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楼主: くだキの

短篇故事集 作者:大袖遮天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五:末日之日
  
   天空中积聚着锅盖般的乌云,光线始终保持着半明半暗的灰色,地面上到处都在冒着气泡。据说这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征兆。根据老一辈人的说法,地球原本不是这样的,传说中有灿烂的阳光(这个我没见过,我估计是和灯光差不多的东西),还有各种植物动物。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植物早就没有了踪影,残余的动物只有人,以及其他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牲畜,譬如猫狗猪牛之类的。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曾经有几只猪做伴,后来它们逃走了。没等我们吃它们,它们就逃走了。几个月前我养了两只小狗,我从来没想过要吃它们。然而,食物如此匮乏,没有多余的食物来喂养小狗,更重要的是,干地的面积在不断缩小,人类的居住空间里已经容不下宠物了。大家纷纷把自己的宠物赶走,不然它们就会被人强行拉去吃掉。我记得我赶走两只小狗的时候,它们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还以为我是要让它们自己去玩。它们摇头摆尾地跑向远方,不时回头望望。它们发现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去,就赶紧往回跑。但那时候我已经上车了。两只小狗在车子的尾气里跑得飞快,舌头吐出老长。可汽车跑得更快,没多久小狗就被彻底抛下了。现在它们可能已经死了,我估计它们会留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等我回去,但那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
   现在,我脚下的这片地方也开始被沼泽侵袭,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泥浆淹没了。黑色的泥浆从远方慢慢地蔓延过来,大家穿着白底红条的衬衫在地面上蹿来蹿去,每个人都在寻找着新的出路。我也在四处寻找着。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干地,我们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黑色的泥浆越来越近,我们都感到绝望。我撕下一片白底红条的衬衫,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世界末日快到了,我们剩下的唯一资源,就是从沼泽地里长出来的一种红白相间的矿物,用它们可以制作出这种颜色和款式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时这衣服还可以作为食物。这是唯一的食物和唯一的衣着,这两样东西——也可以说是一样东西——这白底红条已经让我厌恶到极点,但目前谁也没法摆脱它,就像我们都无法摆脱这满天的乌云和满地的泥浆一般。
   泥浆离我们只有一百米左右了。人们开始朝干地的另一边跑去。我和吴辰坐在干地边缘,望着泥浆如同黑色绸缎一般滚过来。
   “你怎么不跑?”吴辰问我。
   “跑到哪里去?”我问。
   他沉默了,我们都沉默了。
   我们无路可逃,四面八方都是泥浆,这小块的干地不过是飘浮的岛屿,朝另一边跑,跑不多远,也是泥浆。
   我们并排坐在干地的边缘,绝望地望着泥浆侵袭过来。
   在泥浆即将淹没我们的脚踝时,身后忽然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喧嚣声。我们有很多天没听到过欢笑的声音了,以至于当它集体爆发在耳边时,我和吴辰都没有感觉到开心,反而油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几乎同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有人大声告诉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处新的陆地。这个消息让我们振奋起来,我和吴辰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唯一的傍身物品就是喝水用的碗。把碗装到衬衫的口袋里,我们汇入了人流,跟随大部队朝前走去。吴辰紧紧拉着我的手,防止我们走散。在乱流般的人群中,走散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和吴辰的父母亲都是这样失散的,现在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在这片干地上,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也许他们留在了其他干地上,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世界上的干地几乎就只剩下我们脚下这一块了。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被不断扩散的泥浆包围在某片狭小的干地上,然后干地会不断缩小,再然后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去想了。我和吴辰是邻居,我们互相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即使是在上次最惊险的泥浆突袭中,我们也没分开。
  人群默默地朝前走了许久,每个人都在小声谈论着新的陆地,隐隐的希望在心头荡漾着。终于,我们看见了一片广阔的土地,它就在我们前方,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就像传说中的大陆一样。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完整的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我们一直习惯于在支离破碎的土地上落脚,从一片干地迁移到另一片干地,随时等待着泥浆的侵蚀。而现在,这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土地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一群从来没吃过饱饭的乞丐,忽然发现了一顿完整的满汉全席。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感觉!我们愣了一下,吴辰用力抓着我的手。大家都没有作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欢呼一声朝那片土地冲了过去。大家在他的带领下,一起跑了过去,我们像蚂蚁朝糖块漫过去一样,白底红条的衣衫汇成流动的海洋,朝着新的陆地、新的希望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我们都停了下来。
  在那片广大的陆点前,横梗着一条长长的深沟,它就像新大陆上的一道伤口,黑乎乎地拦在我们的脚底下。
  “这怎么过去?”我胆怯地问。
  吴辰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已经从沟上跨了过去。一个又一个人,仿佛跨栏一般跳了过去。这条沟很长,横贯了整个大陆,一直延伸到泥浆之中。但它并不宽,稍微一跨就过去了。年富力强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跳过去了,我和其他一些胆小的或者体弱的人们站在后头望着。
  “跳吧,别怕!”吴辰鼓励我,“你能跳过去的。”
  我摇了摇头。
  这沟可是很深的,朝下望不到底。万一一个没留神掉下去,那就死定了。虽然这么跳跃的人中还没有一个人掉下去,我还是不敢冒险。
  人越来越少了。
  吴辰有些焦躁,他朝前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跳吧?”
  我看了看周围,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儿童了,还有少数几个和我一样胆小的年轻人。在长沟的另一边,跳过去的人们欢呼雀跃,他们在宽广的土地上拼命奔跑着。我们呆呆地望着他们,心里充满了羡慕。
  “跳吧!”吴辰又说。
  吴辰是肯定可以跳过去的,这个我知道。如果我不跳的话,我们可能就会分开,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我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朝长沟边冲了过去。
  在脚尖踩到长沟边缘时,我紧急刹车了。
  “怎么不跳了?”吴辰跑过来,有些焦躁地问。
  “我会掉下去的。”我沮丧地说。
  “不会的!”他说。
  “会的!”
  “不会的!”
  “会的!”
  ………
  最后吴辰不说话了,他紧皱眉头凝视着深沟。
  “你自己过去吧。”我说。
  “那你怎么办?”他犹豫着问。
  “我绕过去。”我指着远方,勉强笑着说。我知道这条沟是绕不过去的,他也知道。他迟疑了半天,摇了摇头:“你绕不过去的!”
