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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Liv

一个爱情故事:忘记融化的雪 (几年前看过,现在再看还是觉得很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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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46

圣诞节前夕,纽约下起了大雪。

飘雪,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上班的路上,我会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还站在北
方小镇那个网球场。平坦如织的雪地上面,两行足印,一颗心,里面大写着W。只是,纽
约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纷乱的脚步,再找不到一片雪地,可以让我肆意涂抹。

涂伟已经去花旗银行做了第三次面试,回来直嚷嚷:“有戏,有戏!”。 我却仍不放心
,“逼迫” 涂伟给面试他的部门经理,发了个面试后的Follow Up EMAIL,说了一番,“
感谢你花时间给我面试。祝你圣诞快乐” 之类的BULLSHIT。部门经理很快回复了一封热
情洋溢的EMAIL,夸涂伟是一个Strong Candidate,并且似乎蕴含深意的表达 “Look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 in the future” 。

我们象看藏宝图一样,把这封EMAIL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更加坚
信这个工作是唾手可得了。到最后,涂伟干脆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往我面前一放,“
宝宝,写、写、写!你可以写你的Shopping List了,什么LV皮包,VS内衣的,全写上。
涂大爷我今个儿包园了!”
“啊呀!你少安毋躁!” 我假装生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有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
好。在没有正式拿到OFFER前,你还是不能乱花银子。”

而后,我却又悄悄再读一遍EMAIL,躲进厕所里面,笑出声来……



涂伟不理会我的“三令五申”,在没有拿到OFFER前,就开始大大方方花着属于明天的银
子。他给我的圣诞节惊喜,是两张飞往洛杉矶的机票!

他说,我许多的梦想,都和洛杉矶有关。孩提时代,我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梦想在迪斯
尼乐园过新年;大学时候,我迷上EAGLE乐队,梦想在HOTEL CALIFORNIA过一个慵懒的日
子;开始恋爱,我梦想在比佛利山庄的日落大道和所爱的人手牵手在夕阳里面散步……

起初,我责怪涂伟赶在圣诞节旅行,订那么昂贵的机票,惴惴不安于即将透支的银行账户
。但是,当涂伟学着琼瑶电视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用台湾腔国语说,“我好希望好希望
和你一起实现你那好多好多的梦想啊!”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我们,就象黄
舒骏唱的,“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 一切的
关于柴米油盐的困扰,在爱情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飞机降落在LAX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涂伟去领RENTAL CAR,我在机场门口守着行李,等他来接。远远看到涂伟开车过来,我不
禁象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这个家伙,居然租了一部Porsche Boxter!
我指着他,几乎背过气去,“你、你、你,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我的Dream Car嘛!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当然也包括开我梦想中的车子。” 他倒还
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
“你哪里租来的? 我从来不知道,AVIS还出租这个!”
我印象中的租车,上Priceline.com Bid 一下,大概就二十多块一天租一部卖不出去的
美国车,就行了。
“宝宝,别忘了。我们现在在洛杉矶了。Beverly Hill的租车公司,连法拉利都有的租。
” 涂伟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还邀功,“ 我找到DEAL还真不错。原来租一天要280美
元,正好他们有Promotion,我才花了150!”
天! 我真是哭笑不得,拍着胸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开着保时捷的涂伟神采奕奕,开心的象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我心中盘算,估计我们的Ho
tel California 也不会是什么路边的汽车旅馆了。我叹息,哎,这个实现梦想的过程,
可真够昂贵的!

果然不出预料,涂伟预定了曼哈顿海湾的一个大酒店。

这是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走到阳台上面,可以望到远处一片蓝色
的大海,近处成排的棕榈。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道。被风卷起白纱窗帘,如同一片
柔云飘入房间。

“宝宝,喜欢吗?这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涂伟拉我站在阳台上面,“我特地打电话
,和他们确定了好几遍的。”
我心里真的很喜欢,说出口的却变成,“哎,我就知道,我那篇狗屁散文写坏了,去说什
么,我梦想,加州旅馆,一个看的见风景的房间。”
“你一点都不激动吗?” 涂伟看起来,有点点失望。
“还好,你没有订总统套房,否则我真的要激动到发心脏病了!” 至今,我仍不能理解
,当时的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涂伟沈默了好一会,然后说,“宝宝,你累了,去洗个澡先。 等你洗完澡,我给你一个
惊喜!”

洗澡时,我反复警告自己,一定一定要忘记账单的问题,不能再扫涂伟的兴。

夕阳,洒满了整个阳台。洛杉矶的黄昏,晚风象一首春天的歌谣。脱去纽约穿来的厚厚的
冬衣,换上薄薄的春衫,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涂伟搬了一张小茶几出来,上面放着一堆小酒瓶。他正忙碌的做着混合各种酒类和饮料的
“试验”。 我拿起来那些小酒瓶,有GIN,ROM,还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酒。“这些酒
,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纽约搬过来的呢!就怕这里一下子买不全。” 涂伟说。呵,难怪出
发前一天晚上,看他神秘兮兮的往他的大背包里面塞东西,还一路象宝贝似的抱着他的背
包不放,原来里面是这些小酒瓶。

“好了!大功告成。宝宝,试试看,好不好喝? 这是我跟一个一起打网球的哥们学的。
他是纽约一家酒吧的调酒师,超级棒。” 涂伟递给我一杯鸡尾酒,迫不及待等我的评
论。
我轻轻抿了一口,“哗,真的很好喝啊!就初学者而言,可以打个95分了!你自创的鸡尾
酒,有没有起名字啊?”
“当然有啦!” 涂伟端起酒杯,举至齐眉,“你看到什么吗?”

斜斜的夕阳,照在酒杯上面,里面的液体发出迷幻的光彩。仔细看,这杯涂伟特调的鸡尾
酒里,一些淡淡的白色的丝状,若有若无的悬浮着。微微摇动酒杯,它们开始旋转着,如
纷纷的飘雪,在跳一支永不会结束的舞蹈。

“我给它起名叫,忘记融化的雪。” 涂伟在夕阳下微笑。

这一个镜头,定格在我心里,在未来的日子,反复播映,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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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5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47

暮色渐渐从四面涌上来,如远处大海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加州的夕阳,斜斜的靠在大
海的怀里,几分慵懒,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之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 忘记融化的雪”,然后我开始变得和《大话西游》
里的唐僧一样罗唆。我笑嘻嘻的告诉涂伟,从小到大我各种各样芝麻绿豆大的好事糗事,
乱七八糟的在70%的句子前面加上了我平时“淑女”时绝对不会加上的单词,譬如说 “狗
屎”、“狗屁” 之类。涂伟看着我摇头晃脑、醉意醺然的样子,不时的捏捏我的鼻子,
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屁孩!”

一个朋友说,人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没有彩排的独幕剧,每一个情节都会发生在它必
然会发生的时候,无可避免,无可重演。当我重始记忆的贝壳,蓦然发现,朋友话中的无
奈。

是的,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涂伟无心的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宝宝,你觉得你最最得意
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是无心而诚实的回答,“ 我最最得意的是,我从大学开始就学着独立了。我自己做
家教,做暑期实习,再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所以念完整个大学,我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
分钱。后来,出国留学也是拿得全奖,没有让爸爸妈妈为难操心过。”
“宝宝,你很优秀,也很幸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这么一帆风顺的。” 涂伟默默
看着我,脸上的温柔悄悄消散,如同渐渐沉没的夕阳,“ 那么你是不是很看不惯那些一
直用家里钱的人?”
我被酒精浸泡的神经非常迟钝, “那是当然的。如果成年了,还问父母伸手要钱,不是
米虫子,是什么?”
涂伟的口气异常阴沉,“ 很不幸,你现在就和一条大米虫在一起。”
我却仍然自顾自的,不知死活的向涂伟吐露心声,“ 这个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家里
出钱让你出国留学,这还是可以接受的。你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用家里的钱,我觉得也还
可以理解,因为这只是TIMING的问题。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奢侈很浪费的享受生
活,买这个名牌的网球拍,买那个整套的高尔夫球杆什么,我就觉得很象一条大米虫,很
看不惯。” 天知道,我怎么会口齿不清却逻辑严谨的说出这一番分析的话来,也许真是
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
“ 哼,谢谢你,还一分为二的勉强看得惯我的一部分。” 涂伟的声音变得冷淡,“ 我
倒是觉得,我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花着很顺手。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
有权利大把花我父母的钱,今后我也绝对不会推卸让父母大把花我的钱的义务。”
“但是,你也要花的适可而止啊。你父母在国内挣钱容易嘛?即使当贪官当奸商,那也是
要冒风险的,容易嘛!” 我体内的酒精,让我有勇往直前的鲁莽。
“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高品质的生活,喜欢享受生活,你看的惯就看,看不
惯就算了。再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浪漫,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可能就是某个贪官
奸商的不义之财!” 涂伟怒不可遏的摔了手里的那杯忘记融化的雪,玻璃杯的碎片发出
刺耳的破裂声,洒满了阳台。他变得十分尖锐,“我倒是很怀疑你,你说你从大学就不用
家里的钱了,那你今后会不会也不让你父母用你的钱。因为你会说,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
。这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清高和虚伪。”
“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被涂伟的偷换概念,驳斥的接不上话。

夕阳隐没之后的加州,空气中有一丝冰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思维一片混乱,我无
论如何都找不出黄昏的浪漫和眼前的争吵之间的逻辑关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服务生来敲门,“Room Service!”

涂伟去开门。服务生推进来一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上面很艺术的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旁边两支白色玫瑰静静的在那里开放。服务生笑容可掬说,Enjoy your dinner and
Merry Christmas,等着拿到小费,离开。

涂伟走到阳台门口,向盯着天空发呆的我说,“来吃吧,否则就凉了。” 他顿了顿,象
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解释,“圣诞节晚上,所有的餐馆都关了,连麦当劳都不开。只好
订Room Service了。”
我沉默的坐在餐桌边,看到满满一桌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白色的玫瑰,开得很美,下面
还有一张圣诞贺卡,上面画的是纷纷的大雪。贺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着一颗大
大的心,里面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即便是涂伟的画画仅仅是卡通水平,我还是知
道,那个他“心”里的小姑娘是我。

“涂伟,我,真的对不起。” 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模糊了他画的那颗心,“我知
道,你很用心安排了这些,是为了我开心。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很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你为我花钱,尤其是你现在这
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对你好,就是甘愿和你一起过很苦的日子……”
涂伟叹口气,为我轻轻抹去眼泪,“傻丫头啊,干嘛这么悲壮,说什么过苦日子不苦日子
。哪里来那么多苦日子要过,又不是旧社会。傻啊。”

“宝宝,不要那么仇视金钱好吗?不要那么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好嘛?我看你是念书
念傻了。” 涂伟很认真的注视我,温柔回到他的眼里,“ 浪漫,就是浪漫本身。不管是
一分钱不花的,或者是花了很多钱的,关键是看有没有用了心。在爱情里面,把金钱看得
太重,或者看得太轻,都不太好。因为爱情和浪漫都是没有标价的。”
我点点头,记住了涂伟的话,却未必真正领悟。也许正若成宇翔的分析,我外表温顺,其
实固执又自我。



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轻轻晃着藤制的摇椅,看着宁静的大海。月光清亮,将我们淋
的湿透。涂伟用一床毯子,将我和他裹在里面,我们就在月光下,和着大海的呼吸,合成
一体。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却如此和谐。我多希望,我们的思想也会如同我们的身体一
样合拍。

藤椅,轻轻的摇着,大海,轻轻的唱着,我们,轻轻的和着。

一回头,我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面,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如一地陨落的星星。不
知道为什么,在最最美丽的时分,我心里却陡然升起别样的悲伤。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涂伟唯一一次调出“忘记融化的雪”。也许,有些
醉人的酒,一生只能喝一次,一生也只会为它而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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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5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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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6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48

圣诞夜的争执之后,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回避某一些敏感的话题。涂伟仍然我行我素,一
副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我尽量“视而不见”,倒也相
安无事起来。

我们的旅行,如同加州的阳光一样和煦。

走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面,我们比赛谁先找到Jackie Chen和Bruce Lee的名字,胜出的
涂伟象个孩子一样大呼万岁,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凭着一张STAR HOME的地图,我们在比
佛利山庄搜寻Nicolas Cage的豪宅,期望能碰巧一睹偶像的风采,结果只隔门听到里面恶
狗狂吠;黄昏,我们喜欢沿着加州的黄金海岸开车兜风,一路上,涂伟不时发出“惊艳”
的呼声,“看看!Lamborghini!”, “哦,天!这是Maserati!”, “哗,Ferrari!
” 尽管我是看不出那些形状古怪的车子有何奇异之处,能使他如此兴奋,我还是认认真
真记下了那些车子的名字,只是为了喜欢他所喜欢的念头。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在
月光下谈天说地,而后在大海的呼吸里面做爱……

一切都是美的……直到涂伟看到ONE WAY。

200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很偶然的路过PETS MART,涂伟和我都想起了U-TURN,那只房东
老头家的猫咪。于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说,去看看吧,也许能看到和U-TURN长的一模一样
的猫咪呢!结果,我们没有看到U-TURN,倒是看到了ONE WAY。

ONE WAY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小乌龟。远道而来的它,显然并不喜欢它那狭小的居室和外
面喧闹的环境。它一动不动的趴在一堆木屑上面,旁边是满满的丝毫没有碰过的食物。那
种神情让人没由来的揣测,它也许是那么孤单而落寞。它的名牌上面写着:ONE WAY,标
价是$200。

我想,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涂伟就喜欢上了它。他问店员,为什么给这个乌龟起名叫ONE
WAY。店员笑着说,也许因为它爬起来一条道走到黑,不会拐弯吧。涂伟大笑给予ONE
WAY高度评价,“一只特立独行的乌龟,行事风格倒是有几分我的风采呢!” 接下去,他
仔细地问店员,ONE WAY的生活习性和饲养方法。

“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不会是要买这只乌龟?” 我拉拉涂伟的衣袖,小声的问。我开
始有点担心涂伟是不是真的要花两百美金买一只乌龟了。
“当然!我要带ONE WAY回纽约。” 涂伟毫不犹豫的说出我最不想听的答案,“看,多好
,多完满啊!我是TWO WAY,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仙人掌STOP SIGN,然后我们又要有小乌龟
ONE WAY!  最好,什么时候我们再把U-TUR接过来!”
“天!干什么啊!我们又不是交通大队。搞这么多交通标志做什么。” 我显然不能同意
涂伟的谬论。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啊。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可乖了。后来死了,我就惦记着什么
时候再养一回乌龟。” 涂伟当我的话是耳边凉风,边说边翻看旁边介绍如何饲养乌龟的
书。
“你不能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啊!” 我竭力制止发生这种离奇事件,耐住性子,循循善诱
他,“ 你想想看啊,我们怎么带着乌龟上飞机?还有,我们明天一早要去迪斯尼乐园,
你放心把ONE WAY自个儿留在宾馆?说不定被HOUSE KEEPING当作垃圾丢了呢!”
涂伟只对我的话思考了半秒钟,就豪气冲天的回答,“不管那么多了,反正ONE WAY是我
们家的一员了!” 
“喂!涂伟!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莫名其妙的买一只乌龟干什么?两百美金呢!还有那
一大堆乌龟吃的用的住的,那得花多少钱啊!你是不是太过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跨入雷区。
“有什么过分的?我喜欢的,不可以买吗?” 
“但是,你还是要有分寸啊。你昨天买一堆衣服时说,新年新气象,所以要穿新衣服,必
需要买的。你前天买遥控法拉利的模型时说,你喜欢法拉利,这辈子看来买不成了,买个
车模过过干瘾算了。现在,你又莫名其妙的要买一只乌龟,还要千里迢迢带回纽约。你真
是真是……” 我口不择言的数落涂伟。
“我怎么花钱,关你屁事!” 涂伟恼羞成怒,生气的反驳,“你怎么变得唠唠叨叨婆婆
妈妈的。你原来的诗情画意呢?你原来的清高单纯呢?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 涂伟
说完,抛下我,去让店员拿出ONE STOP说是要买,并一鼓作气在店员的介绍下买了一堆昂
贵的爬行动物的用具和饲养方法的书籍。整个过程中,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当我是陌
生人。

我冷冷的看着涂伟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看着他抱着ONE WAY回到宾馆。然后又冷冷的一言
不发的看着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怎么携带乌龟上飞机,最后为ONE WAY交了两百多
美金的动物机票才完事。


夜晚,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月光仍然清亮如水。那些圣诞夜被涂伟砸碎的玻璃碎片已
经被打扫干净。可是,我却还看到,有一点点晶亮的东西,仿佛那些碎片还在,无法被除
去。呵,原来只是我的错觉,那些晶亮是我眼角流下的泪。大海,仍然潮起潮落,海也会
在有月亮的夜晚哭吗?

涂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企图拥抱我。他轻轻的说,“我喜欢ONE WAY,因为它看起来
很孤单,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孤单。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涂伟一眼,转过头去,硬起心肠,不听他的解释。突然之间,我有点厌
倦。我们之间的争执和好,就象是一把来回拉着的锯子,慢慢的慢慢的在我们的心上磨出
血丝。这是,我们相爱以来,第一次我拒绝听涂伟的解释,第一次我拒绝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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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7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49

在迪斯尼乐园过一个新年,是我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米老鼠和唐老鸭动画片那会儿
就有的梦想。那个时候,觉得美国遥远的象另外一个星球,而这个梦想也遥远得象写一篇
“到了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 的作文。

2003年的第一天,我和涂伟在洛杉矶的迪斯尼乐园度过新年。我的梦想成真,却又完全不
是我所想象的,也许就如席慕蓉曾经写过的一句话,青春以不同的面目来了又走。真的,
当过于用力的想要做某件事或者去某个地方,得到的时候,反而往往会让人失望。

去迪斯尼乐园的那天早上,涂伟坚持要带着ONE WAY。他说,ONE WAY一个“人“在宾馆房
间里面会冷会热会饿会渴会孤单,他不能对一个小生命不负责任。我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
藤椅上,看着大海沉默,等他为ONE WAY忙这忙那,折腾好半天。

新年的迪斯尼乐园,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小孩子。如果说,迪斯尼
乐园里面还有人不快乐,那也许就是我和涂伟。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对任何活动都提不
起兴趣。绝大部分时间,他说,“你去玩吧,我和ONE WAY在这里等你。” 或者 “我照
顾ONE WAY,它不喜欢那么多人。” 于是,我一个人排队,一个人和米老鼠拍照,一个
人在坐过山车的时候让眼泪随切线方向掉下。

我一个人排队的时候,南南和东东她们打手机向我说新年快乐。我突然问东东,“从心理
学角度来看,如果有一个男人让你在新年第一天,在你梦想中应该快乐的地方哭,你说,
还应该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东东说,“从心理学角度,我不清楚。但从唯心的角度,在新年第一天掉眼泪和在生日的
时候掉眼泪,都会让整个一年不顺利。”
我笑话东东,眼角是没有擦干的眼泪,“你怎么开始迷信起来?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从
心理学角度分析吗?”
东东在电话那头回答,“ 有很多事情,分析不出来,冷静不下来,就只好归罪于命运了
。反正随你怎么埋怨指责,命运不会跳起来反驳你。”
我听着,望着远处坐在长凳上的涂伟。这是命运给我的蜜糖还是毒药?


