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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百城客

[其它] 《蒋介石评传》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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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节 非法复职


  蒋介石总裁国民党,操生杀予夺的大权,党内同志除几片凤毛、几只麟角之外,莫不匍匐畏惧,希旨承风。即使凤毛麟角也要有所凭借,如胡汉民与汪精卫靠元老资格,如冯玉祥与李宗仁则靠握有兵柄,尔后能说声“不”,有所抗争。在这些抗争中,蒋介石与李宗仁之间最具戏剧性,对国民党的影响也最大。蒋、李诚心合作并不足以挡住中共席卷之势,但蒋、李斗争无疑为中共席卷再助一臂之力。

  抗战胜利之后,蒋介石召开国民大会,选举正副总统。蒋当总统固不在话下,但他雅不欲李宗仁当副总统,而李居然选上,使蒋大为不快,乃不惜玩弄副总统于股掌,如在就职典礼的服饰上玩小动作(《李宗仁回忆录》,页八七O至八七一)等等。徐蚌(淮海)会战大败后,蒋介石被迫下台,李宗仁依法继任,但蒋仍幕后操纵,不令其为正式的继任总统而是“代总统”。和谈失败后,李宗仁想在长江以南部署战事,而蒋却不断扯后腿,私下命令,军经主力撤退台湾,以保守个人的实力。李宗仁指挥不动,成了背黑锅的空头代总统,只好抱病赴美就医,这些情况在《李宗仁回忆录》中,有毫不讳言的陈述。李氏的回忆录固然有其一己之见,但撰写者是史学家唐德刚,经过考订的工夫,有很高的可信度。

  《李宗仁回忆录》中也提到蒋介石非法复职事,早在国府迁至广州时,“黄埔系将领及蒋先生夹袋中的政客已有请蒋先生复职的企图”,至撤退到重庆后,此一企图更是表面化,CC和政学系控制的报纸公然称呼蒋为总统。蒋氏“复职”,最便捷的方法,当然是由李宗仁劝进,但李岂肯“劝进”哉?李氏回忆道:

  我不愿劝进的原因,并非对名位有何恋栈。我只是觉得,第一,蒋先生欺人太甚。我原劝他不应灰心引退,我本人尤坚决表示不愿出任总统,他迫我为之。在我任内,他却又处处在幕后操纵,并将国库金银擅运台北。先纵敌渡江,后瓦解湘、赣、粤、桂的防御。如今政府重迁,国亡无日,他居然又企图“复辟”,置宪法于不顾,未免欺人太甚。再者,我觉得蒋政权的垮台,多半是由于蒋先生玩弄国家名器、目无法统、一味XX孤行之所致。如今国已将亡,他仍至死不悟。宪法既予我以总统职权,我绝不能助纣为虐,违反宪法与一平民私相授受。我虽知道我反对亦无用,蒋必然要复出无疑,但是我维护国家名器的原则却不能让步。(页九九三)

  蒋介石在重庆没有“复辟”成功,但到台湾之后,已是实际上的XX者。不过为了面子问题,以及顾忌美国人的态度,一时未敢贸然行事,仍希望李宗仁的合作。居正孙女居蜜为我们提供几封李宗仁致居正的未刊函电,可补《回忆录》中所说之不足。第一封长函全文如下:

  觉生先生勋右:

  病中承令爱惠临,并携来手教,欣慰无似。自弟出国疗治胃病,不意转瞬间,西南半壁竟遭赤匪席卷,举世震骇,群情悲愤,今国军孤悬台、琼,既无饷械,复乏外援,闻美国政府对我总裁成见极深,曾一再声明不以军事援助台湾,近更公开嘲骂。在此情形下,吾党负责同志应警惕国家之危亡,不再感情用事,权衡利害,改弦更张,以挽回既失之民心,俾友邦对我增加信心,乐于相助,倘仍固步自封,一意孤行,逆料美国民主党主政期间有效援助,绝无希望,则反攻大陆,扫荡赤氛,更为空谈,即希冀固守台琼,势亦难持久,言念及此,不寒而栗,凡有血气、爱党忧国之士,谅有同感。日前接监察院哿电,对弟似有误会,颇为惋惜。察其言外之音,别有作用,醉翁之意,路人可知。本党二十余年来政治暗潮中,此种现象屡见不鲜,固不足怪。际兹国脉如缕,民不聊生,且政情复杂,积弊已深,虽思革新,与民更始,无奈障碍横生,阻力重重,名为元首,实等傀儡,尸位素餐,如坐针毡,有何留恋权位之足云?每感蝼蚁无能,难胜重任,早拟引退,以谢国人,无如再四思维,弟若下野,依法由行政院长代行职权,为时仅限三月。今既无法召开国大选举总统,则代理如逾三月法定期间,即为违宪。或曰可敦请蒋公复职,殊不知弟所代者为总统职权,而非代理蒋公本人,国家名器何能私相授受,譬如宣统逊位后,贸然复辟,国人群起声讨之,autokratisch帝皇尚不能视国家为私产,蒋公首倡制宪,安可自负毁宪之责,弟何忍为个人安逸计,而陷本党于创法始而毁法终?少数同志倡斯说者,不仅毫无宪法常识,抑且故意歪曲理论,以乱视听,实属荒谬,贻害至深,国事败坏至此,诚非偶然也。先生明达,未卜以为然否?弟创口虽已平复,惟元气大伤,尚需休养一个时期,现正与美国朝野接洽反共复国计划。盖美国虽对我政府现状措施表示不满,然在其反苏政策下,并未放弃中国,事在人为,宜群策群力以图之,国家前途尚大有可为也。纸短情长,笔难尽意,敬祈不贻在远,时赐教言,以匡不逮, 此顺叩

  勋安

  李宗仁 拜启二月六日

  此函仅署二月六日。李宗仁于民国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十二月八日自香港飞抵纽约就医,此函当写于一九五O年的二月六日。函中主旨显然是针对台北方面压迫他“让贤”而发,故有“何留恋权位之足云”之语,但他反对蒋介石复职,讥之谓复辟,他更不能将国家名器私相授受,坚持他护宪的立场。居正当时在台北仍是“监察委员”,与李宗仁熟识,李曾提名居为“行政院长”,因一票之差而未成,李出国前,居亦曾至香港相见。李驰函居,也是兼复监察院的“责难”。总之,蒋介石虽据有实权,李宗仁仍拥有名器,坚不相让。

  这封长函,当然不仅仅是给居正看的,蒋介石必然知悉此函的内容。但台北当局仍不死心,发动李宗仁在台旧部白崇禧、李晶仙等人,屡电催促李代总统回台,如李返台,自会入蒋彀中,于是李又于二月二十一日自纽约发哿电给台北“总统府”邱昌渭秘书长。电文是:

  密。迩来健生、鹤龄、煦苍、旭初、任夫诸兄对仁行止,屡电申述,仁以病尚未痊(愈),医嘱不能长途旅行,个人地位无所留恋,惟必须采取合理合法途径,方免违宪之咎,国事至此,安可再生枝节,自暴弱点,以快敌人?仁已于巧日托孔庸之兄将此意转达台方,希兄与各方接洽,从速寻求于宪法上说得过去之方法,仁自可采纳,若图利用宣传,肆意攻击,则仁当依据宪法公告中外,于国家、于私谊,将两蒙其害,宗仁哿。(原件)

  其实,此时李宗仁的病体已大致复元,未尝不能做长途旅行,但他知蒋氏用意,自然不会贸然返台,他在《回忆录》中说得很清楚:

  在这种局面下,我如贸然回台,则无异自投罗网,任其摆布,蒋的第一着必然是迫我“劝进”,等他“复正大位”之后,我将来的命运如何,就很难逆料了。以蒋先生过去对我衔恨之深,我一旦失去自由,恐欲求为张汉卿(学良)第二也不可得了。个人牺牲不足惜。然对国脉民命究有何补?(页一OO三)

  李宗仁既不上当,仍重申不恋栈、不违宪的立场。蒋介石知李宗仁不可动摇,乃不顾一切于三月一日在台北复职。复职之后,应该只有蒋“总统”,没有李“总统”了,但美国总统杜鲁门却仍以总统之礼接待李宗仁。国府驻美“大使”顾维钧承蒋意旨,企图以李为“副总统”作介,为美国务院所否定,杜鲁门并向记者说:“我以总统身份请他(李),我就应称呼他为总统。”(见同书,页一OO九)这是美国政府故意给蒋介石难堪,替李宗仁出了一口气。三月二日,杜鲁门午宴邀请李宗仁,李自纽约拍电报给台北总统府,特别乐道此事:

  台北总统府昌渭兄转觉生、右任、百川、敬之、岳军、理卿、亮畴、辞修、骝先、铁城、墨三、至柔、永清、兰友、彦诸兄。密。仁昨到华府,事前顾大使已奉台方令,通知国务院以副总统名义代表蒋先生往聘,但杜总统向记者宣称仍以代总统地位对仁招待午宴,席间与杜总统及国务卿、国防部长畅谈甚欢,举杯互祝。三人均称仁为李大总统。餐后杜单独与仁谈话,不令顾参加,内容未便于函电中奉告。特闻。宗仁,江。(原件)

  电函中一再说美国政府以总统相称,以无视蒋氏复职,当然不仅仅是给那些国民党大员看的,也是给蒋看的。这一招可说是李宗仁对蒋介石一再作弄的最后反击,以证复职的非法,一个“临去秋波”!

  杜鲁门如此做法,也可略见他对蒋氏之深恶痛绝。然而由于反共与冷战,美国终亦不得不与狼共舞,美援不断送到蒋介石XX下的台湾了。

  四年以后的一九五四年三月十日,蒋介石又利用在台湾的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第六次大会讨论监察院提“弹劾副总统李宗仁违法失职案”,才以一四八六票对八十三票,通过罢免了他。但是,“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他最后用回到大陆的行动,答复了他不屑答复的一切。其实他早已“副总统”继承为“总统”了,他又没有自己退回到“副总统”的职务上来,再罢免他已不存在的“副总统”,又是演一场戏而已。

  国民党宣传众口一声,说蒋介石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下台后,副总统李宗仁只是代总统,不是总统,但在中外有识之士眼中,却明明认为李宗仁是总统,而蒋介石下台后已是平民。既已为“国民一分子”了,说回头重任总统就重任总统,而不依《中华民国宪法》规定的程序,自然是站不住的。因为蒋介石下台明明是《中华民国宪法》第四十九条“总统缺位”的情况,纵李宗仁在美构成“缺位”,依法仍应“由行政院长代行其职权”,再“依本宪法第三十条之规定,召集国民大会临时会,补选总统副总统。”既然宪法硬性规定如此、既然当时已“由行政院长代行其职权”(行政院长是阎锡山),则蒋介石的复职,即属违宪。

  一九五O年三月一日,蒋介石在《复行视事文告》中说:“李代总统自去年十一月积劳致疾,出国疗养,迄今健康未复,返旆无期,于是全体军民对国事惶惑不安,而各级民意机关对中正责望尤切。中正许身革命四十余年,生死荣辱早已置诸度外,进退出处,一惟国民之公意是从,际此存亡危急之时期,已无推诿责任之可能。爰于三月一日复行视事,继续行使总统职权。”(《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三十二卷,页二五四至二五五)事实上,李宗仁当时是开刀割十二指肠发炎,他在一九五O年一月间,健康已大致复元。他能在蒋介石复职第二天就去白宫做客,足证所谓“健康未复,返旆无期”之说,不能成立。萨孟武《中国宪法新论》里说:“林纪东教授把第四十九条分析为四种场合:一、总统缺位,二、总统及副总统均缺位,三、总统因故不能视事,四、总统及副总统均因故不能视事。缺位谓因死亡辞职或罢免等,无法再于任期内行使职权。因故不能视事谓卧病或出国等,暂时不能行使职权。”李宗仁当时才真是符合总统“不能视事”条件的人。若照《中华民国宪法》延续“不能视事”的情况,理应由行政院长“代行其职权”,再由立法院院长于三个月内(第五十一条),召集国民大会临时会,补选总统副总统(第三十条第一项第一款及第二项),以补足原任总统未满的任期为止,绝无“国民一分子”蒋介石突然复职之理。

  中外有识之士眼中明明认为李宗仁是总统,是不乏证据的。李敖藏有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七日胡适给李宗仁信的原本,信封上明写“敬乞代呈李大总统”(H.E.The President of China),信中也明写“德公总统赐鉴”。原文是:

  德公总统赐鉴:

  今午因宿约出门,无法赶到机场迎候大驾,十分歉疚。昨曾托郭复初兄(现仍住公所在医院,一一五四号)转达歉意,想已达尊览。顷见友人赫德曼夫人,她说,医院特邀她去照料我公住院初期看护的事,我很高兴托她代带短信,欢迎我公与夫人同行诸友,并祝我公早日康复!赫德曼夫人曾看护我七十七日,其人最老成谨慎,可以完全信任。主持诊断的医士梅伦尼先生也是我的老友,最同情于中国,可以完全信任。匆匆敬祝

  痊安

  胡适 敬上三十八年十二月七日

  明午去美京,明晚在彼有演说,两三日后可回纽约。

  敝寓电话是Bu-8-5199

  适附上

  李敖还藏有胡适当时给李宗仁的一张名片,原文是:

  德公总统赐鉴:

  明天大驾飞到,适因有宿约,不能到机场奉迎,十分抱歉。敬留字奉候大安。

  胡适 敬上

  在这些文证里,足见李宗仁在有识之士胡适眼中,是道道地地的“总统”、是“李大总统”,并不是什么“副总统”或“代总统”!蒋介石非法复职已是无可争辩的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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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孤岛上的父与子

第一节 亡命又亡国


  蒋介石下野原是情非得已,在国内,徐蚌惨败,精锐尽失,权力基础大受冲击;在国外,美国总统杜鲁门态度冷淡,宋美龄出访,毫无成就。国内外局势既已大大不利,和谈的呼声又甚嚣尘上,然而蒋介石又如何能厚颜再与KP和谈呢?所以只有叫李宗仁出来顶。但这位下野的平民竟能使“代总统”的权力架空,照样以总裁的头衔行“总统”之实权,和谈代表出发前还须先到溪口,向他请示,国民党内部于是更加纷乱,和谈一破裂,共军于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横渡长江,不到两天,南京就被解放。亲蒋的美国司徒大使,故意不走,意欲与中共对话,果然与燕京的黄华见了面,并得知毛泽东、周恩来欢迎他以私人身份访平,他亦有意,并积极进行,只因美国国务院反对而未果。但司徒坚持不去广州,直接自南京飞返华府述职,结束了他的大使生涯(参阅Rea & Brewer ed.,the For- gotten Ambassador,P.316—317,325,333,341),他显然不愿意再给蒋介石抬轿子了。蒋介石得知南京易手,第二天下午就决定离开溪口。

  四月二十五日的一别,竟是蒋氏父子永别故里。蒋经国在这一天的日记中,显然已有预感:“溪口为祖宗墓庐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蒋氏父子一行于当日下午抵达宁海县东北角的团堧村入海,先乘竹排,再改坐汽艇,登上久已等候的太康舰。(参阅王舜祁《蒋介石引退溪口始末》,载《拆穿蒋介石》,页五四五至五四七)

