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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短篇故事集 作者: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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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霎那间我全身的皮肤都仿佛被揭去一层,周身嗖嗖直冷,一阵一阵打着寒噤。
  我还未从这震惊中恢复过来,眼前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她们动得如此突然,前一分钟还是死人,后一分钟便笑咪咪地望着我,开口说起话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清,我只记得自己大叫了一声,转身便跑。
  刚跑了两步,赵方便迎过来拉住了我。我听到他焦急而惊讶的声音:“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吓人?”
  我拉着赵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顾拖着他的手朝外走。他的父亲和哥哥要跟上来,被我一阵摆手拦住了。
  一直走到门外,我们停下来休息了好一阵,我才开口说话。
  我的第一句话是:“赵方,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赵方迷惑不解。
  我飞快地把我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赵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甩开了我的手:“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我说。
  “不可能,”他连连摇头,“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这种情况。”
  “如果他们是在你转身后才死去,你看到他们时他们又复活,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看到?”我大声说。
  赵方呆了呆,立即又摇头说不可能。
  我还想劝他,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我感到浑身无力。
  的确,赵方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呢?我不也是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谁能相信自己日日生活其间的人群中,竟然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呢?
  我和他互相望着,他的表情是愤怒的,而我对他露出一个苦笑。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我一个朋友打来的,我们聊了两句就挂了。我正要把手机收进口袋,却又停下来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赵方,”我咽了口唾沫,“我的手机是可以摄像的。”
  “那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了声,之后眼睛立即睁大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之后所做的事情很简单,赵方在我面前走,我倒退着拍摄他身后的镜头。我们经过了全村,在每一个地方,我都看到那些人在赵方身后像雕像一样凝固,而当赵方的视线投向他们时,他们又像被人下了咒语般地复活了。
  这一切都被手机录了下来。
  由于赵方一直在走动,形成了一种对比,所以,在手机录下来的片断里,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些人的确是凝固不动的。
  赵方看到这些录像,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索性变得毫无表情。
  “难道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干涩。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
  为了确认这点,我们在全村周游了几遍,所有的人都被拍摄了进来,包括那个桃花腮泉水眼的碧云,也都一一被拍摄到了手机里。
  当然,毫无例外,每个人都是如此。
  赵方久久凝视着手机里凝固的碧云,又回头望了望,当他望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如我一般看到一具凝固的尸体,因为在那一瞬间碧云又重新复活了,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对他说了些话。
  赵方又回过头来望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满头大汗,轻微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我还是只能说这句话。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村子里,唯一正常的活人是赵方;而在我那座城市里,唯一正常的活人是我,至于世界上其他地方是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
  也许,全世界都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这个想法让我们两人都感觉到异常恐惧。
  也许我们这种特殊的孤独感觉,就是来自于此——尽管我们并不知道,但我们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真正活着的人并不多。
  “为什么只有在我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死?”赵方喃喃道。
  “也许,这个村庄,原本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才存在,那些人,”我指了指其他的村民,“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不感到孤独。”
  “那么,那座城市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而存在?”赵方问。
  “看来是这这样。”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感觉自己如此重要,一座城市竟然是因为我才具有生命力,那么,假如我死了呢?是不是这一切也都会消失?
  我常常感觉到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原来这并不是错觉。
  知道了这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尾声:
  我很快离开了赵家村。
  由于我们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两个正常的活人,彼此之间倍感亲切。赵方希望我留下来,而我希望他到城市里去,最后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只有相视苦笑——对方的世界不是为我而设,我在这里看到的只是死人,留下来是种折磨;对赵方来说同样如此,离开也是种折磨。
  我们互相留下了电话和网络联系方式后,我便开车回城了。
  这依旧是我熟悉的城市,依旧是鲜活而热闹的人们,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机,我在他们之间穿行而过,皮肤上沾满恐惧,心头一片荒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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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一:镰刀虫
  
  赶到镰刀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阴暗,蒙蒙细雨雾一般飘落下来。我提着行李站在长途车站出口处的路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眼前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路面被雨水浸成了深黑色。马路上几乎看不到几辆车,两边长街上的店铺也多数关上了门,只有几家还敞开着,但也正在做收摊的准备。我看了看时间,才下午5点半,正是下班的时间,却看不到多少人。偶尔有一两个人从身边经过,也是形色匆匆,将身体包裹得紧紧的,似乎急着赶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从我身边经过,我紧赶几步,拦在他面前,打算向他打听一下堂叔居住的小区。还没有开口,那男人抬起头来,紧抱着胸前的黑色公文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目光尖锐地看着我:“什么事?”不等我回答,他立即又转动头颅,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地看着,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不休:“来了?哪里?哪里?”
  “什么来了?”我没听懂他的话,正要接着问自己的问题,他已经从我身边小步跑开了。当他从我身边擦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冷风从他的衣角掀起,他用一种冷飕飕的语气在小声念叨着:“快走!快走!快走!”这种咒语般的念叨随着他的远去而远去,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念叨起来:“快走!快走!快走!”脚下加快步子急忙朝前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我回过神来,摸了摸头,觉得有些奇怪。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我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说不上那是什么。我看了看四周,打算再拦住一个人问路。然而,所有的人一律都是那样紧张、匆忙、苍白地紧缩着身体,在这并不寒冷的日子里,显露出一种不胜奇寒的身体语言。他们迈着小碎步在人烟稀少的街头匆匆走过,每当他们中的某些人经过我身边时,我总是能够发现他们的嘴唇在翕动着,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从嘴型看,我看出来,有些人在说“快走”,有些人在说“快跑”,甚至还有些人在说“不要回头”。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他们偶尔向我投来一丝疑惑的眼神,继而便加快步子小步跑了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在这些蚂蚁般碎步奔跑的人中,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个我认为可以拉住问话的人。