从温暖的洛杉矶飞回下雪的纽约,我们一路沉默。大部分的时候,是涂伟对着ONE WAY在
说话。他歪着头,一脸的温柔和专注,那种表情,居然让我嫉妒的想哭。我慌忙转过头,
假装看窗外的云起云落。

当飞机快要降落在JFK的时候,涂伟递给我一张曼哈顿海湾酒店的便条纸,上面是他胡乱
的涂鸦。“这是什么?” 我横看竖看正看反看,他的画画水平实在是停留在幼儿园大班
那一年。“我画的是一个沙漏。” 涂伟解释,“记忆的沙漏,不快乐的都过滤掉了,只
留下开心的部分。宝宝,你觉得怎么样?”
“嗯!只是啊~~” 我深深呼吸,做了一个长长的停顿。
“什么啊,什么啊!” 涂伟着急了。
“今后和你的岁月那么长,你又那么惹人厌,那要多大的沙坑,才可以让记忆的沙漏里过
滤出来的沙子,不泛滥出来啊!” 说完,我看着涂伟阴晴不定的傻样,笑倒在他怀里。
“死丫头!” 涂伟“狠毒”的咬了一下我的圆脸,好象还是不解气的样子。

到纽约的那天,一场大雪刚停。我在机舱圆圆的窗子上面,呵一口气,用手指写着W、W、
W…… 我想起小学语文课学的“瑞雪兆丰年”,是啊,我们爱情里的一场暴风雪也该停了
。家庭背景的不同,性格观念的差异,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爱情如瑞雪,可以包容一切
,可以掩盖一切。

只是未料,生活的残酷仍然不肯放过我们。

回到家,涂伟就收到了花旗银行那个部门经理的EMAIL。他还是说,他认为涂伟是一个Str
ong Candidate, 不过花旗银行从今年起改变招聘政策,不再为外国人提供H1-B,之后是
一番很抱歉很遗憾之类的客套话。

我和涂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我们都笑得很假。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他们认同了你的实力。再接再励!” 我满不在乎的样子
,轻轻松松的对涂伟说,仿佛只是一枚硬币掉在地上,捡和不捡都无所谓。



从一月份开始,我正式到PWC上班,开始我在美国会计事务所第一个BUSY SEASON。这是一
年之中,AUDITOR最惨不忍睹的日子。一个星期,六天工作制,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干到深
夜十一点钟,午饭和晚饭照例是在电脑边上吃的。我住在Jersey City,往往要转几趟地
铁到纽约市内的客户那里,于是每天我都要很早起床出门。冬天的黑夜总是太长,白天总
是太短。在那个冬天,我都是披星戴月中度过,几乎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样子。一个星期下
来,我查看我的Chargeable Hours 居然是70个小时!经理却还是振振有词地鼓励大家,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

在上海安达信的时候,我也经历Auditor的Busy Season,却总觉得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土
地上,身体的疲劳里面更加上了一层心理上的困顿。带着口音的英文,是一道我今生无法
逾越的沟壑。尤其是当一些“痛恨” Auditor的客户刁难的说,“我无法和你沟通,因为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只能强忍着泪,保持自己的职业态度,不卑不亢的回答
,“I can repeat it slowly till you understand or I can write it down for
you!”

那个冬天,我回到家,通常是心力交瘁的倒头就睡,然后整夜做梦,梦到无数的财务报表
在眼前飞舞。天亮了,我才神智清醒一点,想到要问一问涂伟,他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午
饭晚饭都吃了什么。而他往往还在梦里,维持一夜不变的睡姿。他的胳膊平摊在我的枕头
上面,手微微握着拳头,仿佛我还睡在他的怀里。我满怀歉意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他也
就迷迷糊糊的说,“宝宝,走好,别累着了”,然后转身继续他的好梦。我凝视这个我爱
的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样的风景。

纽约的冬天很冷,雪却不若那个北方小镇下的那么淋漓酣畅。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路上
的积雪,被行人踩的脏脏乱乱的,积起来一点,又马上融化了。

在那样的日子,涂伟不能出去打网球钓鱼或者是打高尔夫。他一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
上网找工作。虽然每天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到他那种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
样子,但是即使是被太多Over Time折磨到麻痹的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情绪开始渐渐低
落。

有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姥姥生病住院。我想回北京
看看她。以前爸爸妈妈工作忙,是姥姥把我一手带大的。”
“嗯,应该回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涂伟,你还会回
来吗?我们现在在OPT期间,签证极可能被据的。”
“我答应过你,会在北美大陆一直陪着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要过年了,回北京的机票很难订。最早也要到下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也是情人节了,
我打算陪你过完这个情人节,第二天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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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30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50

从涂伟对我说要回北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常常在半夜里,连续几次莫名的惊醒。我伸手
在黑暗里摸索,手指碰到涂伟身体的温度,我才可以再度安心入眠。

涂伟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每天照常看电视,上网,和ONE WAY交流感情。
我问,要不要出去买一些礼物带回去?他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里什么东西都是MADE
IN CHINA。我千里迢迢背回去干什么?!一定被我老爷子笑死。” 我又问,要不要收拾
一下行李? 涂伟又是摆摆手,“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他说那个模糊的时间概念 ―― “很快”,我不禁眼圈儿就红了。他笑我傻,说又
不是生离死别,这明显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的症状之一。我说我不管,非要他在我们的第一
张合影后面写下六个字, “我很快回来”,并且签字画押。我郑重其事的把涂伟的“保
证书”放在枕头下面,如同给未来放进一个长久的承诺。已经二十七岁的我,已经懂得情
人间的承诺和荷尔蒙分泌呈现一定的线性关系,我却还是如此信任涂伟,只要是他说的我
就全部相信。所以他说,很快回来,我就相信这分离是短暂的。

离涂伟回北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我在心理上已经慢慢适应了我们即将短暂分离的事实,
开始习惯把日历往后翻,翻过离别的那一段日子。


星期二的早上,我请假两个小时,去医院作每年度的例行妇科检查。在候诊室里面,居然
看到了很久不见的何萍!

“哇!哇!你什么时候到纽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兴奋的大叫起来,冲过去抱住她
的肩膀,又跳又笑的。
“Please Keep Quiet!” 护士走来制止我们的大声喧哗。
我们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坐在角落里面咬耳朵。

何萍压低嗓子,开始数落我,“你这死丫头,臭丫头!还说我!重色轻友的家伙。谈个恋
爱,谈的昏天黑地,朋友都不要了。你说,你念书的时候,已经整天不见人影,毕业更是
一溜烟跑来纽约,变了手机号码,也不通知一声。真是!” 

“哦,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重色轻友。该打,往死里打!” 我虚心承认自己的严重
的“道德品质“上面的错误倾向,心里却暗叹:哎,如果不是在学校的时候,每一次打电
话,你都要说我怎么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我怎么至于”怕“再和你联络呢?
“你现在上班还好?是不是还和涂伟在一起厮混啊?” 何萍的脾气还是丝毫没有变,一
开场又是这个话题。
“呵呵,呵呵,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他一起混着呢,不过还挺逍遥。” 我讪讪的笑着
,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说说你吧,怎么在纽约冒出来?你不是说,计算机不好找工作
了,要去跪在你老板脚下,求他重新收你为弟子,做回生物女博士吗?”
“哈!别提了!那个糟老头子,恶的很。他是同意了再收我,但要我自己交学费。真是没
天理了,哪里有中国学生自费念博士的。” 何萍还是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一撇嘴,“
你说,要是你,你能答应嘛?!”
“当然不能啊!那么,后来呢?” 我笑着回答,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学生时代的那种
无拘无束了。
“后来啊~~ 我就结婚了。” 何萍得意的看着我慢慢瞪大的眼睛,“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合适就结了呗!难道,还非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痛彻心腑的一场,才觉悟?” 何萍
显然对我那种爱就要爱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幼稚想法颇不以为然。
“你看,这就是他。以前和我在一个实验室研究细胞的。” 何萍说着,从钱包里面拿出
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胖憨憨的美国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软软的贴
在脑袋上面,微微有点谢顶。他站在一棵小树旁边,拿着一把铲子,好脾气的笑着。我对
何萍的那个他,印象颇好,可能是他的头发很软的缘故吧。不是说,头发软的男人,心肠
也软吗?涂伟的头发也是软软的。

“嚯!跨国婚姻啊!我还以为是黎乐他们中谁得道成仙了呢!” 我说。
“不是!我原来也是想着,坚决不能嫁给洋鬼子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缘份
这档子事情,就跟猜谜似的。我那时候,只不过日行一善的帮他解决了一个细胞分裂的问
题,他就坚持不懈的要对我以身相许。后来,我就感动了,就嫁给他了。呵呵,他人特好
,虽然有时候有点笨。” 何萍说着,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我揶揄她,“人家笨什么啊!分明是让着你。”
何萍是一个爽快的北方女孩子,也就毫不客气的夸奖起老公来,“也是啊!看,如果不是
他的聪明才智,哪能这么快在新泽西的强生公司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错
,最近还升了个小头目当当。”
接下去,她又颇有感慨的说,“不过,也归功于他是美国公民。强生公司摆明了说,不招
外国人。我找了半天工作,一半被据的理由是没有身份。反正,我也认了。现在我是拿了
绿卡,也在家当全职太太。哎,真是辜负党和国家培养我多年。”
“你少来了!矫情!我还巴不得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呢!” 我笑的开心。


说说笑笑的,等待的时间变得很短。
“Ms. Zheng? ” 护士出来叫我的名字。
“你好了,等我啊!”何萍在我身后嚷嚷。


每年度的妇科检查,都是一些很基本很简单的例行检查。一般来说,半个钟头就完事了。
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医生,动作轻轻柔柔的,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我想到天使。检
查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个塑料小杯子说,去验尿。

我狐疑的拿着杯子,好象以前没有记得有这个项目啊。厕所门关着,正有人在用。我靠在
门边等着。一会厕所门开了,何萍从里面出来,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看了我一眼,神
情古怪,“你也验尿?” 
“是啊。怎么了?” 我问。
“哦,没什么。等一下,记得在门口等我啊!” 何萍又叮嘱一遍。
我往她屁股上面拍了一掌,“知道了!你真罗唆啊!” 


做完一系列的检查,我坐在小房间里面,等医生拿结果进来。看看手表,都快十点了,待
会回去上班,想着主管肯定又要意味深长的说,“We have so much to do”了。

“你怀孕了!” 女医生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我几乎从椅子上面跌倒在地。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否认事实。
“你看,这是你的验孕试剂,上面有两条红线,说明你怀孕了。” 医生拿出一个狭长扁
平的试管,向我耐心解释。
我盯着试管上面那两条红线,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难以置信。

医生注意看了一下我光秃秃的没有戴结婚戒指的手,温柔却很职业化的问我,“你可以决
定要或者不要。要的话,现在开始要定期来医院检查。如果不要的话,可以预约流产的。
你可以回去考虑、商量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不要!我不要!” 我有点点歇斯底里的慌张,却是神智清明。涂伟已经决定回北京
了。万一,万一,他改变主意从此不回美国,我没有坚强到可以象台湾苦情剧里面的女主
角那样,一个人默默抚养孩子长大。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该如何向当教师的父母交待。再
说,现在我刚刚开始工作,拼死拼活的自顾不暇。涂伟,却还没有找到工作……哦,一切
的一切都在说,这是最坏的时机。


“你决定了吗?要不要多一些时间考虑。” 医生追问。
我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柔顺的我,居然也可以如此果断,五分
钟就做了一个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决定。

医生面无表情的翻看日历,语气却还是那么温柔,“最早可以安排到两个星期以后。哦,
等等。有一个病人改变主意了,这里有个空缺。我看一下,是2月15日,星期六,你要吗
?” 
我还是用力点头,好象这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
“好吧。我把你安排在那一天了。这是注意事项,你回去好好阅读。” 医生递给我一堆
的资料,还是温柔的微笑,“Take Care! See you next Time.”

我轻轻点点头,却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医生停下即将离去的脚步。她注意到我脖子上面,挂着十字架项链,“你是基督徒
吗?” 
“还不是。但是我去教堂,念圣经,也相信上帝。” 我茫然无措的回答。
“圣经上面说,母亲体内的孩子也是一个生命。上帝要我们爱惜生命。”医生象是在劝说
我。我看到她也戴着十字架。
“I think I made my decision because I just can’t afford to have a baby right
now. ”我用轻得如同耳语的声音回答。

上帝啊,你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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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4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51

检查出来,交了CO-PAY,何萍已经在门口了。她正在打电话,神态安详而宁静,居然让我
感觉她全身笼罩在天使般的柔光里面。哦,也许是积雪反射出来的阳光给我的错觉吧。我
揉了揉眼睛。

“Yes, I know, Honey. Don’t worry! No, no, no, don’t come back home now. I
will be fine……Yes, I am sure. Bye, Love you too. ” 何萍合上手机,站在那里
甜甜的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注意到我,“哦,天,天!熙宝,我要当妈妈了!哦,天,
天!你看我有当妈妈的样子嘛。哦,我这疯疯癫癫的德性,可要好好收敛一下了。”
何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又是高兴又是紧张,“你看,你看,我刚刚打电话给
他。他也紧张死了,说是要请假马上回家。呵呵,你看他傻不傻,他回家顶个屁用啊。”

“我看你也紧张的很啊,还说他傻。人家关心你还不好?” 我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开着玩笑。
“怎么能不紧张啊!想想,从现在开始,我这身体是两个生命一起活着啊。多神奇的事情
。两个生命一起呼吸,一起心跳,呵!” 何萍陶醉在初为人母的那种幸福和震撼里面。
突然,她又压低声音,悄悄的对我说,“我偷了一样东西出来,别说我恶心啊!我真的想
拿回去给他看看。我第一次觉得有一样东西能让我这么这么激动。”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我问。

她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皮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赫然是
那个狭长的试管,上面是两条红线。

这种验孕的试管,我再熟悉没有了,因为我刚刚才见过,而且为了我自己都不理解的原因
,我对医生说,“Can I keep it, just for memory?” 医生微笑着点头,把它小
心翼翼的放进一个纸袋,递给我并说,“我真诚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把心里的重担交给上
帝。”

此时,我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捏紧了那个小小的试管。这所代表的意义,是一个生命
啊!可是,我该不该告诉涂伟,他/她的存在。如果他看到这个有着两条红线的试管,是
会象何萍的他那样狂喜到手足无措,还是会冷静的告诉我,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残酷使他
无法欣然?我不敢假设,也无法假设。

一整天我都是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上班的时候,我盯着眼前的Accounts Receivable
Aging Report大半天。我看着报告上面的AR Aging 的分类:Current, 30 days – 60
days, 60 days – 90 days, 90 days to 180 days, over 180 days,over 1 year
…… 胡思乱想着,我们的孩子六十天该会笑了,一百八十天的时候该会叫爸爸妈妈了,
一年就该会摇摇摆摆的走路了。他一定有着胖胖的糯米团似的小手,肥肥的莲藕似的小腿
,还有我的圆圆的眼睛,和涂伟的软软的头发。我出神的想着,不由得笑出来声……哦,
我后悔了,为什么不要那么可爱的他/她?