  “能的!”我说。
  他又犹豫了一阵,接受了我的说辞。
  “那你一定要过来!”说完他便发力跑过去,用力一跳,很快就站到了沟那边。他转过身来朝我招了招手,我眼里泪水直打转,但还是笑嘻嘻地跟他招手。他很快也汇入了那些奔跑的人群,这下我们彻底分开了,就算我能过去,我也没法在一大群白底红条的人群中认出他来。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擦了擦眼泪,沿着沟朝前走。虽然说绕过去的希望不大,但好歹总要试试。这边剩下的人都跟着我慢慢朝前走。紧跟在我身边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她身边就是她的父母。因为她没法跳过去,她的父母也就留了下来。这让我很羡慕,假如我的父母也在身边,他们就不会像吴辰一样抛下我跳过去,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走了很久,那小姑娘不停地跟我说话。她的名字叫妞妞。在我们这群人中,妞妞是个鲜活的存在。除了她,其他的人都垂头丧气,认定我们是没法到达新大陆的。只有妞妞充满信心,她昂首挺胸地走着,拳头捏得像一粒胀鼓鼓的豆子。
  没想到我们真的绕过去了。我们走到了长沟的尽头,发现这里并不是泥沼,一块二十米长的干地连接着这边和那边的陆地。灰色的人群有了起色,大家通过中间地带,到达新的大陆。大部分朝着远方白底红条的人群奔跑了过去,剩下的也慢慢跟了过去,妞妞的父亲把妞妞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牵着她母亲。我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地伸出手来牵住了妞妞的衬衫下摆。
  我们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泥腥味。这气味实在太熟悉了,每次泥浆侵袭的时候,这种味道都将空气填满了。现在,这种气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浓,这预示着更加强大的泥浆流将要来到。每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大家惊慌地四处打量着,不知道泥浆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起初,泥浆并没有出现,大陆四面都是完整的地平线。但很快,伴随着那浓重的气味,地面开始振颤起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地平线开始扭曲、变形、模糊,最后,地平线完全消失了,一堵几乎高达天际的黑色泥墙从东方迅速推了过来,从西方过来,从南方过来,从北方过来,从四面八方过来。泥浆将这片大陆以及大陆上的我们围在了中央,陆地面积在黑色泥浆的侵袭下迅速缩小。我们满地乱窜,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泥腥味几乎令人窒息,翻腾的泥浪山呼海啸地推进着,沿途的一切都被吞噬了。
  “我们完了。”有人绝望地说。
  大家在一片黑色中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我始终紧揪着妞妞的衣服,这是我在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揪住她之外还能揪住谁。
  泥浆已经近在咫尺,人们紧密地挤在一起。四周到处都是人,人与人之间没有多余的缝隙。然而泥浆还在逼近、逼近、逼近。白底红条的人们空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在泥浆的咆哮中,我们集体失语了。我们像无数捆绑作一团的小船,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黑色泥浆下颤栗着。
  终于,泥浆吞没了人群最边缘的人。它像一条巨大的舌头,在人群边上舔上一下,我们这挤成一团的人群便瘦下去一圈。我仰头凝视着滚滚的泥浪,在浪尖上,一些被泥浆吞没的人们最后闪现了一下他们漆黑的身影,便完全消失了。边缘地带的人们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手忙脚乱地朝中央地带挤着,却挤不进分毫。有人直接攀着身边人们的身体朝中央爬去,却还是没逃过泥浆的黑色舌头。中央地带的人们也不好受,不少人被挤得吐血,我身边的几个人面色青白,其中一个女人嘴边挂着血沫,头歪在一边,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不是人群夹着,她已经倒了下去。然而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她连死也不能安静地躺下。人群在绝望中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四面八方的人们传递过来巨大的压力,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压碎了,肺部已经被挤压到极限,我用力呼吸了几下,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末日来了,我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又转头看了看妞妞,心想我们这回真的死定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过来呢。
  泥浆越来越近,压力越来越大,没有人再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只有妞妞。
  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白色光洁的脸盘在漆黑的背景下发出异样的光辉。她环顾着四周,清脆响亮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没有人响应这句话,她四面八方打量,大家回报以绝望的目光。她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低头避开了她。我没法用语言或者表情来告诉她这世界多么绝望,但我也没法欺骗她说其实还有希望。
  “我知道我们可以逃出去。”妞妞大声自言自语道。
  大家扭曲着脸苦笑。没有人相信这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预言,竟然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真的。
  就在我们都以为自己会被泥浆吞没或者被人群活活挤死的时候,人群的中央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所有的人都被吸引着朝中央地带涌了过去。这情形有点怪,因为人群早已密集得如同一块铁板,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任何松动的可能。但事实上我们都松动了,我感到自己被身后的人群朝前推送着,前方的人群也被我推送着,这速度如此之快,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推到了中央的位置。
  中央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幕奇观:人们仿佛被吸引过来一般,不断地涌过来,但刚刚到达这里,又迅速地从地面上消失。这种奇怪的景象让我心中猛跳,但我很快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前面的妞妞和他父母首先从我眼前消失,接着我便到达了最中央的位置。这里的地面已经消失了——其实说消失并不恰当,实际情况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洞。看到这个洞我就知道,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力,那股将我们推到这个洞口的力量,是来自边缘人群们求生的本能,大家都在拼命朝中央挤着,可以肯定这里原先并没有这么一个洞,当它突然出现之后,站立在洞口上的人首先掉了下去,接着其他的人在人们的推挤下一个接一个掉了下去。就是这么回事。
  我本能地想要停止脚步,但已经没法控制,身后如潮水般的力量将我朝前一推,我就笔直地掉了下去。
  洞里很黑,我的脚下是先落下去的人们,头顶是不断落下来的其他人。大家沿着75度左右的斜坡朝下一路滑行着,没多久便到了底部。眼前出现一个与地面平行的通道。我站起来,被身后的人推搡着,飞快地朝前跑,稍微跑得慢一点,身后的人便用力推我。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上头仍旧不断在落下人来,如果我们不快点跑,就没法给其他人腾出空间来。
  这是一个坚硬的通道,通道口挂着一盏灯,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属制作的,踩上去发出巨响。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这声音嗡嗡地在地道里回响着。旁边有人回答说不知道。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另一个人问。
  这话谁也没回答,估计谁也不知道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管它通向什么地方,这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除了入口处的那盏灯之外,通道里再也没有其他光源,越往里走就越黑,道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喘气声,起初大家还小声讨论着发生的一切,后来就没有人说话了,大家气喘吁吁地跑着,手扶着墙壁辨认着方向,不时踩上前面人的脚,或者被后面的人踩上。
  我们就这样赶着投胎一样地在黑暗中奔跑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我们循着那光亮朝前飞跑,渐渐地看到了出口。这让我们大受鼓舞,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然而速度还是不够。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距离出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我们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声,以及那种令人窒息的泥腥味。
  泥浆来了!
  泥浆涌进了通道,我们能听到它嘎吱嘎吱地摩擦着金属的通道,仿佛一条巨大的蚯蚓,疯狂地追逐着我们。后面的人们怎么样了,我们不敢去想,我们只是加快了脚步飞奔。
  四十米。
  通道口传来咔嚓咔嚓的机关声。
  三十米。
  我回头望望,看见泥浆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吞没。
  二十米。
  通道口渐渐降下一块铁板,泥浆距离我不到二十个人。
  我们意识到通道即将关闭,同时发出了咆哮声。从我自己咽喉里冲出的咆哮气流几乎将我的鼓膜震破了。我玩命地跑去,两条腿转动得几乎能冒出火星来。
  十米。
  铁板快要降到地面了!