  我茫然地朝前走了几步。
  右边一家店铺的老板正在用力地拉着卷闸门,他是目前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没有碎步奔跑的人。我跑了过去——也许是受街头人们的影响,我发现自己的步子也变成了谨慎快速的小碎步——跑到那人身边,他正好锁好门直起腰来。
  “请问,清河苑怎么走?”出于某种我也说不上来的原因,我压低了嗓门问。
  那男人浑身猛然一颤,原地跳了跳,落地时已经摆出一个逃跑的姿态。眼看他就要沿着黑色的马路朝前飞奔,我连忙拉住了他,他回过头来,顺手便抄起门边的一个什么东西要朝我砸过来。我在这一瞬间注意到他的眼神——那是一双被恐惧毁掉了形状的眼睛。我进而注意到,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他的面孔和整个身体,都已经在一霎那间被恐惧侵蚀得完全改变了,这种改变如此剧烈,以至于我甚至无法记起他正常时候的表情。他向我砸过来的仿佛是一把长长的木柄刀,我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便果断地转身跑了起来。边跑边骂自己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疯子。
   我跑出20米左右,回头望了望——那男人并没有追上来。他已经打开了卷闸门的门锁,正用力朝上提着那门,很快将门提高了一尺来宽的距离。接下来他的动作让我感到很吃惊——他并没有接着把门提高,却一把趴到地上,直接从那一尺来宽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我下意识地蹲下身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然而,那门哗啦一声,很快重新落到了地面上。在门关上之前的一霎那,我看到那男人一张苍白而恐惧的脸。
   就在那男人努力钻进卷闸门内的同时,街上其他人的表现也有些不同寻常。这些稀稀拉拉散落在街道各处的人们,忽然不约而同地狂奔起来。我面朝着他们,眼看着这些人,从马路对面的那条人行道、从马路中央、从我所在的这条人行道、从其他一切我能见到的道路上,一起向我这个方向跑过来。在我直线的前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朝我迎面跑来,辫子完全散开了,乌黑的头发像海带一般披在面部,她背后背着一个蜗牛壳般的大书包,这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在她身后,一个高跟鞋的女士仿佛和她比赛一般竭力狂奔着,没过几秒钟,高跟鞋女士便甩开了鞋子,光脚啪哒啪哒地飞抡,很快超越了那小姑娘。小姑娘的脸虽然被头发遮住了一大半,但从那显露出来的一小半上,仍旧能够感觉到她强烈的恐惧,她瞥了一眼这超过了自己的光脚女士,毫不犹豫地把书包甩了出去,于是她又赶了上来……她们迅速地跑到我的面前,又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在这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从她们扭曲的面孔上捕捉到前所未见的恐惧——不仅仅是她们,所有这些奔跑的人们,全身都带着这种强烈的恐惧,他们边跑边回头看,嘴里喃喃自语,我听到那小姑娘从我身边跑过时,嘴里不停地在念:“逃,要快逃,救命啊……”诸如此类的话,满街低沉的念叨声和高亢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魔咒般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们在逃避什么,也没顾上看看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跑了起来。
   起初,我还有余力看看两边的店铺——这些店铺早就关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也不透。后来,我全身心都被逃跑的欲望操控了。我扔掉了伞,以自己不敢想象的惊人速度奔跑,途中不断遇上其他人丢弃的雨伞、背包之类的东西,我和其他人并没有因此而拐弯或者稍作停留,而是一个飞跃,以跨栏的姿态从这些障碍物上跨过去,脚还没落地,在半空中又已经奔跑起来。我感到焦虑和恐惧在我的血管里灼烧着,尽管已经跑得透不过气来,却不敢放慢速度,身后似乎有一种强大可怕的东西在急速追赶,而身边的人们,一个接一个从我身边超越过去,于是我跑得更快了,在别人超过我的同时,我也超过了另外一些人,我幸灾乐祸地把他们甩在身后,很快又锁定了下一个超越的目标……
   这是一场疯狂的赛跑!在我们跑过的地方,就像刮起了一阵旋风,所有那些胆怯、迟疑、小步疾走的人们,都扔掉一切累赘物跟着我们狂奔起来。我们不时回头望望——身后是奔跑的人群,身前也是奔跑的人群,而我们都相信,那个让我们如此疲于奔命的恐怖东西,就在身后那些人群的背后。所有的人都在奔跑,冷落的街头却并没有因此而增添活力,反而透出末日的气息。天色更加昏暗了,有的地方亮起了路灯,一圈昏黄的光照出密集的雨丝。每个人的身体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不断有人滑倒,但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大家起初还能小声念叨,到后来,因为奔跑用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念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听到拉风箱般剧烈的喘息声。身体弱的人们倒下去后很难再爬起来,有一个瘦弱的老人,一直和我互相超来超去,最后他忽然捂住心脏,哼了一声就倒下去了——我边跑边回头望着他,他那双灰色的眼珠凝然望着天空,白得发青的脸被雨水笼罩着,嘴角涌出一缕鲜血——我想他应该是心脏病发作,已经死了。没有人救他,甚至连我,也没想到要停下来打急救电话——此时,此地,还有什么事情比逃跑更重要吗?我甚至有些庆幸——这下他不能再超过我了!
  被人群挟裹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胸口的疼痛渐渐从针刺变成了刀割,肺里再也吸不到一丝空气,每踏出一步,就像朝外甩出一条软软的布条,我眼前发黑,头脑里嗡嗡直响,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终于就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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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超过一个又一个人,某种本能告诉我,必须超过他们。黑暗中不时有些看起来已经死去的人们忽然蠕动起来,他们发出短暂的呻吟之后,便立即加入了爬行的行列。也有一些人像我一样摇晃着朝前行走,一个30多岁的男人从我身边摇晃过去,每走一步身体便发生一种古怪的扭曲,似乎随时都会散架——我几乎能听到他骨架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前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集中在一座公交车站前,目光朝向同一个方向。
  我和其他人一起,朝着车站蹒跚而行,慢慢地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在等什么?”我问身边的人。
  “末班车。”他说完后,很快露出后悔的表情,仿佛不该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们再也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像企鹅一样,维持着不变的姿态,望着末班车来的方向。我扭头望了一下公家车的站牌,在上面看到了清河苑的字样,这实在算是难得的好运了。
  前方射来一束刺眼的光芒,一辆车从黑暗中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推到了一边。所有的人都朝着那车子冲了过去,车子仍旧在行驶着,地上的人们奋力攀附着车子前后门的扶手,够不到扶手的人们,便攀附在前面人的身体上。人群像滚雪球一样壮大,等车子停在站台前时,已经看不到车身,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体。司机费了半天劲才把车门打开,人们仿佛被敞开的车门吸进去了一般,趴在车门上的人球迅速塌陷下去,但很快又被后来的人补充了上去。人们互相咒骂着、厮打着,在车门附近,不时有人被扔下来,躺在马路上一动也不动,而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着,打人者和被打者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我焦急地在车门口徘徊着,有好几次准备冲上去,却被不知从哪里伸来的拳头揍了个鼻青脸肿。这真是个拳头的世界,四面八方都是拳头和脚板,几次失败后,我只好退了下来。
  我退到几步开外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准一团趴在窗口的人球,猛冲了过去。
  无数的拳头和脚板飞了过来,我在混乱中抓住早就看准的一个女人的长辫子,脚蹬在另一个挂在女人腿上的男孩身上,用力朝上一挺身子——脚底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也许是那个男孩,但我没时间低头看看,借着这点力气,三步两步爬上了车顶。
  车顶上也挤满了人,边上一个老头死抠着车厢的边缘,看到我上来,朝我推了一把,我顺势抱住他的手臂,沿着他的身体爬到了车顶的中央。在我的脚下已经垫了一层人了,我和其他后来者一起,坐在那些人的身上,不顾他们的反抗,紧紧揪住他们的身体不放。
  当我的身体上也坐了一两个人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动了。无数的人被扔在了身后,他们痉挛着追了过来,但很快就被彻底抛下了。车子底下和前方的马路上被尸体挡住了,车子开得很不顺利,压过尸体的时候,有些腥臭的血水会直接飞上车顶,车子在这个时候常常猛烈地颠簸一下,几个坐得不牢的人便摔了下去。坐在我身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面色白皙,目光晶莹,尽管浑身血污,还断了一条手臂,也没削弱她的美丽。我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我,目光中一片空白,她没把我当成男人,我也没把她当成女人。她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紧抓着我的耳朵,几乎把它们揪了下来。我抓着不知是谁的身体的哪一部分,仰头望着她——不是男人对女人的仰望,仅仅是因为我的目光必须有一个焦点。
  又颠簸了一下,我耳朵上一松,那个女孩不见了,可能是掉了下去,另一个人坐在了我的身体上。这回换成了一个粗大的妇女,她鼻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到我的额头上,我就像望着那个美女一样望着她。
  一路上车子再也没有停留,我们路过许多公交车站,在每个站台上都能发现绝望的人群。
  终于,车内的广播透过重重肉体传来声音:“清河苑到了,有下车的没有?”