主管在对面,用铅笔敲着一叠Workpaper,皱眉看着我,“Bonnie, you are doing OK
there? ” 我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报表上面,故作镇定,“Yes, sure. ” 而过不了
几分钟,又开始想着那个还在上帝摇篮里的小生命。哦,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晚上回到家,涂伟正在和ONE WAY 龟 “兔” 赛跑。他把ONE WAY放在地板上面,自己也
趴在地板上面,和ONE WAY一起爬来爬去的,还一个劲说,“嚯,好家伙!爬这么快!谁
说乌龟爬得慢,根本是个谣言!” 我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一年以后,涂伟和小小的胖
嘟嘟的孩子在地板上面爬来爬去的情景,就如那首歌里面唱的,“哦,可爱的家~~我可
爱的家……”


“涂伟,涂伟,你起来,你起来,我要问你很重要的事情!” 我边笑边追着满地爬的他
,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别淘了,我问你啊~~~”
“什么事情?宝宝?” 涂伟趴在地板上面,掘着屁股,歪着脑袋,学ONE WAY的姿势,“
我回北京以后,你要好好照顾ONE WAY 和STOP SIGN。它们是我的宝贝呢!”
“知道啦~~不过,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不回北京吗?”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面
问涂伟。
“为什么?我的机票都订好了!” 涂伟爬起来,和我面对面的坐在地板上,“为什么?
宝宝,你在想什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不回北京,不去看我的姥姥。” 
“可是,可是,万一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要你留在这里。又或者是,万一万一,你签证
不顺利,不能回美国。又或者是,你爸爸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我语无伦次的说,不
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怀孕了,我希望你陪
伴在我身边。

涂伟慢慢的收敛起笑容,皱起眉头,“宝宝,你知道,我最看不起这里的哪种中国人吗?
我最最看不起的是,那种亲人病重,还在考虑回去万一签证签不出怎么办的孬种!没人性
!真是白养活了!” 
我轻轻的拍着涂伟气鼓鼓的脸,安慰他,“兔兔,不生气,不生气。我也讨厌那种人啊。
如果我是你,也一定要回北京去的。以前在网上,看到有人问那种‘父亲病危,我在OPT
期间该不该回去的问题’,我都要吐的。” 
“是嘛!就是这么个理儿!我想,我也不会看错人!来抱一抱,宝宝!” 涂伟重新开心
起来,伸手过来。

我靠进他的怀里,仍然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ONE WAY 无所事事的爬东爬西的,在小小
的公寓里面探险。

我伸手进衣服口袋,捏紧了那个小小的却是意义重大的试管,“兔兔,看你那么喜欢小动
物和小孩子。你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就马上‘做’一个小人儿出来,省得你整天和
乌龟、仙人掌厮混。” 我一鼓作气的说完这番话,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天哪,我是在
向他求婚吗?我想象之中的求婚场景,可是要比这个浪漫多了,至少应该有玫瑰的盛开,
而不是乌龟的存在。

涂伟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回答,“干嘛,宝宝?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
头来?现在不是结婚生孩子的时候。这辈子,我没有想过要靠女人,当什么破F2或者什么
H4的。你以前有些话说的对,我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养我涂伟的孩子。不是我不爱你,只
是我也有我固执的地方。我一天不找到工作,就一天不会和你结婚。你没有必要用结婚来
保证什么。我答应过你回美国,就一定会回来。”

我靠在涂伟的怀里,那么贴近他的心脏,却感觉他在天涯。我拿出手机,删除了那个信仰
上帝、虔诚的希望我能改变决定的医生的电话。涂伟说的都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结婚生
子,的确是一个坏透了的主意。我悄悄摸摸平摊的肚子,淡淡的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受
精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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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5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咋没了呢,,,继续啊楼主
一直在看呢,正看呢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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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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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52

经营爱情,是一项需要智慧的工程。那个时候,年轻的我们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为了爱情
去“牺牲”,自以为是的去做一些认为对方会感动的决定,却忘记了去问一问,这是否真
的是他/她所需要的,这是否真的是值得的。

和涂伟的一番对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逻辑和不要孩子的决定。我告诉自己,根本没有必
要告诉涂伟这个生命的存在。是啊,何不让涂伟了无牵挂的回北京,何必节外生枝的让他
担心犹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产手术,几千几万个女人经历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很用力的看淡这一切……只是,那个订在情人节的第二天涂伟回北京的日子,去做流产
手术的巧合,终究让我感觉到几分悲凉。


转眼情人节到了。我从一个名叫“红信封”的网站,给涂伟订了一份礼物。那是一把情人
锁,两把精致的小锁交叉在一切,必需花一番功夫才能把它们分开。这其实就是中国古代
七巧环之类智力玩具的一种简化版本。“红信封“ 网站上,对情人锁的介绍是:“由古
老的东方传入,蕴含神秘的玄机。不可能分开的情人锁,如同不可能分开的情人。” 可
能就是为了这段话,我买了这把情人锁,想着涂伟对此类玩具极度低能,最好他一辈子解
不开。当我按下“确定“键的时候,不由笑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宿命。


情人节恰好是星期五,主管开恩让大家早点回去Enjoy Valentine Day。下楼,看到一部
绿色的FREE LANDER停在路边。那里竖着NO PARKING的牌子,一个警察正在开罚单,很是
恼怒的对着车主嚷嚷着什么。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面,已经有一张罚单了。车主却只是面无
表情的在罚单上面签字,往挡风玻璃上面一搁,继续想着他的心事,对警察置之不理。

“涂伟!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等我看清楚这个倒霉的车主是涂伟,不由大吃一惊。
“等你。” 涂伟闷声闷气的回答,下车来帮我拿手提电脑。
“你什么时候来得?干嘛不打个电话给我。或者你要等我,也别在楼下NO PARKING的地方
大摇大摆的啊。”
涂伟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车窗上面的罚单随风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我看着涂伟,发现他脸色阴沉,心下感到有几分不妙。该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
。我的表现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那个试管和那些资料,我藏得好好的,而且我也关照
了何萍不要提这件事情。

车子驶入荷兰隧道,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涂伟看着前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今天,我去GYM回来,听到一通医院的留言,让
你明天准时去做手术。”
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我根本忘记了医院会提前一天打电话来提醒,也根本忘记了
最初个人资料里面,我留的是家里电话。我不由叹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逃不
掉的。我转头望着窗外,不敢直视涂伟。

“宝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涂伟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平静得就象在问我,
今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吃晚饭一样。
“你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也同意的,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有孩
子。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有什么可大肆宣扬的。” 我笑笑,装作很随意,用谈论天气
的口气谈论流产手术。
“妈的!你明天做手术,我怎么能够抛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跑去打掉我的孩子!” 涂
伟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不管不顾的在荷兰隧道突然停车,“你凭什么不对我说!你有什
么资格一个人做这种决定!你平时连打个喷嚏都要和我说,现在这么大的事情却连屁都不
放一个!你!你!不觉得过份嘛!”

下班的高峰时间,荷兰隧道里面水泄不通。被涂伟堵在后面的车子,疯狂的按着喇叭,有
人甚至气恼的大喊FUCK。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不要堵在这里妨碍交通!” 我捂着耳朵,大声说。
“妈的!你都要自作主张打掉老子的孩子,我还有闲心管别人!” 涂伟的脾气象一头倔
强毛躁的牛。
“我是自作主张!我是自以为一片好意的不想让你烦心。可是,你来做主啊。你现在能不
能要这个孩子,你要不要生下他来。” 看着我的“牺牲”和“付出”被涂伟骂的一钱不
值,我的委屈全部涌上来。我冷冷的对涂伟说着最残酷的话,“生孩子容易,十个月的时
间而已。养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我们现在够资格吗?”

涂伟象是被突然击中要害的动物,颓然的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面,喃喃的说,“没有!我没
有资格。老子现在混成这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眼睛红红的。

当天晚上,涂伟打电话告诉他的父亲,他临时有事情要晚一些日子回北京。他的父亲大发
雷霆,在电话那头骂涂伟不孝,威胁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涂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
听着。

第二天一早,涂伟送我去医院。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
我看着涂伟乱乱的头发,黯然的神色,心疼不已。
离医院越近,我心跳的越厉害。我害怕起来,惶惑起来,突然之间,我抓住涂伟握着方向
盘的手,“涂伟,我们真的要去医院吗?我们真的要去吗?要不,我们留下他吧。这是我
们的孩子啊。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 
“宝宝,现在你说这些,只是一时冲动。” 涂伟强压着和我一样的快要崩溃的情绪,努
力让自己听上去理智而冷静,“不要这样子。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小孩子的。你放心,
真的。”
我捂住脸,倒在椅背上面,开始呜呜的哭,“ 去年情人节我送你兔白菜的时候,你说今
年要送你一个真正的兔白菜。可是现在,真的有了我们的兔白菜,却不能留下来……”
涂伟腾出一只手来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却是仍然坚定的放在方向盘上面,往医院方向行
驶。

回头想来,当时多么傻的我们啊。我们都以为,在为对方做着一些不得不做的决定,却哪
里知道,那些重重叠叠的心事后面,自己那个真正的念头,却原来是和对方一样的。


我躺着病床上面,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面白色的手术灯。我悄悄伸手摘下了脖子
上的十字架项链。

“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请把大腿打开一些。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念书还是工作。”
“哦,你从中国来啊。我去过中国,那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国度……”

医生和护士温柔的象天使,用如沐春风的语调,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借此分散我的
注意力。
可是,我如何能不注意。是的,这个过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注意到了,并且深深的
刻在我记忆的印板上……我的大腿被打开,有器械在我的子宫里面翻腾,最后有一股热流
冲泄而出。

那一秒钟,我感到心里有一种极为宝贵的东西,随着我体内的那股热流,一起丧失了。曾
经,读过池莉的《太阳出世》里面写到,女人的童贞不是在初夜失去的,而是在手术台上
面……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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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53

麻药的作用使我昏昏沉沉的…… 我陷入一种迷离的意识里面,是一场怎么睡也睡不醒的
午觉,我还是我,涂伟还是涂伟,周围的风景还是风景,只是他们却飘飘忽忽的,和我没
有任何关系似的。我伸出手去车窗外,触及到的是那个冬天有点冰冷的雪花。

麻药过后的阵痛,把我从这一场绵绵无尽的 “午睡” 里面惊醒过来。厨房,飘出鸡汤的
香味。涂伟正坐在床边,对着天花板发呆。他背地着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有着老僧入定的静谧。

我稍稍歪过头去,看到自己手腕上面系着做手术时留下的纸条,上面是我的名字和日期。
那纸条似乎正在轻蔑的笑着,提醒我,那个我体内的生命真实存在过也真实的离去了。

“宝宝,醒了?好点吗?” 涂伟感到我动,蓦的回过身来,“我给你在炖着乌骨鸡汤,
现在要不要喝一碗?”
“呵呵,什么时候学会煲汤了?” 我虚弱的回答,挤出一些笑容,随后一阵排山倒海而
来的宫缩,马上又让我皱起了眉头。
“疼吗?疼吗?要不要打电话给医生?” 涂伟很是紧张的隔着被子抱紧我,“ 都是我不
好,让你遭这份罪!我真是他妈的王八蛋啊!”
我轻轻拉下涂伟用力拍打自己脑袋的手,摇摇头,“傻瓜,都过去了。别打自己脑袋。打
笨了,以后我们的小孩子,也会变笨的。”
我的笑话显然不能让空气变得轻松一点点,涂伟勉强的笑,我亦假假的附和……
“何萍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情况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把我臭骂一顿。不过,是她详详细
细的指点我怎么煲汤,怎么照顾你。否则我真要手足无措了。” 涂伟告诉我。
想起那天在医院遇到何萍,同样的怀孕,却迥然不同的心境,我不由鼻子酸酸的。

涂伟握着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小心翼翼摘下我手腕上的纸条,放在掌心反复揉着,直到
那张纸条变成极小极小的一个纸团。

“我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好了。” 我抓紧涂伟揉搓纸团的手,制止他无意识却有那么点
点神经质的动作,“ 没事了,真的。你的机票改到什么时候了?要不要赶紧回去看你姥
姥?”

涂伟的动作陡然停住,他缓缓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我看,“ 姥姥、姥姥她昨天晚上去
世了。爸爸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手术室门口等你。”

就好象是一道长长的堤岸,坚固的站立海边,任潮起潮落,波涛侵蚀,终于在某一天轰然
倒塌。说完这句话,涂伟一下子双手捂住脸,眼泪如暴雨倾泻而下。他的哭声压抑的低低
的沉沉的,却重重的在小小的公寓来回撞击,撞在我的心上,一阵阵痛。认识涂伟这么久
,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愣在那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任何的安慰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虚伪。

我注意到,涂伟穿上了那件大红的毛衣。记得那次搬家的时候,我看到这件大红的毛衣,
混在他一大堆非黑即灰的名牌里面,还奇怪的问他从哪里搞来的出土文物。涂伟说,这是
他姥姥在他出国前亲手编织的,坚持要他带出国。姥姥说是穿红的吉利,出门在外不容易
撞到小鬼。涂伟虽然带着出国,却一直嫌它的式样老土,从来没有穿过。现在,涂伟身上
那件红色喜庆的毛衣,却让眼前的事实充满了一种讽刺的悲哀。涂伟穿着姥姥亲手编织的
毛衣,用他的体温来捂热这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仿佛唯有借此来穿越生死,传达他对姥
姥的思念和歉意。


伸手去抚摸涂伟身上的毛衣,针脚均匀细密,我好象看到一个白发的老妇人,一针一针低
头在灯下,给即将远游的孙子,赶织一件毛衣。涂伟抓住我抚摸毛衣的手,象个小孩子一
样,埋进我手心里面,低低的哭诉,“以前,爸妈心里只想着工作,从来没管过我。上初
中前,我都是和姥姥住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饺子,总是一大早去排队买猪肉。
那年春季,北京下大雪,路滑,买肉的人特别多,姥姥被人挤的摔了一跤,手里的碗摔破
了,她的头正好磕在碗边上面,缝了好几针。后来脑门上就一直留了一个碗口形状的疤。


涂伟流着泪,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说给我听。我听着,任由他的泪濡湿我的掌心
。“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姥姥一气儿织了好多毛衣给我,说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
身体也不行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我还特没良心,嫌那些毛衣土,不肯放进行李
箱,结果只带了这件姥姥一再坚持的红毛衣。想想,姥姥当时一定伤心极了。”

涂伟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就这么沉默的听着。这个时候,除了用心倾听,我还能做
什么?时间慢慢过去,涂伟也渐渐平静……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碗乌骨鸡汤过来床边,
“小心喝,别烫着了。” 我点点头。

他小心的喂我喝汤,看到我枕边放着的兔白菜,眼圈又红了,“ 姥姥,一直念叨着要看
我娶媳妇,生个重孙子给她抱。哎,我真是没有出息,混到这种地步,连孩子都没能力要
。”

“别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谁没那么一点倒霉的时候呢。勾践还要卧薪尝胆呢!” 我
安慰涂伟,喝着他亲手炖的鸡汤。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碗鸡汤喝到嘴里,有点苦苦
的滋味,是因为涂伟在鸡汤里面放了太多的药材,还是他放了太多男儿的眼泪?

生命是一项随时可以终止的契约。在生命面前,我们是如此渺小而无力。我们无法挽留,
历尽重重岁月世事变迁后匆匆离去的步履;我们亦无法保留,未经风霜匆匆降临的崭新而
弱小的生命。出国,就象是做上了一部飞速旋转的过山车。我们被颠倒,倾斜,翻转,从
此身不由己,从此光怪陆离。如果,我们还在那个属于我们的城市中间,如果,我们还在
那段未出国的时光里面,回去看望一下病重的亲人,和所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或者毕业后
找一份工作,是如此理所当然,易如反掌的事情。回首蓦然发现,在这里,这一切变成了
一种奢求……如同一个明眼的人,不以为看得见太阳是一种福气,而对于盲人来说,却是
如何的奢望。

姥姥的去世,和孩子的放弃,给涂伟极大的打击。曾经飞扬跋扈的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深
刻的无力感。


星期一,我坚持说没事了,要去上班。涂伟也就坚持要每天送我上班下班,说是我还在“
小月子”里面,我一个人挤地铁他不放心。我问他,要不要回北京看看。他沉着脸说,“
姥姥都走了,我有什么脸回去看她冷冰冰的躺在那里。”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天天
穿着那件红毛衣,一连穿了两个星期没有换过。

每一天,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我总看到,马路斜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面,一个红色的人
影,坐在同一个位置,一坐就往往一整天。他只是对着飘着雪花的天空出神,或者低头专
心玩那把情人锁。我的心绞痛着,忍住泪转过头来,对着桌上的一大堆财务报表发呆……
直到主管再次用铅笔敲打他的WORKPAPER。

时间,象是墙上那只古老的时钟上,已经生锈的分针,一点一点的磨过去,并且发出嘎嘎
的难听的声音。天气,开始时晴时雪。在晴天不下雪的时候,空气里面已经透出春天的味
道。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涂伟对我说,“宝宝,我想了很久。我决定去多伦多了。我的OP
T快要到期了,也没有办法在美国继续留下去。在多伦多,至少找工作的时候,没有身份
的问题。你说呢?”

我点点头,很平静的回答,“好的。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去多伦多,说不定一切有转
机。” 现在,哪怕涂伟说要回北京,或者说去天涯海角,我都会一口答应。看到涂伟最
近如此消沉,我心里充满了一种犯罪感。

“嗯!是啊。看谁再敢问老子有没有身份。我把我的LANDING PAPER扔到他脸上!哈哈!
” 涂伟稍稍回复了原来的那种神采飞扬,语气中却还是掩不住几分辛酸,“宝宝,等我
在那里安定好了,就接你过去多伦多,好吗?”
“不要!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多伦多!” 我有几分任性,舍不得和涂伟分开。自从和他
相爱以来,我们几乎天天腻在一切。我怕我不适应。
“别任性了。你先在这儿好好干完这个BUSY SEASON。等我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你就马上
向公司提出辞职或者TRANSFER。” 涂伟说着,充满对未来的信心,“没事!不就是一个
工作嘛!在这儿,全卡在身份上了。去了加拿大,不就都解决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
,然后你就过来,我们做个兔白菜出来。”

看着涂伟恢复以前的飞扬和自信,我也开心起来,对于未来的憧憬吹散了那一点离别的乌
云。我信赖涂伟,他对于我们未来生活的安排一定是最妥善最幸福的。

“哦,宝宝,你给我的那个鬼东西,哦,情人锁,我终于解开来了,妈的,真是费了老子
不少脑细胞!” 涂伟象个问我讨糖果的小孩,毫无心机的拿出那个分开的情人锁,“怎
么样?聪明吧!就是这鬼东西,怎么再装回去,好象还要费一番脑筋。算了,算了,我玩
腻了,浪费我的大好光阴。”

“不要!你非要再把它装回去!” 我尖叫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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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9 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54

我追问涂伟离开的确定日子,他却笑笑说,“早着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等五月份OPT
要结束的时候,再考虑具体哪一天走。”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照常十点左右下班回家,习惯性的抬头看看公寓窗口透出来的橙色
灯光,心里暖暖的。想着涂伟不知道又在和ONE WAY玩什么“龟兔”游戏了,我不由笑出
声来。

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涂伟,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边脱外套边喊,“别玩了,这么
老套的游戏玩了好几百回了。”

涂伟不吱声,依然躲得好好的。我又好气又好笑的嚷嚷,“涂伟!你快点出来。否则被我
揪出来暴打啊!快点~~” 

这时候,手机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洪亮的铃声。“Hello?”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走进
厨房翻找有什么吃的东西。冰箱里面,塞满了食物和水果,简直可以再过一个冬天了。呵
,这个涂伟,跟个松鼠似的,准备冬眠啊!我心里念着。

“宝宝,是我,涂伟。” 涂伟的声音近在耳边,隐隐约约的,我还听到陈小春在反复唱
着:
“……我不是一百分
却相信总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天份
我有满满的诚恳 ……”

“你在哪里?Holland Tunnel还是GW Bridge?” 我拿出一支香蕉啃着,口齿不清的问,
心想这个家伙出去玩到这么晚不回家,“喂,你快点回来,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 

“呵呵,这里更冷。我在多伦多呢!” 
“什么!!!” 啃了一半的香蕉掉到地上,我拍着胸口,有点生气,“别开玩笑了!你
搞什么鬼。”
“真的,没骗你,我真在多伦多。今天早上去了一趟超市,帮你买了一堆食物,保证你饿
不死了。我下午走的,下雪天,车子开得慢,不过大概也就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涂
伟平静的描述这一切。
我听着,眼泪一下涌出来,只会重复着同样一个问题,“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一声
不响的就溜掉了。” 突如其来的离别就象是走在路上,从天而将的一个花盆,不偏不倚
的砸在我的胸口。我还没有准备好分开呢。
“宝宝,别激动。我怕,今天早上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会哭成个泪人。其实,我也怕,我
会哭,一个大男人象什么样子。我受不了哭哭啼啼、拖拖拉拉的,难看死了。这样子不是
挺好。” 
“好什么啊!我不是一样要哭!” 我气急了,恨不得伸手到手机听筒里面,把这个没心
没肝的家伙揪出来,痛打一顿,“你这么不告而别,你、你、简直是猪是狗!” 
“哈哈,宝宝,骂吧、骂吧。随便骂什么。是老鼠是蟑螂也成,就是求你别哭了。” 这
家伙害我哭得上气不接下起,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丫头,简直是一涝灾的主。早知道
这样子,党和政府就该派你去大兴安岭灭森林大火。” 
我被涂伟的东拉西扯逗得“噗哧”笑出声来。
“哈哈,笑笑不挺好。你再哭下去,皮肤被眼泪腐蚀,容易见老。别等我这边搞定了,回
来看你的时候,哗!一大婶!” 
“你!别胡说八道!我再老,也比你这大叔强。看你脸上那些褶子!” 涂伟对我真是知
根知底的,一句话引得我暂时抛开要和涂伟算帐的念头,关心起自己的皮肤来。哎,女人
啊女人……
“嗯,好、好、好。要年轻,多笑笑,早睡觉!” 涂伟好言哄着我,“宝宝,你看我留
下了所有春夏季的衣服在柜子里面。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看你了。说不定夏天的时候,
你就搬到多伦多来了。” 
“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我向涂伟索取一个承诺,尽管明明知道未来是一份无法签署
的合约。
“行!一言为定!” 

