乱响,浓浓的土腥味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车外的人俱都成了落汤鸡,有人抱怨马车太重,马儿太累,又看不清楚道路,强烈要求雨住再走。
    有人低喊:“快跟上!快跟上!就算下雨了也不能停,必须早点走过这段路才行。穿过前面那个隘口就有歇处了,爷带着人在前面等着呢,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谁留在后面就等着送死,刘力子可是最喜欢活埋人的。”是李钺的声音。
    他的话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队伍停止了骚乱,沉默地前行,只是因为雨大的关系,速度放缓了。
    夏瑞熙按住疼得突突跳的肚子问那壮汉:“雨这么大,火把尽都被浇灭了,歪下路面去怎么办?为什么不停下,等雨住了再走?”
    “现在雨虽然大,路面却是硬的。要是歇会子,水把路面浸软了,马车太重,肯定会陷,必然过不去前面的隘口。”
    “我们是要去哪里?马车里拉的是什么?为什么路面软了就过不去?”夏瑞熙见那壮汉居然肯回答她的问题,不由又大胆地得寸进尺了一下。
    壮汉这回没吭气,沉默地擦了擦手里的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雨也稍微小了些。“坐着别动!”壮汉跳下车。
    不多时,夏瑞熙的马车帘子被掀开,赵明韬冷声道:“下来!”
    对着不远处的火光,夏瑞熙看得很清楚,赵明韬的俊脸上有几道伤痕,没有戴头盔,头发有点乱,有几缕被雨水淋湿粘在脸上。身上的盔甲也没有除去,有些可疑的暗黑色痕迹遍布其上,不是他的血就别人的血。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很狼狈。
    他必然是败了,被人从西京城里赶了出来,又要去个什么地方逃命。夏瑞熙有点想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逃命都带着她,她会落什么好?
    金霞缓过劲儿来了,推开小竹,上前打算扶夏瑞熙下车。赵明韬的手却越过她的头顶,一把抓住夏瑞熙的小胳膊,将夏瑞熙半拖半拉弄下了马车。
    挨近了他,一股浓烈的汗味夹杂着皮革,血腥的味道猛地冲进夏瑞熙的鼻腔里,刺激得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顾不上,四处张望着寻找欧信舍和崔元的踪迹。最怕就是人家嫌累死,把这二人在哪旮旯犄角的给弄死了,抛尸荒野,她可怎么向吴氏交代?
    人没找到,她倒是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一座破庙,几间破屋,周围挤满了马车和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紧张,气氛很压抑。马车上清一色的黑色大箱子,也不知道装些什么?夏瑞熙下意识地猜想不是金子就是银子,反正是值钱的东西。说不定里面一大半都是她们夏家的。
    “看什么?快走,雨把衣服淋湿了。”赵明韬冷哼了一声。
    “我在看是些什么人眼瞎了非得跟着你。”话未说完,夏瑞熙就觉得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她识相地闭上了嘴。赵明韬把她挟在臂弯里半拖半拉地推进了一间空的小破屋中。
    小破屋没什么家什,一张老木桌,三四张木凳,桌上摆了一坛酒两只碗,两双筷子并一只荷叶包着的烧鸡。
    夏瑞熙刚被赵明韬狠狠按坐在木凳上,一记凌厉的眼光飞刀和狠狠一声叫骂从角落里飘来:“呸!不要脸的贱人!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夏瑞熙闻声望去,角落里的干草堆上缩着一个双手被缚,脸色苍白,瘦得眼眶深陷的女子,正是成王妃容氏。
    容氏直直地望着夏瑞熙:“我认得你是哪个!你是欧青谨的老婆,骚狐狸的姐姐!娼妇,两姐妹没一个好东西!不要脸,我要是欧青谨,一定把你烧死才解恨!”
    被人家的正牌老婆指着鼻子骂作奸夫淫妇,这种滋味还是第一次尝。夏瑞熙摸摸头,被人强掳来也是罪?虽然容氏不是因为吃醋,而是为了泄愤,可这些话始终是太难听了。
    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以为她不正经,和赵明韬有一腿呢。如果是欧青谨听见,会不会被气死?夏瑞熙觉得自己还算乐观,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名声问题。
    容氏见夏瑞熙不理,又是一长串咒骂冒出来。赵明韬皱了皱眉头,随手操起身边的一只破凳子向容氏的头砸了过去,容氏忙偏头让过,破凳子砸在土墙上,砸下几块土疙瘩并碎末,扑了她满头满脸的灰。
    听见响动,立刻就有人进来,随便寻了点什么东西胡乱塞进容氏的嘴里。
    容氏呜呜地哼着,双腿乱蹬,眼睛兀自仇恨地瞪着赵明韬和夏瑞熙,那表情仿佛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勾搭时被人看见了,在干杀人灭口,以保证奸情不外泄的勾当。
    容氏的力气不算小,一脚蹬出去,居然把人蹬得鬼叫。
    赵明韬不耐烦起来:“她想淋雨就把她拖出去塞在房檐下窝着!看着就烦人!她要再不老实,挑断她的脚筋!”