  “有!”我伸直脖子大喊起来。
  这两个声音响过之后,人群重新恢复了死寂。我从人和人的缝隙里竭力朝马路右边望去。在马路边上,人行道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有些地段的路灯也黑了,车子不紧不慢地看着,我的脖子因为姿势古怪而扭曲得发酸。
  渐渐的,路边出现稀稀落落的人影,看到我们的车子,这些原本在小步跑着的人们迈开大步狂奔起来,在车站附近,一大群人挥舞着手臂冲了过来,和以前每次经过车站一样,车上的人们都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司机仍旧没有停车,甚至连速度也没有放慢,我看准机会,从人群中猛跳出来,直接朝着那些密密麻麻围在车身周围的人们头上跳了下去。我落脚的地方是几个年轻的学生,他们抬头看到我从天而降,露出恐惧的神情,身子一挣想要躲开。他们分别朝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闪去,前后左右的人群挤得紧紧的,他们闪了又闪,还是没法离开原地半步。
  落下来之后,我想找个缝隙插下脚去,好站到地面上,但没有找到这样的缝隙,人群在我脚底下起伏着,我就这么踩着一个接一个的脑袋和肩膀,在人们的拳头和唾沫中软绵绵地跑过,终于到达人群的边缘,落到了地上。当我站定后,回头望望,公交车已经开走了,人群仍旧在追随着车尾的灯光,像飞蛾扑火一样扑了上去。随着人群的离去,车站很快恢复了冷清,一些没赶上末班车的人们正从远方狂奔而来,有些体力不支的人倒了下去,趴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马路中央横着许多被车轧过的尸体。
  随着末班车的远去,最后几个活人也散开了。我独自在街头行走着,雨早已停了下来,地面上湿漉漉的,低洼地带流淌着黑色或者红色的水。除了风声和水声,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一点动静。我朝四周看了看,除了路灯隔一段距离亮一盏外,这条街道看不到其他任何光亮,所有的房屋都浸泡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窗口透露出灯光来。我竭力回忆着记忆中的路径,绕过一座又一座房子,其中一段路的路灯完全熄灭了,我摸着黑走了几百米,脚底下软绵绵地踩了好几具尸体。
  堂叔家位于青河苑小区的中部,门口的铁门紧闭着,警卫室里一团漆黑。我叫了两声,没听到回答,便自作主张从铁门上翻了进去。小区内同样没有灯光,我用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翻盖,脚边便被一个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迅速翻开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照过去,一只肮脏的白色小京叭趴在我脚边,尾巴完全夹到了腹部,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两边,在地面上趴得如此之紧,仿佛地面的吸引力将它完全吸住了一般。这小东西饱含泪水,全身颤抖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我情不自禁地问。
  小狗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它甚至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大滴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它似乎在深深畏惧着什么,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怕镰刀虫?”这句话刚说完,小狗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痉挛,随即朝旁边一倒,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我着实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它的胸部,已经停止了心跳。看来它是活活被吓死了,这让我想到那个告诉我“镰刀虫”这个名字的人,当他说出这三个字时,脸上带着深切的恐惧,这让我相信,眼前的这只小狗,同样是被这三个字活活吓死的。
  我面对着小狗的尸体站了一小会,琢磨着是否要把它埋到花坛里。最后,想到路上死去的那么多人,我放弃了这个念头,绕过它的尸体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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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么多的人都死了,可能他们死得太快,我来不及感到悲伤,倒是这只小狗的死,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爬上三楼,终于到达堂叔家的门前,手机在此时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电力,彻底熄灭了,楼道沉入黑暗之中。我依稀听见堂叔家里传来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从猫眼里却看不到一点灯光。我用力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等了一阵子,我更加用力地敲着门,并且大声喊堂叔和堂婶。
  过了好一会,门内重新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在说话。在黑暗中,我的听力变得格外敏锐,尽管那声音比蚂蚁的叫声大不了多少,我还是听出,那是在问:“谁啊?”
  “我啊!”我大声说,“我是正秋啊!”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我对着防盗门沉重地呼吸着,呼出的热气从门上反射回来,弄得自己脸上热乎乎的。我感到莫名其妙,暗自抱怨了一阵子,正要再次敲门,一片雪亮的灯光忽然如水般淹没了我。我眼前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清楚,本能地捂住了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传来开门的声音,一只粗壮的胳膊将我拉进了门,门紧贴着我的后背飞快地重新合上了。
  我在屋内站了十几秒钟,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室内惨淡的光线。堂叔和堂婶、表妹一字排开站在我的面前,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他们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这些伤痕十分新鲜,似乎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叔,婶!”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这声招呼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他们脸上露出慌张的笑容,堂婶手里拿着一件毛衣,把它当成抹布不停地擦着沙发前的小茶几,我提醒了她一句,她尴尬地一笑,赶紧泡茶去了。
  “你真的来了。”堂叔搔了搔头,打量着我,“没碰上什么吧?”