挂上电话,我环视四周,发现涂伟带走了ONE WAY 和兔白菜,除此之外,他似乎是费尽心
机的让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走了,小小的公寓,变得和山野一样
空旷起来。

晚上,我关灯睡觉,光线直直射进我眼里,刺眼得让我流下眼泪。想起昨夜,涂伟还在身
边,殷殷关照,“宝宝,闭上眼睛,要关灯了”。我把头深深埋进涂伟睡过的枕头,上面
还有他的味道。我贪婪的呼吸着,在他的气味里面,沉沉睡去……


涂伟已经离开纽约,去了多伦多。这个事实,忽远忽近,似真似假。此后,我经常出现几
分钟的短暂失忆,以为涂伟还在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还在我身边。

我会在上班的时候,习惯性的拨打家里电话,听到自己罗哩罗嗦的留言后,才蓦然清醒,
原来家里没有人;我会在上网看小说入神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涂伟,我想喝水。”
 五分钟以后,才蓦然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在边吃饭边看FRIENDS的时
候,咯咯的笑着说,“涂伟,这个真好玩!” 回过头,才蓦然发现,身边的椅子空空如
也;我更时常在半夜梦回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去抱身边的人,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床单
……

以前,好莱坞的爱情电影乐衷于在男女主人公分开后,让女主角或者男主角产生一种“选
择性失忆”的病态。我曾经对这种俗套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种失忆症的确是存在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个星期。期间,涂伟每天晚上打电话给我。他找到房子了,他办了劳
工卡了,他办了医疗保险卡了,他去了人才市场了,他碰到了第一个还谈得来的哥们了…
…涂伟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他在多伦多的一切,好让我在千里之外的纽约,也如同生活在
他的空间里面。

只是,只是,这一切,怎么够。相爱的人,是贪婪的。我不要只靠一条电话线,在想象中
,和他生活在一起,我要实实在在,朝朝暮暮。

一次深夜,我被一个恶梦惊醒。梦里,涂伟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面飞驶,我赤着脚跑得
飞快,拼命追赶,每一次都好象一伸手就可以打开车门了,他却是猛然加速让我扑空。我
想大声呼喊涂伟的名字,喉咙里面却是塞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惊醒后,我靠
在床上,象一条窒息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呼吸。终于,我一骨碌爬起来,坐到电脑前面,在
GOOGLE里面键入“加拿大移民“。我一一点击所有包含“加拿大移民”关键字的网站,开
始做自我评估,开始填一堆繁琐的表格。等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我起身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快的去刷牙洗脸。

我哼着歌刷牙,对着镜子里那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傻傻的得意的笑。我打算不告诉涂伟
,我做的这个“伟大”的决定。只等将来移民成功,我就拿着行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
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想象那个时候他肯定又是讶然又是狂喜,然后我们就手拉手在黄昏的
多伦多漫步,夕阳把两条相倚偎的人影拉得长长的……我陶醉在自己假设里。只是转念一
想到,加拿大移民的过程起码要一年多才可以办下来,我顿时泄气了不少。

日子在一半期待一半孤单中,慢慢翻过了一个星期。没有涂伟的时间,好象是要用那个爱
因斯坦相对论中被拉长的时间轴来衡量。

又是一个星期四,我心烦意乱的看着一堆没完没了的报表,想着这个周末不会又是无所事
事的大睡两天吧。
刹那间,灵光一闪,咦?为什么我不去加拿大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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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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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1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55

是啊,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守在下雪的纽约,孤单单的整个周末蒙头大睡呢?飞去多伦多看
望涂伟的念头搞的我激动不已,恨不得扔下电脑和查了一半的账目,立刻奔去JFK。

趁着午休,我咬着淡而无味的三明治,上网看了一堆加拿大旅行签证的程序。签证好象很
容易,只要一大早去排队签,下午就可以拿了。麻烦的倒是机票。我一心想着明天下了班
直接走,时间实在太赶,各家航空公司不是SOLD OUT就是贵的离谱,从纽约到多伦多居然
漫天要价二千多美金!我一家一家的航空公司找过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不管了,我一定要在这个周末看到涂伟。豁出去了!我最终决定坐灰狗去,晚上七点从GR
AND STATION出发,早上六点钟到达多伦多的BAY STREET。哈!PERFECT TIMING! 我得意
的笑,这样子就可以顺利把这个懒家伙堵截在被窝里。我小声哼着娃娃的《飘洋过海来看
你》,轻轻按下“购买”键,大功告成!那时候,我真的是如此倔强而固执,为了一个想
见他的念头,可以不顾一切的勇往直前。

星期五大清早,加拿大纽约领事馆门口蜿蜒的排了一条长龙,直到46街的拐角。我站在队
伍最后面,抬腕看看了手表,才七点钟啊!哎,看来全世界的领事馆都是一样的。四月初
的纽约,天空依然飘着雪,据天气预报说,这应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我站在纷纷
的飞雪中,心里却是一个春天的。

签证完毕,已经快十点钟了。我跳上地铁赶去客户那里,在主管不满的眼光里,“理直气
壮”的告诉他,今天我迟到一个多钟头的经典理由,“纽约交通状况令人堪忧啊!” 下
午三点钟,我又编了一个超烂的理由,溜出去加拿大领事馆取签证。回来后,心不在焉的
工作了不到一个钟头,看到时钟指向六点整,我跳将起来边收拾东西边对主管说,“下班
了,下班了,周末愉快。” 我这一整天恶劣的工作态度,显然让主管出离愤怒了。他重
重的把一堆WORKPAPER扔到我的手提电脑上,“Complete them. I will review them
the first thing on Monday!” 此时,我所有的脑细胞都被“去见涂伟”四个字充溢,
才顾不上主管的情绪好坏呢!我叠声说着OK,一溜烟的跑去赶灰狗……

灰狗一路行驶,驶出纽约的黄昏,驶入一片无名的黑夜。沿路越来越多的积雪,告诉我,
我正在朝着涂伟的北方而去。

灰狗上面的乘客都睡着车子的颠簸,进入了睡眠。我回想一整天的忙碌和颠簸,换来现在
一寸一寸的向涂伟靠近,我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和涂伟见面的那一秒
,我的表情他的表情我们的表情。呵,真象娃娃那首歌里面唱的,“为了这次相聚,我连
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

一夜无眠。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斜斜的照射进来。我擦了擦一团雾气的车窗,往外看
见一面枫叶旗,在阳光里舞动着。加拿大!我来了!

因为积雪很厚,汽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到BAY街灰狗终点站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了
。我下车稍稍活动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子,伸手招了一部出租车,“DUNDAS
STREET,PLEASE。” 

站在涂伟的房间门口,我拿出手机,心跳得如一支华而滋,“喂!我是宝宝。”
“宝宝,你昨晚去哪里了。打你手机半天,都没人接听。” 涂伟的声音从性能良好的手
机传出,依然听上去很近,但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近了。
“我去多伦多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什么!!你去哪儿了?” 涂伟还没闹明白,“你说,你在哪儿了?别胡闹。” 
“我在你家门口啊~~” 我话音未落,门“腾”的一声被打开了,只穿着一件背心的涂
伟,探出脑袋来。“宝宝!!你疯了!你怎么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你怎么搞成这个样
子?” 涂伟一把把我拽进屋里。

于是,我看到穿衣镜里狼狈的自己。我仍然穿着昨天上班时的西服套裙,14个钟头的汽车
颠簸,让本来熨得整整齐齐的套裙成了咸菜干。我头发凌乱,脸色被冻得发青,眼睛里面
布满了因隐形眼睛戴得太久而产生的血丝……简直活脱脱一副劫后余生的形象。

“哈哈,放心,我没有被人强暴,只是坐了14个钟头的灰狗而已!” 我笑笑,赖在涂伟
的怀里,贪婪的呼吸那久违的气味。
“什么!你说你坐灰狗?干嘛不坐飞机!” 涂伟大吃一惊。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不以为自己坐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我临时决定来看你,机票不是
卖完了就是太贵。” 
“哎……真是的。你这丫头,小说看多了啊你!喜欢瞎折腾。” 涂伟“怒其不争,哀其
不幸”的摇头,“真是服了你了。干嘛非死盯着这个星期,让自己招这份罪。” 
“我乐意!我高兴!” 看涂伟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狂喜感动的迹象,我心里发堵,“你就
没有一点感动吗?你再说我,我可要生气了啊!” 
“我怎么感动法?你万一折腾出病来怎么办!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啊!” 涂伟那种不依不
饶的臭脾气也上来了。

我们两个面对面,绷紧脸,瞪视对方,这不是任何一种我设想的镜头。现实和幻想的距离
原来真的可以那么远。“我去洗澡吧。洗完澡,会精神一些。” 我先泄气了,我从700
英里之外的纽约,披星戴月的赶来多伦多,实在不是不想和他吵架。

洗澡出来,涂伟正在打电话。我抱着腿坐在布沙发上,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STUDIO
,放着几件必需的家具,IKEA简洁明快的风格,窗帘和沙发是米色及棕色的和谐交错。不
得不说,无论生活本身如何, 涂伟总是在不经意间保持着一种讲究。IKEA特有的开放式
书架上面,兔白菜斜靠在一个原木镜框边上傻乎乎的笑着,镜框里面是我和涂伟相拥在校
园里,傻乎乎的笑着……

“不行!今天真不行了。妈的,不是我食言。我女朋友突然从纽约跑过来了。你丫,笑我
!浪漫个头!我都被这丫头吓死了!” 涂伟拿着手机说话,看我出来,扔了件外套到我
身上,又接着说,“成!成!份子钱我照出,下次我请大家喝酒赔罪。你今儿个,把我的
车开走,没问题!” 

挂上电话,涂伟向我解释,“我在多伦多认识的一帮哥儿们姐儿们。本来说好今儿大家一
起去滑雪的。他们在滑雪场租了一个木屋,说是周末疯一下。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不
去了……”

“没事!我们一起去吧。我还没有滑过雪呢!” 我急急的说。依我对涂伟的了解,他是
那种典型的讲意气,经常把哥儿们看得比女朋友重的男生。我不想,他为了我对朋友食言
,而且我也想去了解他的朋友,尽力融入他在多伦多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周末。

“宝宝,你真是太伟大了!我现在就问SHELL给你借滑雪衣服去,她肯定有多的。” 果
然,涂伟象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起来。这时,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明智很体贴的决定


半个钟头后,在楼下,我见到了涂伟在多伦多的新朋友们,清一色的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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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1 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56

“嘿!我是李海贝。木子李,大海的海,贝壳的贝。你叫我Shell好了。” 一个高高的北
京女孩子,说一口好听的京片子,热情洋溢的递来一套亮黄色的滑雪服,上下打量着我,
“嗯,你个头小,这可能有点宽,不过可以将就一下。”

“谢谢!你的名字真诗意!” 我友好的寒暄。

“别、别去!您呐!我最怕人说这湿啊干啊的。我爹整一个儿渔民!才给我整这么个名儿
!” Shell大大咧咧的笑着,往涂伟背上猛拍一掌,“你小子,神啊!让人家小姑娘千里
寻夫!李阿姨我佩服佩服啊!”

“什么李阿姨李大婶的。你丫才比我大多少啊!” 涂伟显然和SHELL很熟,一掌拍掉她的
手,“哎!别乱动啊!没瞅见我老婆在这儿,这可引起误会啊!”

我瞟涂伟一眼,故作轻蔑状得打趣他,“涂伟,美的你啊!Shell,你随便碰。碰坏不用
赔!” 私底下,我对这个爽快的北京女孩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接下去,涂伟向我介绍了其他几个朋友。

胖胖的何光宗和瘦瘦的秦岭是一对儿。三年前,夫妻双双从北京移民到多伦多,最近快要
拿到公民了。何光宗是计算机专业的,移民那阵子正赶上黄金时代,不费吹灰之力,就在
Bell Canada找到一份高薪的活。何光宗一副乐呵呵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是贫起嘴来毫不
逊色。

王飞,则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主,开口闭口不是当今经济走势啦就是国家财政预测啦。
问他最近忙啥呢,他回答,忙一点进出口贸易。然后动不动就对何光宗、涂伟说,走走,
跟哥儿们发财去!

还有就是柳雅娟了,大家都叫她 “小丫”
。她细眉细眼,文静秀气,眉眼间有几分象Lucy Liu,是老外喜欢的那种中国女孩子长相
。她和Shell性格截然相反,却是极好的朋友。我们开一部租来的Minivan,一路上,她们
两个一唱一和,一阳一阴,把何光宗王飞涂伟挨个儿损得体无完肤。

一开始,我还强打精神,好笑得听着大家贫嘴胡闹,后来随着车子的颠簸,我沉沉睡去。
在坐了14个钟头灰狗后,再次坐3个小时的车程去滑雪场,实在是太累了。下次,可不能
这么折腾了,我对自己说。

我怀疑,我可能是没有小脑的。滑雪十分钟,我倒是有五分半钟,以狗熊的姿势趴在雪地
上面。涂伟陪着我在儿童雪道上面慢慢的挪动,反复告诉我滑雪的要领。我却还是不明所
以,一脸茫然的眨巴着眼睛。让我立刻做出一张现金流量表,可能都比这要简单多!

最后,在涂伟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我知难而退,“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太困了。我在边
上看你们滑雪好了。你快去那边黑道吧!让我看看你滑雪的英姿!” 于是,我百无聊
赖的在边上看大家滑雪。其中算是Shell滑雪滑得最好,她穿着浅蓝色的滑雪服,姿态漂
亮利落,象是白色海面上一条优雅的海豚。我开始有点后悔,以前小时候没有好好上体育
课,做到德智体全面发展了。

晚上,大家回到滑雪场的租赁木屋,围着壁炉喝酒聊天。我捧着电脑,边赶星期一要交的
工作,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大家说话。

“看你,看你!知道有那么多工作,就没必要这个星期赶过来。来了,也没有必要非出来
滑雪不可啊!” 涂伟在旁边没心没肝的数落我。

我瞪了涂伟一眼,不说话。他的话让我很不是滋味,我却不想在他的朋友面前和他吵架。
我拼命告诉自己,其实他是心疼我,才这么说的。男人总是会用一种女人无法接受的方式
来表达关心,谁让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呢!

夜深了,外面下着雪,木屋被炉火烤的热哄哄的。大家酒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气氛
变得非常情绪化。Shell和小丫开始掏王飞的口袋,摸出烟来抽;王飞开始变得很激动,
不时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何光宗只是一个劲儿呵呵笑;涂伟则是一口一个“妈的”起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其实这些人里头,只有何光宗运气比较好,有份还算象样的
工作。其他的人都如他们说的,在多伦多漂着呢!其中也只有何光宗算是和秦岭在异国他
乡厮守,其他人都是劳燕分飞。王飞的妻儿仍在北京,就等着王飞“混出个人样儿”,再
过来团圆。Shell和小丫的老公则都在国内忙着红火的生意,他们坚持让老婆在这里坐移
民监拿身份,说是为将来那个莫须有的孩子着想。

我忍不住插嘴,问Shell,“你为什么不回去北京和你老公在一块儿呢?这样子分着多不
好啊。”
Shell幽幽地吐出一个个烟圈说,“我挺喜欢这儿的,生活多悠闲啊。回去干嘛?去看他
的傍肩们漂亮不漂亮?”
小丫在边上带点醉意的“咯咯”直笑,“漂亮不漂亮,我不肯定。不过一定比你年轻。到
头来,男人挑女人,不就是和挑黄瓜差不多!新鲜就好!”
我还企图说些什么,涂伟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我及时闭口。

留学和移民,两条出国的道路,虽然过程极为不同,却是殊途同归,各有各的烦恼,各有
各的无奈……但是,烦恼就是烦恼,无奈也就是无奈。

星期天晚上,我重新坐上灰狗,几百英里颠簸回纽约。来的时候,我兴奋的睡不着觉,归
程上,我却是一路昏睡回到GRAND STATION。

下车的时候,纽约刚刚苏醒。路边一些卖早点的小贩,才支起帐篷。还有三三两两的黑人
兄弟,躲在墙角抽烟说着脏话。我走在纽约早春的寒风里面,没有人看出我脸上的风尘和
疲倦,没有人知道我刚刚从另外一个国家回来。在多伦多的这个周末象一个梦,我却搞不
清楚是美梦还是噩梦,反正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象的。也许,潜意识里,我更想和涂伟单
独在一起,然而温顺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让他和朋友们在一起,只要他更加快乐。


从那天以后,涂伟不允许我再做出连夜坐灰狗去多伦多的“傻事”,他承诺每个月都会过
来看我一次,并且每一次他都会带着ONE WAY和兔白菜同行。他来过几次后,渐渐的搬走
了他的衣服,他的影碟,他的CD……房间里面他的痕迹越来越淡,只有那株名叫Stop
Sign的仙人掌,长大了许多。

转眼,又一个夏天来了。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发生进行,涂伟依然没有找到工作
,我依然在纽约做我的审计。

仲夏的某一天,成宇翔写了一封EMAIL给我,简单的几句话,说他已经毕业,并在花旗银
行投资部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希望有空联络。我也简单的回了一句,“Congratulation
s!”,就删除了邮件。我心里却升起一个无耻的愿望,如果这份工作是涂伟的,该有多
么完美啊。只是,生活是一只喜欢捉迷藏的野猫,不是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冷冷瞪视着你
,就是突然跑出来送你几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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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4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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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晕,最近要考试,一边看书,一边上网。
大家原谅下我的更新速度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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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57