  太康舰把蒋介石送到上海,召集汤恩伯以下军官训话,表示要亲自指挥大上海保卫战,再度侈谈与城共存亡,及至五月二十五日,共军攻入上海,即乘静江号军舰逃出,再从澎湖马公坐飞机飞往台湾,于六月一日在高雄降落。当时蒋已成惊弓之鸟,降落后却不敢下机。孙立人将军晚年亲口告诉汪荣祖,他曾亲自上飞机报告蒋,“这里都是自己人”,蒋才下机。休息数日后,转往台北草山第一宾馆居住。据侍卫室特别警卫组中校警卫区长赵秉钰的回忆,蒋听说是草山,大发脾气,不甘心“落草为寇”,乃下令改称“阳明山”。(见《追随蒋介石逃台的点滴回忆》,载《拆穿蒋介石》,页五六二)当时闽粤重镇均先后为共军所占,台湾的二二八事变才发生两年,大有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之感。

  蒋介石为了稳定内部,以国民党总裁名义,别组办公室,以便指挥、调遣与安保。对外则于七月出访菲律宾的委里诺总统,以及于八月往见韩国的李承晚总统,想组成一个国际反共联盟。但是由于美国国务卿艾奇逊不感兴趣,乃无疾而终。 (见Crozier,The Man Who Lost China,P.340)不过他在台北至少暂时站稳脚跟,他于下野之前,早已有所布置,省主席是心腹陈诚,国库黄金亦已私运抵达,在广州的国民政府无从“染指”。

  七月中旬,阎锡山在广州继何应钦“组阁”,计划坚守湘南粤北,以保住广东。适于此时,蒋介石突率大批随员从台北飞抵广州,以国民党中常会名义通过设立“中央非常委员会”,自任主席,代总统反居副主席。此一组织显然成为太上政府,掌握最高权力,直接控制党、政、军、经大权。蒋虽然尚未复职,但“非常委员会”由他主持,一切实已完成复归其个人XX之下,诸如在军事方面,他擅自撤走吴琏兵团、延宕刘安琪兵团,使防守广东徒托空言;在财政方面,他控制存台金钞,使广州国府求之不得,穷于应付,仍不免大军缺粮,通货膨胀。更彰明昭著的是,他可以一介“平民”,以手令叫汤恩伯撤福建省主席朱绍良的职,并立即押解来台,形同绑架,而代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阎锡山事前均不知情,独断独行连法统都不顾了。

  蒋介石把兵调走,把钱扣在台北,破坏了防卫两广的部署,令粤籍将领十分愤慨,特别是张发奎一再建议李宗仁,趁蒋于穗台之间飞来飞去之时,乘机把他扣起来,怎奈忠厚的李宗仁不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参阅《李宗仁回忆录》,页六五四至六五五)其实,“其人之道”是平民乱政,破坏军事部署,李宗仁大可以“总统”的职权,将其拘留,付诸司法机关公平审理,何至于“徒招恶名”呢?

  就在这紧要关头,蒋介石还要离间李(宗仁)白(崇禧)。白氏反共心切,保卫两广之心更切,经蒋一番慰勉,动之以情,白尽释前嫌,信其诚恳,促李归政于蒋,真心合作。最后白崇禧显然误信蒋介石晚来的“诚恳”,失败后前往台湾与蒋共患难,结果不但当不上官,还遭到冷漠与歧视而又不得离境,郁郁以终。

  广州撤退之前,李宗仁忍无可忍,把蒋介石约来,严厉地教训了他一顿,一五一十数说他过去的过失和罪恶。蒋最初显得“紧张尴尬”,接着“唔唔诺诺”,尔后“面色转现轻松”,令李大感意外,原以为“必定要反唇相稽”,“大闹一番”,最后竟是“含笑道歉”。(见《李宗仁回忆录》,页六六○)这种反常以及与其性格决然相反的表现,未必如李宗仁所说,由于以元首的名器压服了一生专横的蒋氏,很可能由于多少年来无人敢在他面前有所批评,突如其来的“严厉教训”,令他初感惊诧,继觉新鲜。李氏有备而来,所举事证确凿无疑,使六十二岁的蒋介石天良一闪,问心有愧,反而有被申斥后若释重负的轻松。这当然远远谈不上痛改前非,蒋介石毕竟还是专横至死。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宣布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同月十二日共军已临广州市郊,“国民政府”再迁重庆。蒋介石嫡系部队接管四川防务,李宗仁怕被逼劝进,甚至失去自由,乃决定出国就医,于十一月十三日离渝。翌日,蒋飞渝想部署西南保卫战,但军心民心早已涣散,同月二十九日重庆市内已闻炮声。蒋介石父子在危城中,虽有专机“美龄号”等候,仍有一段异常的亡命经历。蒋经国在《一位平凡的伟人》一文中说,蒋介石“起身赶到机场”,沿途并无阻碍,说是当“座车走到半路的时候,街道已经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水泄不通,汽车无法通过,父亲只好下车步行,走回寓所”。显然走回的目的地是“寓所”而不是“机场”。董显光在《蒋总统传》中说法相同。然而蒋经国在《危急存亡之秋》一文中的说法,则是“下午十时,林园后面已枪声大作,我只好向父亲告实情,希望早离此危险地区。同时罗广文自前线回来报告,知其军力已被匪部击散。而周围各兵工厂爆炸之声又四起,连续不绝。此时山洞林园前,汽车拥挤,路不通行,混乱嘈杂,前所未有。故不能再事稽延,乃决定赴机场宿营。途中为车辆阻塞者三次,无法前进,父亲不得已,乃下车步行,通过后改乘吉普车前进,午夜始达机场,即登中美号专机夜宿”,则是沿途已有阻碍了。

  蒋介石死后,国民党《中央日报》出版《领袖精神万古常新》一书,收有秦孝仪的一篇《蒋总统的思想、生活、操持》文中说:

  领袖的行动,平时为着安全关系,虽然有车护从,但机动而简单。除阅兵大典必需的礼节之外,从不曾用摩托车、警笛、宪警开道过,在重庆危急的时候,车辆壅塞,寸步难移,但是清楚了是领袖的车子以后,大家都自动在困难的情形下把路让开。他真是贯彻了他从小所认为的“大总统应该和平民一样”的观点。

  照秦孝仪的说法,则承认沿途有阻碍是实,但是并不是蒋经国所说的“父亲不得已,乃下车步行”,而是根本没下车。为什么没下车呢?因为“清楚了是领袖的车子以后,大家都自动在困难的情形下把路让开”。壅塞于途的难民潮居然会“自动让开”,绝不合乎逃难的原理与常情。不管怎样,蒋氏父子到头来是走成了。他们“下午十时”出发,“赶到机场,已经是午夜十二时了”。这两小时中,“途中为车辆阻塞者三次,无法前进。父亲不得已,乃下车步行,通过后改乘吉普车前进”。果真如此吗?还是秦孝仪所说的,蒋介石一直坐在车子里,并没下车步行呢?

  我们从《毛故上将人凤先生哀思录》中,见到王蒲臣有一篇《悼念毛先生》,说是“运用了特种技术”使蒋介石到了机场,文章中已明说“就是领袖的车子也无法通过”,但如果真是蒋经国所说的“乃下车步行”,步行就是步行,步行能叫“特种技术”吗?由此可见,这一“特种技术”,恐怕是见不了人的吧?恐怕是不宜流传青史的吧?“徐蚌会战”时,国民党大将胡琏逃亡,他的“特种技术”是和战车连长甘义三、副连长周名琴等人,乘坐战车“突围”,战车是何等威风的东西,什么也挡不住它,见人就压,压死人活该,最后“突围”成功了。我不知道毛人凤的“特种技术”是不是根本就是战车。若不是战车,那又将是什么呢?江南《蒋经国传》说:“当衣复恩驾驶的中美号专机临空之际,由江口过江的解放军,距重庆白市驿机场仅十公里,战时陪都半小时后失陷。”只要有“特种技术”在,任何英雄都可在半小时前从容脱险。——“特种技术”大矣哉!古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而此蒋得脱几冤魂呢?

  蒋介石得脱后,飞往成都,于十二月七日将“国府”迁至台北,三天之后,逃回台北,从此与大陆永别,一去兮不复返矣。从此台北成为小朝廷的偏安之区,国民党欲说还休,究竟不好意思在南京丢后,径称台北是“首都”,不过为了维持小朝廷的国家假象,称台北为“首都”,却又极为必要。这怎么办呢?无奈之下,只好假造外电,说华侨四海归心,视台北为“首都”云云。回想中国历史,商朝前后六百四十年,也不过迁都十二次;唐朝二百八十九年,也不过迁都五次。商朝平均五十三年迁都一次,唐朝比较密集,但唐玄宗、唐德宗离开首都,都不过一年即回;唐代宗离开首都,不过半年即回;唐昭宗离开首都,不过两年即回;最长的唐僖宗离开首都,也不过五年即回。并且他们是五个皇帝责任分担的,不像二十多年的蒋政权搞得“首都”、“行都”、“陪都”迁个不停,形成前无古人的场面。

  亡命之余,蒋介石又自承亡国。他于一九五O年三月十三日,在“阳明山庄”讲“复职的使命与目的”,就有这么一段:

  我自去年一月下野以后,到年底止,为时不满一年,大陆各省已经全部沦陷。今天我们实已到了亡国的境地了!但是今天到台湾来的人,无论文武干部,好像并无亡国之痛的感觉,无论心理上和态度上还是和过去在大陆一样,大多数人还是只知个人的权利,不顾党国的前途。如果长此下去,连这最后的基地——台湾,亦都不能确保了!所以我今天特别提醒大家,我们的中华民国到去年年终就随大陆沦陷而已经灭亡了!我们今天都已成了亡国之民,而还不自觉,岂不可痛?我们一般同志如果今日还有气节和血心,那就应该以“恢复中华民国”来做我们今后共同奋斗的目标。(先总统蒋公全集》,页一九五六)

  蒋介石说得很清楚:“中华民国”早在“去年(一九四九)年终”就“灭亡”了,这不是“亡国”又是什么?遗憾的也许是必须逃到偏远的海岛上来亡国。当年陈布雷曾环顾钟山的壮丽,向往归隐或归葬于鸡鸣寺或灵谷寺(参阅陶永标《尸谏——蒋介石秘书陈布雷自杀经过》,一九八三年四月《七十年代》)果然于南京也要失去的前夜,凄然自杀。灵谷寺、鸡鸣寺,都是六朝的名刹。灵谷寺是宋文帝元嘉年间(五世纪)宝志禅师盖的,最早叫道林寺。梁武帝天监十三年(五一四),他以社稷存亡,问于志公,志公回答说:“贫僧塔坏,陛下社稷随坏。”后来志公死了,梁武帝怕志公的预言成真,赶忙改以石塔代替木塔,以防塔坏,不料工程做了一半,就“亡国”了。梁武帝饿死的地点,就近鸡鸣寺,鸡鸣寺是当时同泰寺的故址,寺的东边有坡道通城,俗称为台城,八十六岁的梁武帝即殉国于此。陈布雷选上这两座古寺而寄情、而流连、而殉死南京,真选得无独有偶了!宋人题灵谷寺,说是:“六帝园林堕劫灰,独余灵谷葬崔嵬,行人指点云间鹤,唤得齐梁一梦回。”其实,在南京的蒋政权连“堕劫灰”的六朝都不如了,因为六朝至少还在原地“亡国”,蒋政权连“亡国”都要亡到海岛上来了。

  “中华民国”原是国名,是“有学问的革命家”章太炎取的一个国名。一九二八年,蒋介石定都南京,迁了国都、改了国歌、换了国旗、变了政体,成为一党专政。章太炎就公开说中华民国亡了,并自称“民国遗民”。所以国民党的“中华民国”,实际上已是第二共和了。一九四九年,毛泽东定都北京,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就是第三共和之兴,取代亡了的第二共和。蒋介石亦于毛泽东建国五个多月后自承亡国,万里寄踪的萧公权教授亦在海外以“亡国大夫”自称了。最不可思议的是,蒋介石亡命之余、亡国之后,不但不下诏罪己,居然把自己升为五星上将,与麦帅相俦。失国而封帅,应该是史无前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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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节 老美又来帮忙了


  蒋介石失去大陆,在美国的反共右派分子鼓噪下,杜鲁门也替蒋背上“失去中国”的黑锅。但杜鲁门是不服气的,当毛泽东宣布建国之后,他于一九五O年一月四日白宫记者招待会上,明确宣布不再介入中国内战,不再给在台湾的蒋介石任何军援,甚至将自台湾撤侨,显然是要放弃蒋介石了。

  事实上,根据美国的情报与判断,在中共即将展开的庞大攻势,台湾是无法保得住的。美国虽不愿见台湾赤化,但是大势已去,无可奈何花落去,至少杜鲁门政府已准备接受无可逆转的事实,承认新中国也势所必至。蒋介石对此心知肚明,他有一封五月二十八日给胡适的信(亲笔函藏胡适纪念馆),从内容看应是一九五O年,他最关切的不是美国物资援助,而是希望美国不要承认中共,希望胡适与顾维钧“大使”在这一方面努力。可见此刻连蒋介石都怕美国会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二战后,朝鲜自日本独立,由美、苏两霸权以三十八度线分割南北韩,犹如汉界楚河,金日成的越界立即使老美认为是共产势力的南进,认为金日成不过是“唐老鸭”,斯大林才是迪斯尼(Walter Disney)。杜鲁门不仅断然出兵,而且为了阻止共产主义在亚洲的扩张,派第七舰队巡逻台湾海峡。这一下子,老美又介入中国内战了,激怒中共抗美,抗美之不足,接着援朝,最后在朝鲜半岛上大打特打起来,北京与华府成为死敌,关系恶化二十年之久,更不能谈承认的问题了。

  此一转机是蒋介石事前不曾料到的,诚如他的驻韩“大使”邵毓麟所说:“我们面临的中共军事威胁,以及友邦美国遗弃我,与承认匪伪的外交危机,已因韩战爆发而局势大变,露出一线转机。”(《使韩回忆录》),司徒雷登在回忆录里的言外之意,亦认为若非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势必要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Staurt,FiFty Years in China,P.273—275)不过,在一线转机真正到来之前,尚有一番惊险。当彭德怀统率的中国志愿军逼使美军仓皇南撤,使美军遭遇到“史无前例”的惨败时,联合国曾有请中共停战,然后把台澎交给中共的提议,但毛泽东不肯于和议开始之前停战,最后攻势受阻,形成拉锯战,不分上下,自然不会再把台湾送上门去,蒋介石在台湾才真正有了“安全保障”。

  不过,蒋介石并不以受到美国的保护而满足,更希望美国卷入反共的世界大战,以帮助他反攻大陆,复国雪耻。所以朝鲜战争一爆发,他就表示可派出三个精锐师参战,以便参与反共战争。蒋愿意出兵,不惜牺牲,而别人居然不要。帮南韩作战的联军主要是美军,但也有一些别国军队,如英国已承认中共,当然不肯与蒋介石的军队并肩作战。不过,最主要的是杜鲁门根本不予考虑。当问起他是否仔细考虑过蒋介石派兵朝鲜的问题,杜说:

  仔细个屁!他的军队会有什么用?那些军队从来不曾能够他妈的打好仗。我们给他价值三亿五千万的军备,结果他的五百万人向北平与南京之间的三十万共军投降。然后共军用这些装备把蒋介石及其徒众赶出中国。我告诉你,“他从来就不像个样子”!(He never was any damn good.)(Miller,Plain Speaking,P.282—283)

