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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猎物者》--作者:白饭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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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南美轻轻捉住我的手拉开:“猪哥,辟尘是风之主人,事实无法更改。你放手吧。”

  我不可置信的去看南美,有热流来自我的胸口,奔袭而上,令我猛然间嘶哑了声音:“老狐狸,辟尘要走了吗?他离开我们吗?”她悲悯的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五运同绝,八百年一现。有大难将临了,他们要担负起重建世界的工作。猪哥,离合有命,散聚是缘,你看开些。”

  我回答得十分之干脆:“不要。”

  我很愤怒:“为什么我要看开些?我没说不要辟尘去重建世界啊,他不能在我身边重建吗?最多我做饭,喂,死犀牛,我做饭不行吗?”

  转脸找到辟尘,他含着眼泪正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又死盯了一会儿地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浓密雾气。擦了一把眼睛,他开始骂南美:“死老狐狸,就是你说要走这个空间洞出来,我不出来不行啊,这下好了,被逮住了。全怪你。”

  南美难得如此大度,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发飙,好声好气的解释:“辟尘,不管我的事,你跑到哪里他们都要找你的。当了七八百年风之主,你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啊?偶尔还是要尽尽义务嘛。”

  辟尘的脖子跟电影“大法师”里那个鬼上身的小女孩子一样扭了个三百六十度又扭回来,这个质量上乘的拨浪鼓响亮的喊出了一句我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口号:“喂,你要我拯救世界,也要问问我爱不爱这个世界呀!”

  听到我们在这里罗嗦个不休,那几个声音不耐烦了,幽幽的水样声线建议道:“方,我们不如用抢的好了,我看辟尘这个样子,分分钟又要跑掉。上次他一跑,可跑了七百年啊。”

  黄金使者对此馊主意极表赞同:“藏灵说的对。我们中间谁去?水克金,金克土,土克树,树克风。喂,方去啊。”看来树之方对此决定并非很同意,嘟噜了一句:“你好象这次又把我们的克制关系改掉了哦,怎么遇到什么人都是我去啊。不行,猜拳!”

  吵嚷了一阵,黄金使者没能说服倔脾气的方,于是他们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开始八匹马呀九魁手呀的猜拳,喊杀声震彻四际,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场数百年不遇势均力敌的厮杀,不过只要听上一阵就可以得出结论,水之藏灵只猜三五,树之方只猜四六,土之实只会在一到五之间做有规律的轮换,只有黄金使者懂得灵活运用,无须费劲,很快就把其他三人都杀得灰头土脸,败下阵来。辟尘在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说:“这几个笨蛋,跟他玩了几百年了都没长进,有钱人狡猾狡猾的!”南美却跃跃欲试:“喂,不要撞在我手里啊,一定连短裤都给他赢过来。”辟尘严肃的说:“据我所知,敛是不穿内裤的。”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虽然黄金使者智力比较出众,在赖皮一途上却大有双手不敌六拳的感慨。盖那几位大人物们,技术欠佳之余,赌品也不算好,输得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竟然集体哗变,用强把三局两胜制改成了五局三胜制,然后又改成了七局四胜制,最后竟然直接奔到九局五胜制去了,这完全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啊,这世道,你见过什么比赛还搞九局五胜的?最无聊是那几个傻瓜半点觉悟都没有,无论哪一局都是输完就赖,赖完就输,周而复始,毫无新意思。老狐狸最后终于等毛了,锐叫一声:“喂,你们玩着,我们回去吃点消夜。要不要打个包带来啊?”

  鏖战声为之一顿,寂然无声,看来都楞住了,终于树之方悻悻的说:“我去吧,我去吧,讨厌!回头跟你们算帐。”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据说是文学描写里十分重要的一种手法,历史上的典范之一,就是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奶奶,恍惚间已经达到了以其音状其神,以其言观其貌的神妙境界。不过这种美好的相互印证一定不可以视之为真理,否则就很难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有真理了。眼下,树之方的声音在空中勾勒出的,百分之百应当是一位黄毛大汉,满脸树根状胡须,眼如铜铃,口如巴斗,鼻如啄木鸟,喉结有红富士那么圆硕,往我们面前一站,气定神闲。可是当他真的一显身被我看到,我就哐啷一声倒地,把心都跌碎了。救命啊,这是从哪间玩具店滚出来的一只健身球啊?而且是一只好鲜艳的,红通通的大球!