岁月如慢慢掀开的一本书,一页一页的念下去,所有的故事起因发生进行高潮结局,都好
象顺利成章本该如此。只是,合上最后一页,蓦然发现想象中的情节并没有如期发生,而
那个结局也是和原来所预料的相去甚远。

从涂伟搬去多伦多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如那阙《卜算子》中吟唱的:“君住长江头,我
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所不同的是,我们的“长江”是一条花开
花落春去秋来的高速公路。

我们被思念折磨着。最初,几乎每隔几个星期,涂伟就会开车从多伦多来纽约小住上一个
星期。那一段日子,我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下班回家,看到楼下停着那一部墨绿色的FR
EE LANDER。涂伟微笑着站在车外,向我张开双臂,象一只归巢的大鸟。兔白菜乖乖的系
着安全带坐在后座,依然一副傻傻憨憨的笑模样。ONE WAY趴在前座上,把脖子伸得长长
的,左右摆动着小小的脑袋,转着黑溜溜的眼睛,完全没有一点点作为乌龟应有的腼腆和
羞涩。涂伟摸摸ONE WAY的硬壳,告诉我,每一次过境的时候,检查官总是对ONE WAY要盘
问个半天,并且做个全身检查。 ONE WAY一开始还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久而久之,他变得
“勇敢“又”从容“起来。我哈哈大笑的说,下次要不别带ONE WAY,免得过关的时候又
要耽搁个半天。涂伟摇摇头说,ONE WAY一个人在家会孤单,他一个人行驶在无人的高速
公路也会孤单。我蓦然心疼。他却不在乎的笑笑说,来时想着你一路飞驶,只是回去的时
候心里有点不妥。

涂伟在纽约的日子,我总是无心工作,经常迟到早退,不时请事假病假。我们好象是要争
分夺秒似的厮守在一起。白天,我们手拉手去逛街,开着车在新泽西界内四处溜达;晚上
我们在久无炊烟的厨房忙碌半天,做一些我的拿手好菜,譬如“二十四桥明月夜”什么,
然后挤在一起笑笑闹闹的边吃边看电视。有的时候,我们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躺在
床上,看着窗外小小的蓝天,漫无目的的聊着,或者干脆坐在车里面听听音乐,凝视夜空
里清亮的一轮圆月。

五月花开的季节,我们从新泽西最北面沿着Garden State Parkway一直一直开到新泽西最
最南面的五月海角(CAPE MAY)。五月的日落海滩(Sunset Beach),在春天纷乱的鸟声
里面,显得静谧而空旷。我们坐在黄昏的海边,看落日渐渐隐去,看暮色四合,我们相依
着沉默。那一刻,似乎一伸手,我就能触摸到传说里那只名叫天长地久的飞鸟。

到了七月审计的淡季,我休假飞去去多伦多,和涂伟同住。涂伟仿佛看透了我想要和他独
处的心思,就再没有安排我和他朋友们的聚会。他陪着我,在多伦多细细消磨这个美丽的
夏天…… 我们去中央岛租两个人一起骑的那种自行车,在岛上骑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舔
着711买的冰激凌,坐在草地上面,看社区里韩国人的纳凉音乐会;我们一大早起床,到
海边趁着潮汐,钓起一大桶不认识的鱼…… 

和涂伟在一起日子是开心的。我想,相爱的人,是愚笨的、是痴傻的、是轻信的、是容易
感动的,任何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在我们眼里都可能成了妙不可言或者回味无穷。甚至
连和涂伟一起去Coin Laundry洗衣服这么一件普通的小事,我都企图从中读出关于“相依
为命” 的主题。然而,如此这般的太过用力太过用心,终究是无法长久持续的,也许一
生只有一次,甚至有的人一生也未曾有过。


是的,我们的幸福,是一座空中楼阁。即使在极度的幸福里面,我们仍然刻意回避一些敏
感的雷区。

“四大“的AUDITOR经常会成为猎头的目标。因着在PWC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了不少猎头,
并不时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工作机会。一开始,我每每得到此类信息,总是马上要FORWAR
D给涂伟。涂伟也就积极的和猎头们联系。只是,“猎人”们天生冷漠又理智,一旦知道
你不是他们的目标,免不了收起满脸阳光灿烂,对着他黑口黑面起来。于是,我们时常有
了关于某一个猎头是否NICE的争执。最后,涂伟冷冷丢来一句,“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你不要再PUSH我” 的话,彻底打击了我的一片“冰心在玉壶”,从此让这个话题列入“
禁忌” 区域。

慢慢的我发现,不知是北美经济大萧条,还是涂伟实在运气太差,他在这里找工作的希望
越来越渺茫。我开始委婉的劝说他,是否考虑回国发展。涂伟沉默很久之后,说出这番话
来,“现在我坚持在这里找工作,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你了。我是想争一口气吧。我就不信
这个邪!我涂伟,也算是堂堂MBA毕业,居然在北美找不到工作!况且现在铺天盖地的加
国移民。回北京,你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是加拿大回来的。我不混出一点名堂,怎么在以
前的兄弟面前抬头做人。我老爷子更是要喋喋不休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就是不信这
个邪!我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倒霉吧!否则真是邪乎了!” 我听着,心慌意乱的看着涂伟
,忽然有一种放声大哭的冲动。

我默默祈祷,我们即使不能成为命运的宠儿,也不要成为它的玩具。从那一天起,我开始
信仰上帝,在夜夜虔诚的祷告里,喃喃向基督说自己那微小的愿望,一遍又一遍,不厌其
烦。直到说了“阿门”,才可以安然入睡。

涂伟没有工作的状况,随着日子的推移,渐渐呈现出 “病入膏肓” 的趋势,象是一个小
小的感冒,慢慢演变成一场严重的肺炎,开始传染给周围的人。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每一次我打电话回家,爸爸妈妈总是会问起涂伟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我每每装作无比轻松的样子答,快了快了,正在面试呢。到后来,爸爸妈妈不再相信涂
伟那些没完没了的“面试”,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好用琼瑶小说女主角的口气告诉
他们,无论他有没有工作,我都跟定他了,我要和他结婚。其结果是,一个星期以后收到
爸爸妈妈长长的一封家书,语重心长的劝戒我,不要感情用事,生活现实,他们不希望我
荣华富贵,但是至少平平安安的能够衣食无忧,云云云云。看着信间爸爸妈妈字字斟酌,
想象他们写这封信时,发白苍苍焦急忧虑的样子,我无法理直气壮,固执己见…… 我告
诉自己,再等等,再耐心等等,一切都会有转机。只是,这个转机迟迟没有出现。

我常常在想,如果,如果,当初在有“兔白菜”的时候,我们借着那个契机,就一鼓作气
结婚生子,会是怎样的情景。只是,那一个契机,就如电脑游戏里面瞬间出现的金币,消
失了,就不知道何时再重现。我们慢慢把所有的将来,自欺欺人的维系在“工作” 这一
条细细的绳索上面,却无法履之如平地。命运弄人,不知不觉间,当时那个没有及时做出
的决定,变得越来越难,越来越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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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58

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去。和涂伟在一起的开心热闹,只是让没有涂伟的日子
,显得更加空旷而寂寞。我们是一根忽而拉长忽而压扁的弹簧,一下子冲上巅峰,一下子
又跌倒谷底。记得中学物理老师教过,弹簧反复拉长缩短,会失去弹性系数,最后就变成
一段普普通通的钢丝。我害怕,我和涂伟,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段失去弹性系数的弹簧


涂伟不在纽约的时候,我成了一个“工作狂”。我每天工作到深夜才回家,因为我讨厌沿
路别家窗口传出的饭菜香味,讨厌听到隔壁邻居一家人吃饭时熙熙攘攘的笑声…… 周末
,我自告奋勇的加班,不是我勤奋上进,甘愿为资本家卖命,只是我缺乏想象力,不知道
一个人的周末如何打发。

无心插柳柳成荫,到了十月份年度评审的时候,我居然被破格提升为Acting
Senior,全面负责一家金融公司的审计项目。这家公司总部设在洛杉矶,在全国各地还有
很多的分支机构。于是从2003年的秋天开始,我成了天空里的一只飞鸟,穿梭飞行于东海
岸和西海岸之间,起落于JFK和LAX机场,三个小时的时差,两岸不同的气候,完全紊乱了
我的生物时钟。由于频繁出差的缘故,我和涂伟相聚的间隙开始在不知不觉间拉长。

与此同时,涂伟一边继续找着那“远在天涯,近在眼前”的工作,一边琢磨和王飞合伙做
一些生意,小到代理国内手机在加国的销售,大到贩卖建筑材料什么,但是结果往往是无
疾而终。对于他的任何计划,我都是不假思索的鼓励赞美,并且燃起希望的“风帆”。我
们就笫橇礁鲎吡撕茉逗茉兜穆罚又饥又渴的旅人,我们已经不再奢望整个绿洲,只要?br /> 何一个有清泉的地方,我们都会毫不在意的栖息下来。

出差在洛杉矶的某一天早上,我步入审计室,打开电脑,第一件事情照例是查看公司的电
子邮件。很意外的,我看到了一封来自涂伟的邮件。公司有不成文的规定,要求员工把工
作邮件和私人邮件分清楚,所以我的公司信箱一般不会有私人电子邮件,我上班也是基本
不看私人邮件的。涂伟知道这一点,也就从来不会发邮件到这个信箱。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吧?我一阵莫名紧张。

涂伟在邮件里面兴致勃勃的写到:
宝宝:
把邮件发到你公司信箱,是因为想让你立刻看到。我和王飞决定合伙在多伦多市区搞一个
咖啡馆。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开始陆续和几家有意出让的咖啡馆联系。附上几张照片,帮
我们出出主意。你不是最要讲究情调啊氛围什么的? :-) 还有帮我想个好点的名字

Two Way

我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我的STAFF,他们正在埋头敲打着电脑。我有点心虚的打开附件,一
个一个看过去,毕竟我们一小时收人家客户几百美金呢!

涂伟和王飞挑选的是几家风格迥然不同的咖啡馆。有一个十分另类,墙上挂满了骷髅蝙蝠
,纯黑和纯白的装饰,起了一个“咖啡豆葬礼”的古怪名字;另外一个热闹温暖,张
灯结彩的,颇有几分当年学校大礼堂的风范;还有一个倒是简单明快直截了当,但走进去
如果不注意看名字,还以为是STARBUCKS的分店。挑来选去的,我看中了一家位于多伦多
大学边上的咖啡店。这家咖啡店虽居于闹市,却是非常田园,门口围着小小的篱笆,斜斜
种着几株向日葵,让人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趣。 我把这张图片
另存为“Flower”,寄回给涂伟,简短的写到: 喜欢这个。我想就叫它 “花开” 好吗


一整天,我情绪都好极了,心里轻轻唱着歌,默默祈祷着,从此真的就是“一路花开到天
涯”。我们要的并不多呵!也许就只是那么一个“交待”,是对父母,也是对自己……

从那以后,涂伟开始忙碌起来。从来不知道,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居然也会有那么多名堂
。每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我们俩多了 “花开” 这个说不完的话题。他会点点滴滴
的告诉我,一步一步微小的进展,以及那一个大大的梦想,他说他要让“花开” 成为加
拿大的STARBUCKS。
我不厌其烦的倾听着,和他一起开开心心的设想未来。我说,“等咖啡馆开张了,我来给
你做账房先生吧!”
他笑着应,“哈!我们现在是小本经营,可请不起你这个按表记价的美国注册会计师。”

“什么啊!你当我计程车?!那等你的花开,开得和公共厕所一样多的时候,一定要让我
当CFO啊!”
“啥玩意儿啊!说什么呢!啥公共厕所?您对我的事业,尊重一点儿好吗?哈哈。”
“就是嘛!大家不是都说,现在STARBUCKS的咖啡分站开得比公厕还多?我这是在表达我
的美好愿望呢!”
“行、行、行!臭丫头!” 涂伟在电话那头,声音洪亮的大笑。我似乎看见他脸上久违
的阳光灿烂。
“说真的呢!我买了一堆漂亮的围裙,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小花。就等着以后到你的‘花
开’ 当小妹,给客人端咖啡时穿。”
“别、别、别介!”
“干嘛?你怕委屈我?我愿意嘛,我愿意到你店里端咖啡。” 我自以为是,又真情流露
的“表明心迹”。
“不~是~ 我是怕……” 涂伟拉长了声音,语调有几分促狭,“我是怕你和FRIENDS里
的Rachel一样,没有一次把咖啡弄对的!这不砸我牌子嘛!哈哈!”
“你!!!涂伟!!!”


飞逝如电的总是一些愉快的光阴。转眼,又一个下雪的季节来临了,圣诞节赫然又在眼前


冬至那天下午,纽约下起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抱着一堆工作提前到家,却没有看见涂伟的FREE LANDER停在楼下。我抬腕看看手表,
已经六点钟了。他说,今天一大早,九点钟不到就出来,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到了吧。

进了家门,我哼着歌,开始洗菜做饭,想着等做好了的时候,涂伟正好可以赶到呢。时钟
指向七点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得漂漂亮亮的,我还特地点上了可爱的心型蜡烛,
可是涂伟还是没有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手机响了,电话里穿来涂伟模糊的声音。手机信号很不好,他似乎是在扯着嗓子喊,“宝
宝,这里的雪下得太大了。道路状况一塌糊涂,车子特别容易打滑。现在每一小时只能开
个20 MILE样子。而且已经有不少车子打滑,撞在路边的隔离栏上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那你别打手机了。专心开车。实在不行,就别过来纽约了!”
“你放心!我没事!我的车是四轮驱动,还抵点儿事!就是打个电话告儿你一声,自个儿
先吃饭,别等我来着。我已经在半道儿上了,总不见得现在折回多伦多?不过到的时候恐
怕要半夜了!”
“我等你!你一定小心开车啊!”
手机的信号被干扰,听不清涂伟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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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59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一场大雪似乎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每隔十分钟就拨打一
次涂伟的手机,每次都直接进了他的留言箱。可能是风雪太大,信号不好吧,我想。

夜间新闻里面,充斥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车祸报道。我心烦意乱的干脆关掉了电视,拿起新
买的吉他,企图专心练习一支新的曲子。在没有涂伟的日子里面,学习吉他是我唯一的兴
趣和消遣。

单调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如同墙上晃动的钟摆,也如同我无法安宁的情绪。笃笃,轻
轻的敲门声。

“涂伟!!” 我跳将起来,用百米赛跑的速度跑去开门。门口站着却是隔壁面目可亲的
老太太,她笑容可掬的说,能不能不要这么晚弹吉他,她怎么也睡不着。我不好意思的连
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沮丧的关上房门,发现右手食指因为按琴弦太久,磨破了一道血痕。涂伟,怎么还不回
来啊!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的大雪,希望那一辆绿色的SUV能马上出现在视线里。

似乎过了很久…… 一辆警车停在楼下,里面钻出一个人,扛着大大的旅行背包,右手小
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盒子。他向车里的警察挥挥手,走进公寓楼里。一定是涂伟!没错!
我认得他的背包,认得那个盒子是ONE WAY的“屋子”。

我气急败坏的跑下楼去,在半道上和涂伟撞个正着,“你、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
” 整个楼道回荡着我的声音。
“噓!小声点,别吵了邻居。回去再说。” 涂伟用空着的那只手搂住我,象往常那样在
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冰冷冰冷的。

“放心,没啥大事儿!雪下太大了,车子没法开快。到后来,我就有点犯困,没想到一不
留神,撞到隔离栏上面了。看看都到家门口儿了,就在Garden State Parkway上,大概离
出口还有10 MILE,没想到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涂伟进屋,放下背包,他的脸被冻得通
红,“这鬼天气。妈的Triple A让老子等了快一个半小时,连个屁都没看到。妈的,车里
暖气都打不着了。如果不是那辆警车路过,老子今天真要在雪地里挂了!”

涂伟骂骂咧咧的讲述这一系列的事故,似乎完全漫不经心。我却是无法不去过度“渲染”
的想象当时的情形,想着、想着、我的心不可救药的纠结起来……

我一边拉着涂伟前看后看的,一边带着哭音连声问,“你人没有事情吧!你有没有觉得哪
里痛?有些伤要好几天才能发现的。”
涂伟捉弄似的用力把我抱的密不透风,用“色狼”的口吻说,“我没事!你说我象是有事
的样子吗?要不要我证明一下?宝宝?”
“不用、不用、不用!” 我狼狈的挣脱出来,脸红红的,“别闹了。快去洗澡。看你整
个人都成了冰坨子。小心别生病了。哦,你的车怎么样了?”
“哎,我的车子倒是有点惨不忍睹。这会儿在修理厂呢。明儿一早,我得去看看,希望修
理费别太离谱。不过,照那个状况,至少要两三千!” 说到他的车子,涂伟有些担忧起
来,不过他只让那些担忧在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停留了一分钟。

“宝宝,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彩虹寿司。上次你来的时候不是说,多伦多那家 “ 玉箸”
日本料理店的彩虹寿司,全世界最好吃,结果一连吃了三天六顿?这不给你带来了。”
涂伟拿出一盒彩虹寿司,打开看看,皱了皱眉头,“啊呀,怎么挤成这德性了!看这彩虹
都变形了。”
“但是一样好吃啊!” 我一把抢过来,狼吞虎咽的吃着寿司,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掉在这
一道 “彩虹” 上面,“这真的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彩虹寿司呢!”


第二天早上,雪终于停了……天空澄澈透明,蔚蓝得让人心动。这样的蓝天,这样的阳光
,让人几乎以为昨夜的暴风雪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然而,当我看到停在汽车修理厂的FREE LANDER,我明白这一切确实发生过。涂伟的车子
前面整个都被撞坏了。它静静停在那里,象一个受了伤的孩子那样无辜的“看着”我们。
这部车子可以说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爱情的一部分。它曾经和我们一起走遍美国的东海
岸,它曾经和我们一起看日落月升看花开叶落看白雪纷纷…… 我和涂伟对望一眼,在彼
此眼里读出了一点点哀伤。“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把它修得和原来一样!” 我们几
乎是不约而同的说。

修理的报价出来了。我们终于知道什么是“事与愿违”了。报价单上面的数目远远不是涂
伟预料的两三千美元,而是一万多美元的天文数字!