  可见朝鲜战争爆发之后,杜鲁门对华政策虽有所改变,但对蒋之鄙夷不屑却依然如故。美国军方派麦克阿瑟到台湾告诉蒋,用他的军队“不适合”。这位高傲自大的麦帅应该把这一消息带到,然而在蒋面前真正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二人与上帝知道。麦离台后,蒋的发言人却说蒋麦二氏意见完全一致。这个一致,显然是麦帅虽也不要蒋出兵朝鲜,却鼓励蒋反攻大陆。这是有违杜鲁门的政策的,所以杜鲁门特别派哈里曼(Averell Hardman)去东京找麦克阿瑟谈,告诫蒋有以台湾为跳板反攻大陆的渴望。麦说并无意让蒋把美国拖入国共内战,更重申服从总统命令乃军人的天职,但不久麦又声言说要鼓励蒋介石。杜命令麦撤销声明,但声明已经传播。等到中共跨过鸭绿江,右派政客公开支持麦克阿瑟鼓励蒋反攻的论调,麦也一再擅作主张要求动用蒋军,还要轰炸东北,扩大战争。(参阅Miller,Plain Speaking,Ch.24)不过,蒋介石所盼望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正是杜鲁门极力要避免的,遂不顾任何政治后果,炒了麦克阿瑟的鱿鱼。

  一九五二年的美国大选,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将军当选总统,使反共的共和党东山再起,新总统于一九五三年二月的国会咨文中,说明不再限制蒋介石对中国大陆的军事活动,而艾森豪威尔的国务卿杜勒斯(John F. Dulles)更是冷战时期的反共健将,对反共的蒋介石特具好感,XX不XX、民主不民主,也就无所谓了。此一发展卒有一九五四年底的《中美共同防御条约》,为蒋介石提供军事上的保护伞,同时也拴住蒋,不准他随便反攻大陆,把美国卷入。(参阅Kirkendall,A Global Power,P.104)总之,老美又来帮蒋介石的忙了,到六十年代为止,又提供了四十余亿美援;到七十年代底为止,一贯承认蒋“政府”为“惟一合法的中国政府”。蒋介石在台湾终于安定了下来,在全球冷战对抗的夹缝里安定了下来,享受他一生中少有的长期安定。

  安定固然,但并不安分。他知道老美最气他用人惟私,认为是失去大陆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撤退到台湾之后,为了赢得老美的青睐,一方面把老美不喜欢的CC头子陈立夫充了军,我们从司徒雷登拍给国务院的电文可知,他一再向蒋建议陈立夫离华赴美考察政党政治,并曾要求“解散CC派”(dissolution of the cc clique)(见Rea & Brewer ed.,the Forgotten Ambassador,P.131,137,288),另一方面起用了吴国桢当省主席,孙立人当陆军总司令,以示用人惟才、惟公,并表示民主开明。就是由老美自己来选任此文武两要职,亦非吴、孙二人莫属。但是老美帮定蒋之后,吴、孙二人原对外作用已小,而对内的问题立即浮上台面。民主开明、有才有能并不有利于权力的掌握,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一文一武建立了声望与权势,即使动摇不了他自己的地位,必将成为儿子经国走向权力之路的拦路虎。处置吴、孙,于艾森豪威尔上台后即已开始酝酿,岂偶然哉!知道事件的根源,有助于明白事件的表象。

  吴国桢是湖北佬,生于一九O三年,清华出身,一九二六年获得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政治系博士,翌年回国做官。抗战胜利后出任上海特别市市长,当大陆局势逆转,逃难到台湾的国民党大员不知凡几,而吴国桢官运仍然亨通,当上了“行政院”“政务委员”兼台湾省“主席”,显因合乎老美的论才标准。但是这一任省“主席”干下来,却跟国民党党中央结了梁子,最后终以辞职闻。在他辞职前,一会儿请病假、一会儿递辞呈,已经暗潮汹涌,这一暗潮内幕,我们至今不清楚,大概政见之争者少,权力斗争者多。

  吴国桢虽然丢掉了“省主席”,但是一官匏系,仍旧保留了“政务委员”。他不想干,前后五次请辞,可是都不为蒋介石所准,显因剩余价值未失,他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愿到美国一行。因为只是不快,并没闹僵,他的美国之行就被批准了。吴国桢带着老婆去美国后,一开始尚没说什么,不料台北这方面发生了“总统府秘书长”王世杰“蒙混舞弊,不尽职守”案,王世杰被撤职,有贪污之说,牵连到吴国桢。吴国桢正在美国坐冷板凳,愈坐愈不是滋味,心有未甘,乃写好启事稿,寄到台北各报辟谣。台北各报不敢登,送呈中央党部秘书长张其昀;张其昀也不敢登,送呈蒋介石;蒋介石看了,说不必登了。吴国桢再由他在台北的父亲出面,再送稿到台北各报,请求刊登,各报一律拒登,吴国桢火了,在美国亮了一手,逼蒋介石登,蒋介石无奈,勉强登在一九五四年二月七日《中央日报》上。启事是一月十五日的日期,可是拖了二十三天才登出,蒋介石以为可息事宁人,但太迟了,吴国桢已在二月七日同一天,发表了指摘国民党的话,十六日又继之以再。不过这种批评,尚称空洞,如“不民主”、“过于专权”,以及“若干人士竟认为与共产主义作战,必须采用共产主义的方法”等等,说来说去,尚不落实证,不料国民党中CC派要做秀,也为了不甘让吴国桢这样神气的辟谣,乃决定予以制裁,方式是由吴国桢在南开的老同学“立法院院长”张道藩出面,在“立法院”开刀。二月二十六日,张道藩以“立法委员”身份提出质询,二十七日即见报。可是吴国桢厉害,当天就加以反击,二十七日有芝加哥合众社电及二十八日有纽约中央社电。同一天,吴国桢又扩大战场,发出致国民代表大会函一件,其中指责蒋政府之“一党专政”、“军队党化”、“特务横行”、“人权无保障”、“言论不自由”、“思想控制”等等,并建议“国民大会”查明国民党经费来源、取消军中党组织、限制特务机关权力、追究抑制言论自由的责任、撤销青年救国团等等,无不针对蒋氏父子而来。这封信,经“国民大会”秘书处根据主席团决议,在三月十日分发给每位国大代表,全信语气,显而易见已经不若《吴国桢启事》那样客气了。

   吴国桢发出这封信后,台北的国民党还不知厉害,张道藩在三月四日召开记者招待会,大揭吴国桢疮疤,可是效果适得其反。《自由中国》第十卷第六期有朱启葆《吴国桢事件发展中的平议》,评论张道藩之笨,可是,张道藩之笨,是国民党之笨,国民党之笨,是蒋介石之笨,是一笨不可收拾的。蒋介石在吴国桢的反击下,像是日正当中走在马路中间的一只鸭子,头昏脑涨,笨态百出。最后发现张道藩式政客不足以御奸,于是祭出曲学阿世的知识分子来,大家来做秀,这就是所谓大学教授联名驳斥吴国桢事件。联名是三月十七日见报的,首先是国立台湾大学毛子水、沈刚伯等七十五名教授出场。接着是师范大学(当时叫“台湾省立师范学院”)黄君璧、郭廷以等五十九名教授出场。蒋介石统治下知识分子的没有个性,在这两封联名文件里,已经昭然若揭。知识分子们不知拉自己的野屎,反倒忙着给国民党擦屁股,口口声声替国民党回护,还怀疑吴国桢的品格。大学教授们怪吴国桢在台湾不讲话,在美国才讲话,但是照国民党的体制,吴国桢能讲话吗?敢讲话吗?自己做不到的事,又何能苛责于吴国桢?至于所谓台湾言论自由“都可畅所欲言”、有“集会结社自由”,以及为政工制度、救国团制度回护等话,自然都是曲学阿世之笔,高等知识分子如此护航,所得结果,只是另一场笨戏而已。

  在三月十七日的同一天,蒋介石颁布命令如下:

  据行政院呈,“本院政务委员吴国桢于去年五月借病请假美赴,托故不归,自本年二月以来,竟连续散播荒诞言论,多方诋毁政府,企图淆乱国际视听,破坏反攻复国大计,拟请予以撤职处分。另据各方报告,该员前在台湾省政府主席任内多有违法与渎职之处,自应一并依法查明究办。请鉴核明令示遵”等情。查该吴国桢历任政府高职官史,负重要要责者二十余年,乃出国甫及数月即背叛国家诬蔑政府,妄图分化国军,离间人民与政府及侨胞与祖国之关系,居心叵测,罪迹显著,应即将所任行政院政务委员一职,予以撤免,以振纲纪。至所报该吴国桢前在台湾省政府主席任内,违法与渎职情事,并应依法彻查究办。此令。

  在老头子说话的同一天,国民大会通过临时动议“请政府撤职查办吴国桢案”,第二天国民党《中央日报》说:“该案系一审查委员会提出之审查报告所列三件提案合并讨论之结果。三件提案是:一、章慎言等二十一人提:吴国桢身为现任官吏,在美竟公然发表荒谬言论,诋毁政府,迹近叛国,应予严厉制裁案。二、方念谐等三十四人提:建议政府对诬蔑政府之现任政务委员吴国桢,立予撤职查办以振纲纪案。三、向大蕃等三十二人提:行政院政务委员吴国桢诋毁政府,有损国誉,影响反攻复国前途。至深且巨,建议政府将该员迅即吊销护照,勒令回国依法处办,如违即予明令撤职通缉归案,以维国纪而正官常案。经第一审查委员会就上述三案合并审查,提出审查意见三点:一、查吴国桢系借口政见不同,在国外散播流言,掩饰其在台湾省政府主席任内之种种不法行为,送请政府明令撤免其政务委员职务。二、请政府彻查吴国桢在台湾省政府主席任内之各种不法行为,依法究办。三、请政府饬令吴国桢迅即回国听候查办。昨晨会中,讨论该案时,经全场代表一致无异议通过。”四月一日,国民党“对外秘密,列入交代”的《中央》半月刊上,已登出中央委员会党纪处分代电,全文是:

  各级党部:查党员吴国桢在美发表荒谬言论,肆意诋毁本党及政府,违反党纪,经中央决议:“吴国桢开除党籍,并交从政主管同志依法查办。”除分电外,即希一体知照,为要!中央委员会纪印。

  尽管蒋介石在台湾声讨吴国桢,撤职他、彻查他、究办他、开除他,并要他“你给我回来”,可是吴国桢哪里在乎,他在三天后(三月二十日),又发信给国民党中央社纽约分社,原信如下:

  敬启者:

  查日来贵社在台湾及海外各处,散播台湾方面有组织的对桢之恶意宣传,兹谨将桢于本日上蒋总统函一件,抄送贵社,即请贵社转送总社及各分社,各办事处照样发表。如贵社不允照办,则当依法控诉,要求赔偿名誉损失二百万元美金(以华侨一千三百万及台湾八百五十万人计,本应超过此数,姑从宽以二百万元计算)。桢得此款后,除诉讼必需费用外,余款四分之三将归还美国政府,其余四分之一则捐由在美侨胞,共同组织基金保管委员会,作为救济流亡中国知识青年之用,桢绝不取分文。此函并限于本月二十五日以前答复。否则即进行法律手续,此致

  中央社纽约办事处(“中华民国”驻纽约“总领事馆”转交)

  吴国桢启 三月二十日

  吴国桢这种一个人对一个集团的大缠斗,就这样一波又一波的展开着。最后,吴国桢拿出撒手锏,他说你们逼我,我可真要举出实证来了。于是,他亮了一手,公布了一点国民党党中央要他作恶的手迹与密件,像一颗原子弹似的,从天空上丢了下来。这下子蒋介石寒了,知道娄子给捅大了。原来吴国桢手里藏有秘密武器。吴国桢是惹不起的。于是台北方面一声令下,全部挞伐一夕停止,宋美龄秘密赶赴美国见吴国桢,费尽了口舌,才摆平了吴国桢事件。最后,吴国桢的儿子也被准许离开台湾了。

  蒋介石整不了吴国桢,无奈之余,只好央胡适出面,跟吴国桢做另一层次的论辩。于是吴国桢和胡适在美国打开了笔仗。八月三日,胡适给吴国桢信,颇多曲学阿世之笔,其中为蒋介石做打手的痕迹已极明显。以胡适的职位,他从何看得到“二百六十九件判决书”?又从何看得到吴国桢的“亲笔签名”?这当然是国民党提供材料的!以胡适对国民党组织的了解,他当然知道吴国桢对安全系统的力量是有限的、是挂名的、是画行的,当时“台湾省政府主席”兼“台湾保安司令部司令”,只是名为“司令”,实权绝不在“主席”手中,胡适明明知道,又何能苛责于吴国桢?说吴国桢是“一个道义的懦夫”。这对吴国桢是不公平的,因为跟蒋介石走的、做官的,又有哪一个不是“道义的懦夫”?不是这种“懦夫”,又何来高官可做?胡适如此倒因为果,殷海光就责问过胡适,说吴国桢说的,都是真话,都是我们想说的话,为什么胡先生要如此为国民党护航?殷海光说,胡适晚年变成一个大乡愿,至少在吴国桢事件上,胡适真的是乡愿。

  吴国桢是高级知识分子,跟着蒋介石下面做官,进入国民 党权力核心,扶同为恶,同流合污,坏事自然有份。当他已经不在其位后,开始窝里反,反得实在有心机,我们可以视他有“赎罪”心态。蒋介石及其国民党低估了窝里反的人对它的伤害。吴国桢虽未被打倒,但形同放逐,蒋介石多少还是有点收获,为儿子经国除去了一个心腹之患。

  吴国桢事件发生之后,紧接着的是孙立人事件。孙将军是国民党集团中最杰出的将领,学历之深,无人可及;练兵之精,无人可及;战功之高,无人可及;身上弹孔之多,无人可及;国际性声誉之隆,也无人可及。他从小感受到外侮,立志要雪耻,清华、普渡两名校毕业之后,投笔从戎。自美国弗吉尼亚军校学成,回国后南征北讨,脱颖而出,但受制于蒋介石的嫡系,一再被黄埔军头排挤。蒋介石落魄到台湾之后,为争取美援,打出孙立人牌,然而当鸟尽弓藏之时,便以冤案软禁孙立人。

  能够洞悉蒋介石性格的人,便知孙案伏机极早,早到孙立人的出身。孙既非黄埔又比黄埔杰出,已注定了他被排挤、被嫉妒的“原罪”。再加上他的国际声望,赢得美国名将史迪威、艾森豪威尔、巴顿、麦克阿瑟等的礼遇与敬重,更令忌才多疑的蒋介石不安与猜忌。一旦情况稍稳,就把良将拉下马来。拉下马要靠罪名,于是冤案出矣。

  孙立人军事素养深厚,技高一筹,印缅作战,出奇兵、打硬仗,反攻缅北时,得“东方隆美尔”的美誉,获英国皇家奖章,成为世界级的名将,战后被邀赴欧洲战场巡视,蒋介石麾下无人可望项背。国共内战,孙立人在东北打得顺利,忽遭黄埔排挤,最后被送到台湾训练新兵,让黄埔军头去立功,孰知立功不成,反而惨败,纷纷撤退来台。孙立人在台内有新兵,外有美国支持,“要枪给枪、要钱给钱”,一如韩信,他有“反”的大好机会,而由于忠于蒋介石之一念而不“反”,忠于上级,也如韩信。孙立人“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令上级不安,也如韩信;他“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弄得“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人告公反”,也如韩信。至于看不起其他将军,韩信“生乃与 ?眼樊?演哙等为伍”,孙立人“生乃与黄埔系军头等为伍”,更是一如韩信了。所不同的是,韩信的下场是身首异处、家夷三族;孙立人只是身囚台中、冤气难伸,家属奉陪,卖“将军花”维生而已。