  我点了点头:“碰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说话间,我已经将整个客厅收入眼中。这是一间普通的客厅,中档装修,墙壁上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装饰,看起来和其他客厅没什么区别,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窗户上挂着的窗帘是深黑色的,看上去厚重结实,难怪从外面望不到里头的灯光。不仅是窗帘,就连我身后的门上,也挂着同样厚重结实的黑色帘子,一直垂到地面上,甚至还拖出来一截。我摸了摸这帘子,捏在手里,竟然有两寸来厚。
  “你碰到什么了?”堂叔问我,目光游移不定地在我脸上逡巡着。
  我接过堂婶递过来的热茶,尽量简单地描述了一番我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差不多在我刚刚开始描述的时候,堂叔一家人的脸上便露出了奇异的表情,当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堂妹忍不住插嘴道:“镰刀虫又出现了!”随着她说出这句话,堂叔和堂婶浑身一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一般。堂妹觉察到他们的神情,立即闭上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我。
  “镰刀虫是什么?”我问。
  听到这三个字,坐在我对面的三个人浑身又是一颤。堂叔连连咳嗽起来,堂婶站起身来,大声对堂妹道:“微微,你的成绩单呢?”微微看了看我,迟疑着站起来,在她妈的催促下,走进里面一间房间去了。
  “叔,镰刀虫到底是什么?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我心头的疑惑膨胀到了极点。
  堂叔和堂婶对望了一眼,堂叔朝婶婶递了个眼神,婶婶心领神会地跑到窗户边,微微掀起窗帘的一角,回过头来,摇了摇头。叔叔叹了口气,递给我一支烟,手在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摸索着找打火机,我赶紧把自己的打火机点燃凑了上去。
  “你看那个。”堂叔吸了一口烟后,指着墙上的那排古怪的装饰让我看。进门的时候,我已经留意到了这一排装饰物,它们和其他悬挂于墙壁的画像、宝剑、牛头之类的不同,看起来像是一把弯弯的镰刀,一共8个,整齐地挂成一排,倒也别有风味。
  “镰刀?”我问。问出“镰刀”两个字之后,我猛拍了一下脑袋,“那个和镰刀虫有什么关系?”一个是镰刀虫,一个是镰刀形状的装饰品,我居然到此时才想到这二者之间有所联系,看来脑袋真是糊涂了。
  堂叔没直接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到那一排装饰物前,伸手取下一把“镰刀”,递到我的手上。“镰刀”轻飘飘的,像是空心的木头,漆黑的表面十分光滑,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打磨,一些浅浅的长条形花纹在刀身上形成奇异的图案。远看不觉得,近看才发觉,“镰刀”的“刀刃”部位,有一些锯齿状的小突起,手指摸上去,感觉异常锋利,虽然漆黑一团,那锋利却仿佛闪出了寒芒。我握住“刀柄”挥舞了两下,感觉有点不趁手,其一是因为“刀柄”比一般镰刀的刀柄细长得多,挥动时难以控制;其二是因为“镰刀”本身的重量太轻,捏上去虽然十分坚硬,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杀伤力。我挥舞了两下,又凑近眼前看了看,鼻子里闻到一股死蚂蚱的味道。
  “这是什么材料做的?”我问。
  “这是镰刀虫的腿。”堂叔说。
  我愕然看着他,又低头望了望手上的“镰刀”——的确,它看起来虽然像是木头做的,但手接触上去的感觉和木头还是有所区别。然而,要说这是某种昆虫的腿,还是无法让人置信。我把“镰刀”放回墙上,追着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镰刀虫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一种昆虫。” 堂叔朝堂婶递去一个眼神,堂婶便走进卧室去了。我的目光从堂婶身上收回来,仍旧落在堂叔身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它的体型很大,差不多有一个人那么长,两只前腿,就是你所看到的这些镰刀形状的东西。我们镇上很多人都被镰刀虫用这两只前腿活活砍死。”话说到这里,堂婶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堆剪报递给我。我满怀疑惑,接过这一叠泛黄的剪报,一张张摊开来看。第一剪报上是一只硕大的虫子,蟑螂般的身体发出黑色油光,两只镰刀般的前腿高高举起。虽然堂叔说它巨大而凶恶,然而,在这报纸上看来,它也就只是一直形状怪异的蟑螂,并不怎么可怕。
  第二张剪报鲜血淋漓,只看了一眼,我便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睛继续看下去。报上的照片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孩,据说她和母亲在家的时候,镰刀虫忽然窗了进来,将她砍得稀烂——假如不看旁边的文字说明,我根本无法分辨出图片上的尸体是男是女,只能看到一堆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肉体,尸体上到处都是明显的带锯齿的镰刀状伤痕。
  其后的剪报报道的都是类似的新闻,不断有人被镰刀虫活活砍死。我一张张翻看着,看到一半时,耳边忽然传来堂婶训斥微微的声音:“怎么又退步了?这种成绩以后出去怎么跟人竞争?”堂婶和堂叔一样刻意压低嗓门,仿佛怕被人什么人听到似的。
  微微捏着自己的成绩单,畏缩地耸着肩膀,没作声。
  “说话!怎么搞的?”堂婶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考试那天我正好扭了脚……”微微小声说。
  “这算是什么理由?镰刀虫来的时候,你要是扭了脚怎么办?”堂婶一点也没放松。我在旁边听得糊涂:考试和扭脚有什么关系?扭脚和镰刀虫又有什么关系?堂叔看出我的疑问,在我耳边小声解释道:“微微是体育考试没考好,只考了第二名。”
  “第二名?这不错了啊,”我感到很惊讶,“微微是体育特长生?”
  “不是。”堂叔摇了摇头,“你刚才经过我们镇上,应该也知道了。因为镰刀虫的缘故,我们这里一到晚上就没人了,连公交车也不开。但是镰刀虫在白天也有可能出来,我们也不可能成天缩在家里不出门,遇到镰刀虫的时候,就看谁跑得快了,跑得慢的,不是被人踩死,就是被镰刀虫砍死。在我们这里,学生的考试科目中,跑步是最重要的一项,连大人也要定期进行跑步考核,不能通过考核的就要被公司辞退,因为镰刀虫经常出来,如果公司里的人跑得太慢,死得太多,就会影响公司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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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然而我却听得心里仿佛有毛虫在爬,我想象不出每天生活在这样的恐惧和逃跑中,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快去练跑步!”堂婶指着客厅角落里的跑步机,强迫微微爬了上去。跑步机被调到最大速度,微微疯狂地划动双腿奔跑起来,客厅里充斥着她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她跑得如此吃力,我怀疑她的胸膛会要被她自己的喘息活活撑爆了。
  我转过头去,不忍心看微微的样子。正在此时,我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是一股死蚂蚱一般的气味,和镰刀虫腿上的气味差不多,但要浓烈得多,闻起来令人恶心。
  “什么味?”我刚问完这句,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堂叔忽然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把灯关上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耳边是其他人沉重的呼吸。我被这种莫名的气氛所感染,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什么事?”我小声问。
  “镰刀虫,”微微已经停止了锻炼,她带着喘息的声音颤栗不止,“镰刀虫就在窗外。”
  “啊?”我吃了一惊。在黑暗中停留了一会,那种气味越来越浓烈,似乎伸手便可触摸到某些细小的气味颗粒似的。窗外传来一种嘀嗒嘀嗒的声音,起初,那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但很快,它们就变得巨大起来,渐渐近到了跟前,嗒嗒嗒嗒,仿佛有千军万马从窗外走过,我的脚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随着目光慢慢适应黑暗,我慢慢朝窗户边摸索了过去。
  我摸索到那厚厚的窗帘,轻轻地将它掀开了一个小角。
  从紧闭的玻璃窗朝外望去,四周一片漆黑,惨淡的路灯照射出断续的街道。在这断续的微弱光明里,无数巨大的黑色昆虫们快速涌过。啊,镰刀虫,镰刀虫成群结队,像被放大了几万倍的蟑螂,在路灯下覆盖了路面,发出黑黝黝的光芒。它们挥动着镰刀形的前腿,在人类的街道上大摇大摆地路过,坚硬的脚底敲打在路面上,嗒嗒嗒嗒,无穷无尽地路过,这条虫的河流,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我看了很久很久,在我身后,堂叔一家人摒住了呼吸,一点声响也没发出。这段时间真长,然而它毕竟还是过去了。最后一个镰刀虫通过楼下惨黄的路灯光,消失在黑暗中。嗒嗒声逐渐远去,空气中的死蚂蚱味却依然浓重。
  “它们走了。”我回头小声道。我感到自己的嗓子发涩,发出来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堂叔他们继续保持着沉默。
  我想去开灯,却不敢动弹。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默着,又过了很久很久,镰刀虫早已不见踪影,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甚至连气味也开始逐渐淡了起来,我这才听到客厅里响起了脚步声,没多久灯亮了起来,我的面前出现三张惨白的脸。