我们狐疑的看看修理厂的厂主。只见那个油腻腻的散发着机油味道的美国老头指着车子,
大摇其头的说,“修理费是很贵!但昨天那一撞,其实正巧把Transmission的一部分撞了
。你们如果觉得不值得,可以选择报废!”
“不要!不能报废!” 我和涂伟一起大喊出声。 那一刻,我蓦然发现,我们两个其实真
的是一样的人,一样会感情用事,一样会恋恋不舍。

涂伟叹一口气,试图和老头商量, “你觉得,如果不用原厂的零件,用一些二手货,或
者是Generic 的零件,会不会便宜一些?”
老头又是大摇其头,接下去一口气说出一大堆零件的名称。我和涂伟面面相觑,因为几乎
有一大半完全听不懂。
“请让我们考虑一下,明天打电话给你。” 涂伟收起报价单,准备离开。
“那你要快一点。否则你的车停在这里,我要收费的!” 老头很不满意的咕哝着。


到家以后,涂伟趴在书桌边上,对着好易通,慢慢的把报价单上面的零件名称全部翻译成
中文。只听他不时恍然大悟的嚷嚷,“哦!妈的,这不就是离合器吗!” “哦,原来是
这玩意儿!” 等搞明白要换哪些什么零件后,他开始上网搜索二手零件。我屏息趴在一
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涂伟安慰的拍拍我,“看你丫头紧张的!这找汽车旧零件的事儿,
我在北京老干。没事儿!你忙你的去!”

暮色四合…… 黄昏的时候,又开始下雪。

“哎~~” 涂伟长长叹了一口气,泄气的靠在椅背上面,伸长了四肢,“那老头,做人
还算是诚实。那些个零件加上美国贼贵的人工,他给的报价不算是离谱的。即使硬着头皮
用一些替代品,也最多只能降个几百美元了不得了。”
我正在炒菜的锅铲“咣铛”一声掉在锅里,“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只能修呗!不要说,我舍不得报废它,即使我舍得,照车子现在的状况,
残余价值也不会超过一千美元。我总不见得和我爸开口说要再买一辆车?我前阵子和王飞
合伙做生意,已经陆续和家里开口要了不少钱了。哎,没有车子,我怎么来美国呢!哎…
…都怨我!自以为自己开车技术好,保险只报了一个Liability。”

保险公司!我脑袋里面灵光一闪!我的保险是Comprehensive啊!我丢下锅铲,连奔带跑
的抓起手机,“喂!保险公司吗?我申请理赔! …… 是、是!是我在开车,把我朋友的
车给撞了……”

“宝宝!你在干么!” 涂伟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不由分说切断了我的通话。
“我试试看,如果我说是我撞的车,看我的保险公司给不给理赔啊。” 我无辜的看着涂
伟,心里还暗自得意自己想出了个“好主意”。
“你疯了!这是保险欺诈!你知道吗!在美国这是犯法!” 涂伟气急败坏的对我吼,“
你忘了你是注册会计师了!我们念书那会儿,讲到审计那一章,怎么说来着,作为审计职
业准则的第一条是什么!Ethics! 你真是疯了!!”

我被涂伟吼得一愣一愣的。哦,是的,我想我是有点失去理智了。

“宝宝,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好心。” 涂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急了,他放缓声音和
我讲道理,“工作、事业挺重要的。你现在有的时候,千万要珍惜。这车的事儿,不就是
花钱嘛!总能解决的。钱,算什么。能用钱解决的都是他妈的王八蛋!”

我用力点点头,打开抽屉,拿出支票本。
“你干什么!” 涂伟猛然按住我的手,厉声问,“宝宝,你要干什么!”
“写支票啊!你不是说,这件事儿,花钱就解决了吗?我工作一年半下来,银行账户差不
离有个一万美金。我们就把它结了吧!省得你烦心。再说了,你是为了来看我,才撞车的
啊!


涂伟盯着我,眼睛有几分陌生的狰狞,他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你、还、当、我、
是、男、人,就、收、起、你、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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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6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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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6 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lz的推荐,很好看。终于看完了。去baidu搜了后面的。然后,我一个晚上也就废掉了,明天赶报告。。。$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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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9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60

“为什么不要!你干嘛这么固执!” 我也倔强起来,直直瞪着涂伟,大声吼了回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有我的原则。”
“什么狗屁原则!原则不能通融吗!又不是四项基本原则。真是莫名其妙。”
“男人有些原则是不能碰的,你懂不懂!” 涂伟 恶狠狠的抢过我用来写支票的钢笔,随
手扔了出去。钢笔掉在远处的地板上,发出 “砰” 的一声,钢笔头被摔烂了,地板上面
一滩黑乎乎的墨水印。

我望着那支莫名遭殃的钢笔,突然间有些黯然。我哽咽着说,“我、我只是不愿意让你再
被你爸爸骂了。我真的不愿意,你爸爸象上一次那样对你破口大骂说你没出息……”
“哎,被我爸骂没出息,总比我自己骂自己没出息要好。” 涂伟低着头,有些自嘲的笑
笑,“这一年多来,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我爸骂了。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涂伟轻轻抱了我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又一次承诺:“宝宝,你别瞎操心了!等 ‘花开
’ 开张了走上了正规,一切都会好转的。到那时候,我爸爸也不会再唠叨什么了。我也
可以风风光光的把你接来多伦多。我们就结婚‘做人’,天天在一快儿厮混着。”
我破涕为笑的点点头,对于未来的种种假设,总是让我感到幸福满溢。
“我现在有点霉气,不过人总不见得一辈子倒霉吧!傻丫头,曙光在前方!” 涂伟摆出
一个勇往直前的姿势,然后笑着走过去把地板上面的墨迹擦得干干净净。

地板光洁如新,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地板上的墨迹可以擦去,爱情里面的
墨迹却无法轻易擦拭,无法不留痕迹……


以后的几天,涂伟为了修车的事情忙碌着,终于和修车的老头谈妥了一切事耍就等过?br /> 新年后取车。涂伟一再关照老头,一定要把他的车子修的和原来一模一样。


圣诞节要到了。纽约的大街上面,到处都是诱人的节日的味道。我和涂伟拉着手在这味道
里面游荡,每每看到 大大的 “ON SALE” , 我们就面对面的做个鬼脸。因为我们说好
,过一个不买礼物不买新衣服的圣诞节。

圣诞前夕的一天深夜,我们睡得正香,涂伟的手机在寂静的黑夜发出震天的铃声。

涂伟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等摸到手机,铃声已经断了。他咕哝了一声,妈的,转身想要
继续睡。不到一分钟,手机又发出了坚持不懈的铃声。

“喂?哪位!” 涂伟睡意朦胧的问,有些不耐烦。
“哦,爸!是您呐!” 他的一声称呼,让我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清醒了大半,“出什么事
儿了?是啊,我现在人是在美国!怎么了?”
“哦~~你问最近划走的那一万美元啊!” 涂伟看了我一眼,起身想要到客厅去接这个
电话。我起身拉住他,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我的手里,在夜色里坚定的看着他。
涂伟迟疑了一下,坐在床边,把他的手反过来用力握住我的。
“哦,爸是这样子的。那天下雪,路上出了点事。车子出了故障,拿去修了,要花点儿
钱。” 他故作不在意的回答。
“嗯……没事儿。我人没事儿!您放心!”
“嗯……是、是。是从加拿大来美国路上出的事儿,那天正好不巧下雪……”


“你这小子,干嘛三天两头往美国跑。你呆在加拿大安份点儿不行嘛!” 涂伟的父亲突
然提高了嗓音。他洪亮的声音从性能良好的手机里面传出来,一字一句在寂静的深夜里都
清清楚楚……

“爸!我女朋友在美国。我总要过来看她啊。” 涂伟试图辩解,“这次真的是意外。下
次我一定小心。”
“你看看你现在算什么样子!整天两头跑,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都快一年了,她还待在
美国不肯跟你去加拿大,你还不应该想想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她不愿意去。是我不愿意她来!您看我现在工作都还没个着落,怎么好意思要人家
放弃美国好好的工作不干,跟着我去多伦多过没谱的日子!”
“那她倒好意思当初让你不回国?你现在这样子,她要负一半的责任!你当初要是毕业马
上回国,现在至于这样没出息嘛!”
“爸!我说了多少遍!当初是我自己决定留下来的,不是她不让我回国。怨不得别人!爸
,您放心!我总是会搞出些名堂来的。我就不信了我!”
“行、行、行!你行!你能耐!你就自个儿悠着点。爸妈年纪都大了,迟早要退下来的。
这官场上,人还没走,只要漏出丁点儿风声,茶就已经凉了。你好自为之吧!家里也没有
金山堆着。哎……” 涂伟的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涂伟看着手机蓝色的屏幕一点一点隐没,重新融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他就这么一句话不说
,出神的盯着看……我稍稍动了一下被他握得有点痛的手。他象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刹那
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冲我笑笑,“呀!把你握疼了吧!你别介意我爸说什么。你知道,
我爸习惯上纲上线,把所有问题放到一定的高度来看!不管他,继续睡。”

我不在乎的笑笑,侧身躺下来看着涂伟,“我才不会跟长辈生气呢!小时候,我爸爸妈妈
骂起人来,好教比这个厉害毒辣呢!你爸爸生气时,就让他骂一骂出出气,这是我们做儿
女的本份呢!呵呵……”
涂伟也笑起来,“你这鬼丫头,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你刚才干嘛拉着我,不让我出去听
电话?”
“我喜欢!我喜欢和你一起挨骂。好久没被我爸妈骂了,瘾犯了呢!”

月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洒了一地。涂伟的脸躲在月光的阴影里面,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
感觉他又很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生疼生疼的……


“Silent night, holy night,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Round yon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 我轻轻哼着《平安夜》,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镜子里面的
人,穿着一袭黑色晚礼服。这条黑色长裙,剪裁简洁合体,腰线处几个如花的皱褶,恰到
好处的显示出我辛辛苦苦保持的腰围。我试图将长发挽成一个电影里面见过的那种高贵典
雅的发髻,却屡屡失败。
“哎呀~~怎么搞的?涂伟,你快点过来帮我一把啊!” 我跺着脚冲着涂伟喊,“快点
啊!公司的圣诞晚会,我们可不能迟到了!”  
从镜子里面,我看到涂伟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还穿着他那条牛仔裤,不由有点生气了,
“涂伟!!你快点去换衣服啊!不是告诉你,晚会公司要求是Black Tie 了嘛!” 
“你们公司真是麻烦。还要Dress up!这不是牛长犄角,整洋事儿嘛!” 
“什么洋事不洋事的!这本来就是洋人的地方。我们总得入乡随俗吧!快点,乖!把西装
穿上!咱们不穿燕尾服,好歹也要穿个西装象回事儿!” 我说着,把涂伟的西装扔到床
上,恰好盖住他的脸。
他扯下西装,满脸不高兴,“我最不乐意穿这玩意儿了。能不能不穿?”
“不行!绝对不行!今天,所有Partner啊,Director啊,还有我们客户公司的CEO,CFO
什么的都会来。我还想介绍你给大家认识呢!他们说,光听我老是念叨你,还没见过活人
呢!”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李泽楷霍启山什么的。就一北京小混混,有啥好看!” 涂伟
咕咕哝哝的,还是不肯好好配合,赖在床上不肯动。
我豁的转过身,双手叉腰怒视着他,威胁的说,“喂!你有完没完呢!你是我的男朋友,
我今晚要隆重推出的。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哎~~烦死了。我就不爱去你那个鬼子的PARTY,有啥意思啊。连个狗不理包子都没得
吃,还要端着杯混合饮料,四处不说人话……” 涂伟抱怨着,在我
警告的眼神下,无可奈何的起身,换上西装打上领带。

“反正,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涂伟断言。
“谁说的!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呢!” 我反驳,拉着他出门。

是啊,事实证明,强拉着涂伟参加公司的圣诞晚会,的确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主意。我有时
候甚至在想,如果那一天,不和他一起去参加,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随后,我自嘲的
笑笑,感情如一盘棋局,变化莫测。当你三思而后行,想好了下一步,以为可以避免被困
的命运,却未料棋局却已经完全变化,因为你对手的心思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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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9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61

圣诞酒会,觥筹交错,裙摆摇曳,每个人都衣着光鲜,这场景足可以出租给好莱坞拍个什
么宴会的外景。

平时难得一见的Partner们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领结,站在一进门的地方,和每一个到场
的员工握手说圣诞快乐。
“Hi,Bonnie ,How are you! ” 主管我那个审计项目的PARTNER看到我和涂伟进来,发
出热情洋溢的问候。这大概是自从今年秋天我负责洛杉矶项目以来,他对我说的第十句话
,露出的第一个笑容,而且还是假笑。
“Very well. Thank you. May I introduce my boyfriend, Two Way.”
于是,两个男人握手寒暄微笑,彼此道Nice to meet you。
“You are from China too?” PARTNER 随手拈来一个话题,不想冷场。
涂伟回答:“Yes, I am from Beijing. ”
“Oh, Beijing! I have been to Beijing once. It is a quite nice city! ”
“Oh, really? Beijing is great! ” 一谈到北京,涂伟兴奋起来,开始滔滔不绝的进
行北京历史人文景致的免费介绍。
PARTNER 微笑听着,不时点头说句,Oh, really。
到达会场的员工越来越多,大家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边,等着和PARTNER进行“礼节性”的
握手。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终于,在涂伟讲述完长城的起源之后,PARTNER很礼貌的说,“It is great to know so
much about Beijing! Thank you. ”
我忙不失时机的说,“It is very nice talking to you too. ” 拉着涂伟赶紧走开。

“人家只是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啊!聊那么多。” 我小声埋怨,“人家去了那么多
城市,说不定根本不记得北京长什么样儿了!”
涂伟讪讪的笑了一下,“行、行!知道了,小姐。不是说到北京,咱就来劲儿嘛!再说,
咱不是顺便帮你和领导同志套套近乎?”
“谢了您呐!你还以为这是中国!这是美国公司,你不懂!国情不同。别可把你的经验生
搬硬套过来。” 我一边说,一边故作优雅的坐在吧台旁,“Long Island Iced Tea,
Please.”

涂伟看了我一眼,似乎忍下了要发表的议论,转向酒吧服务生,也要了一杯鸡尾酒,默默
的喝着。周围,音乐流转,笑声喧闹,他只是专注的喝着他的鸡尾酒。我蓦然发现他脸上
有一种我不曾见过的神情。也许是我说错了什么?我暗自想。

“这个鸡尾酒没有你调的 ‘忘记融化的雪’ 好喝呢!” 我亲昵的靠近涂伟,试图缓
解空气里面飘荡的一丝尴尬。
“是吗?那么下次再调给你喝。” 涂伟转过头来对我笑,那种陌生的神情转眼消失了,
“去吧,和你的同事们聊聊。不管中国美国,人际关系都还是挺重要的。”
“那你和我一起嘛,好不好?” 我撒娇着,知道这一招对他最灵验了。果然,涂伟爱宠
的捏了一下我鼻子说,“行、行!走吧。我少说话,多微笑。免得您大小姐又恼了。”

我一手拉着涂伟,一手端着鸡尾酒,穿梭在人群里面,四处和同事们打招呼,特别是那些
经理主管们。自从最初在安达信吃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哑巴亏后,我就渐渐懂得如何经
营自己在公司里面的亲善网络。

我带着职业中训练出来的得体又从容的微笑,夸张又诚恳的赞美这个同事的礼服Gorgeous
,夸奖那个同事Looks great tonight,忽而又垂头丧气的感叹Busy Season要到了,又要
Living in the hell了,结果引得大家纷纷大吐苦水,说自己去年Busy Season如何做牛
做马,如何和飞机乘务员见面的次数比和邻居还要多,躺在宾馆床上的时间比躺在自家床
上的还要长。看着我一块 “小石子” 激起的谈话高潮,我颇有几分得意。可是,转念想
想,那些最初的清高和纯真,心里不由漾起一缕悲哀,原来人就是这么一点点庸俗市侩起
来的。

涂伟端着鸡尾酒杯站在我身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得体的笑容,做出专心聆听的好好先生
状,似乎是全无兴趣,又似乎是饶有意味的研究着我的一举一动。

终于,同事们的抱怨赞美都告一段落,散了。只是,这一边散了,那一边立刻又重新排列
组合成另一个谈话中心。

我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暂时失去了加入谈话的兴致,不好意思对涂伟笑,“对不起,兔兔
,饿坏了吧。我们开动去!把个资本主义吃个碗底朝天!”
涂伟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突然说,“宝宝,真没看出来你还能这么八面玲珑。一直以为
你是害羞的小白兔呢!”
他的话让我登时愣了一下。我只能模仿《喜剧之王》里面的柳飘飘,嬉皮笑脸的回答,“
呵呵,职业病!职业病。”

到美国快三年了,我最最不能适应的还是美国的食物。我还是不能习惯,每到午饭的时候
,美国同事们拿出冷冰冰的WRAP或者三明治,就着冰水或者冰可乐,一口气吃下去。每到
那时候,我就格外想念,上海那些五块钱一份的盒饭。我想象中,美味的起码要求就是热
乎乎的。最好是,呼噜呼噜的喝着热汤,呱唧呱唧的嚼着热菜,才是正儿八经的吃饭。

此时,我站在摆满食物的桌边,一眼望去,居然没有一样东西引得起我的食欲 。涂伟倒
是一点都不挑,早就端着满满一盘,坐到窗边的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

我沿着桌子逡巡了几遍,觉得可能就那一盆基围虾还算入眼,还算是可以入口的“冷冻”
食物。可是前面一个高个子男人正把最后几个“残余部队” 全部扫入他的盘里。呜呼,
我的胃在哭泣……

“Bonnie,给你。” 高个男人转过身,很绅士的把那一盘基围虾递给我,“我看你来回
溜达了好几遍了,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盆虾,一定是蓄谋已久了吧!”
“成宇翔!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笑容,连连咽了几下口水,努力恢复
我淑女的风范,“好久不见。不好意思,一直都没有看到你。”
“哈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你们客户。你们那几个SENIOR经理,我都挺熟的。你别不
好意思,你一向都是这样子,视线里面只有你关注的东西,不看周围情形,结果不是撞翻
咖啡,就是被电源线绊倒。忘了以前在上海安达信,大家叫你独头虾?” 成宇翔笑意盎
然,大半年不见,那种自信的神态更加飞扬,“听说你在PWC做得不错啊,一年就升SENIO
R了。”
“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他们那个审计项目正好缺SENIOR。” 我自谦几句,有点紧张的
看看窗边的涂伟,还好他正在埋头消灭眼前的食物。我说,“ 哦,我男朋友在那边。对
不起,我失陪了。”
成宇翔不介意的说,“我过去打个招呼吧。怎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不要了吧!” 我一下子情急的叫出来,有些失态。我可真害怕把好好的酒会变成“战
场”。
“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怎么说,我都欠他一个道歉。大家都是成年人
,不会那么冲动。” 成宇翔说着,自管自的向涂伟走去,并客气的伸出了手,“嗨,你
好!又见面了。上次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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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9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62