  一九九四年二月台北《新新闻》周刊第三六一、三六二合刊本,以醒目的标题,长篇报道所谓“孙立人案的大发现”、“CIA机密档案惊人揭露”、“独家报道美国中情局最新解密档案”,认为“在美政客、将领鼓吹下,孙立人答应与美发动兵变”云云,好像是落实了孙立人的兵变。其实,所谓“最新解密档案”,美国学者早已利用了;所谓“独家报道”的主要论述,实自一九九O年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的康明思(Bruce Cumings)著《韩战的起源》(Cumings,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一书下卷,有关孙立人部分抄译而来。这些解密的档案不过显示美方单方面的意愿,腊斯克有一度想驱蒋之后,把台湾置于麦帅控制之下(见Schaller,Douglas Mac Arthur P.179)迟至一九五O年六月十九日,美国国务院的文件犹谓:

  美国应该经由最可信赖的私人密使告诉孙立人,假如他愿意搞政变以便置台岛于其军事控制之下,美国政府准备为他提供必需的军事援助与意见。(译自Cumings, 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P.508)

  朝鲜战争于六月二十五日爆发,朝鲜战争一爆发美国已转而又支持蒋介石,至战争发生前夕的六月十九日,美方仍在单方面示意、仍用假设语气,并无孙立人正面回应的迹象!孙立人之所以一再被美方一厢情愿地看中,诚如康明思所说,“由于孙曾在弗吉尼亚军校受训以及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Cumings,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Vol.2.P.534)之故,当年美国驻台北“代办”斯特朗(Robert Strong)曾告诉康明思,前美驻台北领事克伦茨(Kenneth Krentz)于一九四九年年底与孙立人接触并告诉他,假如同意控制“国民政府”,美方将全力支持他,但是“孙断然拒绝如此做”(Sun flately refused to do so.)。 (见同书,页五三四,参阅页八七二,注八十五)其他档案资料中所谓孙立人的“正面反应”,不过是“据报”、“传闻”或“假设性方案”之类,惟一较为具体的所谓证据是根据腊斯克(Dean Rusk)的回忆:

  一九五O年六月初,腊斯克收到一封秘密又亲自交来的台湾卫戍司令孙立人将军所写的便笺……孙有一惊人的建议:他将要领导兵变逐蒋。此一兵变的含义不明,但孙要求美国的支持,至少默认。假如孙取得权力,他将中止政府中的贪污,亦会比蒋介石之对付KP更具弹性。此事需要总统来决定。腊斯克销毁了孙氏便笺以防止可能的泄密,因知若蒋发现,孙会被处死。然后他去见艾奇逊,艾答应与杜鲁门商谈此事。然而当总统做出决定之前,北朝鲜进攻南韩。此一变局很可能挽救了蒋政权,因为此后蒋介石获得美国进一步的支持。(见Schoenbaum,Waging Peace and War,P.209)

  这一段话破绽累累,且不论孙立人既有人传话(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竟然会写一便笺留下痕迹与把柄,已不可思议。腊斯克既谓此事由总统决定,竟然不让总统杜鲁门以及国务卿艾奇逊看秘笺,就径自销毁,更不可思议。试想阴谋密件有几件不涉及人命,如果孙立人不怕死留下把柄,腊斯克又何爱乎孙将军之一命?亦有违常情。再说腊斯克于六月初得孙秘笺,而国务院文件显示迟至六月十九日,尚在试图告诉孙立人美方意图,试探孙立人是否愿意,正可破腊斯克之谰言。美方看中孙立人及其示意既可确定,而腊斯克反谓孙有求于美方,岂其然哉?美方倒蒋意图甚明,又一再向孙示意,即使由孙说出,亦不至于令腊斯克感到“吃惊”(startling),已露马脚。康明思到底是一有见识的学者,立即怀疑“腊斯克有嫁祸于孙之意图”(Rusk may wish to place the onus for the Couq on Sun)(见Cumings,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P.537),以卸华府的责任。然而仍有一些学者继续驰骋想象,以事出有因,遽下论断,甚至说,孙立人已着手兵变,蒋介石调刘安琪自海南岛回师制止。当蒋责问孙,孙谓乃中共挑拨,蒋接受之,而孙遂放弃其计划云云(McGlothlen,Controlling the Wanes,P.105),何异信口开河?《新新闻》周刊虽也注意到康明思的怀疑,却仍然肯定确有此一秘笺,顺流而下还要妄改腊斯克收到秘笺的时间为六月下旬而非六月初(见该刊,页二十九、三十),还要侈言“以本刊抽丝剥茧、爬梳核实,终于发掘到历史真相,拨开长达四十年的政治迷雾”。(同上,页十八)剥了什么茧?爬了什么梳?档案虽然解密,竟不会解读,孙立人何辜!

   其实,蒋介石未撤退到台湾之前,美国早已想放弃他,认为再多给美援亦无济于事,所以一再要求他让贤,或完全授权给有能力的人。美国人当面向蒋一再提及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蒋介石第三次下野固然由于徐蚌失利,美国的压力也是主要原因。美国人看上孙立人亦非秘密,事实上无论就军事素养、能力以及战功而言,国民党将领中实无出其右者,并非仅仅是曾经留美之故。真正的历史真相是,孙立人虽然满腹牢骚,瞧不起黄埔,不把蒋经国放在眼里,但因一念之差仍然效忠蒋介石。孙于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O年间有足够的时间与条件联美倒蒋,更何况李宗仁也想除蒋。蒋当时虽幕后操纵,毕竟是下了野,失去了名分,既有美国的全力支持,里应外合,于蒋亡命之际倒之,实易如反掌。萧公权教授曾说过,他于一九四九年秋天离台赴美前,因与孙立人乃清华旧友,过从甚密,孙于周末照例派吉普车来接,无话不谈。谈到牢骚处,萧戏说若有决心,愿草檄文,而孙终无决心,更无意倒蒋,故萧氏谓“孙将军有勇无谋”,无谋者,没有政治野心之谓也,亦可为孙未尝对美方有所谓正面回应的旁证。

  孙立人于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O年代可倒蒋而不愿倒蒋,蒋于一九五五年孙无以倒蒋时,竟以莫须有之罪名指孙欲以兵变倒蒋,实欲借故除孙耳,可谓狠者胜、善者冤也。

  从历史定位看,孙立人案的种种冤情,确如岳飞案。岳飞案的成立关键是凭“众证结案,而武穆竟无服辞云”。这就是说,全凭别人的旁证咬岳飞,并没有岳飞自己承认的证据,孙立人也是“无服辞”,真是古今同调;岳飞案的罪名是“措置别做擘划”,孙立人案中的罪名是“明告叛乱计划”,也是古今同调;岳飞案中的罪名是“指斥乘舆”,孙立人案中的罪名是“辱骂元首”,也是古今同调。岳飞案中的元凶赵构杀岳飞以免直捣黄龙,迎回两宫;孙案的元凶蒋介石囚禁孙立人以免妨碍太子接班,更是古今同调。最妙的,岳飞本人并没“依军法施行”,而是以“诏狱”“特赐死”;孙立人本人也没“依军法施行”,而是“另案办理”,以手令特赐在家软禁,也是古今同调。岳飞手下的张宪、岳云等都“依军法施行”;孙立人手下的郭廷亮、江云锦等也都受军法审判,也是古今同调。所不同的是,岳飞案中有罪犯“送二千里外州军编管”;台湾太小了,只好送几百里外绿岛编管了。汪荣祖有诗为证:

  暮年不复旧英姿,

  一死余哀感此时。

  本意沙场争爱国,

  岂知衙内每徇私。

  伤黄泣李枉囚雪(黄氏姊妹与李鸿),

  摧骨胸午夜悲(闻孙将军被囚禁后,中夜醒来搥胸悲鸣)。

  难望赵秦平冤曲,

  如闻怒发冲冠词。

      二

  秉钺专征追马班,

  江南浴血气如山。

  伤痕累累终无悔,

  禁网深深久困闲。

  百战功高罕有失,

  扬威域外竟成患。

  天人共鉴还清白,

  又烛东窗构桧奸。

  我们不难发现,真正制造冤案的,不是别人,而是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原因是孙立人反对政工制度,与太子为难。世人骂秦桧而不骂宋高宗赵构,是错误的。——没有宋高宗的“旨意”和“苦心”,秦桧扳得倒岳飞吗?真正制造风波亭冤狱的,乃是“领袖”父子自己!可悲的是,岳飞案是多少年前的历史陈迹,可是孙立人案呢,却是活生生的现代版,并且还有增订版。蒋氏父子的心术,实在超过宋高宗之上多多。因为宋高宗晚年,在让位给儿子宋孝宗后一个月,就由儿子承旨下诏,把岳飞“追复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予录用”,表示对岳飞的抱歉。可是蒋氏父子呢?在他们有生之年,不但使孙立人一冤到底,甚至在他们死后,未亡人们也照本宣科,不肯平反。

  蒋介石败退到台湾,似应痛定思痛,不再CC、不再黄埔了,国民党也要改造了。一时之间,文有吴国桢,武有孙立人,结果仍然是权宜之计。曾几何时,这一对文武,放逐的放逐、囚禁的囚禁,而蒋政权更加“私”了,私到儿子身上去了。吴国桢说老蒋“爱权甚于爱国,爱子甚于爱民”,可称一针见血之见。其实知蒋甚稔的司徒雷登,在回忆录里亦曾指出,对蒋而言,要区分他个人以及他本国的利益,并不容易(Staurt,Fifty Years in China,P.276),也就是说公私根本不分。蒋介石自称革命一生,到头来在小岛上建立小朝廷,传子接代,套一句殷海光的口头禅:“这教人从何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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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思想冰河文化沙漠


  一九五九年,三位美国学者在台湾实地调查教育文化状况,写了一篇报告,直指台湾是“文化沙漠”(cultural desert)。台北的“学术权威”李济认为“旁观者清”,心有戚戚焉。他把这三位学者分析“文化沙漠”的成因,归纳为五条:

  一、最初接收时,有些训练不够的人做了教授;二、大陆来的学人,精神颓唐不自振作;并且不少失去了读书兴趣的人以教书为临时职业;三、教育界五日京兆的心理,没有做任何长期打算;四、社会里、政治里流行的各种禁忌,因之思想的范围大大地受了限制;五、青年的学者不肯到大学来。(“文化沙漠”,《自由中国》第二十一卷第十期(一九五九),页三O二)

  其实,这五条之中,第四条是“纲”,其他都是“目”。“各种禁忌”,乃是政治高压的产物;在政治高压下,思想不仅受到限制,根本受到禁锢,以至于形成冰河状态。思想应该愈活泼、愈有问题愈好,因为活泼的思想才能产生创造文化的智慧,有问题的思想才能使文化进步与繁荣。然而在蒋氏父子的高压下,思想有问题是可以被枪毙的,有几个人敢惹“思想”,当然导致思想的冰河,而文化沙漠正是思想冰河之果。

   蒋介石搬运了许多宝贝到台湾,除了国库黄金、故宫国宝等等之外,还有完整的国民党特务。军统、中统之名虽已消失,但其实体更为集中,由蒋经国一手掌管党政特务机构,所统率的特务人员一开始就有五万余名。蒋家的特务到了台湾之后,地小权大,更由于“戒严令”的配合,布下天罗地网,其得心应手为大陆时代所未有。何况作为特务头子的蒋经国,更远非大陆时代的戴笠可比。蒋介石与戴笠只不过是主仆关系,而与经国有父子关系,岂可同日而语?于是特务势力在太子的管辖与指挥下,笼罩全岛。至于一九五O年七月公布的《中国国民党改造方案》,名为“改造”,实系“集权”,把权力更加集中到蒋氏父子手中。至国民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于一九五二年十月召开时,“改造”完成,除蒋介石当然连任总裁外,蒋经国已跻身中央委员,名次仅在陈诚之下。

  蒋氏父子初到台湾时,惊魂未定,草木皆兵,为了他们的“安定”,杀戮尤惨。政工干部学校出身的江南(刘宜良)在所著《蒋经国传》中,有颇为具体的透露,如谓:

  位于台北植物园附近的马场町,取代过去南京雨花台的地位。据执教东京立教大学的戴国辉说:“我当时在南海路的建国中学念书,有天我看到一辆卡车,载着七八位犯人,双手背绑,口用白布扎着,大概怕他们声张,一忽儿,传来枪声。我心里想,他们做了革命的烈士了。”翻开五十年前半年的《中央日报》,“匪谍××等数犯,昨日枪决伏法”的标题,一周出现好几次。以“匪嫌”名义,送往青岛东路军人监狱、台东绿岛,或用麻袋捆扎,未经司法程序,丢到海里喂鱼的,不计其数。台北的一位化学工程师陈天民,江苏靖江人,因为出言不慎,告诉投奔他的乡亲们说:“台湾都快解放了,你们还来这里干什么?”经人检举,判刑十五年。陈当然不是“匪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保安司令部军法处的指控,充其量,不过是对国民党的统治前途失去信心而已。诺贝尔奖金得主李政道的母亲张明璋女士,和儿子李崇道(后来曾担任中兴大学校长)因在淡水家中,留宿一位广西大学时候的同窗,卒以“掩护匪谍”,锒铛入狱。(页一八三)

  此一“恐怖世界”即为蒋经国指挥下特务们的“杰作”。在“恐怖世界”里,朝野诚惶诚恐,以蒋氏父子的马首是瞻。特务势力是蒋介石在台湾的权力基础,是蒋经国继承权力的阶梯。

  在此一背景下,任何“左”倾思想固然十恶不赦,格杀勿论,连温和的自由主义与民主思想,在蒋氏父子控制下的台湾也绝无容身的空间,其荦荦之大者,就是发生于一九六O年的雷案。雷案的主角雷震字儆寰,原是老国民党员,大陆撤退来台后,与一些拥蒋的自由派分子如胡适、毛子水等办了一份以《自由中国》为名的半月刊。胡适在赴美的船上还替这份杂志写了发刊词,并由胡适担任发行人,后由雷震继任。《自由中国》这一名称是很好的宣传,以别于大陆上的共产中国,许多人便把台湾称作“自由中国”,其实蒋介石的台湾既不“自由”亦不“中国”!更具讽刺性的是,蒋介石终于把《自由中国》扼杀了,判了雷震十年徒刑。

  《自由中国》的宗旨,原是要“支持并督促政府走向进步,逐步改革,建立自由民主的社会”。蒋介石在嘴巴上绝对不会反对“自由民主”,但骨子里关切的是巩固权力以及替儿子接班铺路,而这种“关切”往往与自由民主不搭调。《自由中国》的一个主要笔杆子殷海光(原名殷福生),原来也是国民党员,后来成为罗素的信徒,大唱英美自由主义思想,自然与封建XX的现实相扌干格,逐步增强对现实的批评,涉及政治、经济、教育各个层面。一九五四年,《自由中国》批评到蒋经国的“青年救国团”控制青年学生,蒋介石“勃然大怒”之下,于是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亲自开除了雷震的党籍(见《雷震回忆录》,页三六O),雷震被迫成为党外人士。

  《自由中国》在蒋氏父子特务势力的阴影下,生存多年,主要利用了蒋介石为了讨好美国而打出的“民主”招牌,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即以“言论自由”之矛攻“党化教育”之盾、以“自由经济”之矛攻“金融管制”之盾、以“多党民主”之矛攻“一党专政”之盾。一九五六年十月是蒋介石的七十大寿,《自由中国》又利用了蒋氏“婉谢祝寿”、“均盼海内外同胞直率抒陈所见”的声明,出刊了《祝寿专号》,对蒋介石个人提出直率而又剀切的建议和批评。专号的社论更明确地劝蒋不要违宪连任总统,并要求党部退出军队,使军队国家化。(见第十五卷第九期)

