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短篇故事集 作者:大袖遮天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魏彬很兴奋,抬脚就朝酒店内走去,看着他猥琐的背影,徐秀明脸上一阵发烧,正要赶上去将他拉回来,耳边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秀明,你总算来了!”她苦笑一声转过身去,一大帮老同学从酒店门口露天茶座内走了过来。
  看来是无法避开了。十年来头一次的大学同学聚会,就要在这种丢脸的情况下参与了。她暗自叹了口气,不去注意魏彬,以免打击自己的自信。扯了扯衣襟,捋了捋头发,她微笑着迎了上去。同学们很快把她围在了中间,拉着她问这问那,有人问:“魏彬呢?没跟你一起来?”
  “那不是?”徐秀明指着魏彬道。魏彬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正和酒店门卫大声争吵着,酒店门卫努力向他解释着什么,魏彬显然什么也听不进去,挥舞着瘦骨伶仃的拳头,大叫大嚷,不时朝地上吐一口痰,用鞋底在地上蹭来蹭去,门卫说:“先生,这里不能随地吐痰!”这让让魏彬跳了起来,太阳穴边的青筋跳得老高,破口而出的一串粗话,让聚会的同学们目瞪口呆,徐秀明的脸红成了猪肝色。
  “这人真没素质。”这次聚会的组织者朱兵笑道。
  “是啊。”几个同学随声附和。
  这话让徐秀明恼羞成怒了。虽然魏彬实在丢人,但众人明明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丈夫还这么说, 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向脾气不算很好,此时更是拉长了脸,冷冷地道:“谁没素质?没弄清楚之前不要乱说!”
  “你怎么了?”朱兵感到万分惊讶,“又不是说你。”说完这句,眼看徐秀明脸色更加难看,他连忙岔开话题:“魏彬呢?在哪?你不是说他来了吗?”
  “那个没素质的就是!”徐秀明没好气地道,“才十年没见就不认识了?”
  众人沉默了一小会。
  在这沉默的当口,徐秀明跑过去狠劲拉了魏彬一把,魏彬回头看了看她,指着门卫说:“他不让我进去……”
  “走,别丢人了!”徐秀明低声怒吼着。
  魏彬怔了怔,看了看徐秀明的脸色,这才收敛了气焰,随着她走回聚会的人群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同学们望着他们俩,神色都有些尴尬。
  “这就是我们的同学?”魏彬指着这一大群人,不客气地问徐秀明。
  徐秀明的脸再次涨红了,她点了点头,连忙对大伙解释道:“魏彬出过车祸,以前的记忆都丢了。”
  “哦。”同学们疑惑地望着魏彬,点了点头。
  “大家好!”魏彬热情洋溢地挥舞着手掌,俨然明星出场的阵势。徐秀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兵最先回过神来,他拉住魏彬的手用力握了握:“魏彬,好久不见,你的变化可不小!”
  “对不起,我脑子有问题,不记得你是谁了,是哥们,对不?”魏彬大咧咧地道。
  “对,哥们!”朱兵笑着把魏彬朝酒店内推,同时不露声色地看了徐秀明一眼。
  大家簇拥着到了酒店的包房,四散开来之后,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魏彬虽然不记得什么人了,但好在性格是逢人就熟,很快和那几个唱歌的人打成了一片,不停地抢着话筒,满场子里都是他变调的歌声。有几个同学互相递过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离开了话筒前的沙发。
  “秀明,你来一下。”朱兵和那几个同学把徐秀明拉到阳台上,把阳台门关上,室内的嘈杂便被阻隔在了门外。
  “什么事?”徐秀明问。
  “魏彬,”朱兵指了指门内,“他整过容?”
  “怎么这么说?”徐秀明生气地问。
  “朱兵没别的意思,”另一个同学马跃新连忙道,“我们几个大学时跟魏彬同寝室,是铁哥们,虽然十年没联系了,但也不至于忘了他的长相。”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们说句话你别见怪,这个魏彬,跟我们认识的那个魏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徐秀明感到自己应该生气,但偏偏没生气,相反,马跃新的话让她心中“咯噔”响了一下,她想起来凯华酒店的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心头掠过一丝疑云。
  “这个人如果没整过容的话,绝对不会是魏彬。”马跃新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整过容,也不可可能是魏彬!”
  “为什么这么说?”徐秀明压抑着心头翻滚的疑云问道。
  朱兵和马跃新对视了一眼,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另一个同学曹建接过话头,慢条斯理地说开了:“你这么优秀,当年找谁我们都会生气,唯独找了魏彬却让我们没话说——魏彬是我们这伙人里最有女人缘的一个。”他朝门内努了努嘴:“你看他那个样子,会有女人缘吗?”徐秀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那意思就是,以徐秀明当年在大学里的风头,看上的人怎么可能不够优秀?换言之,她既然看上了魏彬,魏彬就不可能是现在这样一个人。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徐秀明努力回忆大学时的魏彬,然而脑海里只要一想到“魏彬”这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目光闪烁、面容猥琐的男人,大学时代的魏彬被这个男人完全掩盖了,偶尔冒出一点痕迹来,也很快消失了。
  “魏彬当年是什么样?”她不由自主地问。
  这话让其他几个人愣了一下。马跃新回过神来,很快道:“魏彬当年身材很好,喜欢运动,性格开朗,喜欢笑,因为长得帅,所以很注重自己的外表,穿衣服很有品位,似乎什么衣服只要是他穿的都好看。他为人很慷慨热情,对朋友讲义气,当然,对你,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只要你多看哪个男人一眼,他就发脾气。”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徐秀明也跟着笑,心里却满是苦涩——尽管马跃新这样地描述,她却还是无法回忆起大学时代的魏彬,那个讨人喜欢、有品位的魏彬,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现在这个让人看了从心里产生反感的丈夫。现在的丈夫,似乎把当年魏彬所有的优点完全反了过来,当年他有多出色,如今就有多么猥琐。
  朱兵仔细观察着徐秀明,咳嗽一声道:“秀明,你难道不记得魏彬当年的样子了?”
  徐秀明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只记得这个样子。”她朝门内指了指。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兵疑惑地道,“连我们十年未见的同学都能一眼看出他不是魏彬,你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出来?”他的眼神由疑惑转为怀疑,似乎是怀疑徐秀明隐瞒了什么事情。徐秀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那么发生了什么?”曹建问。
  “我也不知道……”徐秀明眼神有些迷惘,“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离开过,要是中途换了人,我没可能不知道……”她又想起了卓明亮——那么多人都一口咬定魏彬就是卓明亮,这意味着什么?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把这事说出来。
  “你不是说他出过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马跃新问。
  “是的,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一个同事一起出差,车子路上出事了,他受了重伤,另一个同事在车里没爬出来,被炸死了。后来他失去了记忆力,我怕他难过,就没再跟老同学联系了。”徐秀明说。
  “怪不得你们突然就没音讯了。”朱兵同情地点了点头,“也许那次受伤让他的大脑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者影响了内分泌系统之类的,改变了他的容貌吧,不然真没法解释这事。”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徐秀明不想再多谈下去,推开门走进了室内。
  朱兵他们跟进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徐秀明却刻意避开了。她和几个大学同寝室的女生大声谈笑着,让朱兵他们插不上话,在旁边站了一会就走开了。眼看着他们离开,徐秀明几乎再也没法控制住强装出来的笑脸,心头猛然被恐惧灌满了。这种恐惧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游丝般在心头盘旋,到如今一点点释放,终于占据了她全部的心胸。她满脑子都是朱兵他们的话,再想想姚敏他们几个人,她再也坐不下去了,猛然站起来。
  “你干什么?”旁边的女同学连忙问。
  “我想起来了,公司有个客户今天到,我得先走。”徐秀明匆忙说道。
  “那我去叫魏彬。”一个女同学说。
  “不用了,”徐秀明连忙阻止了她,“让他玩,难得聚会,我一个人走就行了。”说完便匆匆出门。
  现在的丈夫,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魏彬?当初的魏彬是什么样子?卓明亮又是什么样子?这几个问题反复折磨着徐秀明,她感到如果不弄清楚这些问题,她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
  在酒店门口,她招了辆的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姚敏的家。
  车子停在起初丽丽拉住魏彬认爸爸的那地方,现在丽丽已经不在这里了,徐秀明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了姚敏家所在的地方。
  姚敏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是徐秀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露出愤怒的表情。徐秀明顾不了这么多,张口就问:“你有卓明亮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你要干什么?”姚敏狐疑地问。
  徐秀明一时无法说清楚自己的来意,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看看。”
  姚敏疑惑地凝视她良久,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相册,朝徐秀明手上一递:“你又不是没看过他!”似乎尤嫌不够, 她又加了一句:“你这十年天天对着他,还能不认识?”