  辟尘和南美显然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一直运好气在等着看热闹,此时逮个正着,即刻一起捧腹狂笑起来。南美一边笑还一边安慰我:“猪哥,正常的正常的,我两百年前在北极度假看到这群怪东西的时候,笑得胃下垂了半个月,还是找上代光行带去见华佗才治好,哈哈哈哈,树之方,好久不见,你清减了?”

  清减?我本来想爬起来,听到这个,为了不要再去照顾华佗的生意,我还是躺下去喘气好了。

  这只健身球很不满的看着我们,球面上两只眼睛倒是非常之大,亮晶晶圆溜溜的,他慢慢吞吞的说:“喂,谁说树之方要长得像棵树啊?你们这些没想象力的家伙。难道辟尘长得象一阵风吗?或者阿敛长得象一坨金子吗?”这个坨字用得多好啊,我笑得越发厉害了。

  他决定不跟我纠缠那么多,直接冲辟尘嚷嚷:“喂,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归队啊?老实跟你说,我们这次得到的破毁度预测有十三级啊。冰川来临和恐龙灭亡都才十五级呢,你不在的话,我们的力量没有办法彻底发挥的。”

  辟尘大吃一惊:“十三级?”他急忙问:“到底什么引起的?”

  树之方摇头:“不知道。我们是被五神族的同心招引符集中到这里来的。发招引符的是很奇怪,是人类。但是一直没有看到他出现。你来东京不也是接了符咒吗?”

  辟尘楞楞的摇头:“没有啊,是江左司徒让我和猪哥来保护达旦的。”

  此言一出,刚才那几个怪声音异口同声的吼了出来:“江左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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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刷刷刷,在树之方的身后,先是出现了打过一个照面的黄金使者,然后乌油油的一道光闪过,出现一个黑皮肤的矮个男子,留了好一部美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胡子太多,个子太矮,只好拿了个漂亮的发卷把胡子卷起来,其嘴巴有没有因为长期缺少阳光而退化,我觉得实在需要进一步的考证。这是土之实,真是有够实啊。最后出现的终于可以养养我的眼睛。正是那些水光聚集而起时恍惚出现过的那条人影,纤纤如织,玲珑剔透,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飘荡,透过晶莹发色,仿佛可以看到另一个洁净无暇的奇异世界。她的眼波一转,给我带来完全双重的感觉,一半是惊涛骇浪,一半是神秘幽远。我的推测看来没错,因为辟尘凑上来对我说:“惹谁都不要惹藏灵,她人格分裂的!”

  这几位对江左司徒的名字甚为着紧,齐刷刷逼上来问:“你们认识江左司徒?”

  这句话可真是提起了我的伤心事,我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现在指不定就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坐着喝喝咖啡,法国姑娘多美啊,从眼前款款走过去,对她猛吹口哨也不会挨一巴掌,哪里有现在这么惨,和一堆先天发育不过关,后天营养又没跟上的家伙大眼瞪小眼,瞪得我泫然欲泣!

  我没好气的说:“当然认识,我东家啊,我帮他带小孩呢。”

  藏灵阴森森的说:“看不出你还会带小孩?一年全包,开价多少?”

  我没敢理她,打了两个寒噤赶紧躲开。

  黄金使者想了一会儿,猛然一拍大腿:“不好,我们恐怕是被人算计了,快,我们马上去找到江左司徒,我怀疑他就是要毁灭东京的人!”

  他们四个往同一个方向飞快掠去,速度如同鬼魅,辟尘起先站在我身边不动,良久,叹了口气,过来在小破的冰蓝茧上亲了一亲,低着头对狐狸说:“你要把猪哥看好~~~”顿了顿,他猛然回头,空间中蓦然呼啸起了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凶厉的风声,仿佛要掩盖辟尘的哽咽。他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我呆呆的抱紧小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过了良久,南美来牵起我的手,轻轻说:“猪哥,我们也走吧。”

  我点点头。心里的疲惫令我神思恍惚,可是更多的疑问呼之欲出,为什么呢?江左司徒召集主掌修复世界的五运同绝现身东京,又亲身控制食鬼破魂与吸血鬼的空前大战,且一定要我在这个非常时期将小破带来,他一定有问题。他一定和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有极大干系。可是到底为什么呢?既立意毁灭,何必又布局修复?毁灭对他有什么好处,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行险冒犯五神族,妄传同心招引符?