  “镰刀虫每晚都会经过这里。”堂婶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原状。我感觉身体发冷,摸了摸脊背,发现它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没再讨论这个问题。微微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到最小的程度,转到了镰刀镇的本地电视台。
  电视台上显示出昨天被镰刀虫杀害的几个受害者的尸体。他们都是在自己家里遇害的,浑身被镰刀虫砍得稀烂,现场到处都是血和碎肉,他们的亲人浑身也都沾满了他们的血和肉,发出痛哭的嚎啕声。这景象看得我们浑身颤栗,我鼻间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镰刀虫真是作孽!”堂婶小声咒骂着。
  “真可怕。”微微说,她不再看电视,低头看起了一本时尚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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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一会,忽然响起了门铃声。这声音一响起来,堂叔和堂婶的脸色重新又变得刷白了,他们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我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最靠近门口的微微已经起身了。她一手捧着时尚杂志,目光仍旧沉浸在杂志中,另一只手却伸向了门上的把手。
  她的手搭到了把手上。
  “不!”堂叔和堂婶同时跳了起来,朝她扑了过去。
  微微愕然抬头,她朦胧的目光显示,她的思维依旧沉浸在时尚杂志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她显然没想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手已经打开了门。
  一股带着死蚂蚱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这风吹过微微的身体,她浑身轻微地一颤,仿佛蓦然清醒过来,迅速将头转向敞开了一道缝隙的门口。
  她的脸色骤然改变,就像一朵花骤然枯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几乎就在同时,堂叔和堂婶把她扑倒在地上。三个人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比这声音更响的是堂叔和堂婶发出的尖叫声。他们持续尖叫着,听起来就像被什么人砍了一刀。微微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下挣扎着,我从吃惊中回过神来,跑过去拽住她的胳膊想将她拉起来,她的手上却滑溜溜的,沾满了许多温热的液体。我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眼前红光一闪,一道滚烫的水柱直接飞进了我的眼睛里,我眼前一片血红,连忙抽出双手来用力揩拭。擦了两下,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鼻尖荡漾起来,我感到眼睛里流出的液体有些古怪,摊开手一看,从眼睛里揉出来的都是血。这让我心头一慌,第一个念头是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但紧接着,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我相信,出毛病的并不是我。
  在我的面前,除了堂叔和堂婶他们三个之外,还多了一个穿校服的男孩,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他们三个人跪在地面上,微微被他们压住了手脚和四肢。上面的三个人面色苍白,神清严肃,面部的肌肉紧紧地挤成一团。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镰刀虫的腿,他们握住手柄部位,一上一下地手起刀落,每一次落下,微微便发出一声惨叫,随着这惨叫,一股鲜血从她身上迸射出来。一刀又一刀,三个人目光呆滞,口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一刀又一刀,我就一直这样呆呆地望着,半张着嘴。
  微微很快就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我回过神来,冲上去想夺下镰刀,但那刀却朝我砍了过来,我闪开,镰刀便中途转个方向,继续朝微微身上砍去。我又想将上面的三个人推开,但推开这个,那个又扑了过来,鲜血在人与人之间互相染色,我们都变成了红人。最后,我决定把微微拖出来,我拖住她的一只手,毫不费力地便拽了出来——我把她的手拽了出来,这手上伤痕累累,早已不知挨了多少刀,也许早已经断了,也许是我把它和肩膀连接的最后一块肌肉拉断了。我把这断手扔到一边,扑上去还想拉,却不敢下手了。
  “微微,这是微微啊!”我跪在地上冲着堂叔和堂婶大喊着,他们充耳不闻,刀还是轮番下落,仿佛地上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镰刀虫。
  “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这声音嗡嗡地响着,我耳朵里仿佛有千百只蜜蜂在飞舞。最后我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在我的尖叫声中,早已不再动弹的微微忽然又动了。她伸出剩下的一只手,努力把它伸出了刀从。我赶紧把手递过去,却被她一掌打开了。这手在血光和刀光中颤抖着朝前爬行,终于缓慢地爬到了门边。微微的指尖碰到了半开的防盗门,她用力一顶——这一定是她最后的力气——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重新关上了。微微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脸露出一个微笑,透过满嘴的鲜血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下镰刀虫可不能进来了!”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没动了。
  刀仍旧在继续起落。
  我呆呆地跪着,看了看微微,又看了看堂叔堂婶和那小男孩,再想想来时遇到的那一幕,想想我所看到的那些关于镰刀虫杀人的新闻——所有这些新闻里的被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在室内被害的,在被害时,他们身边都有其他人在,而镰刀虫却表现出很节制的态度,对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予侵害,在所有在场的人中,仅仅只杀害了被害者一个人,其他人连一点伤痕都没有。这让我不禁要想,当镰刀虫杀人的时候,其他人在干什么?为什么在封闭的室内,体型巨大的镰刀虫竟然可以闯入?现场的门窗分明都完好无损,除非是有人打开门让镰刀虫进入…….这一切的疑问,加上眼前我所看到的一切,让我产生了一个令自己心惊胆战的念头:他们真是镰刀虫杀的吗?这念头刚冒出来,我便被吓得几乎窒息。我无法继续思考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谁也别想把镰刀虫放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终于停止了,镰刀切进肉里发出的“噗噗”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杀戮已经终止,曾经是微微的肉体已经无法分辨身体的部位,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烂肉铺在地面上。到处都是血,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能有这么多血,它们染红了地板和靠近地板的墙壁,甚至连天花板上也溅上了梅花般的红色。三个通红的人坐在微微的尸体边,手里紧握着镰刀虫的腿,大声喘息着,发红的眼睛仿佛没有焦点,忽而望着微微,忽而望着我。
  我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我这么一动,他们便都盯住我不放了。
  我不敢再动,保持着后退的姿势,摒住呼吸望着他们。
  我们对视了很久很久,我的身体终于无法继续维持这种动态的姿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们的身子朝前倾了过来。
  我想我死定了。
  正在这时,我听到一个人哑着嗓子说:“正秋。”
  是堂叔的声音,但又不像堂叔的声音,他望着我,又似乎没有望着我。我不敢回答,也不敢不回答,便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嗯。”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堂叔问。
  他们都盯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什么也不敢说,抬手指了指微微的尸体。
  他们动作一致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微微身上,仿佛被粘住了一般,很久都没有回过头来。
  “这是什么?”堂婶呆滞地问。
  这次我真的不敢作声,我已经暗暗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就在我撑起身子,小腿偷偷用力,准备跳起来冲出去时,耳边当啷一声,堂婶忽然抛开了手里的镰刀,朝微微的血肉扑了过去。她带着震惊和剧痛的神情,在那团血肉中滚动着,摸索着,最后从中间摸出一个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是微微的银镯子,现在它也变成了红色,在灯光下闪着妖艳的红光。
  “微微的!这是微微的!”堂婶大声说,锐利的目光直刺向我。
  “微微的,这是微微的!”堂叔也抛开了镰刀,凝视着我。
  那男孩也凝视着我。
  他们都凝视着我。