  徐秀明完全没理会这句话,她展开相册,一眼便看到一张男人的单身照。她脑袋里嗡地一响,指着这人问:“这就是卓明亮?”
  “当然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姚敏忿忿地道。
  徐秀明当然见过他!
  这人额头上的纹路、眼角的形状、笑起来有些尴尬的神情,以及那永远站不直的姿态,分明就是魏彬。她时时刻刻都对着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然而,姚敏却说这个人是卓明亮!
  她快速往后翻阅相册,整整一本都是卓明亮的照片,或者说是魏彬的照片。如果说起初她还对此有所怀疑的话,当她看到一张卓明亮和姚敏的合影时,这种怀疑便彻底打消了——这是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卓明亮和姚敏都很年轻,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人就是卓明亮。
  没错,每天陪伴着自己的那个猥琐男人,一直以魏彬的身份和自己同榻而卧的男人,其实并不是魏彬,而是卓明亮!
  她脑子里猛然记起了卓明亮的样子,在十年前,当时魏彬经常带着他出差,他每次都是那样猥琐胆怯地笑着,眼睛望着她时,常不经意露出一丝奇特的光芒……为什么自己早没发现呢?身边相伴的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呢?
  如果那个人是卓明亮,那么魏彬呢?魏彬上哪去了?
  她的心头绞痛起来,耳边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姚敏在跟她说着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门外是亮晃晃的太阳,她用力地想,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一波一波地流出来,即使这样,她还是想不起魏彬本来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一打开家中的防盗门,她连鞋子也顾不上脱,蹬蹬蹬直奔卧室。她扑倒大衣柜前,打开衣柜下的抽屉,从里边掏出好几本相册来。
  这十年来照的相片都在这里,她慢慢翻开——其实不用翻她也知道,这里面的魏彬,和她在姚敏家看到的卓明亮,以及她记忆中的卓明亮,这三者是长得非常相似的——当然,仔细看他们的五官,能稍微看出点区别,但无论如何,只要看过这些照片的人,再看魏彬本人,一定会认为他就是卓明亮!没错,徐秀明记得,卓明亮就是喜欢那样随地吐痰,甚至在她面前也吐过,吐完后还老拿脚去蹭,还有那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故意装大方的劲头、和人说话丝毫不懂分寸…..这所有的性格,都是属于卓明亮的!
  那么属于魏彬的是什么呢?
  徐秀明仍旧记不起魏彬的模样,她又打开另一个抽屉,从中抽出几本相册。这是她和魏彬以前的相片,自从魏彬车祸失忆后,一看到这些相片他就会努力回忆以前的事,继而引发一阵头疼,最后她只好把相片藏了起来,还上了锁。十年来谁也没打开过这个抽屉,现在重新面对这些照片,仿佛面对一个逝去已久的亲人。
  徐秀明缓缓翻开了相册。
  这才是魏彬!
  只看到第一张照片,徐秀明的眼睛便完全被泪水模糊了,透过泪水望去,照片上高大帅气的魏彬仿佛水中的幻影。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还是一页一页翻过去——她不用看清这些照片,什么都记起来了,魏彬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就像刚刚才见过面一般鲜明——这才是魏彬!她回想起那些幸福的岁月,身边有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她一页页地翻过照片,一本本地打开相册,合上最后一本相册后,她发了好一阵呆。
  如果十年来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卓明亮,为什么自己没有发觉呢?他是怎样进入自己生活的?真正的魏彬又在哪?她一直不愿意去想的答案冒出了头——难道,十年前那场车祸中丧生的,并不是卓明亮,而是魏彬?
  这个想法让她几乎坐不稳,连忙靠在了衣柜上。
  但,不是这样。
  她记得,自己和魏彬参加了卓明亮的葬礼,那时候躺在棺材里的分明就是卓明亮本人。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秀明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她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些照片,心头猛然一动,觉得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拿起这十年的照片看了起来。
  从照片上能看出什么?
  她感觉能看出点什么。
  她将这十年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发现卓明亮——她现在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的丈夫——也不是完全不像魏彬,甚至有些照片里,他和魏彬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有些照片里,他和魏彬又完全是两个人。她将这些照片摆弄了半天,最后依照卓明亮和魏彬的相似度排列开来,在地板上形成常常的一列。
  这一列照片显示出来的效果,让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原来竟是这样!
  这些照片,依照相似度依次排开,最左边的照片,也就是看起来最像魏彬的照片,越朝右边排列,相似度越低。这么一来,徐秀明看出来了,最左边的照片,何止是和魏彬相似,两者完全就是同一个人。从左往右一眼看过来,就会发现,卓明亮起初和魏彬一模一样,其后容貌慢慢发生了变化,到了最右边,就完全变成了卓明亮现在的样子。
  同时,徐秀明还发现,越靠近左边的照片,时间上越是靠前,也就是说,卓明亮和魏彬之间的相似度,是随着时间递减的。
  照片虽然多,但毕竟中间间隔了十年的跨度,所以有些照片上的容貌变化非常大。徐秀明望着望着,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念头如此可怕,即时是这样的热天,也让她感到了寒冷。她连忙打开窗帘,让阳光洒了进来——饶是如此,她还是感到全身发冷。
  现在已经不用去想为什么自己没发现卓明亮的真实身份了,也不用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了魏彬和卓明亮本来的样子——既然卓明亮一开始就和魏彬一模一样,那么自己当然不会有任何警觉——他利用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改变模样,十年,移山填海都足够了,何况是改变外貌?就算是同一个人,十年间的容貌改变也是惊人的,谁会注意到这一点一滴的变化呢?尤其是自己,时刻陪伴在丈夫身边,更加不可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就像是陪着一个慢慢变老的人,你会感觉不到他的衰老。
  可怕之处在于,在一开始的时候,卓明亮为何会和魏彬一模一样呢?为什么躺在棺材里的明明是他,十年之后他却又复活了呢?
  如果说当初死去的就是魏彬的话,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就是整容——魏彬整容变成了卓明亮,而卓明亮变成了魏彬,然后魏彬以卓明亮的容貌死去,卓明亮以魏彬的容貌活着。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是整容,卓明亮就应该一直是魏彬的模样,不可能打回原形。
  何况跟随容貌一起变化的还有性格。现在,徐秀明已经完全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她记得丈夫在车祸之后,并不是立即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猥琐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虽然失去了记忆,性格却依旧是那个富有魅力的魏彬,至于这种性格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如此猥琐,她却说不上来——十年间水滴石穿,你能说出是哪一滴水滴传了石头?
  这种缓慢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魏彬在慢慢被卓明亮所代替,而这种情况,在民间迷信的说法中,有一个最好的说法——附身。
  一个死去的鬼魂,附在活人的身体上,最后完全取代那个活人。
  徐秀明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她想魏彬一定是被卓明亮附身了,当初活着的那个是魏彬,死的的确是卓明亮,但卓明亮附到了魏彬身上,所以他才慢慢改变了……她想着想着打了个寒噤。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毛发直竖,回过头去。
  卓明亮就站在门口。
  徐秀明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明亮穿着魏彬大学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手里拿着一面镜子,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这种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又有几分像魏彬了。
  “我全想起来了。”他说。
  “什么?”徐秀明颤声问,她只希望他没注意到地上的照片,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卓明亮扫了一眼地上的照片,苦笑一声:“同学们都说我不是魏彬。”
  “哦。”徐秀明干着嗓子应了一声。
  “一个人说也就算了,个个都这么说,我想起姚敏也这么说,”他说,“我再想想卓明亮,我发现自己记不清自己的事情,却记得卓明亮的一切。这让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我真的不是魏彬?后来你走了,没多久我也跟了出来。我以为你会回家,但是你没有。”他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照片,“你难道没发现吗?放照片的抽屉本来是上锁的,现在已经被我打开了。我一回家就拿出了这些照片,和你一样,我发现了他们排列的规律。这种震惊我真是没法说,我以为自己是被卓明亮附体了,拿着镜子在洗手间照了半天,甚至连你进来也没发现。你可能没法知道那种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原来并不是自己,那张脸竟然是一个死人的脸,你说这是多可怕的事!”