  这些左右矛盾,令人思而无所得的问题,惟有亲自问到江左司徒身上去,才有可能得到切实的答案。我不能坐视,拉住南美,我说:“我要去找江左。”

  南美看着我。

  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我强笑的碰碰她:“狐狸,你今天搞什么呀?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我好不习惯啊。”

  她仍然看着我。那双美丽的,很少有世俗情感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她问我:“猪哥,为了小破和辟尘,你愿意做什么?”

  这么突兀的一问,听得我有点发愣,不过这种答案本来就是生长在我生命中的东西,所以我很自然的说:“什么都可以啊。”

  她点点头:“去死可以?”

  我很坦然:“当然可以。”

  她凝视我:“永生呢?”

  永生可以吗?

  失去你所有的朋友,一切的亲人。你活在这人世间千秋万代。

  寂寞是你唯一和最后的伴侣。

  没有结局,也就没有未来。

  没有最后,也就没有等待江湖夜雨,一百万年灯。

  你愿意吗?

  我怔在那里。

  永生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可怕?

  我几乎是怯生生的对南美说:“你别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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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狐狸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拉起我,飞快的向辟尘离开的方向奔去,追随着她,路途忽然黑暗,忽然光明,忽然灿烂,忽然沉郁,这多半是五运同绝开辟的结界,大家施工不太协作,搞出了很多层次来,刚才进门那一段,不用说是水的杰作了。终于来到了出口,南美急促的念了一串咒语,大叫一声:“破”!

  我鼻子前面空气为之一爽,探头看,哇,搞错了吧,这是东京主干道啊。我怪叫一声,本能的护住小破,等待一辆马自达或者丰田花冠把我撞得飞起。等了一阵,居然安然无事,风平浪静,睁眼一看,没有人。没有车。世界上最繁华城市的中心干道上,除了我和南美站在路中间面觑以外,就只有红绿灯在声色不动的轮换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人呢?车呢?

  或者应该问一个最具有总结性的问题:“东京呢?”

  城市意义上的东京,已经消失了。

  奔走在各个闹区,涉谷,银座,六本木,一切店铺仍然开门迎客,而无客可来。店中货物如旧丰富,,满坑满谷,却没有任何笑容上前招呼。终于在无望后停下脚步来,我和南美对看一眼,顿时心重如铅。江左司徒,江左司徒,他到底做了什么?

  冲进帝国大厦江左司徒的房间时,我恍惚有一种错觉,就是我在外面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梦境,都是幻想。我只不过是来向他交还小破,从此以后,努力过回自己曾经逍遥自在的生活。

  可是瞬间之后,这徒劳的幻觉便告毁灭。

  江左司徒在房中间立着,他的周围,团团围着辟尘和其他四人,各自结防护手印,把臂相连,在他们头上,有蓝黄白绿金五色气氛蒸腾而起,形成一个互相融和的气圈,逐渐向中心聚拢而去,那是汇合了风,土,木,水,与金的力量结成的能量之心,具有摧枯拉朽的惊世威力,即使远离数米如我,呼吸也顿时闭塞,不可吞,不可吐,幻觉中自己的胸膛仿佛塌陷如沼泽,可以想见,这五个受命于天的世界保护者,正竭尽全力,要将这不可一世的江左司徒决杀在当场。

  只是希望。

  江左司徒在重围中,却如正赏春踏花一样悠然,他双臂斜垂,脸上微微带笑,眼神无比温柔,也无比落寞。这落寞对我而言决不陌生,那是我在水之藏灵布下结界里看到过的,在那海边小楼下,伴随着他脸上的哀伤。

  四周强大的能量带来了空间的波折和扭曲,在我眼前,江左司徒本来稳定的身形起了一阵波动,我定睛看,不是我眼花,而是他的模样,正飘飘忽忽的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

  长衣如雪,羽扇轻轻,颜色如好女。手中执一管书,神色含百万兵。为什么他衣着打扮,突如汉贤张良?

