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十年回忆一 非典那年

山野桃

留德十年回忆，听起来是个老气横秋的题目。今年我三十岁了，作为女人，突然觉得时间开始变得无比紧迫，再也没有大把的时间来让我浪费。(女人的生命是由她的子宫决定的，这么说，我还有十年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 )。怀念过去的十年，经常回想，为什么我当初不。。。为什么当初要。。。看着当下这篇冗长的让我自己都开始搞不清写它的初衷的博士论文，我还是要给自己加油打气，这其中也许很好的一个方式就是把过去梳理一下，也许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没这么糟糕。文字可以自救。那我就这样开始吧。

一、非典那年

来德国那年我19岁。妈妈和两个姑姑送我到北京，在首都机场，四个女人哭成泪人。入关的时候，我背着书包，走在空空的通往安检的通道上，妈妈和姑姑们被挡在外面。我头也不会的向前走，不敢回头，怕看到妈妈满是眼泪的脸就再也走下去。也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就是一切都空空的，世界被放大到只剩下我自己。妈妈后来说，当初感觉就这样把自己的孩子给出去了。爸爸后来对妈妈说，她简直就是给德国生了个孩子。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德国十年之久，那时小，不会做长期打算，以为几年就回去了。早知道这么久，一来就应该给自己租个单人公寓住，和现在对比，那时的租金多便宜啊，也会省下后来无数次搬家之苦。这些都是后话。还有的后话是，妈妈和姑姑回去的路上，车出了事，一个车轮子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车打了几个滚后翻到路下，废了。万幸的是，人没事。 一年后，我回去，老妈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提了一下，清淡的像是讲走路摔了一觉。但我知道，如果那时真出了事，我这辈子可以歇了。

那是2003年的6月底，非典虽然已经初步得到控制，但余虐犹存，坚持来机场送我的是梦梦，我初中的同桌，高中的同学。当时我觉得来机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作为学生，我们很少会去打的。北京的地铁也只有直线和环线，机场大巴只有一路，从西单发车。于是，她到西单坐那个机场大巴，就过来了。她很瘦，远远过来的身影很轻盈，脚下踏着青春的无忧无虑。到如今，每年回去，我们都会见面，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为人处事依然爽朗大方。我大学里的朋友们已经和我道过别。记得那是一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我一个人趴在床上闹痛经。两个朋友进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我聊天。两个人半个屁股嵌在床沿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一个叹了口气，说，你以后一个人在外面，如果肚子痛，谁来照顾你呢。然后另一个毫无逻辑得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本想拒绝她这个糟糕的出去走走的建议，但是她那忽闪的，不住打在对面墙上的目光告诉我，我应该去。我披了件厚衣服，捂着肚子和她俩往校园里走。一路上，没有什么人。走着走着突然从路中央远远得看到，在平时上课都会路过的草坪上，有一团火在闪烁。走进了，是十几个蜡烛围成了一圈，接着又有两个黑影从烛光后蹦出来，说，猪，我们给你提前过个20岁生日。 那是个提前了5个月的20岁生日，我忘了，我是不是有哭。我们五个人就这样盘坐在那里，吃从食堂西点铺定做的生日蛋糕。非典时的校园里冷冷清清的倒也好，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天高高的、黑漆漆的挂在上面，我们手撑地仰着身子坐在下面。上面挂着星星，呼应着地上的烛光温暖地跳。

非典把那年的记忆染上特殊的颜色。年轻的无谓或许是无知让记忆里没有恐慌。那时出去办手续，平时人贴人的公车上空荡荡的竟然有座位可以坐，车里加上司机售票员不会超过五个人。没有人带口罩。现在想想，那时敢出去的，都不在乎口罩了吧。年轻真好，我就是傻傻得觉得，自己没这么点背。宿舍里北京的同学周末家里开车送回学校来，就记得她一进门，一如既往的张扬，大呼，靠，在长安街开车从来没这么爽过。那时，长安街上也没什么人了。年轻真好，让我们看所有的事情都是乐观的。让我大哭一场的反而是后来，有个爱发布小道消息的其他系的女生跑来和我说，法语系和英语系都有人被拒签了。我当时就傻了，竟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觉得自己肯定也没戏了，一年的努力都白废了。我抱着电话对着电话那边的梦梦哇哇地哭。周末，她从北京的最西面坐公车到北京的最东面来看我。路上的时间可以回趟内蒙。五月底的一天，签证寄来了。我当时特希望“德国“是个人，在想，这人怎么不怕呢。