  徐秀明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的确可怕。”
  “但后来我明白了。”卓明亮,或者是魏彬,这个男人继续说下去,“我想起了一切。”他苦笑一声,摊开了手,“我想起十年前那场车祸,我和卓明亮本来都被压在车底下,是他把我推出来的,我出来之后,他要我去救他,我本来想救他的,但想想他经常看你的那种眼神,就没救…….”他愧疚不已地低下头去。徐秀明惊讶地看着他——他所说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他现在这种愧疚的神情,十足是一个魏彬。
  他到底是谁呢?
  “卓明亮死了以后,可能是因为内疚,我失去了记忆,但我却牢牢记住了他,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我不断地去想他的一举一动,遇到任何事情,首先想的就是:如果卓明亮还活着,他会怎么做?久而久之,我渐渐地模仿起卓明亮的一举一动来,这好像是一种强迫症,不这样我心里就难受。我模仿他的表情、动作和说话的语气,甚至连爱好也模仿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甚至忘了自己一直在这么做。”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竟然连容貌也会变成他的样子。但我想这也很好理解,你听说过‘夫妻脸’对吧?据说一对夫妻,容貌总有些相似之处,这是因为相处久了,一些习惯和表情都一致,因此面部的肌肉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所以容貌就越来越近似——收养的孩子和养父容貌会相似,也是这个道理。我和卓明亮本来就长得有点像,加上这么多年我刻意模仿他,脸部的肌肉都照着他的方向走,加上气质和举止变得和他相似,这才看起来变成了他。”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徐秀明,似乎是希望徐秀明能相信自己的话。
  徐秀明听他这么说,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这么多话来不及消化,她只弄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人是魏彬,不是卓明亮,只是看起来像卓明亮罢了。她走近瞧了瞧——的确,仔细看来,五官仍旧是魏彬的五官,只是脸部的线条走向,以及那些表情形成的纹路,使他看起来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即便他仍旧是魏彬,如果他从里到外都变得和卓明亮一样,甚至连习惯和思维方式也和卓明亮一样,他还能算是魏彬吗?所谓灵魂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灵魂,还是魏彬的灵魂吗?
  徐秀明满腹疑问,魏彬看出了她的疑问,连忙安慰她:“放心,我既然能从魏彬变成卓明亮,也就能从卓明亮变成魏彬。”说完他停止身子,睁大眼睛,露出一个标准的魏彬式的笑容。
  面对这个消失了十年的笑容,徐秀明泪眼模糊。她激动地靠上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彬清了清嗓子,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两人都怔住了,继而相对苦笑。
  但愿这次他真的能变回来,徐秀明凝视着那口浓痰,心里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
  (完)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三:雍容
  
  1
  走出办公室,冯哲彻底清醒过来。他回头望了望自己工作了三年的大楼,意识到自己从此将与这里无缘,不觉一阵萧瑟之感涌上心头,街头吹来的带颗粒的风,也仿佛变得异常尖锐。
  说到底,仍旧是自己不够成熟啊。
  他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蹒跚而行,边走边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没错,所有的人都对这次工资调整有意见,老总在会议上毫无来由地大发雷霆也让人心中愤怒,然而,为什么只有自己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但是其他的人,要么坐着,要么是虽然站起来,但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微笑。想到这个他感觉迷茫起来,被愤怒冲得发昏的头脑冷静之后,会议室里的情形清晰地重现在脑海中——微笑,的确是,所有人都在微笑。每个人的笑容都恰到好处,多一份则是轻佻,少一分就变成了苦笑,恰到好处,恰到好处,问题是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心中没有情绪吗?冯哲把那些微笑反复回放,却丝毫找不出那笑容里的含义,那就像是一副他看不懂的图画,意义深远,但从表面上看却风平浪静。所有的微笑逐渐连成一片,他的头一阵阵刺疼。
  不,不仅仅是今天。实际上怪异的感觉早已产生,只是自己一直无法确切地描述。从走进公司的第一天起,他就感觉这里不对劲,有些什么地方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和学校里也不一样。他一直在想,在看,仿佛要捕捉某个看不见的怪物,转眼三年过去了,到今天,在头脑剧痛、身心疲惫的这一刻,他骤然明白了怪异的感觉来自何处。
  三年了!
  三年来,从他走进公司的那天起,他在所有的同事脸上,看到的都是同一种笑容:意义深远,高深莫测。就像是从流水线上批发出来的,每个人的笑容都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那些比自己后进公司的员工也是如此吗?冯哲想了想,的确,他们也一样,没有例外,也许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这个他记不清了——总之,到他刚才离开公司前,在那栋楼房里,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表情。
  无一例外。
  他打了个寒噤,回头望望,已经看不见公司的大楼了,它隐没在成千上万栋类似的楼房里。
  一模一样!
  这个词再次浮上心头,冯哲又打了个寒噤。
  这是个怪异的世界吗?
  他第一次如此留意地打量起周围来。
  这么一看,他首先感觉到一种新鲜。以前,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但每次都形色匆匆,或者在上班的路上,或者下班的时候在想着工作和前程,偶尔一两次和朋友经过这里去玩,也因为要赶饭点而满心焦虑——在路上,他一直在路上,路上到处是他的脚印,可是似乎没有一处地方曾经让他停留。四周的景色重复了千遍,今天看来,仍旧是陌生的。
  一栋又一栋楼房,一辆又一辆汽车,一条又一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都一模一样啊。而让他感觉最不可思义的是人。
  连人也一模一样。
  发现了这个,冯哲有些颤抖地掏出烟来,抖抖地抽了起来。
  至少70%的人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窗户边露出苍白的脸,或者从出租车上下来,或者就这么走着,匆匆地,从冯哲身边擦过。
  无一例外,所有的脸上,都带着那种矜持的笑容。
  这种笑容的所有者,仿佛掌控了宇宙间最大的秘密,淡漠地,却又是热情的,微笑形成了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的安全距离。世界因为这微笑而平衡了。
  当一个又一个人带着雍容大方的微笑经过冯哲身边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无数微笑的容颜形成一条平稳光滑的大道,它四通八达,直达天国。而冯哲在此感觉自己是个异类,是蚌壳里揉进来的那粒沙。他转过身,从商店门口的玻璃门上打量着自己:没有完全刮干净的脸,焦虑而彷徨的表情,茫然的眼神,手脚似乎总是放不到正确的位置。这就是自己,始终不知道自己正确的位置,一个十足的愣头青。冯哲看看自己,再对比其他人,感到一阵绝望:为什么他们能如此成熟,而自己始终幼稚?他的绝望让镜子里的那个人露出一种更加张皇的神态,就像个迷路的男孩。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可他觉得他们都在看他,看这个长不大的他。
  这个异类再次转过身来,面朝汹涌的世界,寻找一个同类。在大把大把成熟雍容的人中间,他偶尔能翻检出几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或者高兴或者悲伤,一看就是刚出茅庐不久。这个发现让他高兴了几秒钟,但他很快又沮丧起来。
  他们都比自己年轻。
  那些异类都比自己年轻。
  而自己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他已经来社会上混了三年,却依然没有成熟。他知道的,周围这些成熟雍容的人们构成了社会,社会对真正的初生牛犊都是宽容的,但是对混了三年还依然青涩的人,宽容会失去耐心,慢慢变成不屑。
  对的,自己已经过了可以青涩的年华,但却依然保持着刚出校园的表情,这就是格格不入的根源。
  冯哲感到万分沮丧。他竭力想装出一副和周围的人们一模一样的表情,但却无法控制脸上的肌肉。
  已经有人在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出于礼貌,那些成熟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但冯哲从他们过于频繁扫过来的目光里看出,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自己在这里站得太久了。
  那么能去哪里呢?