  眨眼之间,宽袍缓袖,名士风流,分明是魏晋南北朝的打扮。南美的声音在我身边恍恍惚惚的轻吟:“望之如玉山倾倒,卫介卫洗马啊。”我浑身一阵凉一阵热,死死盯着江左,不敢将眼光移开片刻,空间波动越来越厉害,似乎是我正俯对一塘沸水,却想努力看清其中游鱼行踪。

  江左司徒继续变,南美在我耳边低低声音念得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心惊。那是唐之杜牧,宋之柳永,明之冒疆,清之纳兰。

  这许多翩翩浊世,负世代之美名的佳公子,难道在人家埋伏了卧底,知道此刻大乱,乘机一起借尸还魂吗?还是江左司徒使了什么驱鬼之术,唤来前世名流试图乱我们这些心神?可是我虽然追星,追的上到约翰列农,下到安妮斯顿,开快车有舒马赫,打球有费德勒,其他方面,我读书少,实在没有精神看古诗,怀前贤,这都罢了,关键这些人都是男的啊,轮番秀罢,除了让我坚信自己确实是非常非常之“直”(异性恋)之外,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我无法判断这异样奇景是什么,内心深处的不安却蠢蠢游动,随时要冲破我的胸膛,爆裂而出。此时老狐狸在我身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口气对我说:“猪哥,那是江左司徒前六世的真身啊,前六世,他召唤他们出来做什么?”

  我没有答案,而有答案的人突然从似远似荡的气圈中望出来,对我们轻声说:“给你们看看,世事于我,有多漫长而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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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句话落音,他突然从五运同绝设置的能量圈中跨步而出,身形在我面前霍然出现。我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江左司徒看看我,突然弯下腰来,哇的吐出一口血,看来辟尘他们也不是那么脓包,让人家上馆子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不过人家都跑了,你们还摆什么姿势呀。我猜辟尘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眼珠子还有空转过来瞪我一眼,再瞪南美一眼,这位新闻发言人就懒洋洋的说:“犀牛说他们在布整体防护结界保护自然生态。没空理你。”

  这对话还没有告一段落,江左司徒的血吐完了,紧接着一长串非常刺耳而繁难的咒语便在我耳边奏响,南美声音一改为急促,锐叫道:“神魂呼唤咒,猪哥小心,他要强行催醒达旦!”

  咒语萦绕,我怀里的小破忽然起了一种非常奇异的变化,那冰蓝茧不再硬而冷,却如同遇到热刀锋的黄油一样,缓缓的软化粘稠起来。惊奇如狂中,我睁开眼睛看着它,那冰蓝液体一层层从我手里流淌下去,中心放射出强烈的光芒,刺得我无法注视。与光芒同生的,有更加锥心的热,无可抗拒的热,我身上衣服顿时起了火焰,慌乱中南美趋近,我身体一凉,是她布下的隔绝罩,然而不过一刻,耳边空间传来极其刺耳的裂响,隔绝罩瞬间被击破。江左司徒如鬼魅般闪现,一只手缓缓的,却无可抗拒的,向小破伸来。

  咬住牙我噔噔后退,腾出一只手来,将精神血气,会聚于指尖,拼着滥用真元武功全废的危险,在身前划了个小小的圈,以我毕生的修为,笼住了小破融化到一半的冰蓝茧,他的脸蛋隐约已经露出,而我可以为那无邪睡相抛弃我所有的一切。两边肋骨传来巨痛,江左司徒的手所发出的力量,对小破而去的固然被尽数弹开,边缘部分仍然击中了我的身体,那地方衣服凭空消失不见,皮肤深深凹陷下去,显露出一种灰白的死相。两侧传来的软弱感通知我:肋骨阵亡了!

  这个时候要是叫个救护车来赶紧送我去猎人医院,说不定下半辈子还可以帮辟尘在厨房里打打下手,至于下田插秧那种体力活,我们还是找两个雇工来做好了。想到辟尘,我就听到了他疯狂而虚弱的呼喊:“猪哥,猪哥,放开小破,它要爆炸的,江左司徒要和东京同归于尽啊,放开它,到我这里来,老狐狸,你快点来。”

  放开他?不,不行,我不能放开小破。不能放开他。我要他活下去,无论以什么方式。我不要他成为白昼的烟火,从此消失在世上。

  来自我怀里的奇热仍然继续,仿佛要把我直接烤成一只樟茶鸭子,江左司徒极具魅惑力的声音不绝于耳,重复着那个催醒破魂达旦的可怕咒语。看来我前三十年的苦功还是没有白修炼的,胸口处灌注了我所有精气神的防护,确实抵挡住了大部分咒语的力量。一时间还可以保全小破的安宁。但是一时间后呢?晃了晃脑袋,我命令自己将身上的软弱和疼痛都忘记,忘记,追寻着江左飘忽的声音,在咒语与咒语的转换间,我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猛然间虎吼一声,望空直冲过去,南美在我身后尖叫:“猪哥,不行,不行!”