  我脖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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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镰刀虫!镰刀虫杀了微微!”堂叔呆了半晌,忽然朝门口冲过去,“我杀了它们!我杀了它们!”堂婶哭得缩成了一团,一把拖住他的腿:“那是镰刀虫啊,你找死啊,那是镰刀虫啊!”堂叔被她轻轻一拖便坐了下来,坐在地上,两人抱着那团血肉,一边哭,一边喃喃念叨着:“镰刀虫!镰刀虫!”那声音的头两声尽是仇恨,接着的几声便掺杂了恐惧,后来就只剩下恐惧了。穿校服的男孩在旁边也跟着嚎啕大哭:“我妈妈也被镰刀虫杀了,爸爸让我来告诉你们!”三个人哭成了一团。我在旁边观察了很久,始终没发现他们脸上有作假的痕迹,他们是真不知道微微是怎么死的。
  我再次想起那些照片,那些据说是被镰刀虫杀害的人们……他们死在封闭的室内,死的时候身边都有其他人……我现在知道他们真正的死因了——即便是在如此害怕镰刀虫的氛围下,总还是有些人会因为沉溺于其他的事情,譬如微微沉溺于时尚杂志,总会有人因为这样短暂的分神而暂且忘记了镰刀虫的事情,那么也就总会有人在忘情之下不经仔细考察便打开房门,就像微微这样,而那些时刻惦记着镰刀虫的人们,他们的神经早已绷得如此之紧,这一扇意外敞开的门,就是他们肩头上最后的稻草 ,就像堂叔堂婶一样,他们被这最后的稻草彻底压入了恐惧的深渊,眼里心里只剩下了恐惧,恐惧恐惧恐惧恐惧!那一刻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对于镰刀虫的恐惧构成了整个世界,消灭这种恐惧成为唯一的目标….那些人就是这么死的,微微就是这么死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真相呢?或者是他们知道真相故意不说?我已无心追究这些问题,等堂叔堂婶哭累了,开始抽噎和习惯性干嚎的时候,我提议道:“我们报警吧。”
  堂叔和堂婶没理我,继续抽噎和干嚎着。那穿校服的小男孩说:“晚上警察不会出来的,警察也怕镰刀虫。”
  “那这些怎么办?”我指着满地血肉问。
    “放着,明天早上警察会来收拾。”小男孩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放着?”我震惊地问。
    “放着,警察已经习惯了。”男孩说完,走到门边,掀开门帘,打开门外的灯,仔细张望了许久,开门出去前,又让堂叔和堂婶凑到猫眼前观察了许久,确定门外是安全的之后,他们迅速打开门,挪出一条门缝,男孩的身体钻到门缝之中,堂叔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便像鱼一样从门缝里消失了,堂婶飞快地把门重新管好,把门帘放好。
  送走小男孩之后,堂叔和堂婶对着地上微微的血肉发了一阵呆,最后,他们找来几张干净的床单铺在上面——床单铺上去没多久,很快就别血浸透了。堂婶筋疲力尽地道:“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正秋,睡去吧。”没等我回答,他们便把客厅里的灯关上,摸索着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关上灯以后,血腥味变得格外浓重。我在客厅里呆呆地站了一阵子,寒意四面袭来,毛发根根直立。我摸索着走进自己的房间,将被子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阴冷的寒意伴随着血腥味包裹着全身。我将被子从头到脚裹住自己,用枕巾包裹着鼻子,艰难地呼吸着。
  那寒意还是透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透出来,被窝里冰冷一片。
  那血腥味还是进来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透进来,被窝里仿佛到处都是血。
  我颤抖着度过了一夜,一夜无眠。
  早晨,警察们终于来了。家门人声鼎沸,法医和警察们在屋子里穿梭着,堂叔和堂婶再次痛哭失声,镰刀虫又一次扮演了凶手的角色。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所怀疑。趁着一片混乱,我溜出了屋子。
  离开堂叔的房子,我便开始跑了起来。我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我只是要离开这里。
  我跑在清晨的街头,这里,人们都带着恐惧的神情,说话就像在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小步跑着,没有一个人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当他们看到我奔跑时,他们的恐惧更加浓重,所有的人都狂奔起来,昨天黄昏的那一幕再次上演。我很想说镰刀虫并没有来,我逃避的是其他东西。但我没有说出来,我想,实际上我逃避的还是镰刀虫。和昨天一样,这场由我引起的狂奔,最后又感染了我,我再次跑得精辟力尽,途中经过几块电子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今天的新闻,新闻上显示出,昨天夜里,有好几十个人在自己家中被镰刀虫杀害,他们的死状和微微一模一样。这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恐惧的人群川流不息地从身边流过。我抓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问:“真的有镰刀虫吗?”那人没等我问完,一个拳头就递了过来,将我砸得朝后一倒。
  我费了半天劲才爬起来,刚刚站起来,血液便瞬间凝固了。
  “真的有镰刀虫吗?”事实证明,这是个蠢问题。现在,在我面前,一只镰刀虫正对我站着,它的身体大概有公交车那么长,高度也和公交车差不多,它凸出的眼睛凝视着我,两根长长的触须像长矛一般晃动着。
  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逃得干干净净。
  我想这回真的死定了!
  临死前,我决定作最后一次反抗。我左看右看,找不到武器,索性冲上去,抬起一脚,对着它挥舞的镰刀踹了过去。这是一个自杀式的举动,我刚踹出去便后悔了,心想我的脚肯定要断了。
  脚已经收不回来,我准确地踹在镰刀的刀刃上。
  我听到咔嚓一声。
  我发出一声惨叫。
  有一块身体从我们之间飞了出去,不可思议的是,飞出去的并不是我的脚,而是镰刀虫的镰刀。它失去了镰刀后,迅速后退,转瞬间便消失在街道拐弯处。我迷惑万分,目送它消失后,走到那飞出去的镰刀前,把它拾了起来。
  它和我在堂叔家看到的镰刀一模一样,摸上去很硬,但实际上非常脆,我随便敲了敲,便能敲碎一块,从碎裂的地方溢出白色的液体来。我尝试着用它的刀刃在手背上擦了擦,那带着锯齿的刀刃划过手背时,竟然和稻草一般柔软,我摸了摸刀刃——果然是软的。这让我无法置信,我摸了又摸,敲了又敲,随着时间过去,它慢慢地变硬了,当它里面灌注的白色液体在空气中完全凝固后,这把软弱的镰刀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就像我在堂叔家看到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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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当这些镰刀还是镰刀虫的腿的时候,它们是软弱无力的,镰刀虫根本不可能用它们来杀人。只有当它们从镰刀虫身上脱落并且硬化以后,它们才会变成真正的镰刀。
  镰刀虫杀人的传说由何而来,我已经很清楚了。弄清楚了这点,我回望身后逐渐多起来的人们,光天化日之下,人群之中,镰刀虫消失之后,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
  我发足狂奔起来。
  人群再次跟着我狂奔起来。
  我离开人群奔跑的街道,朝无人的方向奔去,朝着另外的地方跑去。
  我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没有恐惧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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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二:变脸
  
  天气异常闷热,太阳并不强烈,天空中笼罩着的厚厚云层将热气包裹在地面之上,徐秀明感到自己仿佛蒸笼内的食物,正在热量的熏蒸之下慢慢融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朝外冒汗,然而那汗水还未痛快淋漓地流出来,就已经被蒸发为空气,只剩一层粘乎乎的汗意附着在肌肤之上,无法擦拭,也无法摆脱。徐秀明掏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精心化妆的脸,堆积在脸上的高级化妆品似乎已经被这汗水的蒸汽氤氲退色,面目有些模糊起来,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来像隔着一层雾一样不甚鲜明,竟仿佛不是她自己了。她连忙掏出吸油纸擦了擦脸,又补了一点妆,左右端详许久,这才满意地将镜子收好。
  身后有人咯噔咯噔地跑了过来,一只潮乎乎的热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魏彬那张同样被汗意模糊的脸出现在面前。
  “前面堵车了,”魏彬大声说,“公交车被堵住了。”说完他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又用皮鞋底蹭了蹭。徐秀明皱着眉头,注意到他那双刚刚擦得锃亮的皮鞋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得灰扑扑的了,出门之前熨得笔挺的西装也出现了几条明显的褶皱——这个人始终是烂泥糊不上墙,无论你多么努力,也不能使他变得更加体面一点。
  “打的吧。”她冷冷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魏彬说话开始采用这种语气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过分,但是对于魏彬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一个女人做什么呢?