    容氏立刻就不闹了。
    刚才被容氏踢得痛叫的那个壮妇得了机会,正好报复。毫不容情地揪住容氏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就那样反着将她拖了出去,在满是灰尘泥水的地面留下了一道乱七八糟的痕迹。
    容氏手臂被拉得生疼,屈辱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瞪着赵明韬和夏瑞熙,用目光把他二人凌迟了三千三百刀。
    一一禁不住感叹,多亏她不是真的淫妇,否则被人家老婆这样瞪着,良心真的要过不去的。如果她没猜错,容氏之所以被带到这里来,最终的作用可能就是赵明韬的一个护身符或者是谈判筹码。
    而观其身份地位,容氏不是嫡女,不受宠,她的生死只在男人们的一念之间,其最可能的下场就是,成为惨兮兮的牺牲品被华丽丽的忽视,然后牺牲掉。
    夏瑞熙想,假如换做她自己处在容氏的角度,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激怒赵明韬。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是想方设法,低头伏小也要活下去。不幸的遭遇不是自暴自弃的借口,即便无法与命运抗争,也可以努力让过程来得轻柔些。
    然容王妃的骨头显然是极硬的,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这么自强不息地和赵明韬作对,斗争到底。她勇敢不是她的错,可要胡乱攀咬人却是不应该,所以夏瑞熙免去了为她求情的手续。
    金霞和小竹瑟瑟缩缩地在门口探头,想跟进来又不敢进来,想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她们又更害怕。刚才从车里到这屋里的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她和小竹的脸蛋已经被摸了不下十次。
    “进来吧。”夏瑞熙也不看赵明韬的脸色,随手打开荷叶,不客气地撕了小半只烧鸡,走到二人面前,递给金霞,指指容氏刚才呆过的干草堆,“就在那里休息。”
    金霞接过烧鸡,轻声道:“奴婢刚才看见大少爷和崔管家被人押着蹲在野地里淋雨。”她总记着欧信舍的好,想着自己有吃的有躲雨的地方,就想让夏瑞熙也伸伸手,弯弯腰,为欧信舍讨点好处。
    夏瑞熙没有吱声。淋点雨挨点饿算什么?能活着就最好不过了。向赵明韬求情么?不必浪费这个精神了。他自己的人都还在外面淋雨,他会愿意让欧家的男人进来享福?说不通啊。
    “再鬼叫就让她们滚出去!”赵明韬沉着脸拍开酒坛子的封泥,往两只碗里倒了酒,吆喝夏瑞熙:“过来喝了。”
    金霞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默不作声地拉着小竹缩到角落里,再不敢吱声。
    夏瑞熙摇摇头:“我肚子疼,不想喝。”
    赵明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问:“你哪里疼?我看你精神得很。”
    夏瑞熙掏出块帕子边擦手边叹口气:“又不是我家的车夫赶车,也不是痛得死去活来,自然要忍着。马车太颠簸,大概肠子都打结了。”
    大约是她的比喻太好笑,赵明韬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他自己喝尽了碗里的酒,动手撕起鸡来:“你不吃么?过去几十里路都只有干粮和水了。”
    “这是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带着她们也是累赘,不如放了她们如何?”
    “把她们扔在这里喂狼?好主意!”
    “再把欧信舍和崔元留下来吧,反正你的事已经败露,带着他们没什么用。省得浪费你的马车和粮食,还要分散精力看顾他们,不划算。”
    赵明韬冷笑了一声:“到了该放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吃不吃?不吃我就全吃光了。”
    夏瑞熙忙忙地从他手边抢下了一只鸡大腿。不吃白不吃,就算是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赵明韬从她手里抢过丝帕擦了手,慢慢走了出去。夏瑞熙竖起耳朵,听见他在外面问李钺:“人来了没有?”


正文 第85章 骤雨(四)
    赵明韬是在等谁?还有同伙啊?是不是来接应他的?夏瑞熙恨不得把耳朵伸出去听。可惜李钺的声音又低又沉,她听不清。
    不多时,赵明韬走了进来,扔了一床薄被给金霞:“起来,铺好。”
    金霞拖开小竹,抖手抖脚地将那床薄被捕在了干草堆上,询问地看着夏瑞熙。夏瑞熙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实际上掌心里全是冷汗。
    赵明韬大步走过去,叉开腿往被子上倒,无视两个丫头的存在,看着夏瑞熙:“我要睡觉了,你呢?要不要来挤一下?”
    俩丫头用一种异样地眼神看着夏瑞熙,屏住呼吸看她怎么回答。
    难得他对她这么客气,居然还询问她的意思。当着俩丫头,夏瑞熙尴尬地扯扯嘴角:“不了,我在这里靠靠就好。您休息,您休息,明儿还要逃命呢。”
    “你别后悔。”赵明韬无声地冷笑,卷紧被子自顾自地沉沉睡去。
    夏瑞熙沉郁地看着熟睡的赵明韬,后悔?他什么意思?她瞅了金霞和小竹一眼,“过来在这桌上靠一会子吧。”
    “四夫人,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小竹刚坐下,眼泪就来了。
    夏瑞熙有点烦躁:“我能护着你们自然会护着你们。再哭人家的剑又刺过来啦。”同情归同情,但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动不动就哭的人。金霞虽然也慌乱,最起码没有动不动就哭,瘫成一摊烂泥。
    金霞耐心地拥住小竹,细声哄她,小竹这才收了眼泪,伏在桌上打起瞌睡来。金霞央求夏瑞熙:“四夫人,您好歹歇会儿。”    夏瑞熙笑笑:“莫管我,你睡你的。”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此时欧夏两家必然闹翻了天,西京城里又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也不知道达儿乖不乖?
    过了不多时,外面传来车轮滚滚之声,仿佛有不少人离开。夏瑞熙看犹自熟睡的赵明韬一眼,慢慢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
    雨已经住了,云未散开,天空还是黑沉沉的,没有半点星光。远远地只看得见三两只火把向着远方去了。
    她正打算迈步出门看个究竟,两把未出鞘的刀封住了她的去路。守在门边的壮汉说:“爷有命,夫人不得外出。”
    “我要方便。”夏瑞熙很是理直气壮。
    人家根本就理都不理。她又重复了一遍,门神还是如同没听见一般。
    夏瑞熙无奈转回桌旁,抱着头扑倒在桌上,看着那盏破油灯上一跳一跳的火焰叹气,这可怎么好?