非典高峰时，大学里停了课，学校封校。北京的同学们赶在封校之前纷纷逃回家。我出国的手续都已办好，只需买飞机票。那时还没有电子票，也没有网上银行。售票公司派人到学校送票给我，我从取款机取了7000多块人民币给他。我们就这样透过大学校门的铁栏杆完成了交易。很踏实。现在想想，那个员工也许本是极不乐意在非典中跑这么一趟的，可那时的我，全然不会想到这些，只记得，机票拿到了，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封校的时期在记忆中很美好。班里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十多个人。学校的公共课都停了，每天上些简单的德语课，然后老师赶我们出去锻炼身体，说是为了增强免疫力。大家就在十几层的教学楼前玩些打沙包、跳格子步之类的游戏。北京还没有雾霾，阳光暖暖的，照得人心里也暖暖的，同学们之间的联系因为非典变得更紧密。有一天，几个北京的同学跑到学校来看我，大家依然是隔着校门的铁栏杆，说上一些话。我感动得要死。忘记了是谁央求了校门口保安，竟然让我们几个校内的得以短暂出去两分钟，大家合个影。我们是怎么说服了保安，又是怎么出去的，我忘记了，但那张照片还在。男生们很瘦，脸上点缀着故作的成熟。女生们脸上挂着稚气和婴儿肥。那时的我们看着都好淳朴，有人说，像是牛郎织女们出来了。之后没多久，我就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迈出了那扇铁门。那个心情真是悲壮，因为学校还封着，只能出，不能入。我很难过，因为就这么出来，再也回不去了。那种心突然一瘫然后揉成一团的感觉只有失恋的时候体会到的感觉。

那时年龄虽小，可头脑却异常冷静，胆子也大。出国的决定做得很快，退学也爽快。  那是开始实行APS审核的第一年，从开始决定出国到最后拿到签证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单是APS的面试机会就等了三个多月。一年中，所有的出国留学程序都自己查，所有的手续自己办，实在搞不清楚，就把自己当顾客，找北京大的留学中介约个时间去咨询，问清楚了自己办。那时刚学了半年多的德语，开了800学时的德语证明，晚上抱着一本厚重的黄皮朗氏德汉双解大字典到学校机房查DAAD和德国各大学的网站。 白天一大早出去办手续，回来的路上在公车上睡死过去，下午接着上德语课。我的德语老师很好，说话柔柔的，却不失威严。最后一节课上，她留了十分钟用来和我道别。只记得她合上书，说，现在我们和Benita告别吧。忘记了谁先讲了话，谁先开始哭，总之，印象中，好多女生哭了，我自然更是哭得一塌糊涂。自己好像讲了一番毫无逻辑的话，讲了些什么，都忘了。Benita是我在外教课上给自己选的名字。到了德国后，发现根本没人叫这个名字，而我出来后，坚持让外国人叫我那饶口的且很难记忆的中国名字，Benita从来没有被用过。

口袋星空

支持楼主，文章看得我很有感触。我也是19岁来的德国。有时候会很迷茫，遇到困难会想逃避，发现逃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去尝试，事后回忆起来不过付之微微一笑。可能每个留德华都有许多故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期待看见楼主接下来的文章，楼主加油哦，已经到博士论文的阶段了，虽然很俗套，但还是坚持就是胜利

qianbao

很感人，文笔很细腻，  看的我泪眼婆娑！

山野桃

口袋星空 发表于 2013-10-27 18:58
支持楼主，文章看得我很有感触。我也是19岁来的德国。有时候会很迷茫，遇到困难会想逃避，发现逃不了了只能 ...

谢谢谢谢 我会继续写的

山野桃

qianbao 发表于 2013-10-27 19:01
很感人，文笔很细腻，  看的我泪眼婆娑！

谢谢

菡影

写的很真情，等下文。

zjyssd

支持下

mumu-de

很不容易啊
来德国的孩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butterfly109

楼主写得真的不错。很多时候可能很多人都有冲动想写一点东西，缅怀逝去的岁月，可是能像楼主这样表达得顺畅清晰的，还真需要文字功底

cowboy2046

文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