  五米。
  四米。
  三米。
  二米。
  一米。
  在铁板最后合上的瞬间,泥浆把我身后倒数第五个人吞没了。我猛地朝前一扑,从仅余的缝隙里扑了出去。
  铁板轰然合上了。
  回头一望,铁板下压着一个人的手,黑色的粘血如同固体般挂在手掌上。那是紧跟在我身后的一个人,他现在一定被泥浆吞没了,假如我慢上几秒,那么那只手就是我的,现在在泥浆中活活窒息的也就是我。这个联想让我脸色煞白,我感觉到恶心,又觉得庆幸,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姐姐,你也出来了,太好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惊喜万分地转过头去。我竟然又遇到了妞妞,这么巧,她就站在我身边,她的父母紧跟在她身后。我抓住妞妞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妞妞的父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渐渐地停止了颤抖。我朝四周打量一下,发现我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地面和墙壁都是金属制造,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矗立着几栋金属楼房。幸存下来的人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大家都站在通道口前的一片空地上,面上带着茫然的表情。
  “好了,大家排好队!”有人通过喇叭在喊话。我这才注意到站在通道出口边的一个人,他脸色憔悴,和我们一样穿着白底红条的衣服。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有人大声问。
  “你们听我的才能活下去。”那人疲惫不堪地说道。
  “为什么?”另一个人问。
  “我是另一个干地上的幸存者。”那人对着喇叭说,人群安静下来,“我的名字叫朱光。几天前,我们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泥浆入侵,在最后关头,我发现了这个通道。”他抬头指了指离我们进来的通道口不远的另一个封闭的通道口,“我就从那个通道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地球被泥浆吞没初期建立的一个防御工事,能抵御泥浆的入侵。我在一间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光盘,将光盘塞进金属墙上的一道缝隙里,我们每个人就都看到了光盘的内容。光盘全面介绍了这个工事里的各个场所。工事构造十分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那些金属的楼房里有许多小隔间,每个隔间里储藏着等量的食物 ,足够一个成年人生活三年。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大家发出了欢呼声。然而,朱光很快地举起手来,将欢呼声压了下去:“大家先别高兴。我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份文件,那上面提到了世界末日的日期。”
  人们迅速沉默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
  “这份文件上说,一切都会在今年年底之前结束。”他说,“文件里特别提到了第三条通道。”他朝我们身后指了指,我们回头望望,什么也没看到。他提示我们朝前走几步,我们朝前走了五十米,果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通道。通道沉在地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十米宽的金属楼梯直通向通道入口处。通道的入口敞着口子裸露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们进入。
  “那个地方,严禁进入。”朱光说,“这份文件上说,一切结束的时候,变化最先从那个地方产生。我认为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可能会引发泥浆的爆发。”这个说法获得了我们的一致赞同,大家心存惧意地远离了金属楼梯,回到了朱光身边。
  “我发现的最后一条通道,就是刚才你们进入的那一条。根据这里的地图显示,这条通道能通向一块地质异常坚硬的大陆,我们的前人预测,这块大陆将是最后一块陷没的地方。所以,我沿着通道到了那里,打开了通道另一端的铁门,结果……”他没有再往下说去,我们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朱光的确找到了最后一块大陆,但他到达那里的时候,那块大陆连同我们一起陷落了,我们这些幸存者们幸运地被救了下来。
  那是最后一块大陆。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最后的时刻就快要到了。
  “这里地形复杂,房间数量有限,大家最好不要分开,排好队伍,我来分配房间,这样好保证每个人都得到足够的食物。”朱光说。
  没有人提出异议。人们默默地排成一条长列,我仍旧排在妞妞的身后。我们像投胎一样缓缓移动着,白底红条的队伍朝着金属楼房移过去。这么多人行走起来,竟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从这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每个人心里装着多么沉重的绝望。连活蹦乱跳的妞妞也不再笑了,她回过头来望着我,幽深的双眼望着我:“姐姐,你要抓紧我,不要跟我们走散了。”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够让我想象地球曾经有过的欢乐时光,那必然只有妞妞。这个美好的地球生物,即使在最绝望的日子里,即使在白底红条的单调包装中,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我渴望靠近她,不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我需要知道自己活着,我需要确定,眼前的世界不是地狱,我四周行走的并不是死魂。
  我们渐渐靠近了金属的楼房。朱光从人群中看到了妞妞,对着喇叭喊了一声:“小朋友们都住这边的小房子。”
  的确,所有的孩子都已经从我们的队伍中分流出去,走上了另一栋金属楼房。我们的头脑仿佛变得呆滞了,我和妞妞的父母都没转过弯了,放开妞妞的手,让她跟着其他孩子们一起走了过去。妞妞跟着他们走上裸露在金属楼房外墙上的金属楼梯,忽然回头望着我们,大声说:“那我还能找到你们吗?”
  这话让我们心头一震。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话让我们心头一震。
  我们四处望望,这里的地形如此复杂,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属楼房,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白底红条衣着,此时分开,是否就意味着永别?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和妞妞的父母从队伍里冲出来,冲向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大声喊着妞妞的名字。我们打算冲上去把妞妞带下来,妞妞也哭喊着往回跑。
  然而,我们无法上去,妞妞也无法下来。被我们这么一冲,所有的人都慌了,队伍迅速变得混乱,不知多少人和自己重要的人分散了。人们拥挤在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下,在孩子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已经登上楼梯的孩子们继续朝上走着,妞妞被逼迫得不断朝上走去。她很快就要混入这些衣着一模一样的孩子群众,在结构复杂的金属楼房里,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我们绝望地看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时候,越过所有人的声音,我听到妞妞身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问:“你哭什么?”
  “我跟他们分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妞妞抽搭着说。
  “这很严重?”那男孩迟疑地问。
  妞妞用力点头。
  男孩慷慨地说:“我帮你!”
  还没等我弄明白他决定怎么帮她,那男孩已经一把抓住妞妞,把她直接从金属楼梯上扔了下来。
  楼梯下的人群迅速分开了。
  妞妞砰地一声摔在金属地面上,她父亲扑过去接她,却接了个空。他从地面上捡起她破损的尸体,她四肢和头都朝下耷拉着。
  那男孩愉快地俯视着,我听到他说:“这下你就不会和他们分开了。”
  到处都是嘈杂声,妞妞的爸爸呆了,妈妈疯了,更多的孩子尖叫着要跳下来,无数声音和人影在封闭的空间里摇晃,我忽然也产生了尖叫的冲动。
  我狂奔起来。
  到处都是人,只要遇到人我就转弯,最后,终于看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第三个通道。
  金属的楼梯静悄悄地通向第三个通道,有些人在楼梯边看着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前方那个黑洞洞的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
  绝望而疯狂的人群。
  我已身在地狱,还会有什么事情更可怕吗?