    赵明韬醒过来,刚好看见夏瑞熙一张小脸被朦胧的灯光映得美轮美奂,不由心中一动,伸了个懒腰,对着她招手:“过来!要不然我过来抱你?”
    夏瑞熙犹豫的看了俩丫头一眼,赵明韬微笑:“你可是担心被她们看去,将来你再做不成欧家夫人?我帮你杀了她们可好?”
    夏瑞熙正要说不好,赵明韬就热量手唤人进来:“把这俩丫头带出去,随便扔哪儿。”
    夏瑞熙不及阻止,人已被拖了出去。赵明韬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里,半压在身下,不顾她的挣扎,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看着她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颊,轻声说:“唔,还是那么香。”神色竟然是带了些温柔。
    夏瑞熙恨得要死,却苦于无法挣脱他的手臂。她暗想,此刻正是清晨,当真是最危险的时刻,赵挣越爱出问题,只好泥雕木塑一般闭眼不动。
    赵明韬气息不稳:“气性还是这么大。你那时候和我赌气,每每就是这般。你可是恼我杀了她们?你放心,我只是给她二人换个地方,一路上还要她二人照顾你呢。”
    夏瑞熙抬起眼皮,冷淡地对上他灼热的目光:“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和我做一对?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你我有杀夫之仇,带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好?你就不怕我什么时候冷不防给你来上一刀?我知道你本事大,我杀不了你,但那样日日的防着,有意思吗?”
    赵明韬定定望着她:“有意思的。我要说我没动他,你也不信。不如告诉你实话,我不杀他,就是他杀我。你不要再想着他了,他已然死了,不可能复活。就算我此刻放你走,你名声已坏,必不容于欧家,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跟了我去远处,我必然对你极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走?到哪里去?”夏瑞熙骤然闻得他的后一句话,不由大为讶异。他竟然也能说出要走的这种话来?他舍得么?不过也对,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再熬下去,迟早都是死路一条而已。他反复无常,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
    赵明韬不置可否,“你愿不愿意?”
    夏瑞熙慢吞吞地推开他:“开什么玩笑?想走不想走的,由得我么?只是我替你担心,你手下那么多人,你走得了么?你走了他们怎么办?只怕你想走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赵明韬沉默了一会,使劲捏了捏她的脸,也不管她痛不痛:“我不是草包,这些事不劳你操心。你真不可爱。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软话讨我欢心?也许你一哄我,我高兴就放过你了。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让我讨厌你而放手,却不知我最爱霸王硬上弓。”
    夏瑞熙冷笑:“我向来知道你爱好不正常。真要是那样,我又有什么法子?但随你。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赵明韬却是带了点喜悦:“你其实并没有忘记我们的从前,还在恨我是不是?”
    夏瑞熙哑然,心知他又自作多情地误会了。须知,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除了厌恶和憎恨之外毫无其他感受的陌生人,连熟人都算不上。
    按道理,有个英俊的王爷对她如此痴情,她最起码也该感动或是沾沾自喜一番,可惜她从来没有生就一副多情的菩萨心肠。被自己厌恶的人喜爱,不亚于一场灾难。她懒得解释:“随便你怎么想吧。”
    李钺在屋外咳嗽一声,赵明韬站起身来,望着她笑:“你睡会儿,等会儿我来接你一起走,我想好了,我们就去海外。”
    夏瑞熙懒得看他,躺在干草堆上拿背对着他。
    赵明韬的眼神黯了黯,走出去低声命人将门锁好,不得放夏瑞熙出来。李钺见他出来,忙过去低声道:“爷,前面的隘口已经布置好,就等兔子跳坑了。只要他们敢追来,必然要叫他们被活埋的。”
    “他老婆和侄子在我手里,必然是要来的。”赵明韬咬着牙:“从前小觑他了,没想到他的心肠忒毒忒狠,竟然是着了他的道。可我今夜定然要叫他有来无回,魂飞魄散。”
    转过头见李钺欲言又止,喝道:“想说什么就说,这样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李钺豁出去道:“小的想不通,您要是真离她不行,刚才就该下手才是。这样拖拉,可不是您往日的风格。”
     赵明韬沉默片刻,道:“你不知道她的性子。先过了这关,以后日子还很长,我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磨。那几车东西和人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一切进展顺利。”
    真明韬点点头,走到早就集中候着的一队壮汉面前,沉声说:“路我是为大家铺好了的,银子也准备好了,就看大家怎么拼了。拼过这遭,断了追兵,你们就是自由身,不说富甲一方,最起码也能衣领无忧,做人上人。”
    这些人是他豢养多时的死士,他平时待他们极为亲厚,根本不怕他们会反水。他吩咐完毕,又让人把欧信舍和崔元拖出来带上。
    夜色沉沉,一群人悄无声息顺着来路急速奔了回去。
    夏瑞熙实在太困,竟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正沉,就被人使劲推醒,只见天已微明,赵明韬脱了铠甲,换了一身干净寻常布衣,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地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走了。”
    夏瑞熙被他拖着上了一辆小马车。小马车里只有两床粗布被子,其余物事一概全无。她刚坐稳,马车就疾驰起来。
    夏瑞熙惊觉不妙:“其他人呢?我的丫头呢?”