  然而迟了,我向江左司徒撞过去,撞过去,让身体忘记极限,神经忘记感觉,请过路神灵停步,帮助我,帮助我,逼他停止一下也是好的,也许五运同绝已经将整体结界布下,可以来帮我了。也许南美会像上次在一样,现出真身奋起神威了,上帝啊,保佑我吧。

  身体飞扑在空中,距离江左司徒不过咫尺,振臂向天,蓦然甩头看我,瞳仁暴涨出炽热光芒,如同天有九日,我倔强的反而睁大了眼睛,调整一下头颅的位置,向江左司徒疾飞而去,一连串巨大爆裂般的光环从他手中发出,闪过我视网膜,要煮开了我的脑髓一样,再丢点天麻枸杞,可以炖出上好补品。

  这一跃,我本来要将我的生命丢失在这里,也许眼睛闭上以后,我可以变成鬼魂在空中看热闹,抢去奈何桥那里喝七八碗孟婆汤,喝到自己上吐下泻,智商巨低,也许轮回过后,可以当富贵人家的傻儿子,享点清福。

  可是没有,我跌落,却还存活,因为南美比我速度更快,她挡在了我的面前,全数接下江左司徒掌心发出的雷击术,她落下的时候,那具美丽的人类身体便如同一堆被人丢弃的败絮,松松垮垮的矗立在当场,长发尽数脱落,骨架四分五裂。皮肤绷在这破碎的支架上,惨白而紧张,仿佛有一万种苦楚要呼之欲出。唯一平静如昔的,是南美的脸。她安静的站在哪里,听江左问道:“玄狐,你身处一千年的劫数之期,法力精气,十去其八,在东京静心忍性,逃天避地,为何却要随这区区人类来,趟这混水?”

  南美斜斜看了我一眼,盘腿坐下,她的两条腿骨咔拉一声穿透了膝部的肌肤,如剑芒般突了出来,我心里一痛,忍不住出声安慰:“疼吗?别怕,回头我带你去植皮,我把我屁股上的皮都给你。”她带着笑意,冲我扁扁嘴巴,双手合上,很无奈的对江左司徒说:“你以为我想啊,老娘吃了他家好多米,这小子又短命,等不到我给回他,你知道啦,我们狐狸家家教严,不准欠钱的。只好这样一次还掉。唉,我们阎王殿见了,到时候你的忘川之心已经失去,估计是打我不过了,哼,看我把你卖去古土耳其当奴隶”。

  我鼻子一酸,垂下眼,胸前的冰蓝茧恢复了解体的过程,当然我胸膛上的肉差不多也熟了,还有点香呢。不过我可以看到小破了,他合着眼,如平常睡觉一般,胸膛微微的起伏,起伏,为什么那起伏越来越剧烈,有岩浆一般的液体在他皮肤下左冲右突,心里冰冷的,我凄然低头去,想亲亲他的额头,身体已经无能为力。

  就此放弃?等着在阴间汇合?我和南美可以暂时不去投胎的,我们可以报名当阎王手下的志愿工作者,帮他搞搞文案工作啊,巡视一下血池地狱的土木建设情况啊什么的,保证全心全意,恪尽职守。

  不行。不行。不行无数声音在我身体中自如的窜动,反抗着我业已放松的身体,激励我,不行!我答应过小破,要带他去看世界之颠的懒豹族人每十年一度的起床速度赛。我答应过他,随他去撒哈拉会见我的朋友山狗种出来的会拉小提琴的大丝瓜,我甚至还答应过他,要找个长得和辟尘差不多摸样的女孩子娶回家来,让他也和别的小孩子一样,可以有个妈妈叫来玩,如此艰巨的任务我居然都敢一口接下,可见我对小破的溺爱,完全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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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因此,不行,不行,不行。

  有一个什么字提醒了我,短命?南美你问过我什么?

  为了小破,你可以做什么?

  可以去死。

  死是容易的。

  为了他有限的寿命,你可愿意永生?

  江湖夜雨,一百万年灯。

  为什么是永生?为什么永生可以救小破?