  我朝金属楼梯迈出了第一步。
  其实我是胆怯的,如果没有人阻止我,也许我自己会缩回那只脚。但好几个人同时叫住了我。
  “那地方太可怕了。”他们说。
  “有什么可怕?”我问。
  他们说不出来,但一再强调这是可怕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蹬蹬蹬飞奔着下了楼梯。
  人们聚集在我身后,从上方俯视着我,我回头望见一大片惊恐的头颅。
  我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道。
  这里漆黑冰凉,前方幽幽不知多深。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退出去,然而上面那么多人看着……如果没有他们看着,我一定已经退出去了。但现在我只能继续朝前走。
  刚开始的几分钟,心里忐忑不安,但随着进一步深入,眼睛适应了的通道内幽暗的灯光,便觉得也不过如此。我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一些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下来了,人多了胆子就更壮,我们走得更快了。
  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这里找到另一片陆地。
  这个美好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起初,是一束光,仿佛前方有个巨大的灯泡在照明,发出来的光将通道的尽头照得通亮。接着,那片亮光里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影子,我们看出那不是人,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朝这边跑过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咆哮声。
  “那是什么?”有人问。
  我们面面相觑,接着,大家都转身狂奔起来。
  咆哮声和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地动山摇,一种奇特的腥味从通道那端传来。而比这些更令人吃惊的,是迅速移过来的金色光芒。那像利剑一样地光芒,蛮横地辟碎了微弱的灯光,这伴随我成长的灰色灯光,就这样不堪一击。我们感到那金光是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东西,它所到之处,仿佛能劈碎一切,连金属的天顶也变成了透明,那光毫无阻碍地射下来,让我们惊恐无比。
  我们四肢并用地跑着。
  终于跑了出来,到了金属楼梯前。
  咆哮声就在身后。
  我们迅速地攀登上楼梯,楼梯顶端聚集的人们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大家都在说“世界末日到了”。看起来的确是,那剑一般的光芒似乎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奔跑中,我的脚不留神扭了一下,落在了最后。眼看着人群渐渐远去,我独自一人在楼梯上蹒跚前进,心头的恐慌无限扩大。
  一股劲风从背后扑来,两个毛茸茸的东西把我扑到在地上。
  我心头一凉,闭上了眼睛,等着它们把我撕碎。  
  毛茸茸的嘴唇在我脸上蹭着,冰凉的鼻子在我皮肤上蹭来蹭去,哼哼唧唧的声音,多么熟悉的感觉。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凝视着身边两个在我身上打滚的小东西。它们浑圆滚壮,毛发上粘着青草和树叶,比我最后一次见它们的时候强壮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出它们来了,跺跺和心心,这两只被我抛弃的小狗,它们回来了。它们不计前嫌地向我撒娇,露出惊喜的表情在我身边喘气。我抱着它们,潸然泪下。
  在我们身边,被抛弃的动物们水一样流过,它们也在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每一只动物身上都粘着植物的叶子。
  它们都回来了。
  当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还有你们在啊。我抱紧跺跺和心心,凝目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金光,心头忽然不再害怕。
  跺跺撒娇够了之后,嗒嗒地跑开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叼来一本书。它把书扔到我的膝盖上,就和心心滚成了一团,继续在我身上翻滚撒娇。
  我颤抖着翻开那本书,正好翻到某一页,上面是一张太阳的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这是第一次见到,它挂在天空上,金光四射,四周的一切都很明亮。我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地球被乌云覆盖之后,泥浆便开始肆虐,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过太阳。
  在照片上,太阳照耀下,世界如此生机盎然。
  我是多么愚蠢的人类啊,我们多么愚蠢。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那个预测是对的,这利剑般的金光,并不是末日的征兆,这是很多年前就属于我们的温暖阳光。习惯了黑暗的我们,当真正的光明出现时,竟然以为末日来临了。
  太阳出现了,泥浆将被彻底晒干,大陆即将回归,是的,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我止不住地流泪,怀抱着两只乐开了怀的小狗,在此生第一次见面的金色阳光里,慢慢地睡着了。我出生在永恒的黑夜,却从来不敢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这么安稳地睡着,再也没有任何恐惧。
  (完)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六:邪屋
  
  它就在闹市的中心,很旧,看外表,至少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寿命了,在一丛丛崭新的楼房之间,这栋平房像个老人,也像个矮人。
  两扇大红油漆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门内是一个将近30平米的大厅,一色的红漆原木家具,房东老包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望着他们。
  老包看上去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又立刻转开了。
  “是租房子的吗?”看到他们进来,老包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米萝和陈非点了点头。
  老包笑了,脸上的皱纹繁衍出无数子孙,他的笑容被皱纹分割成纵横交错的小块,每一块都透着灰黄的光。
  “这房子看上去老,其实才不过30年,是故意做成这样,取的古味,”老包一边带他们看房子一边唠叨,“看,家具都是仿清朝的,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厕所,有水有电有热水器和空调,宽带入户,电视机也是刚买的,南北朝向,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地段好,又不靠马路,重要的是便宜,一个月才500,上哪找去?”
  房子确实是好,两个卧室比一般人家里的客厅都要大,家具都是原木红漆的仿古造型,一应家电都齐全,米萝和陈非试了试,都很好使,浴室里还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椴木浴桶。
  一切都好,简直完美无缺,两人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价钱。照这个地段和这个条件来看,租金少说也得1500块,这里却只要500,还不用交押金,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会不会是凶宅?”米萝小声问。
  “就算是凶宅,也比睡分隔间要好。”陈非也小声说。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双方看过身份证,签了协议,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老包临走前瞟了眼米萝的腹部,露出两颗板牙一笑:“刚怀上吧?”米萝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走了出去。
  米萝确实怀孕了。一个星期前,她出现了妊娠反应,下体有些出血,到医院一检查,怀孕40多天,先兆流产,必须在家里静养。这样,她那份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工作彻底丢了,陈非一个月1300元的收入,无法负担原来每月800的房租,两人匆匆打了结婚证,赶紧四处找房子。照他们的预算,500元的房租已经是上限了,但就是这样,在这座城市里,这个价位的房子,不是车库就是不带卫生间和厨房的一室出租屋,对于孕妇来说,这样的环境显然并不适合。正愁呢,就在网上看到了老包的出租屋,条件之优惠前所未有,两人怕被别人抢了先,一狠心打了个的士就赶过来了。
  现在房子是租下来了,两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有些不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让人占,这么好的房子,如此便宜,一定有些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有些古怪?”米萝惴惴不安地问。
  陈非摇了摇头。
  “老包,你不觉得他太老了?”米萝继续问。
  这点陈非也有感觉。本来他们以为老包是60多岁,都称呼为“大爷”,老包也没反对。刚才一看身份证,他才30岁,两人都觉得尴尬,连忙改口称为“大哥”,老包也没觉得异样。30岁的人,看起来像40岁还可以理解,像60多岁的话,多少总有点古怪,就算再怎么饱经沧桑,似乎也不该衰老得如此之快。
  心里虽然这么想,陈非嘴上却不露出来,拍了拍米萝的肩膀安慰道:“也许就是因为早衰糊涂了,才把房子租得这么便宜吧,你别多想了。”这说法软弱无力,但确实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古怪,米萝只好嘀嘀咕咕地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去了。陈非一个人出门,叫了两个哥们一起,直奔原来租住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来。
  就剩下米萝一个人在家了。
  米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三间房里转悠了一圈,拿扫帚在地上扫了扫,扫起了一簸箕的灰尘,到门口倒掉,又弄个拖布拖了一阵,觉得肚子有点疼,只好半躺在床上休息。
  卧室里的床是木头架子的,上面一块用旧的席梦思,也是厚厚一层灰,米萝随便用报纸铺了一下就躺了下去。身子放平了,却毫无睡意,眼睛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积了很多扬尘,在角落和墙边上形成灰色的细线,有一些亮晶晶的丝线在半空中飞荡,细看时却又看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陈非和他那帮哥们的声音,东西都搬来了。米萝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指挥他们摆放各样物品。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放好了,帮忙的人抽了两根烟就匆匆赶去上班,陈非把米萝扶到床上躺下,给她洗了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就自己哼着小曲打扫卫生去了。
  床上已经铺上了干净的床单,米萝舒服地缩在被子里,小口喝着陈非冲的牛奶,望着宽敞的卧室,忽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幸福的感觉就像是一种绒毛,柔嫩地在心里飘拂着,这是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她微微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痒酥酥的幸福感从内心朝外辐射,慢慢地,这种感觉似乎钻出了皮肤,她感到自己面部真切地体会了一种拂动。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那当然不会真的是幸福感的具体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似有若无的细丝在脸上飘拂着。她伸手抓了抓,手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是蜘蛛丝。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透过阳光,一丝一缕的蜘蛛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墙角边已经结了几张完整的蛛网,黑色的虫子在网上爬来爬去。
  它们结网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异!
  米萝爬起来,走到客厅,陈非正卖力地扫着木地板,他面前的扫帚底下已经堆积起厚厚一层灰。
  “真脏。”看到她出来,陈非抬起头笑了笑。
  米萝完全笑不出来,她走到陈非面前,轻声说:“我刚才已经扫过一遍了。”
  “啊?”陈非继续笑着,“那你一定是偷懒了,完全没扫干净么。”
  “我扫干净了,还拖了一遍。”米萝小声说。但陈非没听到她的嘀咕,实际上,看到眼前的遍地灰尘,她也怀疑自己刚才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莫非这也是妊娠反应的一种?她有些疑惑,拿着一把扫帚,把它绑在晒衣叉上,对着天花板挥动起来——到处都是蜘蛛网,每个房间里都有,他们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扫了两个多钟头才扫完。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陈非把扫帚收好,在米萝脸上亲了一把:“我去做饭。”
  刚才的劳动令米萝感到口渴,她喝了点水,想起之前陈非为她洗的苹果,走进卧室,苹果仍旧在床头柜上,但已经腐烂了。
  米萝站在腐烂的苹果前,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苹果整体变成了黄褐色,酸臭的液体在底下积成一小滩,用手一碰,指尖传来烂泥般的感觉,果皮破开,汁水溢了出来。
  陈非为什么要洗这么一个腐烂的苹果给自己?