    赵明韬将刀紧紧搂住:“她们坐了另外一辆车,先走一步。你知道,追赶我们的人会有不少。”事实上,是金霞和小竹分别坐了两辆车,往其他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欧信舍……”
    “我放他回去了。我告诉他,你用你的身子换了他一条命,相信以后他们全家都会善待达儿的。你就放心罢!”赵明韬有些兴奋:“熙熙,瞧,我为你打算得多周到。我早就让人安排好了海船,等到了东京,我们就坐船出海,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夏瑞熙的回答是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血印子。
    “你可真不乖。”赵明韬一掌挥在她的后颈上,“一路闹腾,我也难为呢,不如好好睡一觉。”
    夏瑞熙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在她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从怀里摸出一只五彩翡翠鹦鹉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件翡翠鹦鹉,从此是我挂着了。你一只,我一只,正好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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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2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第86章 质子
    赵明韬把夏瑞熙放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腰,将一床被子叠好塞在腰后闭上了眼。
    车厢被轻轻敲了两下,李钺在外间轻声说:“爷,您好些了么?要不要紧?小的再寻两床褥子来?”
    赵明韬未睁眼,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马车一个剧烈地抖动,将二人抛起来又砸了下去,他惨白了脸色,额头渗出细汗来,紧紧揪住了榻边。
    李钺担心地道:“路太烂,要不然走慢一点?”
    “不行!夜长梦多,越快越好。”赵明韬断然拒绝。
    “小的记得再走两百里,有个小集镇,那里有个姓孙的土医,跌打损伤还不错,小的派人骑马去问他要两剂膏药贴贴如何?”
    赵明韬考虑片刻,道:“不必,还是统一行动吧。”接过李钺递进来的褥子,他想了想,咬着牙将昏睡不醒的夏瑞熙挪了挪,把自己的头靠进她的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
    夏瑞熙一醒来,就看见怀里的大脑袋,她咬着牙将那脑袋连着肩膀猛地推下去。
    赵明韬被她推得险些从榻上跌下来。他到底是习武行军的人,反应迅速,飞快伸手揪住她的衣襟,稳住身形,坐起身来白了脸冷冷地瞪着她,夏瑞熙垂着眼不与他对视,只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断了她的退路。可以想象,欧信舍回欧家去那么一说,她的名声是彻底完了。一个失了贞的妇人,在这个时代,会面临的困境和麻烦多的数不清。就算是能侥幸逃脱,就算是欧青谨能活着,能找到她,她又如何能在欧家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欧青谨,她心里又是一阵刺痛。赵明韬,我和你没完。夏瑞熙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停车。”赵明韬看了她一会,声寒刺骨:“李钺。”
    李钺打起车帘:“怎么了?爷?”
    “把她弄到后面那张车上去!”
    李钺看向夏瑞熙,夏瑞熙不等他开口,拖着被压麻了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着后面的那张车走去。
    “爷?您看要不要小的去吩咐她们好生照顾?”李钺到底是跟了赵明韬许久的人,他心里的想法大概能摸到个七七八八。
    “不用,让她吃点苦头!”赵明韬面朝下躺好,“来帮我看看,好像更疼了,稍微动动就疼得紧。”
    李钺告了声罪,上车跪坐在他身旁,揭起他的袍子,将裤子褪下两三寸,露出他的后腰来,目光到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明韬敏感地问:“如何?”
    李钺看着他腰间那一块青中透黑的皮肉,咬着牙说:“爷,您这伤不能耽搁,必须立刻寻个医馆看看,静卧一段时间,否则。。。。。。”
    赵明韬不是没受过伤,但都是些小伤。这伤虽然也是皮肉伤,但伤的位置太敏感,在腰上,也不知道伤到里面没有。如果李钺没有记错,这一脚,是昨夜里欧青谨踢的。
    赵明韬嘿嘿冷笑:“他好算计,踢得极是地方。可他到底还是没命和我争到最后。”
    夏瑞熙上了车就明白赵明韬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后面来了,感情是想让她吃苦头,然后去向他求饶伏小呢。
    车里坐着容氏和两个健妇。容氏的衣服皱巴巴的,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馊臭味,这是衣服被雨水浇湿后没有及时烤干被捂干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汗味。
    容氏蜷缩在车角里,见夏瑞熙上来,龇着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随即又垂下了头,一脸的老实相。
    两个健妇见夏瑞熙也被赶到这张车上来,也就没了好脸嘴,指着容氏旁边的位置驱赶她:“滚到那里去!小心些!不要搞小动作,若是给我们添了麻烦,当心你的狗腿!”
    容氏得意地看着和她一起蜷缩在角落里的夏瑞熙,表情畅快至极,磨着牙嘶嘶出声:“贱人,你也有今天?你给我当心了!”
    夏瑞熙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小心地和她保持距离,暗想,这爱耍鞭子的人体质就是不一样。到底是领兵出身的人,淋雨,挨饿,虐待,一样不落,还有精神挑衅骂人。
    正想着,容氏就在她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又扯了她的头发一下,高傲地骂道:“过去点,你也配和我平起平坐?”容氏受气得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可以给自己发泄的人,自然不会手软。
    夏瑞熙默不作声拔下簪子反手就在容氏屁股上猛刺了一下,一击得手,急速退开。
    容氏被戳得一跳,她没想到看似文弱斯文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阴损,不由大怒,跳起来就扑上去要打夏瑞熙。她动作敏捷有力,车厢里空间又小,夏瑞熙躲避不及被她在脖子上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一摸就是血。
    二人的小动作被那两个健妇看在眼里,却是懒得管。还带着看笑话的态度在一旁看,只要她们不逃跑,不出人命,管她二人干什么,打得越厉害,旅途越不寂寞。
    夏瑞熙挣扎着握住锋利的簪子尖逼着容氏的喉咙,厉声道:“你别乱动!虽然赵明韬要将你卖入妓院,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也不能这样胡乱发疯!”