就这样,涂伟抬起头,看到眼前这只突然伸出来的手,和成宇翔诚心诚意的微笑,以及旁
边我一脸好象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他把自己的盘子往边上挪了挪,欠了一下身子说,“来,一起坐下吃吧。” 我注意到,
涂伟并没有去握成宇翔的手。但是,即使这样,我也已经谢天谢地了。

成宇翔有丝尴尬的笑笑,把手插回裤兜,在桌子边上坐下来,聊天气,“今年,纽约下很
大雪。”
“是、是很大。” 涂伟随口附和,专心消灭眼前的Cheesecake。
成宇翔又笑着答茬,“就是,这个雪下得没完没了的。很容易出车祸。大家开车都要小心
了。”
“就是呵!前几天,涂伟的车子就不小心撞了一下呢!” 我附和。
“哦,是吗!在曼哈顿市区吗?前几天,我们公司门口出了好几起汽车追尾事故,都是因
为雪天路太滑了。” 成宇翔满脸关心的表情,“没什么大碍吧?别担心!让保险公司理
赔就成了,无非是手续麻烦一点。哦,你在哪儿上班?也在曼哈顿市区?”
成宇翔漫不经心的一个问题,让我心里 “咯噔” 一下,完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看了一眼涂伟,刚想替他回答。涂伟倒是大大方方开口了,“我在美国没找到工作,现
在在多伦多……”
“哦……” 成宇翔倒是对涂伟的答案颇有些意外,正琢磨该如何委婉的措词。
我忙说,“涂伟正在搞他的Small Business呢!”
“哦,那真不容易呢!Entrepreneur! 自己创业需要很大的毅力!我自问我是做不来的。
看来我最多也只能在花旗银行这种地方给人当当打工仔。” 成宇翔不失风度的捧了涂伟
一下,同时也不露痕迹的肯定了自己一下。
“什么创业不创业的。您说过了!我就一个体户,自个儿闹着玩儿呗!” 涂伟显然是不
乐意和成宇翔玩那套文字间你来我往的吹捧游戏,直截了当的回答。
只是,过了一小会,涂伟忽然问成宇翔,“你在花旗上班?” 
“哦,是啊。” 成宇翔点点头,接着热情得有些夸张的问,“你对花旗有兴趣吗?听说
,我们部门最近有人要Quit,要不要我帮你Refer。”
“你们公司给不给办工作签证啊。” 涂伟看似随意的问。
听涂伟这么问,我的情绪一点一点往下沉。我明白,涂伟要证实什么。只是,证实了,又
有什么用?不就只是让自己更加难过更加懊恼?
“给啊。为什么不给。我现在不就在用H1B?怎么了?” 成宇翔摸不到头脑的,茫然的
回答,“花旗还给办绿卡呢。” 
“哦,没有什么。” 涂伟闷声闷气的说,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我悄悄叹一口气,试图引开敏感话题,“纽约真是个不错的城市,拥挤的城市中,还能保
留中央公园这么大块绿地。”
“我也挺喜欢纽约的。不过明年春天,我就要搬去旧金山了。” 成宇翔说。
我有点意外的问,“哦,是吗?花旗在那里有分部?” 
“不是。我那边的一个客户邀请我去。给了一个不错的Title。投资银行的工作听起来是
体面,但真不是人干的。我们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赚钱是不少,可是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
。我妈现在每个星期都派我妹妹写EMAIL对我软硬兼施,说什么我都三十了,比国家规定
的28岁大龄青年标准都超过两岁了,所以要抓紧。说实在不行,明年夏天她要亲自跑到美
国来帮我解决婚姻大事。呵呵……” 成宇翔说笑话一样轻松,语气间一丝掩不住的无奈
,“我妈还鼓动我说,熙宝不是也在纽约。我说,人家两个人可要好着呢!我可害怕挨打
……哈哈。” 
“成宇翔!你别乱讲!” 我情急的喊出来。
涂伟瞟了我们俩一眼,满不在乎的对成宇翔说,“你开玩笑,随便开。要追她,也随便追
。追走了,我自认倒霉。不过,只要她还是我女朋友一天,你要再象上次那样,我照打不
误!” 
“哈哈……哥们爽快!” 成宇翔故作豪爽的大笑,只是“哥们“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
,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眉头紧皱的看着这两个男人,只好无可奈何的继续迂回战术,“旧金山不错啊,至少离
中国近了五个钟头。每一次我从东海岸飞西海岸,就在想再多几个钟头都可以到东京了。
” 
“就是!听你同事说,你最近老飞洛杉矶?”
“嗯。客户公司的总部在那里,纽约这边又是他们很大的分支机构。我就经常两边跑。有
时候也去其他的一些Subsidiary。” 
“等明年Sarbanes- Oxley 规则出来之后,你更要满天飞了。” 
“对啊。都是见鬼的安然事件,结果弄出个Sarbanes- Oxley 404来搞的整个Firm人心惶
惶的。现在都已经这么忙了,明年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我抱怨。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说不定也是一个机遇。据最近的行业分析……” 成宇翔一旦讲起
他的行业分析,就开始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我一边聆听一边点头,专业人士的见解果然不同凡响。我不禁对成宇翔由衷佩服起来,“
你的见解真是太精辟了。我原来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太好了!哎呀,总能从你那里得到不
少好的建议,就象你上次在安达信提醒我。否则我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我口没遮拦的赞美完成宇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一些会让涂伟不高兴的话。于是,
我转过头去看着涂伟,画蛇添足的对他说,“每一个人的特长和专业领域不同,隔行如隔
山。其实,成宇翔说的那一堆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没关系,我是不太懂。别管我,你们继续聊。” 涂伟双臂抱在胸前,轻轻晃着他的一
条腿,一副我自巍然不动的样子。一瞬间,涂伟给我一种古怪的陌生感。我熟悉的涂伟是
飞扬跋扈的,而不是眼前的“谦谦君子”。我发现自己居然不太了解他了……

酒会还没有结束,我就借口说很累了,起身提前离开。因为我越来越觉得,在这个酒会久
留下去,真不见得是一个好主意。成宇翔客客气气的送我们到门口,说今晚聊的很开心,
将来有机会西海岸再见。

回去的路上,涂伟一句话都不说。
我把身子倾向他,小心翼翼的问,“兔兔,不开心了?我真的不知道,会在酒会上面碰到
他。对不起嘛!” 
涂伟只是默默开车不理我。
“你怎么了~~人家不是已经说了对不起了嘛!” 我只好对涂伟再次使出我的撒娇绝招
。这一招,居然第一次失灵了!

涂伟不经意的让开我靠过去的身子,淡淡的说,“宝宝,我第一次发现,你和成宇翔居然
那么相像。他的谦和,你的温顺,看起来那么得体舒服,却都是表面的!” 
“你乱讲什么啊!我和成宇翔根本没有什么!我一个人在纽约,连个EMAIL都没有给他发
过。你不要瞎冤枉我!” 我充满委屈的叫起来。
“你没有懂我的意思吗?我没有说你和他有什么,我只是说你们是一类人。” 涂伟把车
停在路边,转头看着我,“就是你曾经说过的精英主义,优秀勤奋,却也非常自私理智。
” 
“你什么意思?I don’t understand what’s the point of your whole
conversation!” 我沉下脸来,一句英文脱口而出。
涂伟恼了,“妈的,你少和我开洋文。我听着烦。你会不会说人话啊!” 
“你不用对我气势汹汹。你既然上升到要分析我这一类人的高度。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我不急不徐的说着,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面,十指交叉握住在胸前。

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们都知道,我每一次做出这种姿势,就是我和客户争论Audit
Difference的时刻到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这种姿势和涂伟这个我爱了
两年半的男人说话。

两个人,让我那辆MINICOOPER的小小空间,显得有点拥挤。可是,我们之间却遥远的象是
隔着一个银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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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9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63

涂伟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一声叹息,“我说了,去你们公司的酒会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
!” 
“我说了好几遍了,碰到成宇翔是一个意外。如果你是在抱怨我和他谈工作谈多了,我承
认是我一时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可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再一次的解
释,多余而苍白。

涂伟断然截住我的话头,“不是!你不要自以为是!不是因为那些!”
“那是为了哪些!” 
“是因为你!我不愿意看到你的另外一面!我看着烦人!” 
“我另外一面怎么让你触目惊心了?你讨厌看到我的八面玲珑吗?你讨厌看到我的虚伪精
明吗?但是,我要工作的,我没有办法!你不知道,纽约的那些客户有多刻薄,那些经理
有多刁难!即使是我的STAFF表面上对我尊敬,却还是经常用那种你的英文我不明白的表
情来挑衅我。即使我想要做天真无邪的人想疯了,公司不会给我这种奢侈!你又不是以前
没有在中国混过,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涂伟对我的批评让我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况且,只要我不用这一面对你。你又何必在乎我在客户同事面前有多虚伪。” 

“宝宝,我一直给你看的是我的全部。可是,你给我看的始终只是你的侧面。是啊,你多
么温顺宽容,多么通情达理,你不会用你那一面对我。可是,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清楚的
分成两面吗?你的潜意识里,真的就没有用你的那一面来衡量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
爱情爱情,可是你知道你嘴里的爱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冷冷的问,无法接受涂伟对我连根刨起的质问。

“你的爱情是一个拼图,必需每一个细节都好好的,才可能顺理成章。可是,偏偏我这个
拼图缺了一块你想要的最最关键的东西!所以,再怎么辛苦拼凑,都是徒劳无功。” 涂
伟的语调充满了伤感。

听着,我的心无法在坚硬,不由怔怔掉下泪来。

涂伟自嘲的笑笑,“宝宝,你哭什么啊!每一次真正该哭的人是我,结果都是你在掉眼泪
。”

“兔兔,你不要这么说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一直在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一切好不起来怎么办?”
“不会、不会的!你不是说,人不可能一辈子倒霉吗?”
“哈哈!如果,我真的不幸一辈子倒霉呢!” 涂伟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笑声里面说不
出的一种失望,“你就是这个样子。你一直希望的是,我终于能够找出我没有的那块拼图
板块,然后交给你一副完美的拼图。你说的什么爱情至上为情所困都是狗屁,你的理智清
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涂伟如果一天没有工作,咱们两个就一天没戏!”

“涂伟!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你凭什么这么批判我!” 我有一种被人当街剥掉衣服
的狼狈,“你不要和你爸爸一样上纲上线的。我只不过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你只要随便找
一份工作,让我对父母对自己有个交待就可以了。你说我的要求过分嘛!” 我说着说着
,委屈的哭了出来。

“哼!我真的只是随便找一份工作,你就能满意吗?!” 涂伟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这
笑声,凉彻我的心肺。

于是,我也冷冷的反击,“说到底,你还是在对今晚碰到成宇翔耿耿于怀!所以借题发挥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势利的人?”
“如果你不是,你干嘛在成宇翔面前说我在搞什么狗屁Small Business? ”
“我在我EX面前要面子一点,这是女孩子都有的虚荣心,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这也是
事实啊!你不是在搞咖啡馆。”
“是啊,你需要夸大事实,来满足你的虚荣心。因为我这个人本身,如果用事实陈述会让
你丢尽面子。你不要否认,你心里首先就已经看轻了我!”

我有种呛了一口生水的感觉,从来不知道涂伟有这么好的口才。

“随便你怎么理解吧!” 我象是刚刚跑完一场孤独的马拉松,虚脱的要垮掉,“反正,
如果我不在乎你,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的想东想西的,是不是这句话说错了,是不是那句
话会让你不高兴。我真的不需要变得这么敏感。”
“难道你真的敏感吗?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要什么吗?也许,真的不是你不敏感
,你只是过于关注你自己的道路罢了。”

“你是在换一种方法说我自私吗?” 我直截了当的问。
涂伟却不正面回答我,“我爸爸说过,人最最可悲的是偏离了自己的轨道。你一步一步沿
着自己的轨迹在运行,我却偏离了自己的轨迹围绕着你运行。这可能是我至今为止,犯过
的最大的错误。”

“你在后悔当初留下来的决定吗?你是在抱怨为我牺牲太多吗?”
“你觉得我们彼此的付出平衡吗?”
“涂伟,当你问我,平衡不平衡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已经俗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爱情说穿了就是动物的求偶过程。你一个俗人,我一个俗人,加些
私心杂念,连动物求偶的纯粹都不如了。” 涂伟轻蔑的说出这番话。

我不再流泪,只是无比哀伤的把头转向窗外……窗外是无边的黑夜。

或许一个女人到了28岁还在相信爱情,本来就是个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笑话。或许这变
化是潜移默化形成的,或许只是今天晚上那么一松手,这么多年心里死死抓住的唯一的信
念,在眼前如气球一样飞走了。

曾经梦境中的爱情是阳光下一棵灿烂的苹果树,如今好像变成了烂了芯子的苹果。或许,
这只苹果早就在现实的盐水里面泡烂了,只是凭借着可怜的想象,还觉得光鲜依旧,自欺
欺人的反复咏唱着爱情、爱情、爱情……

新的日历挂在墙上。2004年才不管我们心情好不好,自管自的来临了……

经历了圣诞节晚上,那一场伤筋动骨痛心疾首的争论之后,我和涂伟都尽力想把我们之间
的感情修补的和原来一样。我们努力做讨好对方的事情,说让对方高兴的话。只是,一张
揉过的白纸,却无法不留下道道折痕……

到了一月中旬,涂伟的车子修好了。他就说要赶回多伦多去忙“花开”的事情,就不在纽
约多停留了,同时我又一个Busy Season让我再次无暇自顾。

涂伟走的那一天早上,阳光灿烂,天气好到几乎让人错觉春天来了。只是,电台里面的播
音员在说,明天冷空气又要来了。

我从MINICOOPER里面拿出一个大大的购物纸袋,递给涂伟,“喏,给你买的。我看了天气
预报,多伦多还是挺冷的。你整天在外面跑东跑西的,穿暖和一点,别感冒了。”
涂伟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件Timberland的棕色皮夹克。上次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涂伟看
见喜欢的不得了要买,我说没有打折太贵了,而且我们说好今年不买新衣服,坚持没让他
买成。

涂伟把皮夹克套在身上,开心的问,“宝宝,怎么又想到给我买了?”
“打折了呗!” 我回答。其实商店里面的标价还是$299.99,一个Cent都没减呢!
涂伟过来抱了一下我,他身上散发出新皮夹克特有的好闻的味道。我的鼻子酸酸的,“你
一路开车小心。等我忙完了这个Busy Season,就去多伦多你的花开给客人端咖啡,保证
不象Rachel那样老是出错。”
“没问题!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涂伟向我挥手,发动车子,离去……

忽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倒车回来打开车窗,对我探出脑袋来,“宝宝……”
“怎么了?什么事?” 我跑过去,趴在他的车窗边。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俯身过来亲了我一下,“宝宝,忘了那天晚上我们说过的伤
人的话吧。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缺点挺多当然优点也不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谈普普
通通的恋爱,一起吃饭看电视逛街……不想折腾了。无论如何,我都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
开。”

“嗯!我也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和你分开的念头。” 我含着眼泪,点点头
。是的,也许我们的爱情并不如我原来想象中的绚烂无暇,可是固执的我们呵,还是紧紧
抓着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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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0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lz害得我浪费了n个晚上啊,太好看了…:(
迫不及待已经自己搜索到结尾了,为了报复,来插下队!$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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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0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64

岁月如水,缓缓流淌……
身在忙碌之中的我,可以过滤没有涂伟的寂寞,可以忽略平凡日子里淡淡的烦恼。是的,
一个人的日子,往往是连淡淡的喜悦都是难得的。我甚至忘记了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涂伟了
。渐渐的,我熟悉的涂伟,变成他在手机里面的声音,和他在EMAIL结尾的笑脸符号。最
初,我们还在电话里围绕着“花开” 这个话题,说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彼此也都开
始有点点厌倦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涂伟只是简简单单的告诉我,他在忙着呢,朋友们也
在帮忙。

在2004年的这一个Busy Season里面,我拿着手提电脑拖着行李箱到处旅行。很多时候,
坐在拥挤喧闹的机场,看着熙熙攘攘的旅客,我却有着如同身在旷野的寂寥。我呆呆望着
前方大屏幕上面不停闪动的航班表,感觉心里某个角落有一个空洞正慢慢扩大…… 直线
上升的里程数,虽已够我免费飞往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却每每总是残酷的提醒我,曾有的
那些无穷无尽的孤单旅程。

在没有涂伟的日子里,我唯一的喜悦是,学会了弹那首老狼的《来自我心》。那些偶尔不
用加班的周末,我独自在我的房间,一遍一遍弹唱这首歌,象是涂伟仍然坐在一边的沙发
上,安静的听我的心事,微笑如阳光……
“ 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 就象是我忽远忽近 / 告诉你 它来自我的心 / 带来一首苍老
的歌 / 对着你轻轻的说 / 我不在乎春夏秋冬花开花落 / 任凭这夜越来越深 / 你在我心
中越来越沉 / 压得我不能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 任凭这灯越来越昏 / 你在我眼中越来越
真 / 看得清你满脸的风尘 / 任凭这天空越来越湛蓝/ 你在我身边越来越平凡 / 可是有
些说过的话一直没能改变 / 任凭这路程越来越孤单 / 你在我面前越来越茫然 / 丢不下
得行李是我不变的心。”


转眼已是,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 我28岁的生日到了。

生日那天,我正在芝加哥出差,做这个分公司最后的年度审计。七点钟左右,我从一堆报
表里抬起头,对客户和STAFF说,我今天不加班了。然后,在他们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施
施然的关电脑走人。我暗自好笑,Auditor在Busy Season真是过着“非人”的生活。七点
钟走人,居然还算“提前”下班!

精疲力尽的回到酒店房间,我拨电话给客房服务,夸张的点了一堆食物。一个人的生日,
也一定要快乐,千万不能亏待自己了。打开电脑,看到涂伟寄来的电子生日贺卡,上面一
只肥肥的兔子在雪地上四处乱蹦,蹦着画出一颗心,里面写着“祝宝宝28岁生日快乐!不
管你有多么老,你永远是我的宝宝。” 呵!这家伙偏要来提醒我有多老!眼看着二字头
的生日过一个少一个,我发现自己格外渴望起没有机场没有宾馆的生活来。涂伟离开时候
说的那句话,“不想折腾了……只想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一起吃饭看电视逛街……”
 象一道神秘的咒语,不停不停的蛊惑着我。我打开PWC在多伦多的网站…… 

“Room Service! ” 有人轻轻叩门。
“Just a Second!” 我披上外套,跑去开门,想着今天客房服务好象特别迅速。
象是黄昏美丽的夕阳,一大束灿烂的橙色郁金香从门缝里面钻进来,随后是涂伟一脸阳光
般的笑容,“宝宝,生日快乐!!” 