  另一个问题是:陈非怎么可能用手拿起烂到如此程度的苹果?它完全不经触碰,一碰就完全瘫软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亮晶晶的丝线又开始飘拂。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怪事!”陈非在厨房里喊了起来。
  “什么事?”她趁机逃离了卧室。
  “你看。”陈非指着灶台给她看。
  灶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陈非正在处理的菜蔬,这是他做饭的风格,厨房在此时总像个解剖现场。米萝还没走进灶台,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已经让她胃里泛酸,冲到厕所一阵好吐。回来再看时,陈非已经打开了排气扇。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但那腐臭味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将他们完全浸泡在其中。
  米萝打着嗝,仔细看了看灶台——灶台上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猪肉——臭的,暗红色腐败的肉上流出猩红的血水——一棵大白菜——烂的,叶片发黄发黑,几乎已经成为半液体状态——几只鸡蛋——臭的,灰色的外壳上满是黑色的斑点——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的腐败物质……米萝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冲到厕所里吐了一遍。
  等她再次出来,陈非正惶惑地看着她:“我买来的时候都是好的。”
  米萝点点头——这还用说?这种腐败程度的东西,别说陈非不会买,卖菜的也不会拿来卖。
  显然,这些菜都是拿到这里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这房子不对劲。”米萝说。
  陈非现在完全确信这点了。
  问题是,他们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手里那点钱都折腾光了,再换房子也不可能了。打老包的电话,死活也没人接。
  天渐渐黑了。
  两个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看着天上的蜘蛛网越来越多,眼睁睁看着地板上的灰尘慢慢积累起厚厚一层。最后,两人都受不了了,换了衣服出去吃了一顿,又在外边转悠了半天,到夜里10点,才筋疲力尽地走回来。
  房子里已经脏得无处落脚,一开门就呛了一鼻子灰,但谁也顾不上打扫,随便洗了洗就赶紧上床了。
  陈非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米萝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觉得烦躁,心里的恐惧忽然强大忽然弱小。她从这边翻到那边,又从那边翻到这边,每次翻边都把长头发扯断几根,这让她更加郁闷。
  蜘蛛网已经垂到了半空中,她从脸上把它们拂开,睁着眼睛,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醒来时,陈非已经上班去了。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上了个厕所,又朦胧地回到了床上。
  啪哒啪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在家里?
  她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来,蒙了满头的蜘蛛网,大声喝道:“谁?”
  脚步声停了。
  她侧耳听了好一会,再也没听到动静。
  疑惑地躺下,后脑勺刚沾到枕头,啪哒啪哒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另一间卧室里传来的。
  她想了想,轻轻地坐起来,光着脚,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
  啪哒啪哒。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吸了一口气,猛然把门拉开。
  声音消失了,门内空荡荡的,一张没有床垫的木床裸露着光溜溜的木板,四壁什么家具也没有,也没有看到人。
  她觉得有些头晕,使劲支撑着自己,在门口站了一阵。
  大约一分钟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方向十分明确,脚步声直接来自天花板。她抬头望去,在无数蒙着灰尘的蜘蛛网中间,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退出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灰尘悄无声息地堆积着,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趾,白色的袜子变成了灰色。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滴答的声音被灰尘阻隔,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在灰尘上形成一个小窝。
  米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走出了这房子。
  一出门,呼吸到门外的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仿佛从坟墓里走出来了。四周是一片新建的楼房,已经有些人搬了进去,不少装修公司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小区将米萝租住的房子包围起来,四面都是围墙,但偏偏这房子又在小区之外,这真是有些怪异。
  米萝朝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走过去。
  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玩电脑。米萝怯生生地在她面前站了半天她才察觉,忙抬起头来,笑着问:“什么事?”
  “我想打听件事。”米萝犹豫着问。
  “什么?”女人的脸十分和善。
  “那栋房子……”米萝回身指着那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那房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女人说完,便仔细研究起电脑上的信息来,无论米萝怎么说,她都不再开口。
  这越发让米萝觉得古怪。
  那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站在屋外,看着这矮矮的房子,一时间,觉得所有的阳光仿佛都被这房子关到了外边,似乎一打开门,就会看到一个黑暗的世界。
  但实际上,打开门,屋内也是阳光灿烂,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特别,除了灰尘和蜘蛛网特别多之外。
  米萝在外边瞎转悠了很久,直到自己转累了,才不情愿地回到房子里。
  晚上,陈非回来,又打扫了一轮卫生。
  “你们什么时候涨工资啊?”米萝靠在他身上问。
  “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要是连这份工作也丢了,就真麻烦了。”陈非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要不我还是去上班吧?”
  “别。”陈非赶紧说,“我想办法弄兼职,你别动。”
  两人在黑暗中小声说了会话,便睡着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早晨,灰尘和蜘蛛网,腐烂的蔬菜,变质的牛奶,这些都毫无惊喜,两人对此早已习惯。陈非摸黑起床,为了不打扰米萝的睡眠,没有开灯。米萝跟他说了两句话,又翻身继续睡觉。
  陈非揉着眼睛到厕所里,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漱口。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几分憔悴,才一天时间,胡子已经长得很长了。他拿电动剃须刀把胡子剃去,摸了摸头发——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快盖住耳朵了。他对着镜子沉思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到卧室推了推妻子:“米萝。”
  “什么?”米萝含糊地问。
  “没什么,我上班去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渐渐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每天要大扫除一次、水果和蔬菜必须迅速吃掉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方便的。
  当然,手指甲和头发生长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不过这也并不影响生活,对于月收入只有1300元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小麻烦基本不算什么。
  米萝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开了。
  有一天,米萝在小区内散步,望见一个捡破烂的,瞧着背影有些眼熟,就多留意了一眼。那捡破烂的专心致志于垃圾桶,完全没注意到米萝,等他抬起头来时,米萝吃了一惊。
  那人是老包。
  老包居然是个捡破烂的?
  这事让米萝更加迷惑。
  一个人有这么一栋房子,完全可以租个高价钱,为什么还需要来捡破烂?
  出于这种疑惑,当老包离开时,她跟了上去。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腹部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用手抚摸着腹部,悄悄跟在老包身后。老包走得很快,提着垃圾袋一路走去,穿过几条街,似乎还没到头。米萝感到有些疲倦了,正打算放弃,却见老包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他从一扇门里走进去,米萝跟过去一看,他的头正从地面上消失。
  他进入了地下室。
  米萝从入口处探头一望,地下室里是个5平方米大小的空间,里头放着一张床,老包进去后,把门关上,就看不见了。
  米萝把头抬起来,眼前一个人正愣愣地望着她。
  “看什么?”米萝有些慌张地问。
  “你看什么?”那人问。
  “我在看那个人,”米萝指了指地下室,“他到那里干什么?”
  “那是我的房客,我把地下室租给他了。”那人说。
  “什么?”这话真让米萝大吃一惊——老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要来住地下室?
  “捡破烂的,也就能租到这种房子了。”那人说。
  “多少钱一个月?”
  “50块。”
  米萝转身走了。
  她越走越快,无数疑团在心里连成一片,她想起那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这念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老包只有30岁,看起来却像60岁,这是不是和那房子里一切都快速生长的现象有关?
  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连忙跑到一家店子的橱窗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变老了吗?没有吗?她丝毫没把握,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年轻。
  她掏出手机,想给陈非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们交不起两个人的话费。
  好不容易等到陈非下班,他刚进门,她就凑了上去,仔细打量他的脸,看得他心中发毛:“干吗?”