  如果可以,那么我愿意。

  南美的手臂插进了我的胸膛里,血肉翻开,淋漓如割,我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她的手指握住了我的心脏。那是逐渐不再跳动的心脏,失去了血液和动力,颜色灰白。然后,生命一轻,它离开了我的身体。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悯,是我在空间洞中已经见到的那种怜悯。她预见了我的失去,也预见了我的悲哀。尽管此时此刻,我还不甚了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江左司徒在远处,眼神如此复杂,仿佛综合了人类一切的惊怖爱恨,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颤抖,他没有移动。

  带着胸口离奇的失落感,我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南美将我的心,放在小破的身上,他体内的熔岩本已经沸腾翻滚,汹涌到极点,却如铁屑遇到强力磁石一般,迅速聚集到那颗死去心脏的底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滔滔涌入其中,一颗冰蓝色的,拳头大的人类心脏,在我眼前如怒放的花朵一样,膨胀开来,幽幽闪亮。江左司徒走来了,脚步那么慢,却是踉踉跄跄的,是兴奋吗,还是狂热,是不敢相信,还是太过开心。看他跪在我面前,敞开胸膛,那里的皮肤雪白而平滑,带着一种僵死的光泽。一抹恍惚的笑意自嘴角展露,异常温情甜蜜,他喃喃的念道:“记得小莲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阿罗,我终于可以回来了。”

  他的手指同样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不过是无影无踪的,如切开水波的鲨翅,悄然没入,又悄然浮出。他的手中,安然躺着一颗同样是蓝色的心。在这一颗心离开它本来的位置之后,小破身体上的,本来姓朱的那一颗,无声的轻轻悬起,在空中旋转,然后,准确而轻柔的,对着江左司徒,消失在他的胸膛中。

  南美一直只是看着我,悲哀的看着我,她轻轻的说:“猪哥,换心之后,破魂一天不灭族,你便一天存在。你们与时间同在。”

  我打了个寒噤,整个人如一座空城。有无来由,无止境的冷。

  对着我微微点头,江左司徒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走出一步,便仿佛跨越了生命的数十年,头发转瞬而灰,再一步,雪白如银,再一步,身体缩小枯干,最后一步,没有跨出门,他颓然倒地,身体侧着,完全属于耄耋之年的那张脸上,有一种压制不住的畅快笑意。如少年纵骑,如新婚初度,如平步青云,如富甲天下。

  那天离开帝国大厦前,我来开窗帘看了一眼,看到紫色厄运之蝉在远远的天空中轻扇双翅,那上面七颗本来如钻石之璀璨的灾像星逐一暗淡,熄灭。最后一颗的光芒消失之后,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急速升起至无限高远的所在,淡出了我的眼帘。那一刻,我有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召唤它回来。

  拥有江左司徒的心,这东京空城中无数谜团,对我都不再是秘密。我知道东京的居民受到江左司徒符咒的迷惑,纷纷离开城市,四处去找地方自杀,猎人联盟出动了无数力量前去救援,仍然死了不少。他对非人的感情好似却深一些,在吸血鬼和破魂大肆活动的威胁下,仍然基本上逃得一干二净,服莱遵从江左司徒的命令,带着破魂的精锐部队正返回欧洲,要重整旧日的殖民地。如果小破真的爆炸,东京毁灭引起的大规模海啸和地震将波及整个亚洲,乃至影响全世界的大气候,余波深远,将在半个世纪后令全球多个国家因为空气温度上升带来的系列灾害而消失于世上。这一切还是考虑了五运同绝全力设置整体结界进行力量消解的良好后果。否则地球文明说不定会直接回到好几个时代之前。辟尘说,江左司徒一定曾经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搞破坏之前还花费一堆工夫安排人来收拾残局。他说,这一点真的有点像我。

  而我能说什么呢?小破的力量已经全数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将成为一个好普通的孩子,结婚生子,飙车打架。有无穷烦恼,也有无穷快乐。我很希望他会变得聪明起来。不然将来会找不到工作。辟尘还是从五运同绝的团队里跑了路,回来继续给我烧饭吃,要是烧得不够多的话,我还要花大力气去和南美争食。我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之一,只要我不要去想,这一切终于会结束。

  我已经完完全全的了解,为什么江左司徒要做这么疯狂的事情,毁灭一切,结果只是为了毁灭自己。即使现在,我也可以预见,会有那么一天,当我守护的人在世上消失,当我所爱的一切成为过往,当我不再有生活,而只有不死。我一定会想起南美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在神的一切特性里面,唯一不值得羡慕的是,神不能自杀。

  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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