  一模一样的微笑形成光滑的道路和围墙,像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汪洋,他感觉到窒息,汗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他想和那些青涩年华的人一起走出这粘稠的人群,刚刚靠近,就已经感觉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排斥——对他们来说,自己已经算是个老鸟了,他们不喜欢自己这类人。
  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最后停留在一个正在掏垃圾箱的乞丐身边。
  自己和乞丐没有共同语言,但至少不会遭到排斥吧?我们都是被社会吐出的沙粒啊。他松了口气,和乞丐对上了眼神。
  乞丐漠然的目光带着熟练的麻木从他脸上掠过,那双丝毫不起波澜的眼睛,仿佛已经被这路上时不时掀起的风吹干了最后一丝水分。他的表情是凝固的,仿佛千百年来就这样冷漠、谦卑,从这表情里看出,他自己比别人更轻视自己。注意到这一点,冯哲的手又开始颤抖。他发觉连乞丐都有固定的表情,对方维持着这种表情,丝毫不费力气,这是他和世界交换食物的筹码——凝固地生存,或者生动地死去。
  连乞丐都懂得这个道理!
  只有我才不懂!
  强烈的厌恶感袭来,冯哲蹲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厌恶什么,心头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控诉着,说他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
  冯哲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就已经被一双手拽了起来。扭头一看,一张标准的笑脸出现在身后。来人是冯哲的朋友魏洋,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死党,一直都志同道合,说起来,魏洋比冯哲更像一个愣头青,就因为脸上藏不住心事,连接换了好几家公司,女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换。冯哲看到他就觉得见到了亲人,然而,对方脸上那种标准的笑容,又让他刚刚热起来的心冷了下去。
  魏洋的笑容和周围人们的微笑并无不同,一样的雍容平和,高深莫测,仿佛掌握了宇宙间的终极秘密。
  什么时候魏洋也有了这样的笑容?
  冯哲疑惑地凝视着他的脸,努力回想。最后一次见到魏洋似乎是两周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刚刚被一家公司辞退,冯哲陪他喝酒解闷,两瓶啤酒下肚,魏洋的脸就变得通红,嘴里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一边说,嘴角的肌肉还一边抽搐。可以肯定,那个时候,魏洋的表情还是很正常的——或者说很幼稚,有点不受控制,他内心的情感挣脱了头脑的控制而直接抵达面部——但现在,这种情况完全消失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但现在,这种情况完全消失了,看到魏洋的脸,你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精确地掌握在魏洋本人手里,他要让自己的脸如何运动,它就如何运动,即使他内心在嚎啕大哭,他也能不露声色地维持这副令人赞叹的高级表情。
  冯哲心里的疑惑直接显露在脸上,魏洋宽容地一笑,拉着冯哲的胳膊,边走边说:“看你的样子就是跟谁闹翻了,走,喝一杯去!”
  “你怎么知道?”冯哲问。
  “你看看你自己,”两人在酒吧偏僻角落坐定,魏洋指着墙上的玻璃装饰让冯哲观察他自己,“眉头锁着,眼睛肿着,腮帮子往下耷拉着,嘴巴崩得好像要咬人——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你心里恼火。”
  冯哲沮丧地点了点头。
  “你再看看我,”魏洋把微笑的面孔凑过来,“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吗?”
  冯哲摇了摇头。
  照魏洋过去的性格,他此时该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你怎么做到的?”冯哲等了几分钟,清了清嗓子道。
  “你看,你沉不住气先开口问了,问就问了,还要脸红,还要露出尴尬的神情,这就是不成熟。”魏洋批评道,“你知道‘不成熟’是个多大的罪吗?你知道把一切都写在脸上是多糟糕的事?这个时代,一切都是信息,一切信息都是有价格的,而你把你的心事写在脸上,等于把自己心里的秘密无偿提供给别人,这样别人就可以分析你、了解你、进而控制你。你看看我,再看看别人,”他把手指朝四周指了一圈,“你看看我们,对照下你自己,你完全不知道我们在想什么,我们的心思丝毫不显露出来,我们愤怒的时候是这样,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说,和我们斗,你能占什么便宜?”
  凭空而来的一番话让冯哲差点被啤酒噎着,他呆呆地望着魏洋,不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突然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
  “你别这样傻看着,说话。”魏洋微笑着说。
  “但是,”冯哲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怎么能让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你把心事憋着,把火气藏起来不发,但你没法控制表情啊。”他伸出手给魏洋看,那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你看,我一激动,手就发抖,脸上也是,它们完全不受控制!”
  “可以控制。”魏洋说,“你不记得了?两个星期前,我也和你一样。”
  “记得。”
  “两个星期前,我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总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表情,这让我很吃亏。”魏洋说,“后来,有个哥们暗地里告诉我一个办法,我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并不是特别高明,只不过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冯哲问。
  问到这里,魏洋却有些迟疑了。他的笑容依旧稳定,目光却有些闪烁起来。面对冯哲的目光,他垂下眼帘,抬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
  “你倒是说呀。”冯哲催促道。
  魏洋脸上的肌肉忽然毫无来由地抽搐了一下。他赶紧抬手捂住抽搐的地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打开,里头排列着几枚长圆形珍珠般的东西。魏洋拈起一枚塞进嘴里,用力吞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你病了?”冯哲边问边伸手去拿那个纸盒,魏洋猛地睁开眼睛,飞快地把纸盒塞进口袋里。
  “营养药。”他说。
  冯哲心里觉得魏洋在撒谎,但看他的表情和眼神都那么诚恳,尽管感到疑惑,也不好再说什么。魏洋举手结了帐,两人出了酒吧。
  冯哲不知该往哪里去,看魏洋已经迈动了步子,也就跟着他一起走。两人边走边闲聊,起初,冯哲认为魏洋只是在瞎走,然而,没多久他就看出来了,魏洋的路线是有目的的,他抬腿落脚之间异常坚定,在每一个转弯和岔道上,不存在丝毫犹豫,仿佛早有打算似的,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走上他想走的那条路。
  他要带自己去哪呢?
  如果是以前,冯哲早就把这个疑问提出来了。然而,在今天,当他侧面望着魏洋那张稳定的笑容时,却怎么也问不出口。那微笑像锁,而那张脸就像是保险柜的大门,门后藏着无穷的秘密。他朝四周看看,无数相貌迥异而表情一致的人们包围在四周,他再次感觉到窒息,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老鼠——一只老鼠被关进保险柜后是什么感觉,他就是什么感觉。
  他决心摆脱这一切,至少先摆脱魏洋。
  又一个岔路口出现了,魏洋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冯哲迟疑了一下,转身快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边。”魏洋喊道。
  “这边。”冯哲坚决地说,脚下不停。
  “你干吗去?”魏洋追上来,拽住他的胳膊,“你不想这样了?”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冯哲停下了脚步。
  他这才明白魏洋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去那里?”他试探着问。
  魏洋的微笑令人感到无比放心,但这微笑背后会是什么呢?