  他的确是老了。
  米萝这才发觉,这么几天时间,陈非就老了不少,眼角出现了许多皱纹,黑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头发。
  “你没发现自己老了吗?”她问。
  陈非心一沉。
  “你发现了?”他黯然道。
  米萝点点头:“是这房子,这房子让你变老了。”她恐惧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是不是也老了?我老了吗?”
  “没有!”陈非赶紧把镜子递给她,“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得没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点也没变老。米萝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紧张起来:“我们搬走好吗?我们去住地下室,只要50块钱一个月,好吗?”
  “地下室?你已经怀孕了。”陈非犹豫着说。
  米萝拼命摇头:“就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更要搬走。”她恐惧地瞪大眼睛:“你没发现吗?我的肚子大了,还不到两个月呢,它不该这么大的,我害怕……”
  “好好,我知道了,”陈非赶紧给她擦眼泪,“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还有老包,”米萝哭着说,“我们要去找老包,把房租要回来。”
  “好,都听你的。”陈非说。
  米萝笑了,当她转过身后,陈非暗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控制的疲惫神情。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非想睡个懒觉,却被米萝早早叫了起来。
  “干吗?”他疲倦地把头埋在被子里。
  “快起来,我们去找房子,再去找老包。”米萝摇晃着他。
  陈非继续闭着眼睛睡,米萝使劲摇,总算把他摇醒了。
  “我的肚子好像又大了。”她惊恐地说。
  陈非瞄了眼她的肚子——的确,现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小枕头那么大了,照理说,才一个多月的胎儿不至于如此。他也有些惊慌:“要不,去医院看看?”
  米萝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剪掉一夜间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先去了趟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两人脸色煞白——婴儿已经4个月大了。
  “可是,才一个多月啊……”米萝喃喃道。
  陈非拉了她一下,让她别在医生面前说出什么来。
  “4个月了,孩子很健康,”医生笑呵呵地说,“一切都很正常。”
  不,一切都不正常。陈非心里想,但他什么也没对医生说,拉上米萝就离开了。
  “我们去找老包。”陈非说。
  两人感到老包住的地下室,老包正好打开门,扛着垃圾袋准备出来,一抬头看见两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是你们啊,什么事啊?”
  “我们要退房子。”米萝劈头就说,陈非想拦都没拦住。
  “不行。”老包摇晃着大脑袋,“签了协议的。”
  “你那房子有问题!”米萝大声道。
  “有什么问题?”老包狡猾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薯片撕开,一片一片往嘴里塞着。
  “你变得这么老,这就是问题。”陈非说。
  老包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你管我。”
  这句话让陈非呛了一下,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们单独聊聊。”他把老包拉到一边。米萝想跟过来,陈非做两个手势拦住了她。她远远地看着,两个男人不断小声说话,老包不停地朝她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笑得她心里发毛。
  好不容易,那两人聊完了,老包扛着垃圾袋朝远方走过去,陈非走过来对米萝说:“他说明天给我们钱。”
  米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看房子。”
  陈非点了点头。
  一找才发现,这座城市里低价的房子很多,它们都不超过十个平方,无一例外都是阴暗潮湿的空间,水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价格确实便宜,他们很快就看中了一套月租60元的,双方谈妥之后,约好明天来签约。
  “这下好了,”米萝高兴地说,“明天找老包退了房子,就直接搬到这里来。”
  “嗯。”陈非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床,米萝打开她惯常放钱的抽屉,准备拿点钱买牛奶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钱真的不见了,抽屉中那个铁盒子里空荡荡的,她把抽屉抽出来翻了底朝天,又把所有的抽屉都抽出来,又趴在地面上找了半天——没有,哪里都没有看到钱。他们从来就没有积蓄,这1000多块钱是陈非前两天刚发的工资,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现在这钱没有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了,她找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了怎么了?”陈非赶紧从厕所里跑出来问。
  “钱丢了!”她嚎啕大哭。
  陈非脸色一沉:“你放在哪了?”
  “这里。”
  “你没记错。”
  “没有。”
  陈非把她拉起来,自己又找了一遍。
  没有看到钱。
  他把屋子里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都找了几遍,钱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老包干的,”米萝喃喃道,“一定是他干的,他不想让我们搬出去,他和这房子都有邪气!”
  “别乱说。”陈非一边找一边阻止她。
  “不是他还有谁?这房子锁得这么严实,窗户和门都关得紧,夜里我睡得也不是很死,昨天睡觉前还在呢,一晚上就没了,不是见鬼了是什么?就是他干的,我找他去!”米萝说着就朝外跑,陈非跟在后面,等他把门锁好,米萝已经跑出了老远,陈非急得大喊:“别跑,别跑,你有孩子呢!”
  但米萝怎么还听得进这种话?搬进房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甚至几乎看到老包那诡异的身影夜半闪进自己的房子……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找到老包,把钱拿回来,把房子退了,开始新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得不正常了,现在它又变大了一点,一天也不能拖了。米萝脚步飞快,很快就赶到了老包住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敞开着,房东站在门口,正朝外扔东西——木头娃娃,破玩具汽车,水枪,足球,各种各样破烂的玩具在门口堆成一堆,就是没看到老包。
  “老包呢?”米萝喘着气问。
  “搬走了。”那人说,“他都藏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搬哪去了?”米萝大声问。
  “不知道。”
  米萝耳朵里轰隆作响,要不是陈非扶着她,她几乎就倒下去了。
  老包搬走了,钱没有了,搬走的希望成为泡影,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何生存呢?米萝欲哭无泪。陈非拼命安慰她,两人慢腾腾地走回了那怪房子。
  那该死的怪房子!
  陈非打电话找朋友借了两百块钱,再也借不到更多了,在这座城市,他们只认识这么些穷朋友。这两百块钱要用20多天,必须撑到陈非下一次发工资,生活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而米萝的腹部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十多天过去了,米萝眼睁睁看着陈非一天天变老,现在他看起来仿佛有35、6岁了,背有些驼,疲倦的神情仿佛面纱般罩在他脸上,始终不曾拂去。
  而她的肚子也吹气般地变大了。
  她在恐惧中数着时间——孩子就快出世了,她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更要命的是,他们连看医生的钱也没有。
  也许她只能在这栋怪房子里生孩子了!
  她恐惧着,期待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她要生了。
  他们还剩下80块钱的时候,阵痛开始了,她决定在家里自然生产,但陈非不同意。
  “我们没钱。”她咬着牙齿忍痛说。
  “你别管。”陈非红着眼睛说。
  陈非叫了辆的士,她坚决不同意,坚持要坐公交车,陈非不由分说把她推了上去。
  临进产房前,她还在担心没钱付手术费,但陈非让她什么都别管。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时,陈非不在身边,紧挨着她身体的左边,睡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这就是那孩子吗?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颤抖着把襁褓打开——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正常。她松了一口气,把襁褓再剥开一点,那孩子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她愣住了。
  那孩子嘴里,似乎有什么光闪过。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掰开孩子花瓣般的嘴唇——在那柔嫩的小嘴里,长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而在孩子的头上,满头雪白的长发,随着襁褓的展开,银子般宣泄出来,亮闪闪的光芒让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愣了半天,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把跳下地,拔掉手上的针头,抱着孩子就冲了出去。
  她要去找陈非!
  他们的孩子果然未老先衰,这都是那房子害的!
  这都是老包害的!