  面对这些挑战,蒋经国直接控制的国防部总政治部发动了“向毒素思想总攻击”的运作,《自由中国》的台柱胡适尤成为“攻击”的大目标。……(略——编者)胡适在围剿声中,感到回台湾比留在外国更重要,遂于一九五七年年底答应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参阅《胡适致赵元任函》,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八日)院长一职是由蒋介石圈选的,蒋任命胡为台湾最高学术机关的首长,未尝没有以“高官厚爵”笼络之意,使胡多少有所顾忌,最后胡适果然未能以“去就”争“自由”。

  《自由中国》的命运也未因胡适于一九五八年四月回台长住后得到改善。特务们反而由“围剿”进而迫害,而胡适竟要《自由中国》的执笔者多“容忍”,引起殷海光的不满。雷震则在胡适回台以及美国舆论的鼓励下,更向民主的方向迈进,进而要想组织反对党了。至此,蒋介石不再顾民主的招牌,撕破脸皮,命特务制造匪谍案把雷震抓了起来。雷被捕后,胡适不肯主持组党,其他的人在齐世英的影响下主张“稳健”,新党遂胎死腹中。蒋介石达到“杀鸡警猴”的目的。

  雷案发生的时候,胡适正在美国,曾公开支持雷震。他回台湾后,蒋介石故意冷落他,农复会主任委员蒋梦麟比他晚回来,却先见到蒋,而胡适却得在“不谈雷案”的约定下,才见到蒋。蒋平常与胡适见面,通常是两人密谈式的,这次却是秘书长、秘书、副官全在的官式谈法,显然是有象征意味、表示有距离了。但是见了面,胡适仍然忍不住要谈雷案,很诚恳地想说明雷案如何在外国产生“很不好的反响”,胡适在一九六O年十一月十八日的日记中说:

  总统说:我对雷震能十分容忍,如果他的背后没有匪谍,我绝不会办他。我们的政府是一个反共救国的政府,雷震背后有匪谍,政府不能不办他。我也晓得这案子会在国外发生不利的反响,但一个国家有它的自由、有它的自主权,我们不能不照法律办。这是他在九月十四日对美国西岸报人的谈话,今日重说一遍。

  这最后二十五字,写得极见内功!不温不火,但把蒋对他的态度,画龙点睛了。为了雷案,他显然被蒋介石“见外”了!不过,胡适在蒋面前一再“盼望此案能够司法审判”,未免书呆!军法或司法审判,在国民党内定判决结果下,又有何不同?又有什么好争的啊?胡适对蒋介石苦口婆心,而蒋介石居然说:“胡先生同我向来是感情很好的。但是这一两年来,胡先生好像只相信雷儆寰,不相信我们政府。”胡适听后,激动了起来,说是话说重了,在这天日记中,犹情见乎辞。胡适“愿意用我道义力量来支持蒋介石先生的政府”始终不渝。他早于一九四八年十二月,蒋政权危急时,力求美国支持蒋作战,且在美国人面前流了泪(见司徒雷登函载Rea & Brewer ed., the Forgotten Ambassador,P.292),有点像秦廷之哭。如此拥蒋使他根本没有多少旋转余地,却有无限伤感。他对国民党和党外,都有雾里看花的一派天真。中国政治中像他这种有地位的清客,最后是及身而绝了。最可怜的是,以他最后的苦口婆心,竟连一雷三毛都不能救,他的悲哀,也就可想而知。“雷案”发生后,胡适应该以不回台湾为抗议、以辞中央研究院院长之职为抗议,这样多少会给蒋介石一些压力。但是胡适回来仍做他的院长,甚至不便去探雷震的监,终于在蒋介石的权威下妥协了。胡适写文章喜欢宣传黄以周“实事求是,莫做调人”的立场,但他自己,却始终未能免于“调人”之讥。

  《自由中国》被封闭之后,言论自由更无一点空间,怎么又冒出一个轰动一时的“文星事件”呢?文星书店是一九五二年创办的,《文星》杂志是一九五七年创办的。在《文星》杂志创刊后的前四年里,它只是一个正派而普通的刊物,成绩平平。真正的突破,在李敖进人《文星》以后,自此四年中杂志变色、书店改观。在李敖影响之下,《文星》主张中国走现代化的道路,它的自由、民主、开明、进步、战斗等鲜明色彩,表现在《文星杂志》上、《文星丛刊》上、《文星集刊》上,以及其他大量的出版品上。《文星》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在挖根上苦心焦思、在寻根上慎终追远、在归根上四海一家,定向方面的成绩,实在是思想冰河中的异数,文化沙漠中的奇迹。就这样的,《文星》成为《自由中国》杂志以后,官方眼中钉的递补者。在封杀《文星》的手法里,最耐人寻味的,除了照例扣红帽子外,更利用一批出身KP或出身左派的人儿,去罗织《文星》。没问题,硬挑出问题,叫做“罗”;罗出问题再予以串连成罪状,叫做“织”。就在这种罗织作业下,《文星》的被迫陨落,也就指日可待了。

  最有趣的是,当国民党中常会上,小人们向蒋介石报告《文星》闹事应该严办的时候,蒋介石说:“把萧孟能、李敖先给党纪处分。”小人们再说:“但萧孟能、李敖不是党员。”蒋介石说:“萧孟能的父亲萧同兹是啊!要萧同兹负责!”萧同兹在国民党里的老面子,延缓了《文星》之被消灭,并不能使《文星》免于被消灭。大祸临头像一张禁网,它是慢慢扣下来的。先是开始查禁《文星》第九十期,那只是一个动手的讯号,杀戒一开,自然就有好戏看。“杀身之祸”是一九六五年十二月间筹印《文星》第九十九期时发生的。查禁命令,内容洋洋大观,《文星》被停刊一年。但这只是一个表面上的处分,骨子里,处分却是更严重的,那就是蒋介石下手令:“该书店应即迅速设法予以封闭。”在这一手令下,《文星》被封,就在眼前。不过,《文星》的问题是李敖,如果李敖与《文星》脱钩,《文星》仍然有救。在此一“希望”下,在蒋介石秘书长张群的“党党相护”下,萧同兹向蒋介石上了报告,“为《文星》杂志办理不善,受有停刊处分,为免于被外界利用,致产生不妥倾向,拟即由同兹负责整理,谨报请鉴察”。萧同兹的报告措辞谨惟,虽为《文星》上报告,却处处站在蒋介石利益进言,所谓“为免于被外界利用,致产生不妥倾向”、所谓“近闻海外有‘左’倾分子托于言论自由之说,阴有支援文星,亦恐因此影响政府之威信”等等,都是站在这种立场进言的。报告文字洗炼,是出于李晋芳之手,再经黄少谷改正过的。这种文字,再经张群过目后,认为可以打动蒋介石,于是张群就附上相应的签呈,张群的签呈和萧同兹的报告送到蒋介石面前后,蒋介石在张群、萧同兹、黄少谷、黄杰四个人的老面子下,基于他自己的利益,终于网开一面,批示“可如拟试办”五个字。于是张群得令于一九六六年二月二十六日,以“极机密最速件”,写信专送给萧同兹,报告佳音。就这样,《文星》由萧同兹“老年人接青年人棒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由萧同兹出面来挡,使《文星》度过险境。但是到了一九六七年,《文星》杂志停刊一年处分已满,依法原可以自动复刊的,但是二月二十三日,国民党中四组以“五六宣五OO三七”号密件致萧同兹,说是“据有关方面会商结果,认为在目前情况下,《文星》杂志不宜复刊”。于是,就在党的命令超过行政命令下,《文星》杂志永不复起。这就好像先用行政命令把你打昏,然后再用党的命令把你杀死。蒋介石纵使一时看老同志的老面子,放过《文星》,但蒋经国率领的一批政战系、情治系、党政系的人们,绝不放过《文星》。因此,萧同兹虽“心力交瘁”的挽救,《文星》改组仍不会成功。拖到一九六八年,官方终于忍不住了,首先,官方开始在税务问题上面找《文星》的麻烦,希望能够查出逃税漏税的证据,用做借口。不料,《文星》早防到这一着,税务机关追查之下,竟发现《文星》连卖一张报纸,都会自动开发票!在这种简直无懈可击的情况下,官方除非走栽赃嫁祸的路,也就别无他法。于是,官方决定硬来了。

  一九六八年一月二十五日的下午,警总纠合各路人马,突击搜查《文星》资料室。三天以后(一月二十八日),萧同兹座车开始被跟踪;第四天(一月二十九日)起,《文星》书店门口有“计程车”两部及便衣多人驻守不去。情势发展至此,可见蒋经国他们的确不经过张群,“直接上报而要径自执行”了。萧同兹感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就在二月五日写信给张群,“惶悚待命”了。萧同兹不愧是老于世故的,明明是你蒋介石两面做人、逼我关门,可是我绝口不提一个字,反倒字里行间,哀哀请求你恩准我自我结束。张群收到信后,只好转呈蒋介石,蒋介石批了一个“阅”字,意思是说知道了,你就去停业吧。于是,苟延残喘了两年的《文星》终于还是难逃一死了。

  虽然蒋介石那边决定了《文星》停业,但在蒋经国这边,却照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抓人,以期把案子落实。在《文星》宣告结束的广告与海报出现后,《文星》读者为了抢购、为了抗议,也为了惜别,天天挤满了书店,买个不停,场面之大与声势之壮,也足欣慰,令他人胆寒。到了三月三十一日晚,是《文星》最后一天,正赶上星期日,整日书店挤得水泄不通,其中甚至有国民党大员如陈建中等,也混进来买书而去。十点后萧孟能亲去书店,在慰问中陪读者度过了最后的两小时,到子夜十二点,正式结束。这时书店门口便衣与“计程车”很多,一个特殊身份的“客人”,一直陪到最后,临出店门,还在橱窗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走。

  星沉之后,《文星》风潮的动力李敖,被封笔、被跟踪、被监视,最后因彭明敏案被诬指为“台独五大中央委员之一”而入冤狱五年半。李敖入狱之前,作家柏杨因刊登大力水手漫画,被指为讥刺蒋氏父子而入黑牢。柏杨原是蒋经国文学侍从之臣,根本无意逆蒋氏父子之鳞,而李敖则是存心对着干的。可见在蒋氏父子眼里,无意也好,有心也罢,只要冒犯了圣颜,就得由特务来收拾,打入黑狱,滥施刑罚来以儆效尤。

  由此可见,《文星》虽由老国民党员萧同兹来接管,仍然不行,亦就不足为异了,因为赶尽就要杀绝。有人以为雷震若仅书生论政,不去组党,不会出事,亦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胡虚一已举证说明,组党之前,蒋介石就想以高价收买《自由中国》,然被雷震所拒,已触蒋氏之怒(胡虚一《雷震与蒋介石交恶述源》,载《清算蒋介石》,页二七七至二八四),所以不组党还是会被封。《自由中国》反对蒋违宪连任,就会被消灭。组党不过是冒犯之一,任何冒犯都会导致同样的命运。

  蒋介石从一九五O年三月一日复职起,到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死亡止,前后二十五年之间,他的总统身份,都是非法的。即使蒋介石以强势在一九五O年三月一日复职后,非法总统干到一九六O年,还是出了大问题,因为“中华民国宪法”第四十七条明定:“总统副总统之任期为六年,连选得连任一次。”可见纵使一九六O年以前干的都合宪法,一九六O年到了,既满了两个六年,也不能再超过“连任一次”的限制,也得下台。但一九六O年将届,蒋介石再变花样,以使国大代表加薪到和立委相同等贿选手段,由非法的国民大会通过了修改动员戡乱时期临时修款案,竟通过“动员戡乱时期,总统副总统得连选连任,不受宪法第四十七条连任一次之限制”。一九六O年三月十一日,蒋介石公布了这一条款,十天以后(三月二十一日),他就凭这一条款再干上第三任“总统”,以后如法炮制,至死方休了。

  在蒋介石一连二十五年的非法总统过程里,一九六O年的一次,是个重要关口,因为这次违宪,比复职那次违宪还明确,照台湾“宪法”第四十七条规定,根本没有第三任,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包括胡适、张君劢等海内外有识之士,十目所视、十指所指,都不赞成蒋介石再连任,所以蒋介石悍然违宪,必须要费一阵手脚。蒋介石在头一年(一九五九年)召见钱穆,问以“此次选举,汝是否有反对我连任之意”,就是全盘手脚中的一个小动作。钱穆在蒋介石追问下,挺不起腰杆,否认此事。蒋介石“随即起身向书架取书”,要用书证明钱穆的否认不可靠。钱穆当时即连忙说:“总统勿再检此书,应是我民国三十九年初到香港时所写向政府进忠告,并非为选举总统事而发。”当年钱穆的文章题为《反攻大陆声中向国民政府进一忠告》,登在一九五O年四月二十日香港《民主评论》第一卷第二十期。统观全文,钱穆谈到的,纵全做反对连任解,也不过希望蒋介石功成身退而已。但是蒋氏猜忌之心,居然会在近十年后突然迂回而至,来兴问罪之师。当然,钱穆对蒋介石功成身退的希望,原是一种马屁,第一次假定在抗战胜利后,第二次假定在反攻大陆后,后者尤属一种天方夜谭。但是,纵属假定,蒋介石也是不高兴的,他的素性是大权在握、至死方休的,你叫他“适可而止,急流勇退”,他就会给你颜色看。所以,一九五九年九月召见那一次,钱穆虽以逊谢之态,一再解释,但蒋介石“屡颔首,不做一辞”。最后,虽“已届午刻”,却连一顿饭都不赏钱穆吃。这种小动作,看破以后,都是有文章的。

  蒋介石撤退到台湾,不能说不痛定思痛,然而他的“痛定” 是并非民主不够,而是XX不足,张群先意承旨,早于一九五一年一月十六日在总统府大礼堂召开的行政院设计委员会上,公然指出宪法必须修改,陈诚还补充说,“当年结束训政与制订现行宪法因受党外影响”,回到大陆后可研究仍采用训政。最后决定“权在总裁”,做最后的决策(见萧同兹未刊日记),日后一再违宪连任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二日,蒋介石发表了《中山楼中华文化堂落成纪念文》(收入《先总统蒋公全集》第三册),大唱发扬中华文化的高调,国民党人群起附和,称之为“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此一运动是否复兴了中华文化呢?