  2
  一条又一条岔路,一个有一个人,一张又一张微笑,冯哲跟在魏洋身后,穿梭于闹市之中,心里翻来覆去地念着:要?还是不要?他不断抚摸自己的面孔,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从偶尔经过的镜子里可以看到,它偶尔会显得有些惶惑,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它表现出一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指尖从脸上拂过时,能感觉到致密肌肤下肌肉灵活的起伏,这是自由真实的肌肉,它们忠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自己真的想改变这一切吗?他望着四周那些微笑沉稳的面孔——自己真的想融入他们中间、成为工业世界里的又一个产品吗?他摇了摇头,持续地摇头,然而他始终没有对魏洋说不,他觉得心灵深处有些隐秘的欲望,他知道那是什么,却羞于承认。
  路越来越偏僻,渐渐地,仿佛到了荒郊野外,天空变得深邃而辽阔,遮天蔽日的大厦从头顶消失了,只有零落的房屋和弯曲的小巷,小巷两边是沉默的墙。不时有人从身边经过,冯哲注意到,两个或者三个一群,偶尔也有单个的,但不多。他们中有不少人和自己一样,满脸惶恐,仿佛还没熟的果子,跟在一个面带成熟微笑的人身后。
  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亲切地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凑过来,低声问。她显然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眼睛好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干净净,那张脸上带着好奇,还有几分羞涩,几粒雀斑均匀地分布在鼻梁两边。
   “冯哲,你呢?”他不由自主地也放低了声音。
   “朱紫。”她小声说,“你也是来……”她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来的目的,只好伸手指了指脸。
  冯哲点点头:“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朱紫摇了要头:“不知道,不过我不来不行啦,这都已经被好几家公司辞退了,就因为脸上藏不住事。”
  陆续有几个同样遭遇的人加入进来,大家边走边讨论着。魏洋和其他面色深沉的人们自动让在一边,听任他们互相交流情况。
  无穷无尽的巷子终于到了尽头,一栋别墅矗立在眼前。
  人们从别墅门口鱼贯而入,冯哲跟在朱紫和其他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身后,当朱紫走进去的时候,冯哲也想跟进去,却被魏洋拉住了。
  “等等,你跟我一起进去。”魏洋说。
  冯哲停了下来,站在一边等着。他注意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彷徨地站在门边上,身边是一个带着微笑的人。
  我们在等什么?
  他莫名奇妙地渗出了汗珠。
  这是一栋普通的别墅,和售楼广告上看到的那些没什么不同,不中不西的风格,大而无当的庭院,没什么遮掩的门廊,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他们就站在空空的庭院里,脚下是刚翻好但还没来得及种什么的土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和庭院里的明亮比起来,敞开的大门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从门口朝里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有人在门口小声聊天,朱紫进去前紧张地到处望着,最后捕捉到了冯哲的目光,朝他挥了挥手,嘴边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有些惊慌。她还来不及完全展开那个笑容,就被带她来的那个女人微笑着轻轻推了进去。
  她消失在黑色的大门后,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周围的人们都保持着安静,即使有人在说话,也是窃窃私语。冯哲擦了擦头上的汗,朝魏洋转过头:“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大,好几个人惊讶地朝这边望过来,从他们的表情中,冯哲认出这都是和自己一样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的人,而那些带着一致微笑的人们,只稍微瞥了他一眼,就自顾自地转开了目光。
  “进去就知道了。”魏洋说着,轻轻朝前推着他。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到了门前。
  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冯哲,递过一张纸让魏洋写。魏洋低头写的功夫,冯哲看到了纸上的内容——“冯哲,男,25岁,引导人魏洋……”这些内容让他更加慌张,他后退了一步。
  “进去吧,”魏洋察觉了他的心思,连忙直起腰来,“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我不想进去了。”冯哲说着又连退了好几步。
  魏洋仍旧在微笑着,但他的眼神却有些恼怒的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脸上的肌肉忽然连续抽搐了几下,他慌忙掏出那种药丸吃下一枚,等他抬起头来时,冯哲已经没影了。
  冯哲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跑起来,他冲过安静的人群时,很担心他们会一拥而上把自己淹没,但他们只是冷静地打量着他,谁也没动弹一下,有两个和他一样的愣头青似乎打算跟着他跑,却被带领他们来的人拦住了。
  他跑得很快,几乎感觉不到脚底下土地的摩擦。等到离开了别墅,在单调的巷子里奔跑了一阵之后,他才放缓了速度。回头望望,已经看不到别墅的影子,前方是干净的巷道,两边的墙上砖块垒得像书架上的书一样整齐,地面上看不到一点垃圾,甚至连灰尘也没有。天空也很洁净,没有云,太阳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强烈的光线从一整块的蓝天上投射下来。他擦了擦汗珠,沿着巷子朝前走。
  没多久,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他思考了一下,努力回忆进来时走过的路,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来,最后便走了左边那条路。
  不时有人从身边经过,都是两个以上一伙,他们对冯哲这唯一的独身行者感到很好奇,但谁也没有问他什么。他察觉出自己独自行走所体现出来的特异性,更加紧张了。一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就会感觉这是魏洋和他的同伴们在追赶,猛然回头,却是一些陌生人,他们看他几眼之后,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迎面而来的人们似乎更加友善有一些,他们中间不少人和冯哲一样充满好奇,面部表情丰富而多变,而从身后来的人们,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冯哲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他想向别人打听出去的方向,然而,一面对那些一模一样的笑容,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那些不具备这种笑容的人们,冯哲根本没想过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什么——他们和自已一样一无所知。
  巷子无穷无尽,岔路越来越多,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巷子却还在朝前延伸。
  这巷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他刚刚这么想,前面拐了个弯,巷子到头了。
  一栋别墅矗立在眼前。
  人们从他身边经过,从别墅里出来,或者进去。
  冯哲呆呆地站着,他望着眼前的别墅,无法相信自己走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但这就是它,就是那栋别墅,不中不西的风格,大得不适用的庭院,庭院里是刚翻过还没有种植什么的泥土……他甚至可以透过庭院里等待的人群看见大门口那个穿灰西装的人,而魏洋也一定就在人群中,自己还没有看到他,但他也许已经看到了自己。
  也许他已经追了出来!
  他转身就跑。
  跑了又跑,转弯又转弯,分岔又分岔,巷子里从容行走的人们被他搅乱了节奏,他也顾不上这么多,脑子里只想着出去,快点出去!
  然而他似乎永远也出不去了。
  当巷子无穷无尽延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出不去了;而巷子出现尽头时,尽头矗立的别墅也告诉他:他出不去了!
  他拧下衣服上的扣子,在墙壁上强行划出记号,奔跑,有记号的地方就不跑——有时候他会重复回到划记号的地方,那么他就换条路——然而没有用,没有记号的地方仍旧通往别墅。
  似乎所有的路最终都通往别墅。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面对别墅了,他累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跑,跑过了几条岔道,这才坐下来大口喘息。
  人们从他身边经过,谁也没来问他为什么坐在地上。
  人是那么多,这巷子就像水管一样流淌着人群,从来不曾断流,但他却觉得异常孤单,就好像这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天空蓝得这么刺眼。
  他喘息了很久,慢慢站起来,拦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人,那人面带微笑,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
  “请问,这巷子怎么走出去,你知道吗?”冯哲问。
  “不知道。”那人的声音有点怪,仿佛被什么东西夹住了舌头似的。
  就在此时,冯哲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如此愚笨,不由敲了敲自己的头:怎么早没想到呢?
  这些人,有的从里往外走,有的从外朝里走——朝里走的人是要去别墅,朝外走的人,当然是要离开巷子。
  自己只要跟着那些打算离开的人就行了!
  有了希望,力气似乎也增加了不少。他默默地跟随着那些朝巷子外走的人朝前走去。谁也没有理会他,谁也没有说话,大家沉默的脚步在路面上敲击出空洞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尽头。
   还是别墅,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走进庭院,在别墅大门外等待着。
   冯哲的汗水几乎都流光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从别墅里出来的人们,最终又回到了别墅?
   他面朝别墅想了又想,最后确定,是这弯曲的巷子弄乱了自己的方向感,这些人一定是从外面来要进入别墅的,自己弄错了方向,反而以为他们是要出去。
   一定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他蠕动一下咽喉,嘴里干燥极了,一点唾沫也没有。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得像硬壳的嘴唇,眼睛紧盯住两个刚从别墅里出来的女孩,一个短头发,红裙子,一个长长的黄头发,白衬衣,牛仔裤。
   她们是从别墅里出来的,这确定无疑了。他瞪大眼睛,亲眼看到她们经过庭院,走出庭院,走进巷子——这方向绝对不会错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盯住她们,绝对不错过,绝对不认错!