  她心里心疼这个孩子,又恨老包,一边心疼一边愤怒着,就这么光着脚冲出了病房,在住院部的花园里乱窜着,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她什么都不在乎,孩子已经这样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乎什么,她只想找到陈非。陈非现在是她唯一的支柱,她想找到他,在他肩膀上靠靠。
  但哪里也没看到陈非。
  反而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手里拿着一袋薯片,这个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老包,这是老包。她没顾得上去想老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一把冲了过去,狠狠地揪住了他:“老包!”
  老包正吃着薯片,被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脸上有些惊慌:“哎,你怎么在这里?”一眼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又笑着说:“生了啊?给我看看!”说着就把头伸过来。
  “滚!”米萝用力掴了他一巴掌。老包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竟然冒出了泪水:“你打人?”
  “你不是人!”米萝愤怒地道,把孩子递到他前面,“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
  老包含着泪花看了眼孩子,伸出手指逗孩子的脸,米萝冷冷地看着他:“都是你害的。”
  “哎哟!”老包猛然缩回手,手指尖上冒出了血迹,“他咬我。”他把手指头含到嘴里,又冒出了眼泪。
  “你哭什么?”米萝厌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有什么办法?”老包大声说,“我比他大不了多少!”
  “什么?”米萝没听明白。
  “是你老公要我搬走的,他还给我100块钱呢,你打我干什么?”老包愤怒地吼了一声,趁米萝发怔的功夫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米萝看着他挣脱,看着他跑,却完全没心思去理会。
  是陈非要老包搬走的?
  这话在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怔怔地往回走,穿过走廊,在男洗手间门口,她听到有人在哭。这是个男人的哭声,她听出了这声音,推门进去,推开一扇隔间的小门,陈非正坐在马桶上哭。
  “你哭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
  “孩子。”陈非泪流满面,眼睛望着地面。
  “我生孩子的钱哪来的?”她问。
  “找家里要的。”陈非哭着说。
  “你怎么不早找家里要?只要60块钱,我们就可以搬到地下室去住,孩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了。”米萝说。
  陈非只是哭。
  “你把钱拿走,说是被偷走的,就是不想离开那里,你想让孩子早点出来,是不是?”米萝问。
  陈非止住了哭声,吃惊地抬起头。他凝视着米萝,但米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他又哭了。
  这回哭得汹涌澎湃,整个人都从马桶上滑了下来,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七:婴儿河
  
  白河静悄悄地流淌着,它安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蜿蜒曲折地穿过群山,最后流入长江。
  四周十分安静,沐华把船划到中央,熟练地把渔网抛洒出去。
  渔网在水里慢慢沉了下去,过了一阵子,沐华把网收上来,里头跳着几尾草鱼。
  他把鱼放到船舱里,再次抛出网,望着闪光的河面,不由叹了一口气。
  最近这阵子,白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以往一网下去,满网里都是银光闪闪,这一年来,一网能打到10条鱼已经算是幸运了。
  渐渐地到了黄昏,他靠上岸,把渔网挂在岸边的架子上,自己提着打上来的12条鱼回家了。
  家里早已冒起了炊烟,母亲在灶屋里忙碌着,父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斗。
  “嫂子呢?”他问。
  父亲用烟斗朝里屋指了指。
  走进去一看,嫂子还是半躺在床上,手里抱着孩子。
  孩子的眼睛紧闭着,青紫色的面孔在暮色中看来有几分狰狞。
  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也许孩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把灯打开,嫂子的眼皮抬了抬。
  “嫂子,把孩子放下吧。”他小声说。
  “我再抱抱他。”嫂子机械地说。
  沐华在屋子里站了片刻,便转身出门,挑出一条最大的鱼,放在水沟边剖开肚子,去掉鳞片。
  父亲还在张望着家门前的那条路,他的大儿子沐杰已经接到电话,这个时候应该快到家了。
  暮色如黑烟般弥漫开来,屋里屋外沉入黑暗之中,灶屋里的灯亮了,依旧没人说话,寂静像磨盘压在屋檐上。
  沐杰的影子慢慢从暮色中凸显出来,他站在父亲面前,浑身笼罩着烟斗里喷出来的青烟。
  “爹。”他喊了一声。
  “回来了?”沐世雄把烟头在台阶上磕了磕,“回来了就快点动手吧。”
  沐杰点了点头,进灶屋和娘打了声招呼,便走进自己房里。
  老婆华英怀里抱着的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发出了异味。他凑近看了看,是个胖乎乎的壮实儿子,额头正中一粒漂亮的朱砂痣。一出生就死了,和别的孕妇一样,他们的儿子也没有逃过出生就死的厄运。他伸出手,华英把胳膊朝后缩了缩,他手上加了点劲,把孩子夺了过来。
  “走吧。”他说。
  华英沉重地呼吸一阵,穿好衣服下了床。
  沐世雄和沐华已经准备好了,站在门口等着他俩。
  四个人轮流抱着死去的孩子,慢慢朝河边走去。
  白河水在月色下脉脉流淌着。在这条长河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婴儿的亡魂。
  沐杰把孩子放到河边的沙滩上,慢慢剥去他身上的衣服。孩子赤条条地展现在月光下,像一尾壮大的银鱼。
  三个男人站到水里,隔几步站一个,最远的沐杰,水已经齐到了他的胸膛。
  华英在岸上把孩子抱起来,亲了几下,又放到脸上贴了好一阵子,这才把孩子递给沐世雄。
  沐世雄把孩子递给沐华,沐华又把他递给了沐杰。
  沐杰轻轻接过儿子。
  死去的孩子已经僵硬了,变得异常沉重。他把身子弯下,双臂伸展,将孩子浸入水中。
  月光照得水面如此明亮。
  远处,白河水底闪着银白的光。
  “去吧,水里有很多小朋友陪你。”他慢慢松开手,轻轻朝前推了推,孩子的身体往前轻轻一送,便顺着水划到了更深的地方。
  孩子就这样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见他,月光无法穿透水面。
  沐杰惆怅地瞪大眼睛望着,却只能看到亮闪闪的河水。
  5年来,他亲眼看到无数的婴儿沉入水底,今天终于轮到了自己。
  他竭力想回忆起5年前的白河,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在他脑子里,只有眼前这条白河——雪白的河床在水底下闪光,仿佛从千古以来一直如此。
  但他确实知道,在5年以前,白河的河床不是白色的,那时候它还不叫白河。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时候村里每年都会生出很多孩子,河里的鱼总也打不完。
  但后来就变了。
  自从5年前第一户人家生出了死婴儿,此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生出过活着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都很健康,做各种检查都没毛病,甚至在临产前,还能听到强健有力的胎音。但一生出来就是死的,脸色青紫,嘴唇灰白,医生说是缺氧,可谁都知道这不是那么回事。
  依照千百年来的习俗,未满周岁的婴儿不宜入土,所有的孩子都抛入了这条河。
  连续不断地有刚出生的死婴抛入这条河。
  随着死婴的抛入,白河的河床慢慢就变成了白色,白得像雪。
  白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称作白河的,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婴儿河”。
  持续的死亡无法抵挡生育的欲望,人们仍旧不断地繁殖,但没有一例成活,即使他们搬到外地,即使他们不再和本地的人通婚,也无法改变婴儿持续死亡的事实。
  调查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查到死婴的原因。
  5年了,村子里再也听不到初生婴儿的啼哭,一个新生儿也没有,村子仿佛都变老了。原本有1000多户的村庄,搬走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400多户人家。
  但,生活还在继续,就像这白河,无论河床是什么颜色,它仍旧孕育着两岸的百姓,它的腹腔里仍旧有无数的水族在生存。
  最近这段日子,鱼也慢慢减少了,人们说,连白河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哥,回了。”沐华的声音把沐杰从沉思中拉出来,他应和一声,慢慢地走了上去。
  四个人并肩走了回去,谁也没有说话。
  家里,饭菜已经做好,雪白的鱼汤冒着热气,雪白的鱼汤,和白河的河床一样白,雪白的鱼肉,像婴儿的肉一样嫩。
  白河仍旧流淌着,日子仍旧流淌着。
  人们还是这样生活。