“你、你、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个酒店。” 我象是看到幽灵一样指着
他,说不出话来。我曾经一再关照涂伟不许给我买生日礼物,为此还故意不告诉他我在芝
加哥酒店的地址。结果,这个家伙还是找来了。

“哈哈!你以为,我是谁!找你还不容易。” 涂伟连人带一大束花,还有一个大背囊,
从门缝里面挤进房间,还不停嚷嚷着,“喂!丫头,还不把门开大点。这几年,吃鬼子的
垃圾食物,瞧我都吃圆了咯。” 
“你说,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别告诉我,你在芝加哥寻寻觅觅,找了个底朝天,不至于那
么琼瑶吧!”
“哪可能!我是谁啊。你也不想想看,你这小气鬼!坐飞机必定American Airline积里程
数,住酒店必定Marriot
积点数。你审计的公司又是这么大个上市公司,上网一查Location,找到芝加哥分公司地
址,然后方圆一里地画个圆,就那么两家Marriot,打电话过去一问,这不结了!” 
“行、行!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 我先是开心的在涂伟脸上“赏”了一记“香吻”
,接着又故意噘着嘴责怪他,“哼,还说我小气鬼!我可是为我们以后蜜月旅行做准备呢
!告诉你啊,我现在的Marriot点数,够我们俩在夏威夷免费住一个星期呢!不错吧!哎
、哎、哎!我三令五申说什么来着了我,我不是说你现在办咖啡馆费钱,让你别为我的生
日花销了嘛!你怎么把我话当耳边风,还从多伦多跑过来。” 我双手插着腰,一副“凶
悍”的茶壶状。
涂伟配合的装出委屈的‘小媳妇’样,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答道:“人家真的不是故意
的嘛。谁让你在上次我问你生日礼物想要什么的时候,深情无比的说,什么都不要,只要
我来着。都是你不好。我只是应你的要求,限时专送给你。” 
说完,他哈哈大笑,四脚朝天的倒在床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坐这么久的飞机是挺累
的哈。看来,你们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谢谢组织上关心!涂领导您知道我不容易了吧。” 我也笑着俯卧到涂伟的身边,一手
支着脑袋,一手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兔兔……我决定了去多伦多了。我刚才去我们
公司多伦多的网站看了,他们有几个空缺,但是都要有经验的SENIOR。我现在只是ACTING
SENIOR,要等到十月份年度评审才能升职。而且,在加拿大执业要Charted Accountant,
我美国的会计执照不管用。我也准备报名考加拿大的注册会计师了……” 
我转过身,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出幸福的叹息,“哎……你说这样子好不好?我想在美国
再熬一段日子,最迟到今年冬天,我就和公司提出转去多伦多分部。反正,那时候,我已
经正式是SENIOR了,说不定也考出了加拿大的注册会计师,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涂伟听着,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我的眼睛,然后俯下头来,用一个吻代替了他的回答……
 有多久,没有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面,安然入睡了。那夜,是我自Busy Season以来睡得
最甜美的夜晚。从来不知道,冷冰冰的宾馆房间,也可以让我产生“家”的感觉,因为有
他在我身边……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长夜漫漫,黎明不会再来。

Morning Call无情的惊醒了好梦……我翻过身,挂断电话,害怕吵醒了涂伟。刚想蹑手蹑
脚的下床,一转身却发现涂伟早已经醒了。

“兔兔,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 我披上睡衣,忽然意识到昨夜光顾贪恋久违的欢愉
,根本没有想过行程安排的问题。于是,我在床边坐下,握着涂伟的手,“你打算在芝加
哥呆几天?我的审计报告这个星期内要SIGN OFF,我实在没有办法请出假来。不过,我答
应一定早点回来陪你。你要不开我的RENTAL CAR自己先去芝加哥转转?”
“宝宝,你别管我,你忙你的。工作重要。知道你走不开,我就来飞过来陪你过个生日,
今晚我就回去。我、我还想……” 涂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迟疑了很久,他终于开口
,“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你让我办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还要用请?” 我纳闷。
“我、我想…… 哎,宝宝,你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 涂伟说完,马上转头看着窗外
,不愿意正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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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0 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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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你要多少。” 我从行李箱里面翻出空白支票。
“大概一万美金吧。” 涂伟说完,马上又急急的补充,“我有点周转不灵,过几个月就
还给你。” 
我一愣,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尽可能婉转的向涂伟解释,“我、我大概只能借给你五千美
金。过春季的时候,我刚寄了一万美元回家。上海市政动迁,家里要买新房子,除了政府
补贴,还是要花不少钱。你知道,我爸爸妈妈都是中学老师,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的,弟
弟又是自费上大学。所以……” 我边说边观察涂伟的表情,发现自己的这番实话说出口
倒象一个借口,而且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借口。
涂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支支吾吾的说完,停了半秒钟,低声道,“不行,就算了。我再想
想其他办法。”
“没有!没有!可以的。” 我慌慌张张的写下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塞到涂伟手里,“
不够,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寄给你。” 
“没事儿!你不用再寄给我了。我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涂伟接过支票,放进背包里,
又补充了一句,“我会马上还给你。” 
“不用着急。我不等着用。” 我真心实意的答着,说出来却偏偏象是客套。

借钱,对于我和涂伟的关系来说是第一次,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一个本来也许并没有
什么大不了的过程,因着他的骄傲变得格外的僵硬,因着我的敏感变得格外复杂。我一再
暗自懊恼,为什么偏偏在涂伟难得开口的时候,不能百分之百的帮助他。一会儿后悔的想
着,如果我能够预料到涂伟这时候缺钱就好了,这样子我就可以少寄点钱回家;一会儿又
痛骂自己没有良心,怎么可以这么想,如何对得起父母。

我就这样 “天人交战”的望着涂伟,心里不停的祈求,“涂伟,涂伟,你千万要相信我
说的是真的。你如果不信,你现在就可以看我的银行账户,在写出五千元的支票之后,就
只剩下三百多美元了。” 可是,这一切,我说不出口。我害怕,会越描越黑,更害怕会
伤害他的自尊。

我们就这么别扭的互相回避着、隔膜着。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时而坚固如城墙,时而薄弱的
象一张窗户纸。而这之间,竟然只隔一个念头的距离。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肯定当时涂
伟眼中透露的是相信抑或是怀疑。只是,一切已经无法也无需考证了……

过了半晌,我问,“涂伟,是不是经营 ‘花开’需要更多的资金啊?” 其实,我倒并
非关心涂伟借钱的理由,只是为了缓冲我们之间的尴尬。可是,愚蠢的我偏偏选择了一个
极其糟糕的话题。
涂伟看了我一眼,半开玩笑的答,“哦,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借钱,是吗?”
“不是,我……”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是债权人,当然有权知道钱的去向,
我就实话实说吧。” 涂伟语气讽刺,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淡漠,
“不会有花开了。王飞和我在签合同的时候,操之过急。没有调查清楚那块地,政府已经
同意让多伦多大学征用来扩建校园绿地了。原咖啡馆要迁去一个地理位置很不理想的地儿
。”
“那、那怎么办!” 我心急火燎的。
“王飞和我不打算买那个咖啡馆了。本来选中这家,多半是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不错。咖
啡馆最要紧的不就是地段好,放在犄角旮旯,有谁光顾。可是,合同当初是我们自己签下
的。他妈的,原来咖啡馆主就死咬住这一点,说我们违约,要我们付违约金。我们不肯,
他就和我们打官司……这家伙的妹夫是律师,他妈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咄咄逼人。
” 
“那你们俩请律师了没有?那个家伙没有道理的啊。” 
“没有。在加拿大请个律师什么价码啊!那个家伙存心讹诈我们。他开口索赔一万美元。
可是,我们问了一下,请律师比这可贵了去了。这小子肯定拿准我们这一点,故意的。真
是他妈的!” 涂伟忿忿不平的说着,双手在空中舞着拳头,好象恨不得把那个可恶的家
伙揪出来暴打一顿,“这不,我琢磨着,咱们多半要准备赔钱了,总比把整个咖啡馆吃下
来再赔本要强。” 
“那王飞怎么说?他也同意赔钱?你们两个合伙,至少他也要出一半啊!” 我心里盘算
着,似乎涂伟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全部违约金是一万美元的话,借给涂伟的五千美元,
应该够对付他的那一份了。
“王飞回北京了。他老婆闹着要和他离婚呢!他就奔回去了。我对他说了,这个烂摊子,
有哥儿们我顶着,让他甭操心了!”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子一走了之!他不管啦!那罚金也全部你出啊!” 我大惊小怪起来
,“这个王飞,怎么可以这样啊。有钱一起赚,风险全部你承担。” 
“你咋这么斤斤计较!人家王飞家里正闹事呢!难道我还说,哥儿们,你慢走,把赔偿金
留一半先!” 涂伟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象是我的脑袋上突然长出了两只犄角,“你这
人儿怎么回事?咋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了。你们上海人是不是都这样。借人一张草纸,还
要人还一半?” 
“涂伟!你别上海人不上海人!这不管上海人什么事情!你别乱盖帽子。” 我对涂伟的
歪理生气极了,“我是没有你这么豪爽的哥儿们意气。我说的是,一起做生意要有起码的
道理,共同承担投资收益和风险!我就不相信,当初合同白纸黑字的,就没有他王飞的名
字!” 
“有又怎么了!我哥儿们家里有事,我还不得帮衬着。要是王飞他媳妇儿知道他又赔钱,
还不闹离婚闹的更凶!” 
“我知道!我也同情王飞。可是,一起做生意有一起做生意的游戏规则。”
“你不就是计较那些钱嘛!早知道你那么多怨言,我就干脆问我爸借钱了。大不了再被他
骂一顿没出息。总好过你这么一分钱一分钱的和我哥们算清楚。” 涂伟说着就要去拿那
张支票还给我。
“涂伟,别!” 我冲过去,按住涂伟的手,颓然的说,“我不说了。你别还给我。我不
是要和你计较。只是……” 我吸吸鼻子,把没有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是我过于计
较吗?是我过于自私吗?我刹那对自己的品性模糊起来。我只知道,我几乎把所有的积蓄
借给涂伟,自己要等着下张工资单去付房租和信用卡账单,他却慷慨的为他的哥儿们付几
千美元的罚金。这样的事实,我有点难以接受。

涂伟看到我难过的样子,缓下口气来,“宝宝,你别难受了。要我和哥儿们这么算法,我
真的做不出来。不管你怎么想法,这就是我。你一直知道的,这就是我。”
“嗯。我知道!” 我点点头,从电脑包里面翻出名片盒,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涂伟,“这
是叶北灵的电话。她去英国进修法律一年,刚刚回上海。现在在段和段律师事务所上班,
专门负责外资企业的合同法什么的。虽然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个专业
律师咨询一下。你在上海见过北灵的,记得打电话给她……” 

涂伟收起名片,看看墙上的钟,过来抱了我一下,“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你放心,一
切都会好起来的。” 涂伟的这一句“一切会好起来的” 说了千百遍,每一次我们都深
信不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起来却格外象是一句敷衍。
“嗯。记得让我知道官司的进展,否则我会担心。” 我靠在涂伟怀里,贪婪的汲取他的
温暖,“千万别想我没有同情心、只顾自己,我真的只是为你担心……” 

涂伟紧紧再抱了我一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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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0 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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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日升月没,花开花落。

又一个BUSY
SEASON过去了,我却并没有如往年夏天那样轻松起来。正如成宇翔所预料,Sarbanes-
Oxley 规则在2004年夏天出台后,审计行业BUSY SEASON和NON-BUSY SEASON的界限全然
模糊。整个夏天,我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美国各地出差,到客户的各个分公司审计内部
财务控制的状况。往往是,星期五晚上刚刚飞回纽约,紧接着的星期天下午,又赶去机场
飞往另外一个城市。到后来,我干脆买了一个最大号的行李箱,装了整整一个月的替换衣
服,从一个陌生的城市直接飞往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

与此同时,我开始着手准备加拿大注册会计师的考试。属于英联邦体制的加拿大会计和税
法系统,比美国的更为繁复艰涩。我不知不觉中把这一场考试视为通往和涂伟幸福生活的
门票,于是我变得空前的用功起来。一杯咖啡,一盏灯,一张JAZZ唱片,一叠复习资料,
是那个夏日夜晚 的主题。由于我频繁的出差加上忙碌的复习,涂伟几乎整个夏天没有来
过纽约了。他说一来不想“罪大恶极”的影响我复习,再者他觉得在纽约的日子,白天一
个人在家闷气的很,还不若在多伦多呼朋唤友,把酒高歌。

没有了朝夕相处,甚至连对“花开”的憧憬也没有了,我们的共同话题渐渐稀少。我的全
部生活只有机场、宾馆、审计……这样的生活,我连对涂伟描述的兴趣都提不起来。涂伟
的生活还是依然精彩,冬天的时候,他和何光宗他们去滑雪;春天的时候,他们就去打网
球打高尔夫球。他说,SHELL的网球也打得漂亮极了,而何光宗是打高尔夫的好手。夏天
来临,他和朋友们出海去看鲸鱼,去加拿大幽静无人的山谷里撒欢放歌……

偶尔,我也会想去问一问涂伟关于未来的打算,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曾经所
有关于这个敏感话题的争论,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安慰自己,一个人总不可能一辈子不
用工作四处游荡,这一切该只是人生旅程中,极短极短的一程吧。那何不让他在这其实是
很糟糕的一程里,保持难得的快乐心境。

渐渐的,涂伟又认识了一堆新朋友。他常常说起,这个朋友如何仗义那个朋友又是如何爽
快。最后我实在记不住名字了,只好对涂伟说,“你要不,就告诉我某男甲某女乙好了。
反正对于我来说,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涂伟不高兴的责怪我说,“我朋友又不是你的Spreadsheet,可以用A1和B2来定义某一个
格子。”
我就笑着,憧憬起我搬去多伦多后的情形说:“从那一天起,你所有的朋友都会从符号变
成一个个真真切切的人。”
涂伟追问我,“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我回答,“应该是很近很近的一天,最迟会在再次下雪的时候吧。等我考完了加拿大会计
师,等我升上了SENIOR,等我积累了一定的Sarbanes-
Oxley经验,等公司把我正式TRANSFER 到多伦多…… ”
涂伟就纳闷的问,“你为什么这么按部就班的要等这个等那个啊。”
我笑笑不置可否说,“大概是这份工作让我变得越来越“理性”了吧,不过不管如何,那
一天一点儿也不遥远,我们要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这么一个月两个月呢。“
于是,涂伟沉默……


转过身去,注视我和涂伟慢慢走来的这段路程,似乎每一步我们都在努力向对方靠拢,似
乎每一件事情都伸手可及,可是等了又等,想了又想,所有的一切从未真正发生。不知不
觉之间,我们将自己站成了一条高速公路的两端,对方的面容依然清晰,却无法穿越匆忙
纷乱的“现实的车流”。

岁月蹉跎,又是一个秋天。

十月初,我飞去多伦多参加加拿大会计师的考试,本来期望可以碰到涂伟,而偏偏这时候
,涂伟说是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飞回了北京。考完试,从多伦多回到纽约,我的信箱
里面躺着涂伟寄来的一张五千美元支票,附着一张信纸,简短的几行字,没有称呼,没有
落款:“帮我谢谢叶北灵。官司最终赢了,一分钱没有赔。”

我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打涂伟在北京的手机。手机处于关闭状态。呵!这家伙,不
是宣称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嘛!我咕囔着,看看手表,正是北京午夜两点钟。哎,明天再逮
他吧。可是,接连好几天,涂伟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一来倒是搞的我紧张兮兮的
,脑海里反复出现各种“官倒”的案例。

终于在某一个我的黄昏涂伟的清晨,我打通了涂伟的手机。出乎意料的,他已经起床了,
正神清气爽的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呢。在一片北京清晨的喧闹里,他大声嚷嚷着,“不说
,不说了!我和朋友一块儿呢!我一点事儿都没。你别瞎操心了!等我回多伦多再说!”
我对着手机郁闷的嚷着,“我都打你好几天电话,担心了半天。你怎么一句好话都没有啊
!喂,慢着、慢着,别急着挂啊!10月22日你生日,那个星期,我还在加州出差呢!要不
我在22日直接从洛杉矶飞多伦多,好不好?”
“你甭满世界乱飞了!我22日来纽约吧。好久没有来纽约了……” 说话间,涂伟的手机
因为信号不好断了。
我不肯罢休的再拨过去,涂伟的手机又关闭了。我沮丧的盯着手机,数算起离10月22日还
有多少天,多少小时,多少分钟,多少秒……

从西海岸到东海岸,昏昏沉沉飞了五六个小时,再加上三个钟头的时差,回到Jersey
City的公寓,已是黄昏……

楼下,一部墨绿色的FREE LANDER如一片新叶,静静躺在满地落叶间……涂伟开着车窗,
一手支着脑袋,正坐在车里听音乐出神。久违而熟悉的一幕呵,让我竟然泪凝于睫。
“兔兔!” 我扔下行李箱和电脑包,直冲向涂伟。
涂伟跳下车来,张开双臂,依然象一只归巢的大鸟,把我抱进怀里,旋转起来。
我开心的大叫着,好久好久没有如此无忧无虑了,仿佛回到了北方那个小镇,我们在无人
的雪地上撒欢……
“宝贝儿!想死你喽!” 涂伟把我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过瘾。
直到我嚷着求饶,“你、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晕了,我可要吐在你身上了!”
涂伟放下我,微微喘着气,“你很轻啊!我咋没发现呢!”
“可能是经常出差,吃饭没有规律,瘦了吧。” 我答,伸头进车里去找ONE WAY,“咦,
ONE WAY呢?你怎么没有带它来?我好久没有见它了呢!”
“哦,我回国时,把ONE WAY寄养在朋友家了。回多伦多后匆匆忙忙就赶来纽约,还没来
得及接它回家呢!” 涂伟说着,一手拿起我的行李箱,一手拿着我的电脑包,背上还背
着他的大背囊,“走,上楼!”
“我来拿一个背包吧,瞧你跟个挑山工似的。” 我伸手去抢涂伟的背囊。
“甭了!你一个人儿出差那是没办法,和我一块儿,你还不轻松轻松?” 涂伟昂首挺胸
的走在前面,“走喽,宝贝儿!”
“什么宝贝儿宝贝儿的!瞧你回一次北京,越来越象北京小痞子了!” 我欢天喜地的跟
着涂伟屁股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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