   冯哲紧张地跟随着她们,鼻子辨认着她们的气息,眼睛凝固在两人的身上。他就在她们身后两尺宽的地方,一步也不落下,一步一步跟随,跟着她们,走,朝前走,左转,右转,再右转,再左转左转,右转右转——又到了巷子尽头。
   又看到了别墅!
   冯哲觉得心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一盆火燃烧到了尽头,再也找不到可烧的东西,只有灰烬一层一层落下来。他在别墅前站了一会,仔细想了想发生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围墙,后退了几步。他觉得自己心里安静得有点怪异,耳朵里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当他明白过来后,他已经爬上了围墙。
   骑在墙上能看出很远,但多远都是巷子,比他的眼光能看到的更远,重重叠叠,像巨大的肠子折叠,前后左右都是巷子,无数的别墅矗立在巷子中间,仿佛网络上的节点。他在墙壁上摇晃着站起身来,这下看得更清楚了,所有的别墅都一模一样,它们都有着宽大的庭院——每一栋别墅都有四个庭院,四扇门,通向四条小巷。人们从别墅的一扇门里进去,又从其他门里出来,穿过巷子,再到达另一间别墅,再进去,再出来……
   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但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在墙壁上站立了许久,最后,他跳下来,给魏洋打了个电话。
   “我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魏洋说。
   “怎么出去?”他问。
   “到别墅里去。”
   “我爬到墙上看了,没法出去。”
   “进别墅,我就来。”魏洋说。
   他放下电话,感到异常疲倦。
   和其他人一起,他慢慢地踱进了别墅的庭院,等待着。
  人们一个一个走进去了,他茫然地看着,头脑一片空白。直到魏洋的手在肩膀上拍了拍,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进去吧。”魏洋朝里轻轻推着他。
  “里面有什么?”他惊慌地问,脚下下意识地朝后退着。
  “你进去看看,”魏洋微笑着说,“别怕,你要是不愿意,随时可以出来。”
  已经到了门口,他脑子还在疯狂地运转着,后背上又被魏洋推了一下,就进去了,穿灰西装的人在他耳边微笑着喊:“下一个。”
  3
  他醒来时,已经是上午11点钟,客厅里传来人们走动和说话的声音。他坐起来,换好衣服,在衣柜前看了看自己——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脸上带着一种痴呆的表情。照理说自己应该会瘦下来,但不知为何却胖了,显得有些浮肿。他对着镜子苦笑一下——才失业两周,就已经满脸的落魄潦倒之色。他磨磨蹭蹭地走出房门,父母和姨妈的眼光同时停留在他脸上。
  他硬着头皮穿过客厅,短短几步路显得如此漫长。
  漱口的时候,他听到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太幼稚,又不通人情,什么都写在脸上,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他赶紧哗啦啦地鼓噪着嘴里的泡沫和水,对着水槽又露出一个苦笑。
  刮完胡子,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出门,父亲叮嘱道:“别动不动就把什么都堆在脸上。”他点头称是,飞快地离开了。
  在楼道里,他觉得松了口气,然而,一到楼下,面对四周那些带着微笑的人们,他又产生了强烈的逃遁想法。
  已经连续两周没和魏洋联系了,如果能够,他愿意一辈子都不再和他联系。但他觉得自己也许没那么坚强,也许不要多久,他就会主动联系魏洋。就像上次在巷子里一样,他找不到出路,就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他常常觉得自己一直没有离开那条巷子,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他拿着今天刚出版的招聘信息报,开始浏览上头合适自己的工作。
  他在一模一样的表情中穿梭中,偶尔寻找到一两个表情丰富的同伴,他记住他们的脸,下次再见,也许这张脸就会凝固了。
  但他绝不回去,那条曲折的巷子,他不回去,绝不!
  4
  下午,他给魏洋打了个电话:“带我去。”说完就挂了。
  他在路边呆呆地站着,这些来来往往一模一样的表情已经让他腻烦到了极点。他对着玻璃橱窗打量着自己,做出各种表情。
  丁月又来电话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我是说,变得成熟点?”
  “不要去!”他大声吼道。
  丁月乖乖地答应了。
  他想起丁月,大学时代,她丰富多彩的笑容,还有没心没肺的性格,让他做了很多梦。上午,他去公司面试的时候,碰到了丁月,丰富的笑容有些疲倦,眼睛里透露出不自信的神色——她也失业好一段时间了。陪她来面试的也是她们的同学,叫朱紫,沉稳的笑容,深邃的目光,冯哲一看到这表情,就涨红了脸,把丁月拉到一边:“离朱紫远点。”
  丁月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朱紫对自己挺好的。是啊,挺好的,冯哲忍不住露出嘲笑的神情——那些人都说是为了你好,但最后你会变成什么?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就表白了。表白之后,两人都有点难堪,脸有点红,表情怪异,但看丁月的样子,是高兴的。他没想到丁月会这么高兴,那么说,还是有人喜欢自己这种幼稚的人?
  但不能两个人都这样,和丁月分手后,沿着街边乱走,他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一致表情,想到了明天,后天,将来——小龙女保持一辈子的纯真,是因为杨过熟谙世情。总要有一个人竖立起来当一面墙,就像那条巷子的墙壁一样,一模一样的墙。
  总要有人这么做。
  当然不能是丁月这么做,那就只有自己了。
  他极尽所能地变化着自己的表情,在摄像馆,拍了一张又一张。
  我曾经这样丰富多彩过。
  丁月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她只会以为自己忽然成熟了,就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她会为此而欣喜。她们都喜欢收获成熟的果实,完全不在意成熟和腐烂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就算是丁月也是如此,因为我们都在巷子里,没有出路,没有尽头。
  5
  这一次进来,和上次的心情完全不同。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尽管仍旧有恐惧,更多的却是悲凉。
  在别墅中央的大房子里,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再次问他:“你确定?”
  “确定。”他说。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面颊,麻药已经起作用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旁边有个男人忽然发出惨叫声,他侧眼望过去,看到对方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左边的腮帮上撕裂了无数的小口子,血渗透出来,他眼睛里留下了红色的泪水,右边脸颊仍旧在沉稳地微笑着,左边撕裂的面孔,却透出绝望和恐惧。
  撕裂的伤口在不断扩大,不到一秒钟,他整张面孔都碎裂了,鲜红的筋肉翻转出来,他持续凄厉地嚎叫。
  几名医生按住了他,飞快地给他打了一针。
  “别怕,我们可以控制。”冯哲的医生笑着说。
  冯哲眨了眨眼睛,表示他明白。
  上次来就已经目睹了这一切,他明白会发生些什么,然而仍旧感到恐惧,心脏急剧地跳动着。
  为了保持一致,我们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他忍不住流泪了。
  尽管打了麻药,他仍旧可以感觉到刀锋在脸上划过无数刀,每一条肌肉上都留下了浅浅的伤口,很浅,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它们不允许肌肉做剧烈运动,笑得太厉害,或者哭泣,这些伤口被牵动后,就会产生疼痛。这疼痛会让他明白,自己的表情过头了。
  手术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麻药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医生递给他一面镜子——脸上看不出任何伤疤,他摸了摸,皮肤很光滑,完全没有手术的痕迹,所有的伤口都隐藏在皮肤下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镜子里的自己保持着一副稳定成熟的笑容,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他打了个寒噤。
  “这就行了?”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眉间肌肉上隐藏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他惊慌不已,脑子里想象着自己面部被撕裂的情形,赶紧捂住额头,努力恢复雍容大度的微笑。
  疼痛消失了。
  “这就行了。”医生说,“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你得注意控制情绪,否则的话,伤口被撕裂得太厉害,脸部就会破碎。”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控制情绪。
  控制情绪!
  他曾经尝试过无数次控制情绪,都做不到,现在用疼痛来限制自己,是否就能做到呢?