  事实上,文化其名,政治动机与目标其实。从此一运动发生的时间就可以知道,那是针对毛泽东在大陆上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来的。毛要革文化的命,蒋就要复兴文化给毛看,基本心态就是如此。只是孤岛上的草山老人,力不从心,隔岸观火,杯水车薪而已。

  蒋介石倡导的“文化复兴”,其政治性是十分明显的。他本人就毫不隐饰地把中华文化与三民主义挂钩,把孙中山与中华一贯的道统文化挂钩,更侈言:“今日复兴基地之台湾省,实为汇集我中华文物精华惟一之宝库。”(《先总统蒋公全集》第三册,页四二三O)在蒋介石的政治号召下,全台湾各界人士热烈响应,于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在阳明山成立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通过推行纲领与组织章程,并请蒋介石为会长。一呼百诺,又略见法西斯的臭味矣。

  中华文化并没有在文化沙漠中复兴起来,由于复古意味较重,也不可能复兴起来,更与现代化运动有碍而少益,倒是可以勉强称之为反毛反共运动,或重振三民主义运动。蒋介石希望这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运动,但是像当年的“新生活运动”一样,昙花一现,无疾而终。如今蒋氏王朝终结之后,连三民主义都要被取消了、连中国文人都要被视为外国文化了,文化复兴运动之无根,可见一斑。

  总之,在政治高压下、思想冰河里、文化沙漠上,蒋介石为所欲为,死而后已,无人可以阻拦。在父亲的荫庇下,蒋经国一再高升,由主任而后部长、部长而后院长、院长而后总统,似乎是水到渠成,实际上莫不是刻意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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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节 屈辱的对日和约


  一九八七年十一日三十日,日本政府公布了《中日和约》的外交档案。《朝日新闻》在第二天(十二月一日)以头版头条处理,大意说:日华和约议定书中台湾对日本的赔偿要求,为了表示善意而自动放弃的说法,是蒋介石以德报怨的结果,但是三十日发表的外交文书中,台湾并非爽快放弃,而是以此作为谈判筹码换取条件,过程中显然可见;日方亚洲局长倭岛英二在一九五二年三月十四日见到张群说:“其他联合国会员国放弃可以,‘中华民国’绝对非要不可。”倭岛英二则说,“贵国”不是宽大在前吗?到了第八次非正式会谈,叶公超却以“绝对机密提案”,表示要向政府建议以“自动放弃方式,换取其他条件”。而所谓其他条件,则是“与旧金山和约规定的联合国会员国同等地位”及承认国府为全中国的代表等。《朝日新闻》的结论是:台湾的政府为了死要面子,争取“大国”的地位,终于为了虚名而放弃一切。日本方面的档案公布和舆论评述,告诉了人们:蒋介石从对日本“以德报怨”到“放弃赔偿”,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但外人却明明知道的心理背景。

  根据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的《中日和约》第十条,明定:“中华民国国民应认为包括依照中华民国在台湾及澎湖所已施行或将来可能施行之法律规章而具有中国国籍之一切台湾及澎湖居民及前属台湾及澎湖之居民及其后裔;中华民国法人应认为包括依照中华民国在台湾及澎湖所已施行或将来可能施行之法律规章所登记之一切法人。”又在“照会第一号”中明定:“本约各条款关于中华民国之一方,应适用于现在中华民国政府控制下或将来在其控制下之全部领土。”以上条文中的关键字就是那个“或”字。照蒋介石的原案,用“或”字则表示他没有控制中国大陆领土的含义,应该用“及”字,换成英文约本是,不能用or,而要用and。但是日本不肯。早在头一年,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冈崎胜男就对董显光说过:“我国固极敬重贵国政府,所惜者目前领土仅台湾耳!”如今签约之际,蒋介石自己以“仅台湾耳”的台面,却要日本签下“含大陆也”的条款,日本鬼子当然不肯。事实上,日本根本就不愿同“仅台湾耳”的蒋介石签约,日本的原意是附和英国的提议,“邀中共参加对日议和”。苏联也有志一同。美国不在乎苏联同志,却在乎英国异志。因此美国国务卿杜勒斯赶赴英国,于一九五二年六月十五日,把结果告诉“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顾维钧说:“此次在英与英外相等商议对日和约,余对英主张邀中共参加,坚决反对;而英对美主张中华民国政府参加签字,亦反对甚力。最后,余提折中方案——即由若干国家与日签订多边条约;另由日本自主决定与何方中国商订大致相同之双边和约,英国已表同意。此虽未能满足贵国希望,然十之九成当如贵国之意。”杜勒斯并以严守秘密为嘱,对顾维钧保证:“余知日本政府对贵国态度甚好,必愿与贵国签约,而反对与中共成立关系。”就这样的,一九五二年九月四日,对日媾和会议在旧金山歌剧院开幕了,“中华民国”根本不在邀请之列,签订的《金山和约》自然也和它完全无关。蒋介石脸上无光,只好等日本单独和他签约。所以第二年日本在美国压力下,跟“中华民国”做签约谈判时候,蒋介石就亟思不惜代价,挽回面子了。

  日本派来的代表是曾任藏相(财政部长)的河田烈,这鬼子是台湾通,是酒性发作时,大叫要到北投去的家伙。他原在二次大战时任“台湾拓植株式会社”董事长,是搞亚洲经济侵略的能手。他被派出来同蒋介石政府谈判,早把蒋介石的处境与心态摸得一清二楚。他在台北演的是白脸,黑脸留给东京那边演。谈判过程中,东京那边作弄蒋介石的小动作,一直此起彼落,一会儿说台湾是地方政府非中央政府了、一会儿又说中共如肯他们就同中共签约了、一会儿又推翻前议说有新训令来了、一会儿又把“中华民国”的秘密约本公布了……反反复复,把蒋介石弄得团团转,前后闹了七十天(日本在对美国等签约时服服帖帖,只有四天),最后蒋介石乖乖就范——战胜国对战败国乖乖就范。签了。

  签的文字中,最醒目的是《议定书》中这样的文字:“为对日本人民表示宽大与友好之意起见,中华民国自动放弃根据金山和约第十四条甲项第一款日本国所应供应之服务之利益。”这意思就是说,关于战败国赔偿问题,战胜国“中华民国”将《金山和约》第十四条所规定的“服务赔偿”予以自动放弃。换句话说,什么赔偿都免啦!整个的条约中没有提到赔偿条款,这在世界历史上真是空前绝后的。此中屈辱,试看叶公超对日本代表的一段话,便见端倪:

  金山和约对战败国之宽大已属史无前例,而我方约稿甚至放弃服务赔偿,是较之金山和约不及则有之,绝无过分之处,有何令贵国难于接受者?自贵我两国开始谈判以来,贵方所提异议者均属金山和约之条文,换言之:贵方所要求者无一而非更改金山条约之提议,是诚有令人难于索解者。

  本人日来夜不成寐,阅读史料,至李合肥(鸿章)春帆楼马关议和一段记载,见李相国(鸿章)始终出诸至诚,不但尊重日本战胜国之地位,且视日本为朋友。此种高瞻远瞩之精神诚足为法。此次贵我两方交涉,我方未以战败国视贵方,处处着眼中日将来之合作与友谊。我国对贵国作战最久、被祸最深,人命之损失更难数计,依惯例要求赔偿自属当然,今竟并服务赔偿而自动放弃,其欲与贵国永敦睦谊,已极显然。今本人感觉贵方非但不承认我之盟国地位,即相互平等之地位亦尚斤斤计较。

  叶公超何能上比《马关条约》?《马关条约》是中国以战败国保持尊严;《中日和约》却是以战胜国受尽屈辱,而这种屈辱,如果蒋介石没有媚骨与私心,是可以不接受的。李鸿章在马关与日本议和,丢的是台湾;蒋介石在台湾与日本议和,丢的是中国人胜利者的实质。这种“拙”作,求诸古今中外的为政者,可谓只此一家。

  蒋介石在抗战胜利时不同任何中国人商量,单独决定“以德报怨”,在退守台湾时又同党羽群谋佥同“放弃赔偿”。照《中日和约》谈判时日本首席随员木村四郎七的回忆,最初“中华民国”提出的,只是要日本承认他们是“正统政府”等三项,根本没提出赔偿问题,后来加入这一问题,乃是作为谈判筹码换取条件,换到手后,赔偿都可以不要,这不是“沽券”(日语“死要面子”),又是什么呢?

  事实上,蒋介石正是如此。问题比较复杂的是,他在死要面子之时,对日本又总是一摊媚骨。抗战以前的不必论,抗战期间的也不必论,光看抗战胜利后的一些雨丝风片,就令人叹为观止矣!以他对日本头号战犯——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为例。冈村宁次以侵略中国总司令之尊,怎么可以被判无罪呢?可是蒋介石硬要判他无罪!不但要判他无罪,甚至在受降典礼前,把降书内容先给他过目,还“打派司”叫他不必当场献出军刀。另外还特别召见他,问他“贵官健康如何?生活上如有不便之处,希勿客气的告诉我或何总司令”。最后,当蒋介石兵败下野,李宗仁接班,下令逮捕冈村宁次时,冈村宁次还得蒋介石之荫命,快速潜归日本。蒋介石这种“供应之服务之利益”,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服务赔偿”呢!只可惜竟是战胜者干出来孝敬战败者的!

  跟蒋介石媚骨相伯仲的,是他的私心。……蒋廷黻后来论断说:“个人尽管爱国,但一旦加入政权的争夺,免不了只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争夺,久延下去,国家将卖尽了。”蒋介石从“以德报怨”到“放弃赔偿”,除了对日本的媚骨外,为了保住他的政权,因而私心泛滥,一再丧权辱国而不惜,也是主要原因。蒋介石的不幸是他遇人不淑,对象总是无情无义的日本人,结果纵然一身媚骨,却未能免于被出卖,一九七二年九月,日本外相大平正芳在承认中共时表示:“《中日和约》已失去了它的意义,业已终了。”消息传来,蒋介石灰头土脸可想而知也。最谑画的是,在蒋介石死后,日本人又公布了《中日和约》的秘密文件,进一步出了蒋介石的东洋相。

  《中日和约》签订之前,张群对日本代表谈话,说:“在中日战争之前,我们竭力消弭战祸,惜无所成。在日本投降,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但有悲哀警惕之怀,从未以战胜国自居。”好个“从未以战胜国自居”!如今战败国在《中日和约》上无异是一个战胜国了,看到“中华民国”外交部这一密件(《中日和约签订后各国之反应》,一九五二年五月十日),怎不令人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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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节 挡不住的经济起飞


  蒋介石是一个XX者,政治上高高在上,意犹未足,还想身兼各家。既然他本人上有所好,他的手下,自然也就高帽一顶顶送上来了。我们信手一抓,就可来上一大堆:照国民党中常委谷正纲说,“蒋公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军事家、思想家和政治家”(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一日《青年日报》);照国民党驻美“大使”董显光说,“我民族领袖蒋公介石,为近代最伟大之军事政治家”(《蒋总统传》);照国民党国大代表蒋一安说,“蒋公发明力行哲学”,是“大哲学家”(《先总统蒋公哲学思想之研究》,页一),照国民党理论家林桂圃说,“蒋公是当代世界上一位了不起的大政治思想家”(《先总统蒋公政治思想之研究》,页四十八);照国民党“教育厅”“厅长”刘真说,“蒋公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而且也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先总统蒋公文教思想之研究》,页八十七);照国民党训导专家洪同说,“蒋公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更是一位成功的教育实行家”(《先总统蒋公文教思想之研究》,页七十一);照国民党新贵魏镛及国民党教授缪全吉说,“蒋中正先生……更是一位推动行政现代化的理论家与实践者”(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九日《青年日报》);照国民党台北市“议会长”张建邦说,“蒋公是都市管理学家、未来学家”(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新生报》)。此外,照修泽兰说法,蒋介石无异是艺术家;照蒋复璁说法,蒋介石无异是书法家;照于斌说法,蒋介石无异是宗教家;照金克和说法,蒋介石无异是经济学家……以上所列的种种家中,其实蒋介石只能跟政治家、军事家沾上边而已,并且,他还够不上是水准以上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最不相称的无疑是“经济学家”那顶高帽,没有迹象可以显示他具有像样的经济学知识。然而台湾最足称道的却是六十年代以后的经济起飞,对蒋氏而言,可说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因为蒋介石一门心思在“反共复国”,而非“经建台湾”。有意种的“反共复国”之花,早已成为昨日黄花;无心栽的“经建之柳”,倒是处处成荫。

  台湾光复之初,满目疮痍,乃战后的表象,日本亦复如此。日本经营台湾五十年,为了有利可图,在殖民地建置了不少经济基础设施,特别是农业的开拓与增产,以及南北铁路交通、乡村水电等等。此外还留下大型工厂,如铝厂、糖厂等等。总之,蒋介石退据的台湾,物质基础之佳,远非毛泽东退据的延安可以想象。

  蒋介石的大撤退,带来近两百万外省人,使台湾人口增至八百万。总的来说,此一人口增加,“财富”多于“负担”,其中大多数的军公教人员,正是台湾所缺乏的,而大批技术人员更直接有助于经济建设。不要忘记,蒋还以非法手段把全中国的国库黄金运到台湾,稳定了台湾的金融。

  此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关键便是美国因素。美国人并不喜欢蒋介石,甚至厌恶他。然而为了阻遏共产主义的扩张,于朝鲜战争爆发之后,主动派第七舰队保护蒋介石的台湾,封锁毛泽东的大陆。为了使台湾成为西太平洋上的“不沉母舰”,美国又恢复对蒋提供大量的军援与经援。从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五年间的经济援助,平均是每年一亿美元。凡耗资较多的建设,均由美援支付,如肥料工业、石门水库所需美元部分、交通运输设施、农复会项目以及文化交流、教育卫生等等。台湾经建的一个主要功臣尹仲容就承认美援的巨大功效:

  美援一方面解决部分长期建设资金短缺问题,另一方面又弥补国际收支逆差。如无美援支应,则不但若干经济建设无法进行,即台币内外值亦无法稳定……美援成为经济发展及经济稳定之主要支柱。(尹仲容《台湾经济十年来的发展之检讨与展望》,页二八二)

  尹仲容在此没有提到的是,美国的巨量军援承担了蒋政府庞大的军费开支,减少财政赤字,不致严重影响到经建。美国也为台湾的经建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技术和市场。不仅此也,即使美援停止后的十余年间,由美国主导的国际金融组织,继续为台湾提供贷款达六十五亿余美元(据国府官方数字),对台湾的财政与工农生产,都起了积极作用。

  在日本殖民地时代留下的基础上,在美国的大力援助下,加上众多而又廉价勤奋的劳力,使台湾于一九六O年初开始进入经济起飞时期。工业生产于一九六三年首次超过农产,确定了以出口为导向的贸易经济,赚取外汇,引进更先进技术,增加就业机会,使经济持续高速增长,脱贫致富,跻身亚洲四小龙之列。

  蒋氏父子对经建完全外行,他们的贡献应从对经建阻力的大小来衡量。就蒋介石而言,他“一心一意都在反攻复国上致力”(语见蒋介石《掌握中兴复国的机运》),并未把经济建设放在第一位。他的经济学知识浅薄,又要以孙中山的信徒自居,受制于闭门造车的三民主义。三民主义即使不是共产主义,至少是一种社会主义,绝对不会是使台湾经济起飞的资本主义,以至于往往扌干格丛生,矛盾百出,必要时连蒋介石也只好暗中曲解行不通的三民主义。一九六七年六月七日,蒋介石主持国民党第十二次党务会议开幕典礼,以“机密”文件——《对本党实行三民主义党务工作之指示》,说:“实行三民主义优先任务,为民生主义。民生主义之中心工作,为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对此课题之意义,据我对总理平时训示所了解的,所谓平均地权之意义,第一,在交通发达之处及都市之土地,凡涨价者,借征收增值税之方法,以达到‘涨价归公’的目的,用意乃在求消除贫富之不均,故增值税,亦可谓为实行‘涨价归公’手段之一种。其次,则为现代都市政府如对其土地照价收买、区段征收、土地重划、超额土地之收购以及都市整建(如违章建筑)等之通例,亦皆为‘涨价归公’之手段,政府可以发行都市土地债券,以筹集基金而实施之。此种良法美意,如能在都市实施,则不仅为平均地权,而实亦为消除贫富不均,并且为建设都市之张本。第三,在交通未发达以及土地未开发之处——即乡村土地,如农田山地,其地价变动性较少,则可征收田赋或实物,而免征地价税,以便于‘耕者有其田’政策之实行。”如果我们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一“机密”训词的立论,不但与民生主义中“平均地权”有极大的出入,并且和蒋介石以前论列“平均地权”的文字有极大的出入。试看在这一“机密”训词前三十二年——一九三五年九月,蒋介石在峨嵋军训团讲《国父遗教概要》,就指出:“因社会之发达进步,地价必有增无已,如果土地之增价,归之私人,则社会公共之努力无所获益,而地主反不劳而坐享其利;天下不平之事,未有甚于此者。所以总理说:‘地价之不可不先定,尔后从事于公共经营也。……定地价之法……予以为当由地主自定之为便。其法以地价之百分抽一,为地方自治之经费。……此后凡公家收买土地,悉照此价,不得增减。……而将来所增之价,悉归于地方团体之公有。如此则社会发达,地价愈增,则公家愈富。……不平之土地垄断、资本autokratisch,可以免却,而社会革命、罢工风潮,悉能消弭于无形。此定地价一事,实吾国民生根本之大计,无论地方自治或中央经营,皆不可不以此为着手之急务也。’这种办法,就是民生主义中‘平均地权’的实行。平均地权,是总理最大的创造,也是我们政治、经济上最重要的学问,同时又是解决民生问题最重要的一个办法。”