    容氏果然呆了一呆,后退了一步,直勾勾地看着夏瑞熙:“你乱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其实她心里一直忐忑,赵明韬到底要把她怎么办?她先前也以为赵明韬是要把她当做人质,当做护身符的。要不然这么远,这么麻烦,他带着她干什么?
    但他在破庙的表现,却是那般狠辣,扔凳子砸她的头,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只怕也是一条命去了半条。
    夏瑞熙冷笑:“我骗你做甚?你们之间有些什么仇怨,你比我清楚。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你恨一个人到了极致,是一刀给她个痛快呢?还是要慢慢折磨她?你不知道你有多招人厌!滚开!”
    容氏的脸涨得通红,要扑过去掐夏瑞熙:“那你呢?你必然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夏瑞熙咬着牙拿着簪子尖对她狠命比划了几下,逼退了她:“是好不到哪里去,我要是能好,还会在这里呆着?你要发脾气也寻个合适的人发,寻我的晦气做什么?明知我是被掳来的,偏这样不依不饶的发疯耍蛮。我告诉你,左右我已没了退路,你若是再敢胡来,我和你拼命!”
    容氏尖声道:“你胡说!他留着我是做质子,就是想要和刘将军他们谈判的,他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是谁傻?我看你才傻!啧啧,容大帅的女儿,容妃娘娘的妹子,皇帝亲自赐的婚,带着娘子军,那般威风地嫁过来,现现成成的成王正妃。可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你还有什么?你要不傻,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容氏有些发呆。    夏瑞熙继续讽刺打击她:“做质子?别做梦了,做质子也得有本钱。你有什么啊?他们要管你,早来了。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必死无疑,有谁敢违背圣命为了你和他谈判?你就乖乖等着他把你卖了吧!你也别担心,你模样儿不错,气质独特,也许可以做个头牌,能挑挑客人也不一定。”
    容氏跌坐在车厢里,两眼呆滞,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气焰却是被打压下去了。
    只要她不来找麻烦就行,夏瑞熙懒得管她,自靠在角落里细细思量。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明韬此次必然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要想逃走,并没有那么容易。
    中午时候停下来休息,她和容氏被驱赶着去灌木丛后解手。两个健妇虎视眈眈地看着二人宽衣解带,容氏屈辱地含着泪,满脸俱是仇恨。
    夏瑞熙虽然觉得有点尴尬,却是想着,就当上回公共厕所,那二人就是内急了候着的,如此一来大大方方解决了私人问题,走到另一边背过身候着。
    她身后传来健妇低声的叫骂:“还以为自己是王妃娘娘,金枝玉叶呀?娇贵得很?看不得呀?快些,可没时间等你磨叽,等会子憋不住拉在车上,看怎么收拾你。”
    夏瑞熙瞧着容氏气得全身颤抖,脸色苍白的模样,有些同情,随即这种同情又被她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走出灌木丛,有人发给夏瑞熙和容氏一人两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并一碗清水。
    容氏没有接,赤红着双眼看着地下。
    该不是被自己吓着了,想绝食抗争吧?夏瑞熙接过容氏那两个馒头:“她不要就给我。”
    发食物的人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吭声。
    夏瑞熙眉头都不皱,也不嫌不好,就着凉水大口吃着冷馒头,很快就把自己那份扫得干干净净,把剩下的两个馒头收好。她的这种做派倒赢得了两个健妇的一点好感,最起码她不骄气,安静得很,一点都不给她们添麻烦。
    赵明韬躺在车上,掀开车帘观察夏瑞熙这边的动静,他一眼就瞧着她脖子上的两道血痕,挥手让李钺叫了个健妇过来问话。
    健妇退去,李钺道:“要不要请她过来?容王妃的脾气古怪得很。”
    赵明韬冷淡地说:“不用。你没看见她还硬气得很么?还有心思吓唬人,诓人么?从晚饭开始,只给她一个馒头。去,把她怀里的馒头要回来。”
    李钺正要去,赵明韬又说:“不用了,盯紧点。”只见夏瑞熙不知凑在容氏身边说了些什么,容氏接过她手里的馒头慢慢吃起来。


第87章  破
    夏瑞熙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家夫君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救我。大家都是女人,说到底我和你也没有什么仇,到时候我一定想法子帮你。可你要是饿死了,或是没有力气跑,那我就没法子了。”
    容氏想起当初自己找夏瑞熙和欧青谨麻烦时,欧青谨那种死命护着夏瑞熙的情形,心中有了希望,听了她的劝,就着咸咸的眼泪把那两个冷馒头咽下肚后,好歹要精神了些。
    逃命途中,不能久留,二人很快又被驱赶上了马车。夏瑞熙此刻已经圈定了她的势力范围,她在右边,容氏在左边,互不打扰。夏瑞熙从眼角觑着容氏那种不时飘过来,小心翼翼,打量并带点讨好的目光,知道容氏不会再给她添麻烦了,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因为不能走大路,路仍然很难行,夏瑞熙被晃了个头晕眼花,全身骨头几乎散了架。
    夜里露天宿在半山腰上,火也不敢生,夏瑞熙只得了一个冷馒头,容氏也是如此。
    容氏沉默着吃完馒头,悄悄看了夏瑞熙一眼,庆幸自己中午时候听她的话,吃了那两个馒头,看来这女人并不那么可恶。
    夏瑞熙只觉得肚里像个无底洞,一个馒头下去空荡荡的,半点用处也没有,就问发食物的要。发食物的极为难,推道:“没有了。”
    夏瑞熙走到赵明韬的马车前拍拍他的车壁。李钺忙道:“爷,是她。”
    赵明韬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命李钺打起车帘:“你有何事?”