  不过,鱼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十多天后,当沐华再次摇船到白河中央,正要撒网下去的时候,一条鱼从水里跳了出来。
  接着又有几条鱼跳出来。
  再接着,更多的鱼跃出水面,银闪闪的鱼在太阳下扑腾着,一眼望去,河头河尾都是鱼,鱼形成了浪,白河水面被鱼的鳞光遮住了。
  沐华的眼睛被眩花了,揉了揉眼睛,一网下去,满满一网的鱼。
  又一网下去,满网。
  打了三网,渔船载重到了极限,而鱼仍旧在不断飞跃,更多的渔船加入了撒网的行列。
  沐华把渔船摇回岸边,放下仓里的鱼,又返回河面,持续抛网。
  这一天,整个白河村都丰收了,龙王爷的子子孙孙们落网的不计其数,每家每户的渔船和鱼仓都满了,最后实在装不下这么多鱼,才依依不舍地摇船归岸。
  华英和娘拿着木桶进入自家后院修砌的鱼仓,打算捞几条鱼做晚饭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华英打开灯,橘黄的灯光在鱼仓里洒了个圈,水面上白乎乎一片。
  走进一看,是鱼。
  是一条条翻白的鱼。
  华英半跪在池边的水泥地上,伸手捞起一条鱼。
  软,粘稠,不反抗——鱼是死的。
  所有的鱼都死了。
  华英想起自己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握着鱼哭了起来。
  在一池泛着白光的死鱼面前,沐杰和沐华都怔住了。沐杰同样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把鱼一条一条捞起来,用木桶装好,提到河边,准备把鱼扔进河里。沐华用扁担担着一担死鱼,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朝河边走去,死鱼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越往河边走,腥臭味越浓。
  月光明亮地照着,河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们形成一道人墙,遮住了白河。
  沐华和沐杰挤进人群,眼睛看到白河,都怔住了。
  白河水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死鱼,看不到尽头,整条河流仿佛都停滞了、消失了,只有死鱼,凝固在人们的视线里。
  浓烈的腥臭味扑上鼻尖。
  白河里的鱼全都死了。
  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把白河里的鱼捞干净。
  没有了死鱼的白河水和往常一样清澈,它脉脉流淌,无声无息。
  水面下再也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任何活物。
  白河,和白河村的女人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生活仍旧在继续。
  这是个炎热的夏天,在白河边缘地带,河床有一线浅浅的鹅卵石,白色的河床没有侵蚀到此处。这里水色清澈,水刚刚能到达成年人的腰际,每到傍晚,人们都喜欢在这里洗澡,水性好的人们就从这鹅卵石的浅水处往深处游。
  和往常一样,这个黄昏,人们在白河近岸的地方游泳洗澡,岸上传来炊烟的味道。
  一个孩子朝深水处游去,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白河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是游水的好手。
  几分钟后,人们听到那孩子变形的叫声,水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溅起来,孩子惊恐的脸在水花中央挣扎着:“救命!有人在拉我!”
  好几条汉子迅速游过去,沐华冲在最前面。
  孩子的脸从河面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缕头发漂浮着。
  沐华及时抓到了那缕头发,他一把揪住,往上拔。
  头发连根扯了下来,孩子却继续下沉,沐华明显感到,底下有什么力量在和自己对抗,孩子就是被那股力量带下去的。
  来不及多想,他潜入水下,双手抓在孩子的腋下。
  白河水如此清澈,没有什么阻断他的视线。沐华看到孩子的身体随着自己的用力在上升,而那股力量仍旧在持续朝下使劲。
  是水草缠住了孩子的脚吗?尽管谁都知道白河里没有水草,沐华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孩子的脚踝。
  那是什么?
  手!
  一双小小的、婴儿般的手,从白河的河床里伸出来,牢牢地抓着孩子的脚踝。
  水鬼!
  沐华脑海里闪过这个词,惊恐迅速覆盖了他的身体,他疯狂用力,把孩子从那手中扯了出来,交给其他前来救援的人们。
  他回头看看,白色的河床里伸出无数双小手,5个指头用力张开,在水中捞着,不知道想捞住些什么。
  他迅速浮上水面,大喊声:“快走,底下有水鬼!”
  人们用尽全力朝岸边游去,近岸处的人们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岸。
  在岸上,他们查看那孩子的脚踝,发现一个紫色的手掌印,很小,就像是婴儿的手掌。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在白河里游泳。
  “你真的看见一双婴儿的手?”沐杰小声问。
  沐华点了点头。
  他们把目光投向华英,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隐约中似乎听到“婴儿”两个字,脸上的神情蓦的紧张而专注起来。
  是他们的孩子吗——那双手?
  沐杰和沐华不敢在家中谈论此事,默默地走出家门,沿着被夏天迅速增长的荒草覆盖的小径,往前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河边。
  没有鱼,也没有人,白河变得异常荒凉,流淌的水声诉说着寂寞。
  沐氏兄弟解开栓在河边的小船,一人一张桨,慢慢朝河中央划去。
  晶莹的河水在木桨下泛起水花,河水是透明的,空白的,雪白的河床上什么也没有,往常有鱼的影子掠过河床,还有人的影子映在水里,今天,阳光穿过空荡荡的河水直接照射着河床,沐华在水底看到自己和哥哥的影子,两个人倒立在水中,显得很寂寞。
  “你说的是真的?”在河中央,沐杰再次问起在家里没有讨论完的问题。
  不等沐华回答,他们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响。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们转过头去。两人都看见了,在透明是水底下,离船不远,有一团黑影正在水中扑腾,当水花落下,他们看到一张婴儿的脸,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水面,往空中乱抓着,仿佛在呼救。
  沐华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沐杰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哥!”沐华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去救人!”沐杰从水里冒出头,说了一句话,又往前游去。
  他离那孩子越来越近。
  沐华呆呆地站在船上,望着那在水中沉浮的婴儿,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怪异感觉。
  沐杰靠近了那孩子。
  沐华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是一张婴儿的脸,但那张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笑容?那孩子裂开嘴笑着,嘴里一排鲨鱼牙齿般的利齿,它朝沐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手在阳光下一闪,半透明的指甲投下淡淡的阴影——指甲大约有半寸来长。
  不,这不是婴儿!
  “哥,快回来!”沐华汗毛倒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是水鬼!”
  但沐杰没有听见,他的头埋进水里,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手已经抓到了婴儿。
  婴儿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沐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速朝沐杰游过去。
  他看见沐杰被那婴儿缠住,朝下拖去,沐杰用力想挣脱婴儿的掌握,婴儿张开森森白牙,朝沐杰手上咬去。
  一缕红色从沐杰手腕上冒了出来。
  白色的河床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好几个圆乎乎的婴儿头颅冒了出来,它们伸出带爪子的手,抓着沐杰往下拖去。
  沐杰挣扎着,被它们带进了河床。
  他的身体沉没在河床之中,一半在河水里,一半在河床中,一半存在,一半消失,气泡不断从他张大的嘴里冒出来,沐华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
  但还是晚了,沐杰被彻底地拖入河床下,河水变成浑浊的乳白色,分不清河床和河水的界线。
  沐华不顾一切地继续朝下游去,伸出手想抓住哥哥。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AGB|Impressum|Datenschutzerklärung|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网站地图

GMT+2, 2024-5-15 03:28 , Processed in 2.561351 second(s), 15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