  照孙中山的“创造”,四十年前台北东区的地价,地主申报,每坪也超不过一百元,如果“悉照此价,不得增减”,今日政府“收买土地”,每坪付一百元,则无异打劫土地、作弄地主,当然是行不通的。蒋介石终于知道孙中山的“平均地权”是行不通的。因此他在“机密”训词里,硬以“增值税”代替全部“增值”,而说“增值税亦可谓实行‘涨价归公’手段之一种”。殊不知孙中山的胃口,绝不止于“增值税”,而是“所增之价”的全部。蒋介石不得不违反总理遗教,是很显然的。显然固然显然,仍不肯公然违反,易辙而行,以至于孙中山把三民主义漫天喊价,蒋介石把三民主义就地还价,形成一种“知易行难”的困境,为经济发展制造了意识形态的障碍。

  “涨价归公”之外,作为民生主义王牌的“节制资本”,亦因为事涉空想,没有可行性。蒋介石以下的国民党人也不肯明目张胆指它是空想,仍只好暗中予以曲解。一九六七年六月七日,蒋介石主持国民党第十二次党务会议开幕典礼,以“机密”文件——“对本党实行三民主义党务工作之指示”,指示说:“至于节制资本方面,亦并不能专在限制私人资本的发达方面着想,我以为节制之节,实为调节之节;节制之制,乃为管制之制。此即以政府对私人资本调节与管制之方法,来发展其国内公私经营之资本。此实为总理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使社会均富,无复贫富悬殊之理想。这样的实行民生主义,亦即使社会平等之社会主义,而绝非如KP假借社会主义,而实施其大私有的垄断集产之共产主义。”于是,蒋介石又进一步说:“至于总理所说:‘国家经营之企业,凡有独占性及为私人之力所不能办者,如铁道、航路、矿产等,当由国家经营管理之。’又说:‘要发达大实业,照我们中国资本、学问和经验,是做不到的,便不能不靠外国已成资本。我们要拿外国资本,来造成我们民生社会主义。’由这段话来看,就可知道总理所说的节制资本,其目的乃在发达国家资本,并非是限制私人资本,而不许人民参加国家经营之企业。我以为总理之意,不但是奖励人民私人资本投资于国家企业,而且要奖励外国资本来投资于我们国家的企业,以发达国家资本。不过私人资本应由政府负责调节与管制,而防止其过分的畸形的发展,以免产生大富阶级的不平均而已,此意原甚明显,我故曰节制资本,并非限制私人资本,乃将私人资本由政府予以调节管制,使之有计划的发展,而且奖励私人投资于国家企业。如此只要国家资本发达,则私人资本亦必经过节制阶段,而更可使之发展,不过始终要由政府加以调节管制。因之亦就可知总理的节制私人资本之本意,不仅是加以调节管制,而且寓有保护之意。”蒋介石又说:“此实为节制资本之真谛,而于今日我国经济之发展更为重要。因为国家所经营的大企业,除了极少数具有国家特别需要性质,必须由政府单纯出资经营以外,其他大多数企业,皆可组织股份公司,让民股参加,而由国家经营(甚至也可以容纳外国资本在内,那对于国内私人资本,自然更无排除之理)。当时总理所指如铁路、航业、矿产皆由国家经营,我以为今后时代变迁,而且我国人民的经验学问,现在亦并不比外国人为差,故这种国家企业,一面自可组织公私合营的公司来兴办,一面还可运用我国人民自己所有经验学问来管理公司,以发达国家资本,乃为合理合时之举,我们不能将总理的良法美意,以胶柱鼓瑟、执一不化的心理来误解,使革命建国的事业遭受阻滞,以至于如过去那样的挫败。”

  蒋介石这一“机密”文件,充分说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其实早被他的信徒给“修正主义”了,蒋介石以为“节制资本”中的节制,乃是“调节之节”、“管制之制”,其实孙中山的原意,绝非如此!由此而下的所有演绎与解释,除利用外资一点外,也全部与“总理遗教”不合。当年孙中山公开说:“吾人之所以持民生主义者,非反对资本,反对资本家耳!”如今蒋介石却暗中说,“今后时代变迁”,不可“以胶柱鼓瑟、执一不化的心理来误解”“总理的良法美意”,因而反师孙中山“节制资本”之名而羊头狗肉之。挂羊头固然仍可以卖狗肉,然而总比不上货真价实的大商号。

  蒋氏父子由于知识上以及信仰上的限制,固然不可能主动地去推行政治自由化,在经济自由化上亦十分被动。这些多多少少给资本主义经济起飞的台湾带来负面或消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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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朝代的终结

第一节 不能兑现的时间表


  中国的特色是地大人多,地大人多就会有多样的地区特色和人文特色。这种特色,表现在分省上面,尤为明显。各省又可再细分,分出更细的地区特色和人文特色,或统计、或归纳、或屡试不爽、或约定俗成,最后演变出一般的观感与结论。这种观感与结论,对特定例外言,容或失之武断,但它的一般性,却往往令人深思、令人警惕。例如一般的观感与结论,湖北省人太奸,所谓“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但湖北佬中又可细分,分出更细的地区特色和人文特色,湖北人中黄陂人、孝感人、汉川人,都是奸中之尤者,但段数又有不同。所谓“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可见大同中有小异,细分之下,九头的鸟相,固有所不同。

  湖北人以外,浙江人也是一样。一般的观感与结论,浙江人也奸。但奸中也可细分。靠北部的浙江人,接近江苏的江南,比较奸得温文;但靠东部沿海的,就奸得邪门儿了。东部沿海最有名的是宁波人。宁波从明朝以来就是有名的商埠,这里人精于做生意,在上海尤有恶势力,所谓“无宁不成埠”。但是虽精于做生意,却往往逆取不能顺守,做到头来,经常赚到金玉满堂后又赔个扫地出门,最后吃个茴香(回乡)豆,完蛋大吉。

  蒋介石是浙江人,籍属奉化县,但奉化县从明清两朝以来就属宁波府,所以他是道地的宁波人。他虽冒充是周公之后,其实根本是盐商世家,并且是专卖生意。蒋介石从小在宁波府城读书,后来在上海靠宁波帮做买空卖空的股票经纪,通过姨太太与浙江财阀搭线,搞上奇货可居式的政治,最后成为中国的领袖。这种过程,是全盘的宁波商贾逆取的生意,逆取以后,下场却是老子所预言的“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最后被他通吃了的中国大陆又被他通吐了出来,不能顺守,扫地出门,最后连茴香豆都不得吃,完蛋到孤岛台湾来。

  这种完蛋到孤岛台湾的窘境,一九五一年四月三十日,蒋介石在台湾讲《干部教育训练的要旨及干部自反自修的要领》,曾经有如此哀呼:

  我们目前革命的危机,更是到了大祸临头的最后关头,试问大家退到了这样一个孤岛以后,还有何处是我们的退路?至少我们每个人今日的环境是一个天涯沦落、海角飘零,这样一个凄怆悲惨、四顾茫茫的身世,真所谓“命悬旦夕,死亡无日”的时期……

  在这一讲演前七天(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三日),蒋介石讲《人事制度的重要与考核人才的方法》,也曾经有如此感叹:

  从民国十三年到现在,经过二十七年之久,先后完成了东征北伐剿匪抗战各任务,这样多的战争胜利了、这样大的事业成功了,但是仍然要遭受前年那样惨重的失败,所谓革命建国,只成了一场春梦,没有一点结果。

  这种退守孤岛,“只成了一场春梦”的哀呼与感叹,岂不正是一个宁波商贾忙碌终生“没有一点结果”的告白吗?虽然宁波商贾只剩下了孤岛,但是春梦以后,有孤岛,总比没有孤岛好,最大的好处,是它可以供给蒋介石在兵败山倒喘息甫定之余,大开空头支票的乐趣。他在孤岛上开“反攻大陆”的支票,前后有多张,逐一排比一下,可以使我们对宁波商贾的信用,有个通盘了解。他开反攻大陆的支票,首先见于一九四九年六月二十六日,在台北东南区军事会议的讲话,他讲《本党革命的经过与成败的因果关系》,曾经说:

  我以为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如果能够消极的不贪污、不走私、不吃空、不扰民;积极的又能精诚团结、事事公开、实事求是、精益求精;尤其是对部下能够同甘共苦,信赏必罚,那我们部队战斗的精神和力量,在最短的期间,就一定可以恢复,不出三年,我们就一定可以消灭共匪!为坚定大家的意志,并指示大家努力的目标和进度,我今天特别提出几句简单的口号,希望大家刻骨铭心,一致努力,贯彻始终。这几句口号是:

  一、湔雪耻辱,报复国仇!

    誓灭共匪,完成革命!

  二、精兵简政,缩小单位!

    自动降级,充实战力!

  三、半年整训,革新精神!

    一年反攻,三年成功!

   在这里,蒋介石清楚的明定“一年反攻,三年成功”是他的时间表。“一年反攻”是时间表上的起点,“三年成功”是时间表上的终点,语句一点也不含糊。说话当然要算话,可是就在一年将尽的时候,蒋介石又提出了新的时间表,原时间表自动作废。一九五O年三月十三日,蒋介石讲《复职的目的与使命》,有这样的话:

  现在我把去年“一年反攻,三年成功”的计划,改为“一年整训,二年反攻,扫荡共匪,三年成功”。就是说:从现在起,少则三年,多至五年,要来达到我们消灭共匪,复兴中华民国的目的。

  在这里,蒋介石明显的改变了时间表,一年前“一年反攻”的支票,言犹在耳,可是一年一到,就摇身一变,变成“二年反攻”了。“一年反攻”摇身一变成“二年反攻”还不打紧,两个月后,蒋介石又吃了败仗,舟山和海南相继撤退。一九五O年五月十六日,他在台湾广播电台讲《为撤退舟山、海南国军告大陆同胞书》,有这样的话:

  我现在先将政府当时所决定根本大计与步骤,明白报告大家:就是第一步要集中一切兵力,第二步巩固台湾及其卫星岛屿,第三步反攻整个大陆来拯救全国同胞,第四步复兴中华民国,建设三民主义独立自由的新中国。

  因此,半个月之前,我们撤退了海南的军队,今天定海的军队也主动的向台湾及其卫星岛上集中了,这就是我复职以后第一步的计划完全实现了……

  蒋介石接着说:

  我可以很确实来告诉你们,今后三个月内,共匪如果来侵犯台湾,那就是我们国军迎头痛击乘胜反攻大陆的时机,这样三个月以后,我们就可以正式反攻大陆了。如果共匪始终不敢来侵犯台湾,那我们亦要在一年之内,完成我们反攻大陆的准备,至迟一年以后,亦必能实行反攻大陆。

  蒋介石这种你打我,我就立刻反攻、立刻在三个月后反攻;你不打我,我就不立刻反攻、要一年后再反攻的说法,是根本不通的。因为有能力反攻,就该反攻,和敌人来不来侵,又有什么必然的牵连关系?从三个月展期到一年,用这种“待敌之不来”的立论,决定反不反攻,是与古今中外任何兵法都不合的。蒋介石虽然开出了三月反攻论的支票,但他的预算,还是偏向“一年以后”的,因此他谆谆而道,叫大家少安毋躁:

  现在我再将政府反攻大陆的计划,总括四句话对同胞们重说一遍,就是“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希望你们含辛忍痛,埋头苦干,依照这确定的步骤和时期,准备你们今后接应国军反攻的行动。

  在这里,我们清楚看到蒋介石开出的反攻大陆支票,是从三月反攻论转而为二年反攻论的,所谓“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支票文字是一清二楚的,同胞们遵命 “依照这确定的步骤和时期”,准备“今后接应国军反攻行动”,自然不在话下了!不过,一个有趣的变化是:这年三月十三日,蒋介石还说“扫荡共匪,三年成功”呢,可是只过了两个月零三天(五月十六日),他就改口说“三年扫荡,五年成功”了。这种差距未免太快了一点吧?蒋介石复职日期是一九五O年三月一日,他在十三天后(三月十三日)说了“扫荡共匪,三年成功”的话。可是,五十天后(五月二日),KP就拿下了海南岛;六十四天后(五月十六日),KP就拿下了舟山群岛,大概是失败冲昏了头脑,三年之期,就连忙改成了五年,这种何时反攻、何时成功的时间表,随意而变,对照起来,岂不有趣吗?

  看了上面蒋介石的种种谈话,我们只见半年、一年、三年、五年等的翻来覆去;整训、反攻、扫荡、成功等的代换不停,真令人眼花缭乱了,亟须列个简表,教人看个明白:

  列表之下,一切文字戏法都现出原形,使我们恍然失笑。我们计算一下,蒋介石空头支票最后的“五年成功”日期,应该是一九五五年。在一九五O年时候,蒋介石说“一年光阴实在是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很短很短”的一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在台湾梦想反攻的,和在大陆“接应”反攻的,终于发现信誓旦旦的蒋介石,在“确定的步骤和时期”中,竟然毫无动静——原来他黄牛了。

  蒋介石一九四九年、一九五O年的时间表,都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一一退票后,他有很长一段日子,不敢再明定时间表,直拖到一九五九年五月十九日,他在国民党八届二中全会讲《掌握中兴复国的机运》,才有这样的预言:“老实说再过十年,超过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期限,还不能反攻复国的话,那就任何希望都要破灭了。”蒋介石这句话是一九五九年说的;一九五九年说“再过十年”,当是一九六九年。在这里他明确说,到了一九六九年,“超过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期限,还不能反攻复国的话,那就任何希望都要破灭了”。现在,一九六九年早就过去了、一九七九年也早就过去了、一九九五年亦已经来了,蒋介石也走了二十年了。一切的时间表,都已随他这一走变成了死证。不过,死证归死证,并非死无对证,我们的求证拆穿了他的政治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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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论定蒋经国


  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在岛上相承大位,中间插上一个严家淦,乃是刻意的安排,作为缓冲而已。严氏苏南人,显然是中国历史上出身吴浓软语之乡,官做得最高之一人,但是他是为别人作嫁衣裳。最有趣的是,他个人的造形正是像上海话所说的“裁缝师傅”。蒋介石阅人多矣,自然看中了这个既无政治野心更无政治实力的技术小官僚,提拔为自己的“副总统”。蒋介石于第五任的任期未满死了,严“副总统”继位。诚惶诚恐的严“总统”,在蒋院长兼党主席的“指示”下,好不容易挨到一九七八年下届“总统”选举,立即让贤,亟称蒋经国的盛德。这使我们想起汉献帝的禅让,《三国志》说:“汉帝以众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庙,使兼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尔绶禅位。”(见中华标点本第一册,页六十二)我们若把“汉帝”代换为“严总统”,易“魏”为“蒋”,一样适用。等而下之的则是,汉献帝尚在两汉帝王之列,严家淦只是续完蒋介石的第五任,第六任便是蒋经国,连名义上的一任都没有!