    夏瑞熙道:“赵明韬,你把我掳来,就是天天给冷水冷馒头吃的?连冷馒头也不管饱,是要饿死我么?似你这般吝啬,尚不如村野匹夫,你怎么有脸把我掳来?”
    竟然是来要吃的,讽刺他养不起她,赵明韬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到底给李钺递了个眼色,又送上烧饼一枚。
    夏瑞熙接了烧饼却不走,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骑马逃命要快许多,为何要乘马车?你一天赖在车里不出来,难不成是伤重不起?你不找个大夫看看么?”
    赵明韬道:“你关心我?不然帮我看看?你爹医术那般高明,你也应该大概懂些吧?”
    “我不懂。”夏瑞熙转身走回车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容氏,突然,她撕了一半烧饼递给容氏。
    容氏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两个女人讲和了。
    晓行夜宿,第二天傍晚,到了一个小集镇。赵明韬并不敢住进集镇,而是在附近村子寻了一座荒废的宅院住下。
    宅院并不大,夏瑞熙和容氏被关进一间又狭窄又昏暗的厢房。
    两个健妇在门口低声议论:“李总管寻了个大夫来。这个大夫又要倒霉了。”
    夏瑞熙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赵明韬可能真是受伤了,只是不知伤的是哪里。正想着,有人在外喊了一声,一个健妇出去,很快进来,喊她:“过去,爷要见你。”
    夏瑞熙慢吞吞地起身,容氏突然道:“我要方便。”
    “等着。憋不死你,尽添乱。”一个健妇恶狠狠地将容氏推到,另一个守着门对着夏瑞熙点点头:“你自己出去,外面有人等着。”
    看得这样严,基本没什么机会。夏瑞熙只好独自走出去,果然李钺在外间等着,见她出来,低声道:“夏夫人,我们不想添麻烦。所以这屋子周围都没有人的,您如果想喊叫,不妨喊叫。”
    夏瑞熙配合地道:“我不做无用功。”
    李钺点点头,领着她往正房去。
    正房同样很窄,点着牛油蜡烛,到处看上去都是黑黢黢,脏兮兮的。没有床,只有土坑,土坑上垫着从车上拿下来的褥子,赵明韬躺在上面,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钺低咳了一声:“爷,人来了。”
    赵明韬让夏瑞熙进去,问李钺:“事办好了?”
    “您放心,一定会做得很干净。”李钺退下。
    赵明韬看着夏瑞熙,柔声说:“你猜我让他办什么事?”也不等她问,自顾自地说:“我受了点皮肉伤,请了个大夫来瞧。那大夫贼眉鼠眼的,怕他露了咱们的行藏,因此要做干净点。”
    他在恐吓她,夏瑞熙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走,也知道你在容氏身上打主意。你是有恃无恐,觉得我舍不得把你怎样,又放走了欧信舍和那两个丫头,再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威胁的,所以可着劲儿和我作对是不是?”
    夏瑞熙有些惊慌,他看破了她心里所想的一切。
    “没关系,你想怎样都可以。不乖呢,我就教训教训你。若是打疼了,过后一定双倍的疼你。就算是你瘸了一条腿,我也还是要你的。”
    夏瑞熙咬紧了牙。
    “过来。”赵明韬坐起身来,对着她招手。“不要让我费力,也不要麻烦李钺动手把你绑过来。你想想,要是被绑了手脚,不得自由,要方便还要麻烦我,那可怎么好?”
    夏瑞熙沉着脸走到他面前,任由他将她的手握住,将她按到他身边坐下。赵明韬张开双臂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熙熙。。。。。。我好想你。”大夫给他看了他的腰,言道并没有伤及内里,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可,这让他放了不少心。
    夏瑞熙打了个寒颤,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赵明韬一双手铁钳似的按住她的手腕,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上,疼得她全身颤抖。她不假思索,同样一口咬在了赵明韬的肩头上,随即又厌恶地松开,吐了两口口水。
    “你不乖,也不够聪明,更不够冷静。。。。。。你若是乖巧些,我舍不得碰你一根指头的。你已经没了退路,心里又记挂着达儿,舍不得死,就该聪明点,冷静点。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儿的。”
    赵明韬松开口,同时又被夏瑞熙那一口咬得兴奋,看着她被泪水浸透了的眼眶和尖尖的小下巴,很想做点什么,可惜他的腰疼。。。。。。千刀万剐的欧青谨,他暗自咒骂了一声。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能吃,摸摸也可。
    夏瑞熙躲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中冷笑:“赵明韬,你算得很精,可你还是败了,你知道你败在何处?你心思不正,气量狭隘,眼光浅薄,反复无常,正该把握的你没有把握好,不该追求的虚妄你却一直在追求。所以你注定什么都得不到!你有今天,是自作自受!我不死,我等着看你怎么死!我若是不幸生了你的孽种,生一个我掐死一个!”