  “打的?”魏彬叫了起来,他的嗓门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徐秀明悄悄移开一点身子,和魏彬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别人看出他们是一起的。“没必要打的,”魏彬维持着高嗓门道,又咳嗽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转到下一个街口就有公交车了。”他习惯性地伸脚想去蹭刚才吐出来的痰,徐秀明的胃痉挛了一下,连忙将他拉开,他猛然醒悟到这个动作一向是被她所厌恶的,连忙讨好地笑了笑。
  徐秀明将头偏过去,不看他那张因为讨好而变得更加猥琐的脸:“打的吧,我不想走了。”
  “好吧。”魏彬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但是他的嘴一直在小幅度地动着,偶尔还会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徐秀明知道,他又在自言自语了,不用说,他一定是在盘算打个的到凯华大酒店需要多少钱。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让徐秀明深感厌恶,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徐秀明感叹万分。
  的士从另一个方向拐了过来,闪亮的车罩上映出魏彬四肢伸展的影子,徐秀明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魏彬正在自己身后对的士司机挥舞着双手,口里急切地呼喊着:“这里这里……”
  的士停了下来。趁魏彬和司机讨价还价的功夫,徐秀明赶紧钻进了车内。
  “30块,好不好?”魏彬还在据理力争。
  “打表好了。”的士司机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30块!”魏彬伸出三个手指头在车窗外晃动着,仿佛没听见司机说的话。
  司机火了,对徐秀明不客气地吼道:“下车,我不搭你们。”
  徐秀明觉得狼狈不堪,心中暗暗恼恨魏彬给自己丢脸,嘴上却不卑不吭地道:“你想拒载吗?”不等司机回答,她又用同样的语气对魏彬道:“老魏,我们走,你记下这辆车的车牌号。”说完不慌不忙地下了车。
  “一对神经病!”司机骂了一声,飞快地开走了。
  魏彬认真地在手机上输入车牌号码,徐秀明将他的手机夺过来,消除掉刚刚输入的信息。
  “怎么?”魏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懒得解释什么,指了指马路远方,又一辆的士过来了。魏彬再次热切地跑上前去,高举起手臂,挥舞着,喊叫着,迎接那辆肮脏的的士。
  徐秀明实在看不下他这种卑微的神态,不自觉地厥起了嘴,转过身去。
  的士行驶到两人跟前,放慢了速度,眼看就快要停下来了,魏彬迫不及待地扑到司机窗口,正要再次讨论价格问题时,司机的目光猛然越过魏彬的脊背朝外看了看,那双眼睛蓦然瞪大了,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魏彬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句话问完,便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一只手拎了起来,他在那只手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一张硕大的紫色脸盘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回过神来之后,这才发现抓住他的是个疯女人,满头方便面般卷曲纠结的长发,上头沾着些白色的呕吐物,那张紫色的圆脸似乎肿胀得有些透明,正望着他嘻嘻傻笑。他感到一阵反胃,用力想要将那女人推开,谁知女人的力气奇大,一双手仿佛铁箍一般抠着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哎,哎,这是怎么搞的!”魏彬慌里慌张地挣扎着,回过头来看了看司机,司机抛给他一个同情的目光,便将车子开走了。
  徐秀明听到魏彬的喊声,露出一个厌恶的神情,慢慢地转过身来,眼前看到的一幕让她吃了一惊,她慌忙冲过来想要帮忙,然而那女人全身脏得像一堆垃圾,让她无从下手,她只好厉声命令那女人放手,并且大声命令魏彬使劲,眼角瞥到一把横倒在地上的扫帚,便不管不顾地拿起来,对着女人身上一通乱打。
  “啊!”疯女人挨打之后尖叫一声,便凄厉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委屈地看着魏彬,用力摇晃着他,口齿不清地道:“爸,爸,她打我!”
  魏彬被她摇晃地头晕眼花,带着哭腔道:“我不是你爸,你快放开我!”
  “爸,爸,痛!”疯女人左右躲闪着徐秀明的扫帚,哭泣着对魏彬喊着。
  徐秀明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只是想让疯女人放手,岂料对方虽然满面畏惧,那双手却始终不曾放开。
  三人正在纠缠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丽丽!”说话间女人已经冲到了三人面前,那疯女人一见这女人,忽然变得老实了,全身仿佛被抽去了空气一般,立时萎顿下来。
  “还不松手?”女人呵斥着,将丽丽的手从魏彬脖子上掰开来,一边骂着丽丽,一边对魏彬和徐秀明陪笑道歉,当她的目光从魏彬脸上划过时,如同磁碟被骤然卡住一般,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全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吓死我了。”魏彬鼓着腮帮出了一口长气,“妈的,这是你家的疯子?”
  那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魏彬,徐秀明感到她神色怪异,不由也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才发觉这女人有几分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卓明亮!”女人突然靠近了魏彬,颤抖着喊出这几个字,“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不等魏彬反应过来,女人的拳头已经擂鼓般落到了他身上,眼泪仿佛河流般从女人脸上淌下来:“你原来没死,这么多年你死到哪里去了?没良心,你没良心……”
  “你神经病啊?”魏彬朝后躲闪着,“神经病!”他惊惶地看着徐秀明。
  徐秀明在旁看了半天,终于想起这女人是谁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映像中的这个女人是白皙而秀丽的,但是眼前的她,满面乌黑,每一条皱纹里都掺杂着烟尘,那一头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只不过是十年,她就老成这样了?徐秀明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姚敏?”
  女人又是一震,她迟钝地转过脸望着徐秀明,浑浊的目光凝视了她许久,这才缓缓地、疑惑地问:“徐秀明?”
  “姚敏?”魏彬听到这个名字也愣住了,“你是卓明亮的老婆?”