  江南在《蒋经国传》里已曾指出,经国为改变形象,做了一些引进“青年才俊”“惠而不费”的措施之后,“马上声名大振,观感一新”。(见页二三四)早在一九七三年,海外学人谢文孙就经由台北《大学杂志》上,遥望台北,称蒋经国为“伟大的政治家”、“为台湾政治领导带来了一个崭新明亮的新象征”。 (见该志七月号《从海外遥望:蒋经国在台湾象征什么?》)蒋经国继“总统”之后,国际形势日益恶劣,岛内反对势力汹汹,老兵“想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一些改革,放松了一些控制,而这一些都是拖驴上山式的。就这样,他于一九八八年年初死于第七届“总统”任上时,海内外竟有不少歌功颂德之声,甚至有人恭维他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伟大政治家”。

  其实,蒋经国从一九三九年任赣南第四行政区行政督察专员起,到一九四九年逃往台湾以至于死为止,实际所统治的中国,在赣南,不过二万三千平方公里;在台湾,不过三万六千平方公里,只占全中国的千分之二到千分之三,可见对中国的全面性统治,相差极远。他做青年军政治部主任、东北外交特派员、上海地区经济管制督导员办事处副主任,除了促成卖国的《中苏友好条约》祸害整个中国外,其他影响,不过一时一地而已,并且成绩都是负面的,谈不到什么事功。从整个中国的观点对他歌功颂德,比例自然不当。唐德刚把他上比毛泽东、邓小平等整个中国的统治者,可谓比拟不伦;许倬云说“经国先生的贡献,在中国历史上有其炳耀千秋的地位”,蒋经国在中国历史上的真正“炳耀千秋”,乃在他赛过石敬瑭,蒋氏父子把外蒙古割让给苏联,其祸害整个中国,比五代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遗害二三百年,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整个中国的比例与历史来看,蒋经国固乏善可陈,试问他在台湾搞四十年的小朝廷,是否尚有可足“炳耀千秋”的呢?以客观的历史学家看来,蒋经国在台湾搞四十年小朝廷的成绩,实在也大有问题。

  歌功颂德者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说蒋经国制造了“经济奇迹”,一个是说制造了“政治奇迹”。关于前者,歌德派的错误在溢美;关于后者,错误在胡说。台湾经济的发展,功劳是这个岛上人民全体的,不是蒋经国个人的,纵为了方便论个人功劳,尹仲容等也占前几十名,还轮不到蒋经国。蒋经国在苏联留学,懂的是格别乌,对经济却鸦鸦乌,他的经济政策,其实是恶魔附体式的。医学上有所谓“小发作”(Petit Mal)、“大发作”(Grand Mal)。“小发作”代表一种癫痫(Epilepsy)的发作,症状没有全身或局部剧烈抽搐,时间也很短,不过几秒钟;“大发作”则相反,症状是全身抽搐且意识丧失。这种发作,古人不知道是由于脑皮质神经细胞全面性的过度放电,反以为是恶魔附体。法文这字原意,就是大恶魔,即因此而来也。蒋经国四十年前在上海“打老虎”,调来“戡建大队”,动员六个军警单位(金管局、警察局、警备部稽查处、宪兵、江湾以及两路警察局),想要解决经济问题,正是恶魔附体式的招数。经济定律岂是警察压制得了的?别以为蒋经国的无知妄作只是四十年前的旧事,就在七十年代之初,蒋经国还声言对“限价措施” “有成功的绝对信心”呢!就在一九八六年,国民党党报《中央日报》还呼吁“每个人都扮演理想的‘物价警察’角色”呢!四十年的台湾经济,事实上是在恶魔附体下前进的,恰像那“天方夜谭”童话中赖在年轻人身上不肯下来的背上老人,他实在是前进中的一个大负担。没有这种负担,台湾今日的经济发展,当不止于此。所以论定台湾经济发展,当从没有蒋经国岂不更好着眼,而不是有了他才很好着眼。事实上,以台湾此岛的本身条件,加上日治时代的一些基础、大量美援,以及大陆上带来的黄金与人才,四十年的岁月,经济发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领导者以中人之资、行无为之政,便可达到一定的成果,辜鸿铭讥笑袁世凯,说除老妈子倒马桶无需学问外,天下事皆需学问,但使台湾经济发展到目前程度,实在也无需太高的学问,当然恶魔附体式的学问是不行的。美国总统杜鲁门(Harry S.Truman)说美国至少有两百人若干总统会干得跟他一样好,看台湾经济发展,当知两百老妈子中,必有芳草。今归天下之功于一人,溢美蒋经国,窃恐台湾两百老妈子都不服也!

  至于说蒋经国制造了“政治奇迹”,则失之太远。事实上,蒋经国是真正祸害台湾政治的人。“政治”祸害的程度,才堪称“奇迹”。从一九四九年蒋介石下野起,蒋经国虽然名义上是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是“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是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委员,但他另负“政治行动委员会”的实际责任、“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的实际责任,指挥一切党政特务情治机构,后来名义上是“救国团主任”、是“国防会议副秘书长”、是“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主任委员”、是“行政院政务委员”、是“国防部副部长”、“部长”、是“行政院副院长”、“院长”,以至于最后干上“总统”,不管他名义上干什么,骨子里的一切党政特务情治机构都归他指挥、都由他负实际责任。换句话说,台湾四十年的恐怖统治、四十年的严刑峻法军事戒严、四十年的人身自由没有保障、四十年的言论出版自由被迫害、四十年的集会结社自由被限制、四十年的在人权上的高压、四十年的民主宪政不能发荣滋长、四十年的志士服刑、豪杰受难、亲人望眼、稚子含悲、老兵有家归不得……这些局面的形成,蒋介石固为罪魁,蒋经国亦为祸首,并且在执行上,他比他老子还负更多的实际责任。尤其在他老子死后这十二年来,他负的更是无可推卸的绝对责任。所以,台湾四十年的“冰河期”,四十年在自由、民主、人权、宪政上的大冻结、大逆退,蒋经国是众“妄”所归的真正负责人!

  这一真正负责人,在四十年的强人统治之后,在死前几个月里、在衰病侵寻中、在美国人的一再压力下,只不过虚晃几.着,搞一点开放党禁、报禁、探亲的噱头、一点换汤不换药的解严戏,有的成效如何尚未可知、有的愈解愈严变本加厉(如对书刊的查禁,竟杠上开花,用到“违警”、“妨害秩序”等法令,尺度之严,前所未有),就被海内外赞不绝口,奉为自由、民主、人权、宪政上的守护神了,由此可见,夏志清所谓的“政府在蒋经国先生领导下走上民主宪政之大道”、余英时所谓的“他已成为中国民主前途的象征”、杨力宇所谓的“经国先生……创造了……高度民主的局面”、郑竹园所谓的“如无经国先生的英明领导,绝难如此辉煌”、张旭成所谓的“对台湾的民主化……有很大的贡献”、戴国辉所谓的“经国先生一直致力于推行民主改革”、林毓生所谓的“蒋总统在历史上的地位,无过于推动民主的改革”、胡平所谓的“在促进台湾民主化方面,蒋经国做出了重大贡献”等等,都是知识分子信口乱拍马屁。

  也许有人说:“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只看后半截。”蒋经国既然宣布开放这个、解除那个,我们就该与人为善,称赞称赞。可是我们认为,称赞任何人都可以,但不能背离事实与真相,蒋经国辣手摧花四十年,最后死前几个月才来了一点怜香惜玉的噱头,我们岂可轻予认定?这位“声妓”风骚四十年后才宣布(注意:只是宣布而已)老娘洗手不干了,这种最后几个月的“从良”,为时也未免太晚太短了吧?

  在咚咚马屁声中,一个最荒唐的说法是:蒋经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领袖。试问蒋经国就便是汉武帝了又怎样?汉武帝内多欲而外好仁义,死前三年时候,对被他统治了五十年的中国人民有所歉疚,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汉武帝尽管这么说,但历史上,并不因他有所歉疚就把他五十年对中国的祸害置而不论——历史的定论是绝不含糊也绝不客气的。你可以说汉武帝繁刑重赋、信惑神怪、巡游无度、黩武穷兵、北逐匈奴、西通西域、东平朝鲜、南置九郡,因为这都是真的,但你不能说他是爱好和平的仁君;你可以说蒋经国繁刑重赋、信惑神怪、巡游无度、戒严弄兵、北卖外蒙、西通老美、东媚日本、南联新加坡,因为这也都是真的,但你不能说他是自由、民主、人权、宪政上的守护神。正相反的,他的一生,所作所为,正是这些伟大字眼的侮辱者与损害者,对他在这方面的赞美,是对自由、民主、人权、宪政的最大亵渎。一个人踩你的脚,一踩四十年,最后他的贵脚高抬了一下,你却反而歌颂他,这叫什么政治伦理?又叫什么人间是非?要歌颂,该歌颂任何使他贵脚高抬的客观压力与变化,而不是他的贵脚啊!至于政治犯陈映真、王拓、柏杨之流,在蒋经国死后所做的奉承阿谀之言,则更属失态之尤者,他们当年正是他贵脚脚踩下坐穿牢底的可怜虫,如今竟以逐臭为荣而不以为辱,未免太忘本了。

  蒋经国不单是一踩四十年的台湾自由、民主、人权、宪政上的真正负责人,并且在“政治奇迹”上,还别有“奇迹”,那就是他和他老子一样,不尊重政治制度,搞个人XX。蒋介石出身青色上海流氓,蒋经国出身红色苏联干部,他们对政治制度的理解水平,本来就有限,蒋经国回国后,在庭训之下,红中带青,从做青年军总政治部主任,到搞小组织“燕廉”、“铁血救国会”、“中正学社”活动等等,走的都是不尊重制度、搞个人XX的路线。这使台湾政治局面,迄蒋氏父子死亡之日,犹陷在党内无民主、党政不分、一人领导等特色之上。金耀基说“经国先生已在民主的转化中,尽了他的责任,发挥了强人的积极功能”,全是不实的阿谀。事实上,蒋氏父子的整个作业的“积极功能”都在违反“民主的转化”,父亲做“总统”、儿子做“行政院长”,这叫什么“民主的转化”?父死子继为“主席”、父死子继为“总统”,这又叫什么“民主的转化”?蒋介石做“总统”则为“总统制”、蒋经国做“行政院长”则为“内阁制”、做“总统”又为“总统制”,这又叫什么“民主的转化”?正因为所有转化都是不民主的,所以一切都配合这一强人统治的方便,而把制度扭曲。例如蒋介石一无战功,由上等兵一跃而为陆军少将,这算什么制度?蒋经国毫无战功,也没打过仗,由老百姓一跃而为陆军二级上将,这又算什么制度?但蒋氏父子公然星光闪熠,自己不以为异,人亦不敢以为异,原因无他,搞个人崇拜使然耳!鹿桥说蒋经国是“不搞个人崇拜的领袖”、徐一鸣(无知的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说蒋经国“不搞个人崇拜”,统统是不知所云。蒋经国不但搞个人崇拜,门槛之精,甚至出蒋介石而上之。蒋介石的个人崇拜,使民畏其威;蒋经国搞个人崇拜,使民惑其亲。以无党无派自命的台湾人吴三连竟亦说蒋经国“仁民爱物,功在国家”;台湾政客朱高正说蒋经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国家领导人”,这些不实的谀词,究其原始,都和蒋经国的“亲民‘秀’(Show)”不无关系。而这一“亲民‘秀’”,正是蒋经国搞个人崇拜的现身说法。

  蒋经国搞“亲民‘秀’”,可算是他一生最精彩的演出。他光在一九七八到一九八一的四年间,就下乡一九七次、“与民同乐”一五五天。细部举例,像开东西横贯公路,他亲自入山二十一次;像盛产西瓜的丰田村,他连续五年来个五访;他一会儿到南部佛光山四度莅临;一会儿又到北部唐山木器行登门道谢。……歌功颂德者连篇累牍的称道蒋经国这种为政之道,殊不知这是为政的小道而非大道。中国政治哲学的为政大道是:《淮南子》所说的“重为惠,若重为暴”。“重”是不轻易,统治者要不轻易施小惠,一如不轻易做坏事一样。统治者要节制自己,做到“无智”、“无能”、“无为”的三无。“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无能,故能使众能也;无为,故能使众为也。”正因为统治者自己不显配聪明、不炫耀能力、不捞过界下决定,这样大众才能发挥他们的责任与才干、才不做奴才。但是蒋经国却一反其道,他要亲施小惠,并且政由己出。结果呢,一个七层慈云讲寺算不算违建、一片九孔养殖场该不该拆除、一次中秋节应不应弹性放假、一家小琉球发电厂要不要抢救整修,都要“领袖”说了算,到头来“领袖”永远是“一生劳瘁”、“力疾从公”,他累得要死,手下奴才却闲得要命!

  汉朝皇帝向大臣周勃问行政业务,周勃不清楚,又脸红又流汗,表示惭愧;汉朝皇帝向大臣陈平问行政业务,陈平坦然说不知道,说这些细节去问专业的行政人员好了,不必问我,我是大臣,是管大事的。陈平不但不脸红流汗,并且怡然自得。陈平是国家大臣,大臣怎么能管屁事?管屁事,自然就影响到办大事的时间与精力。蒋经国生前四度访问基隆市仁三路的奠济宫,并且和住持下过两次棋,这是干什么?一座小庙,值得这样探求民隐,才能了解吗?民隐并非不可探求,但是这样子频繁、这样子毫无章法,不是做“秀”又是什么呢?纪录上说蒋经国在开东西横贯公路时候,“亲冒危险,深入荒山,披荆斩棘,风餐露宿去勘察路线”,其实这是一名区区公路局工程师干的事,何劳“大政治家”亲自出马?如果这样为政算是正道,试问一朝“反攻大陆”、“光复大陆”了,可怎么办?占中国千分之三的台湾,建设起来,蒋经国都要神出鬼没的穷忙至此,一旦千分之九百九十七的来了,再躬亲细务而能分身有术者,岂可得乎?何况,蒋经国这种为政之道,如真能解决问题也就罢了。事实上,他在一九八O年永安煤矿灾变时挨家挨户去致哀慰问,八年后的矿工依然悲惨;他在一九七二年女票据犯代夫坐牢时慈悲为怀去下令改善,十五年后的女囚犹在牢中。多花时间去上山下海做“亲民‘秀’”,何如关起门来多做点亲民事?慰问孤苦不如解决问题,蒋经国的勤政爱民,其去伪善也,又几希?

  我们的结论是:蒋经国瞎忙了一辈子,却从来不懂经国之道!如今他死了,丘宏达说“乃是国家一大损失”,真不知道“国家”“损失”了什么?一九五O年,蒋经国说:“复兴活在中国,失败死在台湾。”他如今死在台湾,证明他一语成谶,也证明他的失败属实。这四十年,蒋氏父子本来有很好的机会,可以从容建立自由、民主的橱窗,可是他们太自私,结果先死后死,都为天下笑。一九五八年蒋经国说他们“绝不会重走郑氏当年失败的旧路”,其实他们还不如郑成功,郑成功至少反攻到南京、至少传位到第三代。蒋经国宣布“未来蒋家的人不能也不会担任总统”,一时传为美谈,但他为什么不使自己不做第二代的总统?那样岂不更漂亮?他有四十年的机会、又有三十年的机会、又有二十年的机会、又有老子死后十二年的机会,他都执迷不悟,失掉了。最后以垂死之人、做无望之语,纵属临终悔罪之言,难逃历史无情的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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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发完了,太不容易了。本不想这么麻烦贴出来的,但有感于前一段时间某位网友的言论,想想还是这样贴了。(当然也借机好好灌水一番,呵呵。)个人认为李敖对老蒋的研究还是挺入骨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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