    她最后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明韬,不出所料的,她挨了他一个耳光。他这样的人,自来都是尊贵惯了的,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冒犯?耳光很疼,打得她耳朵嗡嗡响,但夏瑞熙觉得值得,最起码他没了兴趣对她上下其手。
    赵明韬铁青了脸,凶悍地瞪着夏瑞熙,夏瑞熙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瞪着瞪着,他突然泄了气:“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明日还要赶路,你睡吧。”
    仿佛是刮了一阵冷风,屋里的蜡烛熄灭了,与此同时,李钺在外面大喝一声:“什么人?”并且交激声响起。
    夏瑞熙反应极快,撒腿就跑。管他是怎么回事呢,浑水摸鱼试一试再说。
    她的反应快,赵明韬的反应更快,顾不上腰疼,猛地扑上去揪住了她,将她按倒在地。
    夏瑞熙狂乱地想,只要逃出这扇门,她就自由了。她的手摸到头上,摸到了那根簪子,未及拔下,赵明韬的手先就给她拔了。
    “站起来!”他将那根簪子抵上她的咽喉,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只要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门被人一脚踹开,呼啦啦闯进好几个赵明韬的人来,当头一个是李钺,打亮了火折子,都拿兵器指着那男子。
    夏瑞熙分明看见她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手里的剑锋离赵明韬不过五六寸。她不认识他,所以不知道赵明韬的威胁起不起作用。
    夏瑞熙歪着脖子小心提醒赵明韬:“我不认识他,你的手可别抖,簪子锋利得很。”
    此话一说,颇有些冷幽默的味道,那个男子脸上的肌肉分明抽搐了两下。
    赵明韬目光复杂地看着夏瑞熙:“我也不认识他,不过我总得试试才行。退开!”男子没有动,手里的剑又递进了一寸:“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识相些,把容王妃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原来是来救容氏的,夏瑞熙好生失望。也是,她算什么啊,没有欧青谨,有谁来管她?就算想管,也没那个能力。还想着和容氏把关系缓和一下,要是有人来救容氏,也顺带把她一起带走呢,看来就是痴心妄想,人家那会把她这种小虾米看在眼里?
    “可以,去把容氏带来。”赵明韬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了那男子,轻声在夏瑞熙耳边道:“瞧见没有,除了我,根本没有人管你。”手里的簪子却不肯放下。
    容氏很快被带到院子里,一样的被刀架在脖子上。
    那男子对着容氏点点头:“九小姐,你还好吧?”
    容氏也不认识面前的人,不过知道是来救他的,她心里踏实多了,差点就激动地哭出来。
    赵明韬冷笑:“后退,在前面一百里处渡口交人。莫欺我,你们的人并没有我们的多,硬拼起来,谁也讨不到好。”
    夏瑞熙轻声道:“既然不是来找我的,你可不可以放开你的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放。”赵明韬如是答。
   

第88章  星光
    夏瑞熙顺从地跟着赵明韬走出房间,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很有些失望。她以为人家来救容氏,最起码也应该是军队的人,那么弓箭就应该是最好的东西,既机动又利于远程攻击,特别是放冷箭,“嗖”滴一声,“啊。。。。。。”坏人应声倒下,多好啊。
    试想,再厉害的高手,再多的人,又怎么敌得过包围圈中的乱箭射杀呢?只可惜,她除了看见刀剑之外,根本没看见一张弓。而且对方带来的人当真没有赵明韬的人多,不过区区几十人,而且看上去很累,很疲倦。
        赵明韬却是微微地笑了,这几十人,大概都是文家茶庄里的人罢?怕不好和容六交代,才拼命追赶上来的。
    这样就好,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谋算此事已久,或拉拢,或威逼,拖了好几个与他有旧的人下水,又联系旧部和伪帝的人在远处遥相呼应,目的不是真要反,而是为了给他争取逃脱的时间。
    当然,他的最终目的自然不能给这些人发现,否则这些人会生啖了他。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最起码,财产就去了一多半。此外,为了掩盖这事,他还不得不在西京城演了一场戏,佯装战败逃走。否则以他的能力和在西京多年的经营,怎可能一夜之间就战败逃走?
    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欧青谨在新安留下五彩翡翠鹦鹉挂件诈死,而且还顺利逃回了西京,及时带人追赶他。
    但他早有准备,提前在隘口设了伏,专门对付追兵。不得不说,欧青谨为了老婆是舍得拼命地。在所有人都忙着拼命地同时,还专门来寻着他狠狠在他腰上踢了一大脚,想尽量保住夏瑞熙的清白。
    可惜,欧青谨到底还是打不过他,被他击落山坡,和其他人一样,被山石檑木所掩埋。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一回到他们藏身的破庙,他就同时送出三辆相同的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走,以转移视线。
    一切都证明他是对的,他做得很好。比如此刻,假如没有叛军拖着,来围剿他的人必然不下一千,定然是正规军队,装备必然精良,哪里会如此轻松?而目前,不过是几十人而已,他的人完全对付得来。
    只要解决了这几十人,他又是畅通无阻。西京城里没了欧青谨,就没人盯着他。而刘力子在远处督战,待刘力子回去,再派出人追赶,他早就远走高飞了。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再坐马车。夏瑞熙垂头丧气地被拎上了马背,赵明韬犹如跗骨之蛆紧贴着她。
    临出院子时,容氏想挣扎,于是挨了狠狠一下。押她的人为了表示自己不会手软,要达到威慑作用,将她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青年男子带着几十个人,远远跟着,夏瑞熙觉得他这帮人实在是窝囊得可以。
    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沉默戒备。前行半个时辰,来到一片宽阔的平原,在漫天星光下,可以很清楚滴看见,平原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一览无余。这里不适合设伏,最多能挖陷马坑。
    马队停下来,不用赵明韬吩咐,两骑率先奔了出去探路。看着前面的马儿四平八稳地过去,赵明韬松了一口气,随即打马跟上,他的位置不前不后,不左不右,就在正中,是最安全的位置。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那些人会枉顾容氏和夏瑞熙的命挖陷马坑,毕竟她们也是骑在马上的。不过他总以为,小心些的好。就像当年他和他的三弟、继母、父王斗法一样,如果不是他小心,够狠,他还活不到现在。
    “熙熙,”他搂紧夏瑞熙,“是不是在恨我拿你当人质?”