  眉间又剧痛起来,他赶紧调整表情。
  这疼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
  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必须随时带面镜子练习。
  这一次离开,他不需要魏洋的带领,自己就能找到出路。这很奇怪,做过手术以后,带着这种雍容大度的表情,他就能熟练地找到出口。
  “你不愁找不到工作了。”魏洋微笑着说。
  他有些怨恨地瞪了魏洋一眼,感觉自己仿佛被阉割了。
  怨恨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他再次感觉到一阵剧痛,连忙掏出镜子调整了半天,稳住各条表情肌,镜子里那张有点模糊的笑容变得清晰准确起来,仿佛数控机床上下来的产品,精确,稳定,成熟,没有瑕疵。
  他几乎又要苦笑了,在疼痛刚刚产生时,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以后,就这样吗?
  就这样吧。
  6
  有时候你以为结束了,其实才刚刚开始。
  冯哲站在马路上,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又想起了那条巷子,曲折蜿蜒,永远也走不出去,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目光的焦点集中在马路中央,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横在当中,旁边停着辆卡车。
  几个越来努力的练习完全报废了,面部强烈的疼痛甚至先于胸部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所有的表情肌都在疯狂地跳舞,想要摆脱他的控制。
  父亲!
  他跪在那尸体面前,交警和医生想把他拉起来,却被他的表情吓坏了。
  他抬起微笑的脸,面皮下似乎有些什么正在挣扎扭动,那张稳定平静的笑脸变得异常扭曲。
  剧痛!
  他似乎已经闻到了肌肉撕裂时的血腥味。
  有过微弱的控制念头,但转瞬间他就放弃了。巨大的悲哀席卷了他,旁边是谁在抓着他的胳膊呢?他似乎听到丁月大声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迷糊地转过头去,却什么也看不见,茫茫一片人海,一模一样的笑容模糊了他的视线。
  父亲死了。
  父亲死了,他怎么可能还维持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呢?多少天来,这笑容已经成为习惯,他厌恶自己的表情,讨厌看到镜子,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表情只是伪装,就像大多数人一样,用平滑的笑脸来掩饰波涛汹涌的内心。每当面部肌肉剧痛时,他心头总是交织着恐惧与庆幸,恐惧来源于被撕裂的痛苦,而庆幸在于,他知道自己的心还活着,自己内在的感情依旧丰沛而强大。
  而父亲死了,他脆弱的伪装再也无法封印过于强大的感情,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的面颊将被撕裂。在此之前,他的心已经被撕裂了,对于面部的破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
  那么就来吧。
  他在剧痛中等待着,任由自己大声哭泣,任由自己的脸展现出悲伤的神情。
  有人托住他的嘴,捏开,朝里塞了一粒什么东西。他本能地想吐出来,那东西却已经化了,一股腐烂的气息顺着咽喉流下,就像是水浇在火上,排山倒海的悲伤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无尽的空虚。
  眼前横着一具尸体,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悲伤,但他心里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就像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种变化让他的理智感觉到惊讶,而感情仍旧是平静的,如同死水,没有波澜。他抚摸着面颊——尽管已经恢复了稳定的表情,面部的剧痛却仍旧有些余韵,他适度地调整着肌肉,让这副雍容大度的微笑转变为淡淡的、合适的哀伤,就像你在电视里常看见的那种,在国家领导人的追悼会上人们脸上惯有的表情,一种具有尊严和身份的、体面的哀伤。
  而他内心却连这种体面的哀伤也不复存在。
  他转过头,看到魏洋。魏洋带着同样的标志性哀伤表情,凝视着他。
  “那是什么?”他问。
  魏洋摊开手,手掌里是一个精致的纸盒,里头装着珍珠般的药丸。
  “这是什么?”他继续问。
  “药,可以让你的内心保持平静。”魏洋说。
  “那里买的?”他站起来让到一边,让交警和医生们忙碌,仿佛他是一个路人。丁月扶着他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两个女人都微微地靠在他身上——此时,冷静而克制的他终于成为女人们的倚靠,就像几个月来,冷静而克制的他成为公司的栋梁一样。
  她们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而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难过。
  “不是买的。”魏洋说,“你带一个人去,就可以无限制地获得这种药。”
  “哦。”冯哲明白了,“既然有这种药,为什么还要做手术?直接吃药的效果不是更好吗?”
  “是啊,可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杀死他们心里的感情。”魏洋说。
  这应该是个感慨万千的时刻,可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几乎没有犹豫,他就把手搭在了丁月的肩膀上:“丁月,你想做个成熟的人吗?”
  丁月抬头望着他,表情丰富的面颊上挂着新鲜的泪珠。
  她点了点头。
  冯哲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条无穷无尽的巷子,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完)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十四:人盯人
  
  图书馆里人不多,十几张书桌边,稀稀拉拉地坐着七八个人。郑浩然翻完手里的杂志,起身离去前,目光扫到一个人,不由怔住了。
  怎么又是他?
  那人就坐在自己对面,此时正埋头看书。郑浩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此前,在公交车上、在超市、以及在他们开会的地方,他都能见到这个人。每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都能发现对方正在偷眼打量着自己,这让他心里十分别扭。
  那人的眼光闪了一下,从书本上飞快地闪到他身上,又很快缩了回去。这目光虽然只闪了极短的一霎那,还是被郑浩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里越发疑惑,心里边嘀咕着边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人正好也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两人对了一下眼,又都慌张地把眼神错开了。
  他为什么偷看我?
  如果不是偷看我,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会那么慌张?
  郑浩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上老是回头,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个人在跟踪自己似的。但他再也没看到那个人。
  也许只是巧合吧,最后他这么对自己说。
  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放在干洗店里,便中途转了个弯,到离家最近的那家干洗店里取了衣服。干洗店里挂着一面落地大镜子,郑浩然数钱给店主的时候,眼光下意识地朝镜子里瞥了瞥。他的本意是想看看自己的外形,但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又是他!
  就是图书馆那个人,当郑浩然从镜子里望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打量了郑浩然许久,两人目光又短暂地碰撞了一下,那人立即转过身去,抚弄着干洗店对门花店里的花。
  又遇上他了!
  又这么巧?
  郑浩然心里的疑云滚大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那人,脸上却不露声色,慢慢走进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上楼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到那个人,但他还是很不踏实。
  满腹狐疑地进了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怪味。循着这味道进厕所一看,儿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了一身烂泥,妻子正在帮儿子洗澡呢。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换空气。
  对面楼的一个人也正在开窗户,郑浩然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目光停顿了。
  又是那个人!
  那个人也看到了郑浩然,也愣了一下,很快便缩了回去,拉上了窗帘。
  郑浩然也赶紧拉上了窗帘。
  怎么又是他?
  郑浩然记得昨天住在对面楼的还不是这个人,今天怎么突然换人了?而且还换了这个人?
  他心里打了个突,把这件事存了下来。
  晚上,等妻子和儿子都睡了,他把这事记到了他的博客上。他给那个人取了个代号:钉子。
  他在博客上这么写着:“今天,我遇到一个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我给他取名叫钉子。他就住在我对面,希望他不是在跟踪我。”
  写完这段,他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打算到阳台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刚走上阳台,准备拉开阳台上的帘子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钉子此时是否在窥视我呢?
  这么一想,他便没有完全拉开窗帘,只是偷偷拉开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过这缝隙朝对面张望着。
  小区内正在施工建新楼房,灯光照得外头如同白昼,这让他不费力就能看到对面楼的动静。对面楼的窗帘关得很严实,没有发现有人偷窥。他刚要把窗帘完全拉开,又停住了。
  如果他和我一样躲在窗帘后看着这边呢?
  没想到便罢了,想到了,他便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不由焦躁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一阵子,想起自己抽屉里有个军用望远镜,连忙拿出来,从窗帘的缝隙里对着对面望去。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面有个人也在用军用望远镜望着这边!
  钉子果然在偷窥自己!
  他举着望远镜凝视了片刻,对方也毫不示弱,同样举着望远镜和他对视着。
  大约过了5分钟,对方先收起了望远镜,闪进了屋内。
  郑浩然也闪了进来。
  他掏出一支烟用力吸着,想着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偷窥的,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自己没钱没地位,家底清白,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海外关系之类的可以继承大笔遗产,也没见过黑社会杀人有做证人的可能,总之,自己完全没有被人偷窥的理由。
  难道是为了我老婆?