  姚敏听到他的声音,又转过头来凝视着他:“卓明亮,你还在跟我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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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魏彬急了,因为着急,他反而一时说不出话来,两只手在裤子上使劲搓来搓去,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堆。
  “他不是卓明亮,”徐秀明说,“他是魏彬。”她好奇地看着姚敏——也许十年前那场刺激太过严重,让她有些神智不清了吧?她记得卓明亮的相貌和魏彬相距甚远,那是一个那样容貌的人…..她开始回忆卓明亮的容貌,然而,她发现自己脑海里的卓明亮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无法辨识出真切的容颜来了。
  也许,十年时间太长了,长得已经足够忘记一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她想。
  魏彬也在回忆着卓明亮,和徐秀明一样,他也不记得卓明亮长成什么样子了,但是自己和卓明亮的相貌毫无相似之处,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卓明亮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猥琐男人,而自己一向是以高大帅气著称的……姚敏一定是神智出了毛病!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边用脚蹭着,一边看着姚敏,为她衰老得如此快的容貌而震惊。
  姚敏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只手紧紧拉着丽丽,丽丽一双眼紧骨碌碌地转动着。
  看了十多秒钟,姚敏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搞什么?”她起初是小声地笑,到后来便笑得有些疯狂了,让魏彬和徐秀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们在搞什么?”姚敏厉声问道,“十年了,你们骗了我十年!”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她任由那些泪水在衬衫上落下点点的斑痕,且哭且笑且怒地指着徐秀明和魏彬,疾言厉色地问着:“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她的声音十分强硬,听起来有些恶狠狠的意味,这让一旁的丽丽恐惧地哭了起来:“爸,爸……”丽丽来拽魏彬的衣襟,被魏彬躲开了。姚敏又是一阵大笑:“连丽丽也认出你来了,卓明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魏彬急得直跺脚:“姚敏你疯了!”
  徐秀明冷冷地看了一会,拉着魏彬道:“我们走,别理她。”她觉得姚敏不可理喻,看看时间,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她不打算在这里继续耗下去。
  “想走?”姚敏冷笑着,“不交待清楚就想走?想得便宜!”她忽然扯开嗓子大喊起来:“三叔,七公,你们快来呀,卓明亮没死,他在这里,他不肯认我们母女呀……”
  “快走。”见魏彬还想解释,徐秀明当机立断拉着他朝前跑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姚敏拽住了魏彬的两只胳膊,并且命令丽丽拉住魏彬:“丽丽,他是你爸,拉着他,他不要咱们了!”丽丽一听母亲的命令,立即扑上来紧紧抱住了魏彬的腰,鼻涕眼泪口水将他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魏彬和徐秀明狠劲挣扎,却始终没办法摆脱两个失去理智的女人,一时哭声骂声吼声哀号声混成一团,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几个男人的加入平息了这场纷乱,那几个男人将姚敏母女拉开,却不肯放徐秀明夫妇离开。姚敏母女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彬也气得说不出话来,徐秀明正要开口说什么,其中一个男人已经指着魏彬惊奇地道:“卓明亮!”
  姚敏蓦然抬头,停止了哭泣,丽丽感染到母亲的气息,也停止了抽泣。
  “放屁!”魏彬终于咆哮起来,“我不是什么卓明亮,你们全都疯了!”
  徐秀明没有说话,她紧紧地捏着魏彬的衣角,竭力想要回忆起卓明亮的容颜——依旧记不起来,然而,这几个男人都认为魏彬就是卓明亮,他们当然也不可能都是疯子,难道卓明亮真的和魏彬长得如此相似?她使劲摇了摇头——不对,她和卓明亮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那个人容颜和魏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不可能会被误人为是同一个人。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卓明亮的情形。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刚从外地调到这座城市,对于魏彬的同事们都不熟悉,是在魏彬出差前的那天晚上,她才见到了卓明亮。她记得……不,她还是不记得卓明亮这个人的形象,可是她记得他说过的话。一进门,卓明亮就讨好地称她为“嫂子”,实际上他的年龄比魏彬还要大半岁。嗯,十年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是魏彬出发前的那个夜晚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卓明亮是一个天生就习惯于讨好别人的男人,尽管他当时穿着簇新的衣裳,看起来却还是皱巴巴的,给人一种站不直的感觉,他总是弯着膝盖跟在魏彬身后,魏彬说什么他都随声附和,这让她十分厌恶,而当她明显地露出厌恶的神情时,卓明亮总是嬉笑着道:“嫂子看我不顺眼吧?没关系,谁都看我不顺眼,我知道,不过我这人不坏,就是看起来很讨嫌。”一个人这么说自己,让徐秀明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魏彬很爽朗地笑了:“明亮,别这么说,你其实挺有才华的。”是啊,魏彬是这么说的……徐秀明似乎又看到了魏彬当时那种笑容…..但是,记忆真的模糊了,她连魏彬当初的笑容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笑起来,仿佛整个房间里都亮堂起来,魏彬一直都是这么个人…….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魏彬,他正弯腰驼背地向那些人辩解着,他弯腰驼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把腌菜,裤腿完全拖到了地上,而当他偶尔直起腰来时,裤腿又高高地吊了起来,露出一小截惨白的脚踝……十年了,卓明亮已经死了,而魏彬也变成了这样一个猥琐的男人…….她的脑海里迅速掠过卓明亮死时的模样,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卓明亮已经死了,还是你们亲自送他去火葬场的,你们不记得了?”魏彬满头挂着油汗,结巴着向那些人说道,“我是魏彬,卓明亮的同事……”
  那些男人紧紧盯着他,一个男人摇头道:“你就是卓明亮,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绝对不会认错。”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一定要魏彬承认自己就是卓明亮,并且要他交代十年前是怎么回事,有人还怂恿丽丽扑到他肩头上叫爸爸。徐秀明疲倦地看着这一切,掏出手机道:“报警吧,看警察怎么说。”她知道今天是无法赴约了,她和魏彬的衣服都被那两个女人弄得龌龊不堪,现在能够离开这里就是幸事。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将魏彬认作是卓明亮,她也懒得多想,太阳出来了,晒得人全身发软……
  警察很快就来了,事情变得很简单,魏彬掏出身份证给警察看了看,并且让他们打了个电话去公司求证,警察便将他们放了,尽管姚敏那一伙人还是不依不饶,但是在警察面前,谁也无法多说什么。
  魏彬和徐秀明坐进了的士,车子开动时,姚敏的呼喊声犹自传来:“明亮,你回来……”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姚敏踉跄追逐的身影,时光仿佛在这一刻与十年前重叠了,两人都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了。
  十年了,那些他们已经忘记的事情,原来一刻也没有被遗忘过。
  “卓明亮的事,你记起来了吗?”徐秀明看着前方,马路像胶带般被卷进了车轮底下。
  魏彬摇了摇头——他依旧不记得卓明亮是怎么死的。他将头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时候。他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猥琐的影子,似乎是卓明亮正讨好地望着自己……接着他便头疼起来——和往常一样,这件事他没法深想,一想就头疼。他只记得那时候他们一起出差,路上出了车祸,卓明亮当场就死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此后脑子一直不太灵光,自己的事忘了一大半,倒是卓明亮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些不对劲,斜眼望了一眼,发现徐秀明也在朝自己望过来。他心中一凛,连忙把眼睛别开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直到车子停下来。车一停,魏彬便掏出一张钞票地过去,大咧咧地道:“不用找了!”徐秀明看了看,计价表上显示的车价是39元,魏彬递过去的是一张50元的钞票——先前侃价侃到30元,如今却又故作大方,这让徐秀明更加生气,狠狠地瞪了魏彬一眼,她自己开门下了车,魏彬紧跟着走了下来。
  下车后,徐秀明才发现,不知不觉还是到了凯华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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