    夏瑞熙没有回答,她在思考,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了。等到了渡口以后,她得想法子跳水泅走。无论如何,她也要回到西京,达儿不能没有爹娘。假如欧家不能容她,她便带了达儿走,她就不信自己养不活、教不好达儿。
    赵明韬听不见她回答,只看见她被他揪散的头发在夜风中飞扬。他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帮她拨拨头发:“自己弄弄吧,结起疙瘩就只有剪掉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管她的头发?夏瑞熙越发断定他必然留有后手,所以有恃无恐。她依言拢了拢头发,用丝帕扎起垂在脑后。
    赵明韬轻声道:“那一年,你跟着我骑马,也是跑得头发散乱,我让你束起,你不肯,偏要我给你束。我也不肯,你气得很久没理睬我。假如你愿意,以后每天我都帮你束。”
    夏瑞熙突然很为当初的夏二悲哀,想来他二人那个时候也是渡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吧?夏二是真心喜欢他,她愿意为了他得罪父母,愿意偷偷逃走,可以说是什么都不要了。
    他却在她头破血流生命垂危之际抛弃了她,甚至不曾去看过她一眼,过后却又执着地不肯放手。
    这个男人,他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他知不知道他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这二十多年,一直都追求别人的承认。他之所以念念不忘夏二,也许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爱她,但他确确实实是不曾忘记过当初夏二对他那份纯真的挚爱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认为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权利。
    夏瑞熙叹了口气:“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的。我很庆幸我忘记了过往,否则一定会更恨你。”
    赵明韬没有吭气。然而,就在此刻,突然起了变故!
    变化只发生在一霎那,夏瑞熙只看见平坦的平原上,突然冒出了数个半人高的不明物体,长长的钩子伸出来,随即她胯下奔跑的马一个踉跄,发出一声悲鸣,就往下倒去。
    与赵明韬随马跌落不同,她并没有踩蹬,也没有抓处,而是被抛上半空,失重和恐惧让她体内的肾上腺激素急剧分泌,脑子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一阵喊杀声,只是她再顾不上了。
    抛起,跌落,耳朵嗡嗡作响,对死亡的恐惧,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几乎停止了呼吸,只等待最后一刻与大地亲密接触,然后周围乱纷纷的马蹄踏下,踩到她身上。
    不过几秒的时间,却让她觉得无比的漫长。
    她并没有落到地上,也没有摔倒脖子,她跌入一个怀抱,一双双紧紧搂住她,把她的脸按进怀里,来人重重跌落在地,抱着她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
    甫一停下,那人就飞速弹起,急速奔跑,一匹马呼啸而来,他将她往马背上一抛,自己跟了上去,搂她在怀,勒紧马缰飞驰而去。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前后绝不超过一分钟(表挑毛眼说古代米有分秒钟哈,这是熙熙的感受)。
    欧青谨在几十丈外勒住了马缰,刚才一连串超负荷爆发的动作拼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特别是接住夏瑞熙,跌倒在地的那一下,几乎把他两臂和背部砸烂,但巨大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这种疼痛。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团乱麻,那边斗得正厉害,可都是其他人的事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熙熙。。。。。。”他喜悦地唤着怀里的人。
    夏瑞熙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动,亦无声。
    欧青谨白了脸嘴,害怕地托着她的后脑勺,帮她把脸露出来,小心地把脸贴在她脸上。呼吸很浅,但好歹是活着的。
    “熙熙。。。。。。”他使劲掐着她的人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脸,终于看见她的睫毛动了动。
    夏瑞熙睁开眼,漫天的星光下,欧青谨的脸很黑,但是轮廓很清晰,他焦灼地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满脸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她不动,也不眨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
    欧青谨被吓着了,将她扶起来坐好,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嘶哑着声音说:“你怎么了?是我啊。”
    夏瑞熙终于眨了眨眼睛:“你扯着我的头发了,好痛。”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更被欧青谨胡乱地抓在手里,压在怀里不少。
    “呼。。。。。。。”欧青谨出了一口长气,手忙脚乱地帮她理头发:“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伤着了。”他停了下来,抚上她的脸,给她擦那仿佛总也不会流完的泪水,笨拙地安慰她:“别哭,别哭,我不是来了吗?是不是哪里痛啊?”
    夏瑞熙不理他,只是伤伤心心地哭。欧青谨急着在她身上检查,看是不是她受了伤。
    夏瑞熙被他翻得心烦,又觉得无限委屈,使劲打开他在她背部和腰腹间摸索的手,闷着声音说:“烦死了!”
    欧青谨颇有些不知所措,沙哑着脖子反复解释:“我一直都在追,一直都在想办法,真的。。。。。。”
    夏瑞熙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很快他肩头的衣服就被浸湿。“我以为你死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看不到达儿了。。。。。。”她哽咽着,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倔强统统无影无踪。
    欧青谨抱紧她的腰,催动马匹:“怎么对我这样没信心?就算你去了天边,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追着去的。”
    夏瑞熙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你怎么会来?到底怎么回事?”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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