  他看了一眼在卧室睡得很香的妻子,摇了摇头——这个妻子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让人疯狂偷窥。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又爬上网络,点开他的博客,在上头加了一句话:“钉子今晚用望远镜偷窥我,被我发现了。接下来他会怎么干呢?”写完这句,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博客底下的最新更新博客标题,赫然在其中看到了《钉子》这个标题。再一看博客地址,不是自己的博客。他一向对别人的博客不感兴趣,但这次对方的标题和自己一样,便随手点开来看看。
  这是一个网名“溪水有余”的人写的博克,最新的一篇博客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却让郑浩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被钉子用望远镜偷窥,于是他也用望远镜偷窥钉子。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找不到答案,因为他无财无势,也没有漂亮的老婆。最后,他只好一个人在书房上网抽烟,独自郁闷。”
  这不是说的我么?
  郑浩然心头一跳,看了看这博客更新的时间:2007年4月13日23:55:39——他再看看自己今晚第二篇博客更新的时间:2007年4月13日23:55:39——两篇博客同时发出,分秒不差,这就排除了对方抄袭自己的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朝下看,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今晚同样更新了两篇博客。
  第一篇博客的内容很简单:“有个人在跟踪他,他已经确定无疑,并且发现那人就住在自己对面的楼里。他称那人为钉子。”
  郑浩然彻底晕了。
  他再看看这一篇的发表时间,不出所料,和自己第一篇博客的发表时间完全一致,分秒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错,这的确是他当时所想到的…..种种迹象综合起来,似乎都说明,钉子不仅仅是在跟踪他的行踪,似乎也在跟踪他的心理。
  他似乎能掌握自己的一切心理活动!
  今天下午去郊外是临时决定的,甚至连司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没给任何人打电话,但钉子却早在那里等着了,除了能掌握他的心理活动外,郑浩然想不出钉子凭什么知道自己的行踪。
  那么钉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他越发焦躁起来。
  正浑身冒汗之际,妻子回来了。
  “屋里一股味道。”妻子说着便去开窗。郑浩然大吼一声:“别开!”
  “怎么了?”妻子吓得一颤。
  “别开。”郑浩然说。
  妻子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这事很可怕,便没说。妻子观察了他一阵,便去厨房做菜了。
  没多久油烟味起来了,没地方出去,呛了一屋子。妻子受不了了,打开了厨房的窗户。听到开窗声,郑浩然猛然从电脑椅上跳起来,直扑进厨房——钉子就在对面,在对面楼房的屋顶上,低头望着自己。
  郑浩然哗啦一声拉上了厨房的窗帘。
  “说了别开窗!”他心里烦躁,忍不住对妻子咆哮起来。
  “你有病啊?这么大烟不开窗?”妻子也吼了起来。
  “你知道个屁!”郑浩然音量加倍。
  妻子的音量没加倍了,甚至没音量了,她直接出门了。炒了一半的菜在锅里,儿子走到门口,被妻子拖着一起走了。郑浩热拿起锅铲自己炒了炒菜,也被呛得不行。他从厨房窗帘的缝隙里望出去,看到钉子还在望着自己。
  “你去死吧!”他咬牙切齿地说。
  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他看到对方的嘴唇也在动。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他却猜出了那意思。
  那也是同样的四个字:“你去死吧。”
  看来钉子果然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郑浩然在心里把钉子骂了个够。
  第二天,郑浩然直接上班,照例在公交车上遇到了钉子。
  刚进公司,他就接到了那女人的电话。那女人告诉他一个地址,他想了想,跟公司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又出来了。
  钉子的公司离他的公司不远,走路就能到。
  去钉子公司的途中,他遇到了钉子,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他感觉到钉子凌厉的目光,心头又痛骂了一阵。
  钉子是做广告的,和他一个行业。他进了公司,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钉子的大概情况。钉子是广告业务部经理,这个职位和他一样。钉子的真名叫许远,家里是农村的,没什么特别复杂的经历。
  他不知道自己打听了这些要干什么,只是暗暗念叨着这个名字。
  许远,名字还挺彪悍。他又开骂了。
  回到公司,公司里的人说刚才有人来找过他。
  “谁?”他问。
  公司里的人说那人没留下姓名,但稍微形容了一下,他就知道,那是钉子。
  钉子来公司调查自己来了。
  他把手里的文件朝桌上一摔,大声骂了起来。
  公司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仍旧在四处跑业务,仍旧到处都遇到钉子。
  钉子的目光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晚上回到家,妻子和儿子还没回来,家里因为闷着,散发出异样的味道。他匆匆吃过饭,赶紧上网,把今天的遭遇写了下来,接着又打开了钉子的博客。
  钉子的博客内容仍旧和他的一样,只不过人称不同:“今天,钉子来公司调查他,他感到愤怒,要命的是,钉子的职位和他完全一样,并且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而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却有一个很彪悍的名字。”
  他把手一撒,朝后一靠,沉思起来。
  他就在沉思中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身边时刻都是钉子的影子,钉子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时刻感到自己爆发的冲动,却又时刻压抑了下来。
  但这种压抑一次比一次困难。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甚至当他去厕所的时候,也能感觉到钉子就在隔壁间里。
  甚至连冲水、起立的时间,钉子也拿捏得分毫不差,一出厕所门,他们总能碰上。
  他们到处能碰上。
  最后,他看什么都像是钉子,看什么人都只剩下了同样的容貌——都是钉子的容貌。他已经无法区分任何人,除了钉子,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
  钉子!钉子!钉子!
  满世界都是钉子,他们在墙角边、电线杆下、马路上…..他们到处冒出来,用犀利的目光窥视着他,用另一种目光探测他的心理,用博客记录着。
  他感到必须结束这一切了。
  必须结束了,不然生活就毁了。
  这天下班后,他先到一家专卖风衣的店里,买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又到一家专门卖刀具的店里,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他知道,但他并不在心里显示出来——因为钉子守着他的心呢,他想什么钉子都知道呢,他可不能让钉子发现这个。
  回到家,他打开博客,输入了下面的文字:“今天,我要做个了断。我要穿着黑风衣,到夜之魅酒吧等钉子,然后用匕首刺穿他。”
  写完这个,他打开钉子的博客,仍旧是同一时间,钉子的最新博客显示:“今天,他决定做个了断,他会穿着黑色的风衣,在夜之魅酒吧,把钉子刺穿。”
  原来你还是知道了。
  郑浩然露出一个冷笑,穿好风衣,藏好匕首,出门了。
  还没到夜晚,夜之魅酒家的人不多。他一眼就从一个装饰用的柱子边认出了钉子的平头,柱子把钉子的身体遮挡住了,他快步走了过去。
  柱子把他的身体也遮挡住了。
  当他走到钉子身后时,钉子转过头来。
  眼前寒光一闪。
  钉子的身体从柱子边露出来了。
  郑浩然的身体也从柱子边露出来了。
  他们看清楚了对方的身体。
  钉子也穿着黑色的风衣。
  钉子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
  这生死存亡的一霎那,仿佛激发了他所有的智慧,郑浩然恍然大悟了。
  他回想起发生的种种,不由苦笑:自己曾经说过,世界上并没有这么巧的事情,然而,为什么不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小概率事件,不代表不会发生。巧合再巧合,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为什么我们都不相信巧合呢?
  我们以为别人盯着自己看,实际上往往是自己在盯着别人。
  不仅许远是个彪悍的名字,郑浩然也是个彪悍的名字。
  不仅钉子留着平头,自己也留着平头。
  唯一不巧合的是,郑浩然喜欢用第一人称称呼自己,而钉子却喜欢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
  这是误会。
  郑浩然想喊出这几个字。
  这是巧合!
  他还想这么喊。
  他想说他已经明白了,在他受折磨的那些日子里,钉子也受着同样的折磨。
  他看到钉子同样明白了,同样的表情,同样准备呼喊的嘴唇。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匕首如此锋利,刺入人体如此迅速。
  血,流了一地。
  两人同时倒下。
  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个巧合。
  (完)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AGB|Impressum|Datenschutzerklärung|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网站地图

GMT+2, 2024-4-29 15:49 , Processed in 0.057162 second(s), 13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